第14章

第14章

這幾天,孫鳳英的睡眠一直不好,吃什麼全沒有胃口,金成媽有些擔心,特地煲了有味道的湯讓她喝,也不肯讓她多走動。這天起床后,孫鳳英看到婆婆裡外忙活著,開始灰白的頭髮在晨風中飄動,心中好生不忍,就偷偷幫忙提了一桶水,晚上肚子便有些痛,下身開始流血,到了半夜就疼痛難忍。婆婆嚇慌了,趕忙叫人送往公社衛生院。經查,孫鳳英胎位不正,胎兒橫卧在子宮裡,但稍動手術或剖腹產都能讓母子平安,可是偏偏這夜值班醫生是一位剛從赤腳醫生轉上來的新手,對接生一知半解。金成媽趕緊讓人去請一位熟悉的張醫生,奇怪的是左等右等也不見張醫生的影子。這位醫生不耐煩了,認為瞧不起他,說自己什麼全乾過,人醫獸醫一起上,賭氣自己來接生,結果鬧出個大出血。那位張醫生跑得氣喘吁吁,好不容易趕到時,胎兒總算保住了,孫鳳英卻只剩下一口氣了。

長途電話七拐八轉,最後總算找到縣委黨校,王主任知道是個急事情,趕忙找過來。金成的頭「嗡」一下大了,到小鎮的公共汽車最早也要早晨7點多鐘,金成心急如焚,還是任靜靜幫忙,要了一輛吉普車載著金成連夜回到小鎮。

金成來到公社衛生院時,孫鳳英已經快不行了,當她看到金成時,微弱的眼神突然迸射出亮光。才一天工夫,人已變得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如紙,她顫抖著身子,努力向金成伸出手來,金成趕忙抓住她的手,大滴淚珠滾落在床沿上。他流著眼淚,大聲懇求張醫生想想辦法,千萬保住孫鳳英的性命。張醫生攤開手,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他已經儘力了,能想的辦法全用了,醫生只治病不醫死,死生有命,他也回天乏力。聞聽此言,金成放聲大哭。

孫鳳英的母親已經哭成淚人一般。女兒真是命苦,剛攤上一個寵她的婆婆,疼她的男人,又添了個又白又胖的小子,就撒手西去了。老太婆越想越恨,衝進醫生辦公室揪住那個庸醫就要拚命,嚇得那個醫生一邊用手護著頭一邊大喊「救命」。

金成的眼淚已經流幹了,頭漲得厲害,彷彿隨時要爆炸似的,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切都還像在夢中。直到後來他都無法相信,活生生的鳳英怎麼說走就走,連個招呼也沒有打?特別是剛出生的兒子,連口奶水也沒有吃到,媽媽就離他而去。他真的不敢往下邊想了。

孫鳳英母親已經幾次大鬧衛生院,她家是貧農,誰也拿她沒有辦法。公社李書記大發雷霆,責成人武部長帶一幫人成立專案組負責處理此事。造成孫鳳英致死的醫生是公社文教顧幹事的外甥,顧幹事感到壓力很大,已幾次找過金成,請求他勸勸丈母娘別再鬧了,人死不能復生,答應給他家一定的經濟補償。同時告訴他,那天晚上,他媽去請的張醫生本來可以及時趕到,半道上遇到常春官,他一定要張醫生先幫他去看牙,那天他牙疼,結果把時間全耽擱了。

「又是常春官?」怪不得金成追問這件事時,張醫生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說,他也不敢得罪常春官!金成痛苦地低下了頭。

金成的老母親最可憐了,一邊要勸兒子和親家母寬心,一邊還要討百家奶水喂嗷嗷待哺的孫子。自己忙得瘦了一圈,夜裡還要為孫子勤換尿布。好在小傢伙彷彿知道家中遭了不幸,餵飽后不哭也不叫,不過也真怪,小傢伙竟長得又白又胖,喜得金成媽整天樂顛顛的,逢人便誇小孫子的一百個好處。

這一年真的是多災多難,唐山發生大地震的第二天,上級緊急通知,城鄉居民全部搭建防震棚居住。學校已經放假,金成整天呆在防震棚里,陪伴兒子金鼎。金成想帶著兒子去看外公外婆。也許感覺到能出遠門,小鼎顯得特別興奮,嘴裡不時發出喔喔的叫聲。道路不平,天氣又特別熱,到達孫鳳英家時已是小晌午。一家人正坐在門前的大樹下納涼,看見小鼎后都高興地叫了起來。回屋后,這個抱,那個親,小傢伙不認生,誰抱對誰都笑,引得幾個小姨你爭我奪,整個屋子瀰漫著濃濃的溫馨氣氛。這時,鳳英大妹從隔壁人家討來一杯剛擠出的羊奶要給小鼎喝,金成慌忙問羊奶衛生嗎,要不要消毒?鳳英媽說,這兒的孩子都喝這種奶,也沒見出過啥事。金成還在猶豫,鳳英大妹早把奶瓶嘴送到了小鼎嘴裡。

等到日頭偏西往回趕時,金成總感到小傢伙有些不大對勁,開始哭鬧了,嘴裡還往外吐奶。金成有些慌了,趕到家時,母親正不放心向東眺望,看見他們回來才鬆了一口氣。金成說,小傢伙有些哭鬧,接著把羊奶的事講了講,金成媽有些沉不住氣了,急忙讓去衛生院,正好熟悉的張醫生在,細心檢查了一番,金成看醫生眉頭皺起來,感到有些不妙。

「小孩癥狀不明顯,又像菌痢,又像急性肺炎,我先開一些葯吃著,你們最好馬上去鎮橋,最近W市有一支醫療隊在那兒,他們有一位兒科醫生很有名,還是請他看看,別誤了事。」

聽到張醫生一番話,金成的眼淚快下來了,怎麼這樣倒霉,偏讓小孩又鬧了個毛病,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可怎麼好?金成媽也慌了,一定要跟著去鎮橋。金成蹬著自行車,金成媽抱著孩子坐在後邊。金成媽嫌慢,讓兒子能不能快一些?金成還是中午吃的飯,腿都軟了,偏又碰上個頂頭風,自己不好說什麼,正著急時,一輛吉普車突然停在身旁。金成回臉看時,見是任靜靜,滿心歡喜。任靜靜並沒有細問事情的緣由,扶著金成媽坐進車子,小車「呼」一下開遠了。金成綳著的心一下子全鬆了,不知怎的,從看到任靜靜的那一刻起,第六感覺就彷彿告訴他,小鼎沒啥危險了。

等金成騎車來到鎮橋醫院時,那位著名的兒科醫生已經幫小鼎檢查過了,靜靜正用W市方言和醫生講話。靜靜告訴金成,小孩吃了不幹凈的東西,得了急性菌痢,幸好送得早,再晚一個小時,恐怕就有危險了。醫生責怪他,為啥給孩子亂吃東西?其實人乳是最好的營養品。醫生其實不知道,小鼎是一個苦命的孩子,他是吃百家奶長大的。

「你都聽說了?」金成的聲音壓得很低。

「第二天我就知道了,我為鳳英難過,根本不應該發生的事,偏偏就讓它發生了。苦了鳳英,苦了這個沒娘的孩子。我到小鎮好幾天了,一直避免碰到你們,你叫我能說什麼?結果還是遇到了,恐怕算是天命難違吧!」說著任靜靜把臉別過一邊。

第二天,金成去請任靜靜吃飯,任靜靜說:「飯就不吃了,看看你兒子去。」小鼎見有人逗他,喜得伸出兩隻胖嘟嘟的小手亂比畫。任靜靜抱著小鼎,對著小臉親了又親,嘴裡還一個勁地讓他叫「媽媽」。金成媽看見任靜靜這樣喜歡小孩,忍不住說:「靜靜,也生一個吧?」

任靜靜搖了搖頭,苦笑道:「阿姨,生小孩也和人世間的事情一樣,都得隨緣。有時你想得很好,偏偏事與願違,誰也強求不得,想開了,也就無所謂了。」

金成明白她話中有話,不便搭腔。金成媽說:「靜靜,你也不是外人,阿姨弄了一些粗茶淡飯,將就吃一些,也算阿姨的一點心意!」靜靜笑道:「阿姨,這次防震,組織上有明文規定,不允許吃請,你們的情我領了。坐著說說話,比什麼都好。」金成媽還要講什麼,金成使了一個眼色,他媽不響了。

任靜靜坐了一會兒,就告辭了。金成注意到,從進屋開始,任靜靜就沒有朝他房間里看一眼。

「小鼎太像你了,特別是那眉毛和眼睛。」在送任靜靜回公社的路上,她彷彿無意間說了一句。

「你喜歡,就認作乾兒子吧!」金成誠心誠意地說。

「那我得好好考慮一下,看怎樣來培養我的乾兒子。」

沒有幾天,任靜靜給小鼎買來了魚肝油、奶粉,還有一身嬰兒衣服。金成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眼光,任靜靜選擇的衣服,不管是顏色、質地、還是款式,都讓他感到與眾不同。金成由衷地向她表示感謝。

任靜靜搖了搖頭:「你其實並不懂得女人、了解女人的心。一個女人傾注的,有愛、有恨,或者是愛恨交加,永遠割不斷的,其實是那一往情深、又無法了結的縷縷情絲。什麼叫痴情女,也許女人天生是一個情感動物,她對感情,要比男人更專一、更具體。」

這一天,金成媽說要包餃子吃。過幾天靜靜要回縣城了,她思量包好餃子讓金成給送去,也了卻自己的一個心愿。餃子是韭菜餡心,挺香,金成吃了兩隻,意猶未盡,母親說:「先別吃,快給靜靜送去,讓她也能吃上熱餃子。」

金成先看了看天,夜色早已籠罩,家家的煤油燈亮了,昏黃的燈光投射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只有公社那兒是軋花廠送去的電,由於電壓不穩,橘紅色的燈光不停地跳動著。金成抄小路從巷道里折過去,拐過公社圍牆的小門,看到靜靜房間亮著燈,心想,靜靜今天沒有開會,用手輕輕敲了敲門,壓低聲音喊道:「靜靜,快開門!」

門「咯吱」一聲開了,金成正想說俏皮話,忽抬頭見是一位解放軍,吃了一驚,心想敲錯門了,說一聲「對不起」,正想退出來,那人上下打量著金成,問道:「你找任靜靜?」

金成知道是她男人來了,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搪塞道:「也沒什麼大事,聽說任主任回來了,順路來看看。」

正在這時,任靜靜正從隔壁房間里走出來,看見金成站在門前,笑著說:「金成,來得好,快進屋坐坐。」金成真不希望此時任靜靜叫他的名字,訕笑道:「我媽讓送些餃子叫你嘗嘗。」說著,進屋放下餃子就要走。任靜靜說:「急什麼,認識一下,陳衛東,人民解放軍副團職幹部。金成,農大教師,今天總算有機會認識了。」

金成顯得有些不自然,陳衛東鼻子里「哼」了一聲:「有特別的地方嗎?蝮∨鏨銑襞J骸隕銜讀恕!?/p>

任靜靜冷笑道:「這叫青菜蘿蔔,各有所愛,有些事說白了就是兩個字:喜歡。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陳衛東發怒道:「我讓你去喜歡!我讓你去愛!」還沒等金成緩過神來,金成送來的餃子已被扔在門外的地上。

任靜靜怒叫道:「陳衛東,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小人,在外邊玩女人,回來還有臉面教訓人?你要真是一個響噹噹的男子漢,你就敢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從今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誰也不管對方的事。」

「你想得倒美,如意算盤打得挺精,離了婚,你就好嫁給這個臭小子!我偏要耗著你,還要到公檢法告你們去,告這小子破壞軍婚,非得讓他進去呆幾天!」說著,得意地晃了晃腦袋。

「你這個臭流氓,不得好死!」狂怒使任靜靜的面孔都扭歪了。爭吵聲驚動了大院里的人,人們紛紛走了過來,金成趕忙撿起地上的瓷碗,悻悻地走了。

陳衛東的父親和任靜靜的舅舅是老戰友,作為高幹子弟的他,養了一身紈絝子弟的脾氣。雖然早就送進了部隊,拈花惹草的性格仍然改不了,本來任靜靜的舅舅早就想做成這樁婚事,無奈任靜靜堅決不鬆口。金成結婚後,她感到心灰意懶,同意了這門婚事,誰知道陳衛東婚後仍然積習難改,夫妻兩人早就分床睡了。今天鬧到這樣撕破臉皮,其實也是意料中的事。眼前的一切實在讓金成難以置信,他一直以為靜靜過得很幸福。

金成把這些告訴了母親,母親沉思著說:「小成,強扭的瓜不甜,看這架勢,靜靜的婚姻長不了。靜靜鬧成今天這樣子,一大半為了你,人要有良心,等到她的事情解決了,你們如還有緣分的話,就結合吧!靜靜是個不錯的孩子,懂道理,能吃苦,對小鼎又好,沒有了靜靜,也沒了你的今天。」

金成不說話了,不過,他最擔心的。卻是陳衛東處心積慮要報復他!其實,任靜靜何嘗沒有想到。當天,她給舅舅去了一封信,先講了陳衛東的為人,再講了他們的婚姻狀況。信中說,陳衛東到處揚言,說這樁婚姻是老頭子包辦的,他本人並不同意,話說得很難聽。開始,老頭子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後來聽說陳衛東到處告狀,說靜靜舅舅包庇任靜靜破壞軍婚,老頭子勃然大怒,陳衛東所在部隊的師長是老頭子的戰友,最後找個理由讓他脫下軍裝回家。陳衛東的父親看著事情鬧大了,帶上陳衛東來到靜靜舅舅家負荊請罪,老頭子對陳衛東沒了好感,嚴詞斥責他虐待靜靜,最後兩家大人當面講定:好離好散,協議離婚,別傷了大家幾十年的友情。一樁政治婚姻又在政治的干預下「壽終正寢」了。

農大結束了,金成被調到鄰近一所中學擔任高二班主任。上午課多,金成上完兩節課後正準備回辦公室,教務主任匆匆走來,讓他快去聽電話。電話是任靜靜打來的,她先沉默片刻,直到金成「喂」了幾聲后,她才開言道:「金成,知道我要告訴你什麼消息嗎?」也許消息太重要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快說吧,我怎麼會知道。」金成在電話這頭老實地搖了搖頭。

「馬上要恢復高考啦!這就是說,你可以有機會上大學,來圓自己的大學夢了。」

這個消息太突然也太重要了,金成不知道是怎樣放下話筒,又是怎樣回到辦公室的。上大學是他夢寐以求的願望,他實在太希望有機會到高等學府去深造,能讓自己像塊海綿在知識的海洋中拚命吮吸。可是,靜靜的消息太簡單,這次招生,對年齡有沒有限制?結了婚的要不要?政治條件是否還是那樣嚴苛和惟成分論?特別是招生規模,十年沒有真正招過大學生了,能有這麼多的學校滿足招生嗎?這一夜,他失眠了,從床上爬起來,提筆給任靜靜寫信。他知道最近任靜靜心情不好,「四人幫」進了監獄后,清理「三種人」的工作又開始了,任靜靜雖不是造反派,但像她這樣「坐火箭」提拔的年輕幹部必須全部接受組織審查,等待處理。他讓靜靜最近無論如何回小鎮一次,他的問題實在太多了。

星期六的下午,靜靜坐公共汽車來了。她讓小鼎喊她「媽媽」,小傢伙倒也伶俐,「媽媽」喊得特別亮脆,喜得靜靜又是抱又是親。

待他們瘋過一陣后,金成讓他媽抱過小鼎,靜靜扶正眼鏡,理了理略顯散亂的頭髮,看了金成一眼,揶揄道:「這幾天沒睡好覺吧?告訴你,最近要公開這個消息。根據內部傳來的信息,對於恢復高考,中央高層有不同的看法,爭論十分激烈,還是鄧小平一錘定音:耽擱了十年,我們實在耽擱不起,高考一定要恢復,選拔人才一定要經過考試體現公平競爭的原則。7月份來不及,就放在秋天,總之,高考的事今年一定要進行。聽說為了體現對老三屆學生的關心,對婚否、年齡都要放寬。有人提出了政治條件,據說小平有個講話:什麼政治條件,二十多歲的娃有什麼?只要自己表現好,其他不要多考慮。這對你是個福音,只要政治上不卡你,我對你的考試成績很有信心。」

靜靜帶來的消息對金成無疑是一劑興奮劑,「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他對完成考試信心十足。

「靜靜,一起去考吧?」

「我不是你,井底之蛙,鼠目寸光,今日有酒今日醉,哪管明日在何方。我如果參加考試,不是又多一個競爭者嗎?」任靜靜不動聲色地說,「不過金成,我早想問你,你走後,小鼎和阿姨靠誰生活,這個問題你考慮過了嗎?」金成一下子被問住了。

任靜靜莞爾一笑:「大丈夫安天立命,定國安邦,可全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後顧之憂不解決,還考哪門子大學?」

「靜靜,你腦門子活絡,幫我出出主意看。」

「你把球再踢給我,主意是不錯。不過我問你,我是你的什麼人,我憑什麼給你出主意?」

金成媽此時走了出來,笑著對靜靜說:「靜靜,小成是個實在人,別再埋汰他了。你倆也老大不小的了,如果你同意,倒不如選個日子把事情辦了,這樣人分兩地,長久下去也不是個事。眼下成分的事,不像前兩年那樣抓撓人,你們結了婚,不會再有人說三道四了。」

任靜靜沒有講話,慢慢低下了頭,臉色反而有些蒼白。金成覺得不解,說道:「靜靜,好歹也得給我媽一句話啊!」

任靜靜沉下了臉:「為什麼是你媽,為什麼不是你,自己的終身大事為啥讓你媽出面?當年娶孫鳳英你媽可從沒插過一回手,現在為啥一聲不吭了?」

金成滿臉通紅,難堪地低下了頭。

結婚沒有舉行儀式,只是把新房的柴壁換成磚壁,布門帘換成了木門。沒有大操大辦,一桌酒請了幾位至親。靜靜的父母遠在W市,都是普通工人,靜靜寫信告訴了這事,父母回信說最近事情多,工作忙,沒法過來了。其實靜靜知道,她的父母希望她調回W市。

第一批錄取通知下來了,第二批、第三批也下來了,金成都不在其中。讓人啼笑皆非的是,他的幾位學生反而被名牌大學錄取了。金成被濃重的失望所包圍,他無法接受這殘酷的現實,命運對他太不公平了。靜靜看他整天失魂落魄似的,答應他再到縣招辦查問一下。靜靜回來后,悶著頭坐在那兒一聲不吭,金成感到奇怪,問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稍停,靜靜揚起面孔,問他是否有什麼仇人,金成知道又橫生事端了。靜靜告訴他,有人給縣招辦寫信,舉報金成道德敗壞,流氓成性,一貫玩弄女性,除了孫鳳英、小文外,又加了破壞任靜靜軍婚的罪名,本來金成已被投檔錄取,結果卻被刷了下來。

此時金成簡直像一頭近乎瘋狂的怒獅,血紅著雙眼,似乎要吞噬撕咬面前的一切。他已經明白誰會做出這種卑鄙下流的齷齪勾當,誰會在這節骨眼上射毒箭放冷槍,可眼下當務之急是要讓招生辦明白,他是被誣陷的,他清白無辜。靜靜說,這種事最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等到慢慢查清后,高校招生也早結束了。好在她和陳衛東鬧離婚,縣裡主要領導都了解,為了金成,她決心撕破臉皮再去找縣委書記。

這一天晚上,金成正要脫衣上床,靜靜斜靠在床沿上,兩眼定定地看著他。「怎麼啦,有覺不睡,搞什麼名堂?」「你說我要告訴你一件什麼事?」「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金成有些不以為然。

靜靜有些冒火了,別轉過身子臉朝里躺著,不再理睬他了。金成看她動了真氣,趕忙俯下身子賠不是,靜靜這才轉過臉來:「你又要做爸爸了。」她抿著嘴低聲說道。

「真的,要有兩個兒子喊我爸爸了!」金成顯得有些興奮。

「你有沒有想過,你用什麼來養大你的兒子,如果我從縣裡退下來還當教師,收入肯定減少,你又只有民辦教師的工資,如何來養活五個人,你考慮過沒有?」

金成抓了抓頭皮,有些難為情地說:「我沒想那麼細。」靜靜說:「生活不講情面,柴米油鹽醬醋茶,少一分錢都買不回來,居家過日子全得靠精打細算!這次我不管,讓你來當家。」

「我當家,這個家要坍天了。」金成開玩笑說道。

下午,學校召開教務會議,金成靠門坐著,心情沉重地在想著心事。這時,郵遞員小張看見金成,在很遠的地方就揚一揚手中的信封。

「喂,想什麼呢,你的挂號信——錄取通知書到啦!」

金成一下子跳了起來,別的教師也紛紛圍了上來。金成真有一點范進中舉的味道,回到家中,靜靜正在逗小鼎玩,看見金成問道:「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了,這麼早就回來,也不怕校長責怪?」金成也不答話,只是抿著嘴笑。

「怎麼啦,撿到大元寶還是搞到一筆錢,像喝了笑婆娘的尿一樣傻笑?」任靜靜奇怪地看著他,突然,她似乎意識到什麼,猛地跳起來:「快說,是不是大學錄取通知書來了?」

金成再也忍不住了,高聲嚷道:「我被錄取啦!」說著一把抱起任靜靜,在地上打著旋轉。金成媽聽說通知來了,也喜滋滋地跑過來,看見金成抱著靜靜在打轉,慌忙叫他停下:「小成,你真不懂事,靜靜有了身孕,哪能這樣轉圈,要出事的。」

已經夜裡1點多鐘了,靜靜好不容易才收拾完東西準備休息。躺在床上,靜靜拉住了金成亂摸的手:「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你去上學后,我們的經濟狀況不允許我再生了,我想把肚裡的做了。」

「你瘋啦!」金成叫了起來,「你也二十大幾了,往後再想生就困難了,再說,我每月還有二十元助學金,足夠我用的了,聽說還可以勤工儉學呢?」

「你別把什麼全想得那麼好,好不容易有了一個上大學的機會,千萬要珍惜。我不要你去搞什麼勤工儉學,你給我認真學習,錢不夠我會想辦法的。」金成還要講什麼,靜靜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她不讓他再講話。她溫柔地撫摸著他艿暮詵ⅲ硤甯艫匾蕾嗽謁澩蟮男鞀忱錚餃送櫚厝任親擰?/p>

靜靜告訴金成,今天她到池塘去洗衣服,看見塘邊那棵柳樹枯死的半邊又抽新枝了。金成將信將疑來到塘邊,果不其然,開春來枯死半邊的柳樹真的綻出了濃濃一片新綠。看見柳樹,金成就想起小文,想起在柳樹下邊蜷縮了半夜險些遭辱的那個性格倔強的姑娘。「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也不知小文生死如何,現今人在何方?想到這,神色有些黯然。

靜靜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身旁,看到金成神情陡變,關心地問他怎麼啦。金成緩緩氣說道:「記得我去南方放蜂,有一位姑娘來找過我,她就是小文。」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嘆息道:「真是一位苦命的姑娘,也不知在不在人世了?」

靜靜沒有答話,稍停,問道:「如果小文還健在,你會和她結婚嗎?」金成想不到她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愣了片刻,沒好氣地說道:「你們女人心眼就是小,小文是否活著都不知道,還結什麼婚?」靜靜說:「隨便說說而已,你當什麼真!」

晚上,金成摟著任靜靜,很動感情地說了不少感謝的話。靜靜搖了搖頭:「夫妻間用不著『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講謝就見外了。我不圖你什麼,只要你真心待我,我就滿足了。另外,我不得不提醒你,大學里年輕女性多,可別忘了自己是一個已經結婚,有了妻兒老小的人了。大丈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將來才能成為利國利民的棟樑之才。希望我這些話不會成為你的耳邊風。」

這一夜,夫妻倆推心置腹講了好多心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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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不斷的女人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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