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二十
春節過後,青山市幾個醞釀已久的形象開始正是進入實施階段。首先就是早就納入計劃的青山會堂。實際上青山會堂的土建工程早就完成了,但一直沒有裝修起來,原因一個是至今沒有找到好的裝修方案,還有一個就是市委和市政府的辦公室都想把這個活攬起來。這是一個形象工程,是往人臉上貼金的,誰把這個工程干好了,當然就是誰的政績,何況還有政績之外的東西呢!所以,為了這事兩個辦公室爭得不可開交,尤其是兩個辦公室主任更是明爭暗鬥,各施手段。
最後還是市委書記風格高,說工程得需要掏錢,掏錢是政府的事,這事就交給政府吧!市委辦公室主任一看市委書記都這樣說了只好不再爭了。市長見市委書記姿態這樣高,覺得要是把這項工作交給現有的辦公室人員,一定會惹得市委這邊不高興,他擔心的不是市委書記,而是書記身邊的這些人。為了平息一下市委這邊的情緒,市長張同奮就決定另外調人來干這個事,這樣李森林的命運就又一次地被改變了。
當然,李森林接到調任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這個調令的時候,是不了解這個背景的,他除了興奮就是有些莫名其妙。
本來,李森林感到自己在安平縣已成了螺旋槳的支點,周圍都在旋轉只有他還一動也不動地挺立在那裡。但現在他卻也旋轉了起來,這讓他重新建立了某種希望,他覺得自己還算是個幸運的人,他忽然想到了有位哲人說過的一句話,幸運就是千萬次埋伏中的一次伏擊。
市政府辦公室主任趙名利年過五十,在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已摸爬滾打了八年,李森林在安平任縣委副書記的時候才和他有所接觸,接觸也是僅限於共同參加有關的會議或者趙名利陪市長下來看看的時候。在李森林的印象中,趙名利是個謙和而謹細的人。
按照市委的要求,上午下了調令下午就要向新單位報到。李森林向趙名利報到的時候,趙名利似乎正忙得不可開交,兩部顏色不同的電話時時響起,趙名利用不同的坐姿、聲調和語氣回答著對方,李森林雖然在旁邊看得眼花繚亂的,但他知道之所以有不同的坐姿、聲調和語氣是因為打電話的既有上司也有下屬。在趙名利的示意下,李森林坐到了趙名利對面的椅子上。放下電話趙名利從寬大的老闆台後面欠起身和李森林握了一下手,說:「歡迎來到辦公室,當初一聽說你要到辦公室來工作,我就格外高興,甚至想給你打個電話,但是考慮到還有個組織原則問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現在辦公室就喜歡像你這樣年富力強的……」
趙名利還想繼續說下去,這時電話又響了,趙名利抓起聽筒「喂」了一聲就站了起來,一疊聲地叫市長,李森林立刻就明白電話是市長張同奮打過來的。機關上的很多稱謂雖不是有明確的規定,但也是約定俗成的,稱呼所有的副職前面都只加姓而把副字去掉,正職則直接就稱職務一般不帶姓,所以趙名利一叫市長,李森林就知道電話是誰打過來的。
市長張同奮和趙名利都是從原來的市農業辦公室出來的,年齡比趙名利要小几歲,兩人曾經在一起共事八年,後來張同奮幹了市委辦公室主任,趙名利幹了政府辦公室主任,再後來張同奮就成了副市長、市委副書記、市長。按說趙名利接他的電話不應該這樣畢恭畢敬的,但以目前的情況看趙名利不僅是畢恭畢敬的,而且還有點誠惶誠恐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李森林有點不舒服。
雖然李森林知道剛才趙名利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是表面上的客套話,但畢竟是自己新的頂頭上司,有這樣的態度就不錯了,李森林準備也客氣幾句。看趙名利放下電話,李森林剛想說話趙名利就制止了他,急匆匆地說:「李主任,要不咱先就這樣吧,你抓緊回安平辦辦交接,爭取儘快來上班,我還等著給你接風呢!市長叫我立刻去一下。」說著就準備往外走,李森林也只好跟著出來。
李森林沒想到自己的報到會這樣的匆忙,原來他想和趙名利多聊一會兒,一個是可以了解一下辦公室的情況,另一個可以探探來到辦公室以後讓自己分管什麼工作,實際上他最想知道的還是自己要分管什麼工作。
一開始李森林知道自己被調到市政府辦公室,除了興奮之外也在預測自己將要分管的工作,辦公室的工作看起來瑣細而繁雜,實際上不外乎文字和行政。李森林揣摩著讓他分管文字的可能性比較大,自己在大學里讀的是中文系,又是因舞文弄墨起家,上辦公室搞文字工作是順理成章的,想到這一層李森林隱隱有了一絲不快。
說辦公室是上傳下達的窗口連接上下級之間的樞紐,那都是對外這麼講的,辦公室實際就是領導的後宮就是為領導服務的,從某種程度上說它只對上負責,下面只有聽呵聲的份兒,這年頭人們都把領導當成孩子,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就更要像幼兒園裡的阿姨一樣對領導照顧得細緻而周到,要做到這一點在辦公室管錢管物的行政人員就更有優勢。而寫材料的就不行了,只有領導在會議上讀到你為他寫的材料時,他才有可能想到你,當然這時候領導即使想到你也並不是想你為了材料加了多少班熬了幾個夜晚,而是考慮材料是否好讀。所以在辦公室工作搞文字是最吃力不討好的,但來到辦公室畢竟離領導近了,接近了權力中心,想到這裡李森林的那一絲不快很快就消失了。
從趙名利辦公室里出來,李森林一看時間還早,就想到劉璐的辦公室坐坐。劉璐的辦公室里正有一個年輕的秘書在列印材料,李森林看著有點面生,而那位秘書看到李森林卻客氣地叫了聲李主任,看來天子腳下的信息就是快,他們不但知道李森林來任副主任,而且很快就對上了號。
劉璐對李森林沒有表現出他想象中的熱情,感覺上反而冷了很多,很客氣地讓座倒水,把李森林真正當成了客人,這讓李森林有些話不好說了,他就這樣尷尬地坐了一會兒就出來了。剛走出市政府大樓手機響了,李森林一看是劉璐打來的,劉璐在電話里說剛才辦公室有人一些事不好說,李森林就說,有這麼嚴重嗎,我們又不說什麼背人的話?劉璐說,比這還嚴重,辦公室是個是非地,隨時都會有人打小報告,本來一知道李森林來任職就想打電話提醒他一下的。李森林見劉璐這樣說,也只好說,謝謝你的關照,本來我是想問你現在辦公室里還缺管什麼的副主任。
劉璐一聽笑了,說:「你是想知道你來了以後分管什麼工作吧?」
劉璐剛才的笑聲,讓李森林找回了一點感覺,就很乾脆地說:「是!」
劉璐說:「現在的事情無所謂缺什麼,你先想到你想幹什麼,知道自己需要什麼就有可能缺什麼了。」
李森林在電話里聽劉璐的話就像是繞口令,就說:「你覺得在辦公室分管什麼好?」
劉璐說:「當然,分管行政要好一些。」
李森林說:「這個道理我明白,但像我這個情況,分管文字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劉璐說:「這個也不一定,何況即使分管了文字也很好,行行出狀元嗎!把什麼管好了都能夠出頭。」李森林感覺到劉璐的話里明顯有安慰他的意思了。
真正安排工作了,卻出乎了李森林的意料,他分管了行政。趙名利是在李森林到任后的第一次市政府辦公室主任會上宣布這個決定的,事先沒有向李森林透半點的口風。這讓李森林在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同時,更多的想到這似乎不像趙名利的工作風格。因為誰都知道,在市政府辦公室分管行政的主任比分管文字的主任更有地位更實惠提拔得也更快,這樣的好事落到誰的頭上誰能不高興?一般這樣的情況領導總是找當事人談談,說些這是組織上對你的信任與支持你要勇挑重擔什麼的,民間把這一做法叫報喜不報憂,官場則叫做組織原則與程序。有了這種感覺,李森林在這樣的猝然降臨的好事面前多少有了些不安。
但根據上次和劉璐的通話,李森林感覺到在權力的中心,很多事確實應該嚴謹很多,該保密的一個字都不能吐露,該讓你知道的肯定會讓你知道,從這個角度講在市政府辦公室和在縣裡相比沒有多少資源優勢。對此,李森林獨自作了些猜測,看來辦公室的分工趙名利不一定說了算,他的分工應該是市長定的,不然的話趙名利早就和他談話了。這年頭表面上誰都想與人為善,所謂有權權為人,沒權錢為人,沒有權錢還有話為人,有對人好的事事先和對方打個招呼,這何樂而不為呢!而趙名利沒有這樣做,這隻能有一個解釋就是,李森林的分工趙名利不知道。再者,趙名利和李森林僅僅是認識,談不上什麼交情,所以要是趙名利說了算是根本不會考慮李森林的。
這樣一分析,李森林在感到高興的同時也感到了問題的複雜性。高興的是自己終於受到了領導的重視,感到複雜是因為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受到這樣的重視。有在安平縣的經驗,李森林逐漸領悟到,要想在仕途上發展,沒有人給自己說話還真是不行,按照這個經驗,自己這次調到政府辦公室也應該有人從中使了勁,但現在李森林最大的困惑是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更不知道他為什麼給自己使勁。如果說是因為自己幹得出色被重用,那為什麼在春節前的調整中不讓他干安平縣長呢?那樣至少讓人感覺順理成章些,而現在莫名其妙地把他調到現在這個位置上,顯然位置比過去重要了,但總給人一種非正常途徑的感覺。
李森林剛來辦公室任職的這個時間,恰好是市長張同奮因為經貿活動去韓國回來不久,韓國整潔多樣的衛生間給張市長留下很深的印象,據說在韓國不僅有專門的衛生間協會,還把衛生間當成一種身份和品質的象徵,一般給自己的子女相對象,要先看對方的衛生間拾掇得怎麼樣。張市長深受啟發,覺得最容易帶來污染的廁所也可以成為文明的使者,就像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一樣這是個辯證法的問題。為此青山市迅速掀起了一場廁所革命,對市內所有的公廁及各單位的內部廁所進行統一的改造裝修,要求每個廁所都要把洗手間和廁所分開,廁位前要有字紙簍手紙筒;尿池裡要有衛生球;洗手間要有梳洗鏡;門口要有干手機。
廁所改造工程是李森林來到市政府後接的第一個工程,李森林當然會以極大的熱情和極大的精力來投入這項工作。結果整個市政府辦公大樓上的廁所,改造得既快又好,在驗收評比中,市政府改造裝修的廁所,獲得了五星級廁所的榮譽稱號。
到了後來李森林才知道,他在改造廁所中的賣力表現,不僅僅是為市政府辦公大樓里的廁所爭得了一個榮譽稱號,後來的許多事實很快就證明,廁所革命工程是他的另一個開始,它帶來的一系列後續的故事在短時間內改變了李森林的生活軌跡,而這種開始的開始是由李森林和張市長在廁所里的一次偶然相遇展開的。這再次證明了一個理論:任何事情的前因後果發生髮展結束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這又是一個哲學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