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郭醒世和馬懷遠在大學校園裡的生活很苦。省吃儉用的他們,就餐時經常只買主食,只吃自己從家裡帶來的鹹魚干下飯。可是,即使是這樣,他們已經很滿足了。
也許是出於好奇,同學們都稱郭醒世和馬懷遠為「海之子」,都對他們的鹹魚干很感興趣。常常,有同學從學生食堂買來好菜,換他們的鹹魚干下飯。那可是海鰻魚乾,是他們自己在海邊釣上來后,加上鹽晒乾的,味道鮮香。原來,馬懷遠和郭醒世都未雨綢繆,邊複習高考課程,邊悄悄地準備入學后的生活。他們知道,到學校讀書後是要在食堂就餐的,飯菜要花錢買。為了節省菜錢,入學時,他們不約而同,都背了一麻袋海鰻魚乾到學校。這樣一來,每頓飯就可以不用買菜了。
在北方大學的校園裡,馬懷遠和郭醒世表現得截然不同。馬懷遠一頭扎進書堆里,專心致志,默默無聞地啃書本;生性不甘寂寞的郭醒世,卻總是希望能夠標新立異,成為同學們關注的人物。無奈出身卑微,囊中羞澀,於是便怨天尤人,憤世嫉俗。
郭醒世同班的校學生會文藝部長,是位臨海市的城裡姑娘,名叫胡海燕。胡海燕是位十分漂亮的女孩子,大家公認的校花。校花都高傲,都生活在男生的追崇之中。幾乎班裡的所有男生,還有其他班級的芸芸眾生,都將胡海燕視為自己的偶像。唯有郭醒世,除了學習還是學習,總是躲著胡海燕。有的同學暗地裡說郭醒世高傲,一副一心只讀聖賢書,將美女拒於千里之外的清高。其實,郭醒世已經了解清楚,胡海燕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平民百姓階層。這樣身世背景的女孩,再漂亮,對郭醒世也沒有吸引力。郭醒世認為,女孩的美麗,從根本上來講,屬於曇花一現,青春之後是秋冬,誰能改變這一亘古不變的自然規律?和這樣的花瓶處朋友,1+1隻能等於2。郭醒世需要的,是1+1大於2。大學生們崇尚的是六十分萬歲,追求的最高目標是功課及格。因此,大家把郭醒世的行為,理解為追求獎學金。知道郭醒世家境貧寒,大家都很同情。
一天中午,胡海燕在去校圖書館的林蔭小路上,攔住了郭醒世。甜甜地笑著,說:「郭醒世,伸出你的手來。」
郭醒世一驚,忙四周觀望,看看有沒有班裡的同學在左右。胡海燕「哼」了一聲,顯然不滿。
郭醒世覺得太突然。其實拒絕胡海燕,並不完全是源於自卑。郭醒世對自己的婚戀,有著精心的設計。他出生在海島平民百姓家,父母目不識丁。雖然跨入了大學的校園,仍在為一日三餐發愁。純潔的愛情,對自己依然是遙不可及的事情。在家鄉的海島,青春期的他,曾經有過異樣的萌動。並且,已經與海島最漂亮的海女高雲,有過牽手的經歷。郭醒世心裡清楚,一貧如洗的他,現在具有的唯一資源,就是自己的婚姻。他要經營好自己的婚姻,讓它產生巨大的效益。讓婚姻在改變命運和人生中,發揮出超乎想象的作用。
郭醒世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伸出右手。他的心中充滿了渴望,想入非非,心臟劇烈地跳動。胡海燕的手可是難得的美麗啊。手指又細又長,像嫩白的麵條魚。握上去,一定光滑而又柔軟。
胡海燕猛地把一個小半導體收音機放在郭醒世的手上,「咯咯咯」地笑著,說:「郭醒世同學,送你學普通話的,你跟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播音員學習發音好啦,很標準的。我的出發點很單純,為了純潔班裡的語言環境。」
說完,胡海燕帶著銀鈴般的笑聲跑開了。郭醒世覺得自己的心被刺痛了,但卻很接受。幾天後,郭醒世發現自己的書包里有一張字條。字體秀麗,散發清香。
郭醒世同學:
我叔叔在一家研究所工作,他求我一事,要我找一能幹的小夥子幫忙。他的實驗室每周幾次從火車站取材料,非壯漢莫屬。當然,每月有區區幾百元的報酬。他求我找個人幫忙。老爸的弟弟所求,我這當侄女的不好推辭。可又不好求別人,因為這是為科學家服務,非知識層次莫屬,找社會上不相識之人不妥。你可願鼎力相助?
知名不具
郭醒世知道,這是胡海燕在「求」自己。沒辦法,這個忙還是要「幫」的。其實,胡海燕是有心人,既照顧到郭醒世的自尊,又為他解決燃眉之急。
此後的一年裡,有心人便會發現,隔幾天,在臨海火車站貨場,就會出現一位大學生模樣的小夥子。他手腳麻利地取到貨物后,裝上三輪腳踏車,飛快地離去,風雨無阻。這位省城人稱之為「板爺」的,便是北方大學學生郭醒世。
從此,節衣縮食的郭醒世,每月都給遠方海島的父母寄去一百元錢。
終於,在校園的小樹林里,郭醒世和胡海燕走到了一起。那是郭醒世第一次接觸城裡女孩的身體。一剎那間,之前多年凝聚起來的對都市女孩的巨大好奇感,像一隻被戳破的氣球,逃也似的癟了。他這才知道,城裡女孩不過如此,遠不及漁家女孩豐滿。但是,擁抱城裡異性的身體還是很激動。他覺得,自己其實很喜歡被撫摸,這也許是從小缺少異性的愛,患有皮膚饑渴症的表現吧。
但是,郭醒世並沒有將胡海燕列入自己婚姻可以考慮的對象。他只是需要胡海燕給的一份工作,可以每月獲得的幾百元現金收入。還有的,就是胡海燕楚楚動人、秀色可餐的身體。在郭醒世的眼睛里,胡海燕可利用的價值僅此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很想念你。即使你就坐在我面前,甚至有時候我就躺在你的懷裡,我仍然要想念著你。」胡海燕吻了吻郭醒世的嘴唇,甜甜地說。
秋日的午後,和煦的陽光輕撫著窗外慵懶的垂柳。郭醒世和胡海燕坐在他們的小樹林里。野花悄悄地開放著,小鳥知趣地躲到了綠葉後面。胡海燕眼神迷離地望著枝葉縫隙中的天空,聲音縹緲地述說自己對愛情的渴望。
郭醒世靜靜地看著她失神的臉,沉默著。他想起了遠方的大海,大海中的海島,貧困中的父母。
幽暗的樹蔭將周圍渲染得影影綽綽,微風中的落葉像舞倦的蝴蝶,輕盈地悄悄棲落。
像許多的同學戀人一樣,他們每天一起上課,一起去圖書館,一起去階梯教室上自習。他們一起散步、吃飯、娛樂。愛情讓胡海燕感覺生活是如此美好,她希望他們能一直這樣快樂地相處下去,直到畢業,直到成家立業,直到天荒地老。家住臨海市的胡海燕,每個周末都要回家。周一返校時,總是帶來一大堆食物。她心甘情願地把自己捨不得吃的,都留給郭醒世吃。郭醒世背井離鄉來省城求學,飯量又大,不能常常餓肚子,她想。
郭醒世認識到了,這段大學校園的情感遊戲,註定是一場無言的結局。多愁善感的胡海燕儘管艷若桃李,溫柔可人。可是,對他的人生選題,不會有半點幫助,充其量只是他情感生活的一個插曲而已。
郭醒世認為,婚姻是人類社會中最為普遍的現象之一。它的發生,基於最根本的人性,並符合人類繁衍後代的要求。婚姻同時也具有多種社會功能,如,滿足社會成員的情感需要,組織家庭等。在特殊的條件下,則可能畸變為現實政治目的,成為獲得經濟利益的手段。古往今來,不勝枚舉。
有一次談及理想,二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執。郭醒世渴慕從政為官,胡海燕追求安逸的生活。胡海燕認為,從政不應該成為有志青年的唯一選擇。目標的遠大固然可貴,但努力卻是很現實的。從政是一條荊棘路。在這條路上,也許會痛苦一生的,也許會一無所獲。郭醒世強調,為了那份刻骨銘心的追求,自己什麼樣的苦難都能忍受。不論有無結果,自己義無反顧。即使過程充滿痛苦,也在所不惜,也不枉為人生。胡海燕更加感到不解。她告訴郭醒世,有些目標,是沒有意義的。很有可能成為烈士。官場上,絕大多數人只是作為分母存在,起填充作用。
郭醒世突然間覺得,擁有漂亮外表的校花胡海燕並非花瓶,人很深刻。他有些感慨,說:「中國人,真是讓人不可思議,官的概念竟然如此深入人心。連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對政治都有如此深刻的理解。」
胡海燕絕對不示弱,她告誡郭醒世,這是自己的忠告,是友情建議,希望能夠得到正面理解。
郭醒世反駁說:「你這是打擊一個立志從政青年的積極性。難道,你希望看到未來中國的政壇上,少一顆燦爛之星嗎?」
「即使有你這顆星,也可能是一顆流星。」
郭醒世的情緒低落了起來。他不願看到自己面對的人,如此尖銳和刻薄。
「你不懂政治的魅力,渴望的是庸俗的安逸。」郭醒世說。
「我渴望真實。」胡海燕回答。
「老百姓的女兒,思維太邏輯了。」
「政治更為殘酷,並不浪漫。」
「你……」郭醒世無言以對。
沉默了一會兒,胡海燕拍了拍郭醒世的肩膀,嘆了口氣說:「郭……未來的郭總理,也許你對平民百姓可以不屑一顧,儘管你的大學生活,現在和畢業前,平民百姓已經和繼續為你提供了填飽肚子的機會,但是,你應該知道的是,普通老百姓有平凡的幸福,平淡的生活,同樣溫馨浪漫。」
郭醒世沉默了。
「醒世,我理解你那種從奴隸到將軍的期盼,真的。我也祝福你,儘管希望十分渺茫。但我有自己的人生軌跡,恕不能相隨。」
就這樣,郭醒世的校園情感生活終於結束了。胡海燕痛心疾首,解脫了的郭醒世暗自竊喜。
似乎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她出現在郭醒世的面前。她算不上絕色,不及校花胡海燕,但也絕對是美女。柔順飄逸的長發,苗條高挑的身材,走到哪裡都是男生們關注的焦點。最吸引男生們注意的,還是她那豐滿的胸部,朦朧、堅挺、結實。
她叫王心宛。王心宛性格外向開朗,格調明快。溫婉可人而不失堅強。而且學習成績出奇的好。因此,追求她的男生如海里的魚蝦,不計其數。
而在這眾多的追求者中,同樣唯獨缺少郭醒世。他自知自己的困頓,自己的卑微。因為他摸清了王心宛的底細。王心宛的父親,是北方省委第一書記。雖然朝思暮想能夠與王心宛走到一起,但是,他又覺得二人地位相差太大了,王心宛高不可攀。
世間的事情,有時真的沒有定式。你刻意追求的,反倒漸行漸遠;你無心關照的,卻不期而至。
同學們晚自習,一般都在階梯教室,座位不固定。不知是否有意而為,她總是主動坐在郭醒世的身邊,沒事找事和他說話。開始他很迴避,不願理她。欲擒故縱的戲,他演得很出色。可她卻不以為然,沒話找話,問個不停。他那如同貝殼樣緊閉的嘴,只好禮貌應答一二。慢慢的,在同學們嫉妒的目光中,二人熟悉了。
深深吸引王心宛的,是郭醒世的那份冷漠和深沉。在王心宛的眼睛里,大男孩的冷漠,那種拒女孩子於千里之外的神態,簡直「酷」極了!厭煩了眾星捧月的溫情,討厭了甜言蜜語的包圍,郭醒世的出現,讓王心宛感到耳目一新,為之一振。她認為,這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酷男」、心儀已久的白馬王子。她欣喜若狂,有些不能自制,急於去探求,去感受。她非常想走進郭醒世的沉默,窺視他內心世界的秘密。當然,王心宛並不知道,郭醒世深思熟慮后,採取欲擒故縱的戰術,一次她問:「你不與別人交往,是不是有些自卑?」
「也許……」他回答,注視著腳尖。
王心宛說:「為自己的身世和處境?其實,我們的人生剛剛開始。人的命運是可改變的。你不認為,未來的你會身居高位?我覺得,你缺少的是自信。好吧,那我訓練你,讓你自信起來好不好?」
「……好吧。」
「第一步,注視我的眼睛。」
他有些膽怯,目光飄遊到他處。
「說話時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是一種心虛的表現。」
他的目光終於不再漂泊,大膽地注視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實在好看,大大的,很清澈,水汪汪的。
很快,他敗下陣來,目光如海浪退去。
他的目光掠過她那神秘的胸部,臉,一下子紅了。情場老手的他,竟然可以把自己裝扮成不食人間煙火的純情男孩。他的精湛演技惟妙惟肖。
「郭醒世同學,你的精力要集中起來。」她沒有發覺他的秘密。
於是,他裝著鼓起勇氣與她對視的樣子。
豆蔻年華的她和他,有了這樣的開始。她的家住在臨海市,每到周末都要回家。於是,周末成了他最討厭的日子。
她對大家依舊,對每個男生都很熱情。對他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但是,每個星期天下午返回學校時,她也要給他帶一些吃的東西。他感受到了別樣的感情。
大學生活的第三個寒假到了。他依舊不準備回遙遠的海島家鄉了,因為購買車船票的錢,相當於他幾個月的生活費。校花胡海燕提供的「就業」,不好再延續了。郭醒世頓時一貧如洗,吃飯都成了問題。
年關快到了,在城裡打工的民工返鄉潮很是洶湧。郭醒世發現,一些建築工地因此而缺少工人。他找到了一份搬運沙石的活兒,吃住在工地,每天工錢十八元。他很興奮,因為既解決了吃飯問題,又可以掙到幾百元錢,下學期的學費有了著落。
最難過的是夜晚。北方寒冷的冬夜,那冰窟窿般的工棚,讓他整夜整夜地難以入睡。困極了,只能勉強打個盹湊合一下。
年三十下午,郭醒世挑著一擔磚,吃力地從馬路這邊,挪向馬路另一邊。過往汽車討厭地鳴著喇叭,飛快地在他身邊駛過。
突然,一輛墨綠色小轎車在郭醒世的身邊停了下來。郭醒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穩住肩上的擔子,沒有使磚頭碰到轎車上。好險啊,一旦給人家那麼高級的小轎車碰壞了,郭醒世可無論如何也賠不起的。
車窗玻璃降了下來,露出了王心宛的臉。小巧上揚的鼻子,薄薄的粉紅嘴唇,吹彈可破的肌膚。二人都有些意外,也有些尷尬。對視兩秒鐘后,郭醒世低下了頭,欲離開。他苦笑了笑,說:「我要掙生活費……」
王心宛拉開車門,下了車。她不由分說地拉著郭醒世,說:「走,到我家去洗個熱水澡,看你這一身灰。全國人民今天都在家裡團圓,歡天喜地過大年。你到我們家去過年,我們全家歡迎你。」
小轎車在鳴笛,催促著王心宛。王心宛揚了揚手,要司機開車先走。她伸出雙手,執意要幫郭醒世分擔肩上沉重的擔子。郭醒世拒絕了,加快了腳步。
王心宛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小跑著,跟在郭醒世的身後,一邊喊著:「醒世,你慢點,注意別閃了腰……」
放下肩上的擔子,把磚整齊地碼好后,郭醒世想回工棚里去。可是,王心宛卻堅決要求郭醒世到自己的家裡去。實在無法回絕,郭醒世只好跟在王心宛身後,去她家裡。
原來,王心宛的家就在不遠處的省委大院里。省委大院壁壘森嚴,大院門口有威武的武警戰士守衛。郭醒世像《紅樓夢》中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不敢挪動腳步。二人剛進一座獨門小院里,王心宛朝一位中年女人喊了起來:「阿姨,這是我的同學郭醒世,我請他到咱家來過年,他家在海島,寒假沒有回去……」
被王心宛稱作阿姨的是她家的保姆。保姆阿姨的目光很詫異。正在遲疑間,一輛小轎車開了過來。
一位幹部模樣的人走下車來,恭恭敬敬地向王心宛問好:「春節好,心宛,給你們全家拜年了……」
王心宛很熱情地跟來人打著招呼,說:「市長叔叔好,我代表我爸爸給你們全家拜年!」被稱為市長的來人看了一眼郭醒世,目光中充滿了疑問。
保姆阿姨見狀,趕忙打圓場說:「是這樣……領導家下水道堵了,機關管理局派了個維修工來給修一修。」
郭醒世頓時覺得彷彿被人猛擊一掌,一腔熱血直往頭頂湧來。他猛地一轉身,逃也似的跑開了。身後傳來的,是王心宛和保姆阿姨的爭吵聲。
蒙受羞辱的郭醒世跑回了工棚,挑起擔子,又去搬磚。他有意加重了擔子,擔起了比正常時候多一倍的磚,機械地往複著。他只能以這種方式,發泄著自己心中的憤怒。
天傍黑時,郭醒世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工棚。王心宛站在工棚門口,用那乞求原諒的目光注視著郭醒世。
「請你走開,大小姐!」郭醒世冷冷地說道。
「醒世,請你原諒我家保姆阿姨。我知道,她的話刺痛了你的心,傷害了你的自尊,我替她向你道歉!」王心宛很真誠地說道。
郭醒世沒有回答,兩眼注視著腳尖。
「醒世,我是來給你拜年的。」王心宛懇求道。
郭醒世什麼也沒有說,低頭走進工棚,鞋也沒有脫,一頭鑽進破棉被裡。棉被是回鄉下老家過年的民工的,破破爛爛,已分不清什麼顏色了,並且,氣味很難聞。
王心宛脫掉了鞋子,也跟著鑽進了郭醒世的被窩。
「醒世,我帶來餃子和菜,還有一瓶酒,幾件我家警衛班戰士的舊軍裝。還有五百元錢,是我給你的壓歲錢。」王心宛繼續說道。
郭醒世看著王心宛的眼睛,說:「王心宛,我雖然貧窮,但同樣擁有正常人的尊嚴。我拒絕你的施捨和憐憫。」
「醒世,我必須告訴你,我對你的情感很純真。作為同學,我們之間是平等的,我同樣需要你的尊重。」王心宛說。
郭醒世心裡一震,緊盯著王心宛的眼睛。突然間,他猛地翻過身來,壓到王心宛的身上。
王心宛愣住了。很快,她反應了過來,狠狠地打了郭醒世一個耳光。「郭醒世,你太無恥了,我真是瞎了眼。」王心宛怒斥著,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郭醒世悔恨不已,一拳砸在粗糙的牆壁上。牆壁上的尖石刺破了他的手,鮮血慢慢地流了下來。由於他的一時衝動,一幕他精心編導的戲劇意外地演砸了。
生活還在繼續。郭醒世變得更加孤僻,更加沉默了。因為,他的完整謀划落空了,雞飛蛋打。偶爾與王心宛碰面,也如陌生的路人。看到王心宛落落大方地與同學們接觸交往,郭醒世心中陣陣刀割箭刺般疼痛。他更加努力學習,以此強迫自己擺脫心中的苦悶。但是,效果始終不佳,自責的痛苦並沒有減輕多少。
寢室里一直有「卧談」的傳統。忙碌了一天的室友,關閉室內的電燈后,在黑暗中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閑話,不知不覺中進入夢鄉……
那一晚,室友們談到了王心宛。和郭醒世關係很好的一位山東同學,貪婪地說到了王心宛的胸;「王心宛真是標準的美女。漂亮的臉蛋,苗條的身材,高傲的乳房,真是絕了,百分之百的極品。知道嗎?乳房是女性特有的美的象徵。再漂亮的臉蛋,如果沒有動人的乳房,也算不上美女。王心宛的乳房,豐滿、堅挺、勻稱。說實話,太誘人了……」
郭醒世怒火中燒,猛地從床上一躍而起,直撲山東同學的床位,揮拳便打。山東同學趕忙用被子遮住面部。但,還是被郭醒世打得鼻青臉腫。
「我以為你們掰了,你不會在意她了。」山東同學解釋說。郭醒世沒有回答,他整夜未眠。
第二天上課時,全班同學都知道了寢室打架的原因。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消息是郭醒世有意私下裡散布的。下課時,郭醒世捧著一摞書往寢室樓走,路遇王心宛。
「醒世,你不該打同學,這很粗魯,不好。」王心宛說。
「因為……他在侮辱你。」郭醒世說著,眼睛望著別處。有戲,男生宿舍「王心宛名譽保衛戰」有了效果。
「那麼……那上一次你為什麼……也侮辱我?」王心宛問道,眼裡閃動著淚花。
「我是想用那種粗魯的舉動,故意傷害你,讓你恨我,徹底放棄我……因為我們之間出身不同,差距太大。這是現實,你是高官千金,我是社會底層百姓後代。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低聲說著,樣子很真誠。心裡卻在暗暗叫苦。因為,原本想「生米作成熟飯」,一錘定音,敲定和王心宛的戀情,和省委第一書記的女兒結為婚姻,成為北方第一家庭的一員。沒想到弄巧成拙,前功盡棄了。
「可惜,你還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竟然有如此陳舊的世俗觀念……」
「我生活在生活的底層,從懂事時起就為衣食而憂,不現實行嗎?王心宛,就要畢業了,我是不可能留在省城的。我們是沒有結果的。」
「所以你就這樣對待我?」王心宛淚流滿面問道。
「請原諒我……」
「也許,你終究會成功的,會登上官場高處,成為眾人仰慕的高官的。但你不要忘記,你在情感的世界里始終是個失敗者。」
兩位美女同學,一個極力打消郭醒世的從政理想,一位堅定地支持他選擇仕途。
大學學業即將結束,就業問題非常現實地擺在了大家的面前。省委組織部通過學校黨委,要在應屆畢業生中,挑選幾位品學兼優的學生,直接到省直機關工作。去年,馬懷遠被最先選中了,他被省委辦公廳要走了。團省委也看上了王心宛,希望她去團省委做共青團工作。郭醒世調動了周身細胞,委婉地求王心宛想想辦法,把他也分配到團省委工作。因為,團省委是政界後備軍、快車道。王心宛回到家裡,把自己要被分配到團省委工作的消息告訴了爸爸。省委第一書記王遼東不同意女兒直接從學校進入機關,也不願意女兒從政,理由是,不能搞「父子官、家天下」。他建議女兒到文化藝術領域工作,因為女兒頗具藝術氣質。王心宛理解爸爸的苦衷,同意到省藝術研究所去工作。但是,她請求爸爸和省委組織部打個招呼,把她的男朋友郭醒世安排到團省委工作。爸爸沉默了,望著愛女沒有表態。他很快便讓人對郭醒世進行了一番考察,考察結果很不理想。考察人員向王遼東彙報說,郭醒世權力慾望很強烈,有非同一般的政治野心,並且個人生活不檢點……王遼東書記很果斷地要求女兒終止和郭醒世的來往,並且拒絕安排他到團省委工作。王心宛認為,這是有人故意造謠迫害郭醒世,是典型的嫉妒表現。她與爸爸大吵了一架。
離校的前一天晚上,在去校圖書館的路上,王心宛見到了回學校辦事的馬懷遠。以前雖然認識,但僅僅是點頭之交,沒有進一步的接觸。王心宛只知道,他和郭醒世是老鄉,都來自大海深處的同一個海島。
「馬懷遠,你和郭醒世是同一個海島長大的,你最了解他的為人。現在,有的人對他進行人身攻擊,你應該站出來,為他說句公道話,為他伸張正義。」王心宛攔住了馬懷遠,哀求道。
馬懷遠沉默了。也許,戀愛中的女孩子,智商確實受到影響,王心宛已痴迷到了不能自拔。馬懷遠雖然對郭醒世評價不高,覺得他做事情目的性太強,心計又過重,但他還是希望郭醒世能夠有個好的歸宿。郭醒世如果能夠迎娶王心宛為妻,確實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他的人生道路,將毫無疑問變為坦途。他的人生目標,他對權力的渴望,都有可能變為現實。可是,誠實的省委辦公廳幹部馬懷遠,又確實不忍心欺騙王心宛,他認為那樣更不道德。於是,馬懷遠簡單地講述了郭醒世和高雲的故事,還有高雲的遺書……
「不……這不是真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都是劊子手,要扼殺我們的愛情……」王心宛哭喊著跑遠了。
畢業分配結果公布了。郭醒世沒有回家鄉海島,他被分配到東平縣一個山村,當上了山村小學的教師……馬懷遠的命運,卻發生了讓人始料不及的變化,他當上了省委第一書記王遼東的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