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煩意亂

第48章 心煩意亂

日子一天天過去。早上送梅子到幼兒園,傍晚又去接她回家。周而復始。其餘時間就呆在家裡。上班時,總說一天時間不夠用,每天像打仗一樣,有時一分一秒都要算著花。如今,有的是時間!這裡還沒花出去,那裡又湧上來了。

離開校門后,基本上就沒有多少時間看書了,現在正好過過書癮。說過書癮,也沒得這樣容易。畢竟不是學生時代了,畢竟不是有目的的讀書了。她從書櫥里拿出《日瓦戈醫生》,這可是被當年的蘇聯欽定為大毒草的書啊!學生時代,有幾個在班上以讀到這本書為身份的象徵的同學,腋下夾著這本書的趾高氣揚的神態,至今還留在她腦海里。後來,書店公開擺起賣,她去買來了。陽昆倒是看完了,她只是匆匆瀏覽了一遍。現在,她想仔細看,但沒有看幾頁,就放到一邊了。她的手觸到了《荊棘鳥》,算了,同名電視劇已看過了。她的眼光落在了《沉默的羔羊》上。早幾年就看過同名電影,而且是獲得五項奧斯卡大獎的。她是和陽昆一起看的,但看完后,始終沒有弄懂為什麼會叫這麼一個名字。「TheSilenceoftheLambS」,翻譯過來不是「沉默的羔羊」,而應是「羔羊的沉默」。但是,這個名字和電影的主題很不相一致。電影里沒有看見過一隻羊呀!難道是象徵?是比喻?是說那女主角史達琳是羔羊?她可沒有沉默!……她和陽昆討論了很久,也沒有個結果。小說翻譯過來后,她趕緊去買了一本,想弄清這個為什麼。但拿到書後,因為其他事,就把這「羔羊」放到了一邊,自己的書,反正有時間看。這真正應了那句「買書不會看,借書看得快」的俗語。這下好了,她可以從書中找到答案了。

有人說,人在寂寞或者煩躁的時候,最好看偵探書。它可以使你遨遊八荒的思想很快集中。可這本偵探書卻沒有這能耐。書攤開放在她手裡,還沒看幾頁,那思想就如脫韁的野馬,老是要從書中跑出去,跑到公司,跑到公安局,跑到幼兒園,跑到劉枚,跑到陽昆,跑到……她搖搖頭,收回野馬。可是那目光在書上老是不聽話,總要看錯行,總記不住前面看的什麼……算了,不看了!但好奇心又在驅使她,看看書里有沒有羔羊?既然叫這個名字,作家總有他的理由和目的。書里肯定會有羔羊的。她一目十行地看。嚴格地說,這不是在看,而是在找。她終於看見有「羔羊」在書中出現了!她好高興,激動得拿書的左手都有點發抖。她把書翻回幾頁(目的是弄明白這「羔羊」是怎樣出現的),快速看起來。這是女警官史達琳為了偵破連續殺人案,最後一次去關押地詢問「食人魔王」萊克特醫生的對話:萊克特醫生顯得很失望。「真感人!叫人心裡熱乎乎的。」他說,「你在蒙大拿的養父操了你嗎,克拉麗絲?」

「沒有。」

「他沒有試試?」

「沒有。」

「是什麼使你帶著馬一起跑的?」

「他們要殺她。」

「你知道是什麼時候嗎?」

「不完全知道。我一直都在擔心這事兒。她長得越來越胖了。」

「那麼是什麼促使你逃走的?是什麼讓你選擇那特定的一天動身的?」

「我不知道。」

「我想你知道。」

「這事兒我一直就在擔心。」

「是什麼促使你動身的,克拉麗絲?出發時幾點鐘?」

「很早,天還沒亮呢。」

「那麼是什麼東西把你弄醒了。是什麼把你弄醒了?做夢了嗎?做了什麼夢?」

「我醒來時聽到羔羊叫。我在黑暗中醒來,羔羊在厲聲地叫。」

「他們在屠宰早春羊?」

「是的。」

「你做了什麼?」

「我無力為它們做任何事,我只是個——」

「收——舊報紙、舊衣服、舊冰箱……」「打——牛奶。」此起彼伏的吼聲從窗外鑽進來,干擾了李一凡剛剛集中起來的注意力。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了身子,拿起喝得底朝天的茶杯去續開水。

這就是羔羊的由來?這和主題……外面還在一聲聲地叫。她的思想又如脫韁的野馬,無目的地狂奔起來,奔到了幼兒園,梅梅,你在幹啥?奔到了楊昆,奔到了劉枚,奔到了公安局、奔到了檢察院、奔到了仲秋,怎麼?又返回到陽昆……

那個秋風秋雨的晚上,好像是一個周末。她做好晚飯,等他回來吃。按照常規,他該回來了。可是,他突然打電話回家說,有急事,不能回來吃晚飯了。直到梅子都睡了,十點過了,他才在醉意微熏中回來了。正在看電視的她立即給他送去了一杯溫熱的茶水:「看你——快醉過去了。」

他接過茶水,喝了一口:「凡,謝謝你!」

「在哪裡吃嗎?喝多了傷身。」

「你說得沒錯,但人家老勸,他……」

「哪個?」

「張科。」

「啊,」她知道,張科是他的大學同學。「他?」

「他離婚了。」

「什麼?」

「你忘了?我給你說過,他老婆被她領導姦汙了。」

「啊!領導被處分了?」

「關領導什麼事?」

「如果不是兩廂情願,就告領導。」

「告?弄得滿城風雨的。張科是個要面子的人。你知道。」

「那?」

「只有離婚。」他自己去續了開水,走到她旁邊,坐下,「那事過後,張科總覺得一切都破碎了,世界一片黑暗。天下這麼多女人,單位這麼多女人,為什麼只有自己的女人被領導看中?他始終想不通,認為是她和領導有勾當,起碼是不檢點。不少傳媒都報道過,世界上有三種女人容易引起一些男人的想入非非,遭到性攻擊:一是見面就熟,見人就笑的女人;二是穿著大膽,渾身都是曲線的女人;三是好打扮,虛榮心強的女人。他的女人屬於第三種。」

李一凡哼了一聲,說:「奇怪邏輯。」

「奇怪?她如果不是這樣,那領導會粘上她?」

「那她被侮辱了,還有錯喲?」

「你長得這樣漂亮,難道是我的錯?」他涎著臉,車過頭,在她的左臉頰上啄了一口。

她知道他是在背電影《巴黎聖母院》里那句名言。過去,也聽他說過,有時感覺很愉快,但此時聽起來,很不舒服,和吞了一個蒼蠅差不多。她順口問道:「你是克羅德主教?」

「你是我的艾絲梅爾拉達,」他緊緊地摟著她,「我的小美人兒!」

她皺了一下眉頭,左右動了動身子,用左手在臉頰揩了一下:「我看你是程頤的後代,要不就是朱熹的。」

他沒有接話,自顧喝茶水,然後自言自語:「現在解決了,張科輕鬆多了。」

「要是我被強姦了呢?」她的臉微微左偏了偏,猛不丁地問。

「你怎麼說這種傻話?」他全身一震,幾乎跳了起來。

「人生一輩子,好幾十年,誰能料到?」

「不准你亂說!」

「我只是說,萬一我遇到這種事……」

「沒有萬一!」他把她摟到自己懷裡,用熱燙燙的帶著酒氣的雙唇蓋住了她的雙唇,把她還沒有說出來的話趕回去了……

「喂,收報紙的,過來。」不知是哪個窗口裡發出扈三娘似的吼聲,把李一凡從秋風秋雨的夜晚拉了回來。

《沉默的羔羊》,是無法看下去了。在這無風無雨的白天就來個「羔羊的沉默」吧?她沉默了一陣,又覺得寂靜得難受,伸手拿過電視遙控板:乾脆看電視,看連續劇。上班時曾私下許願,要是有時間,看他個三天三夜的電視。現在有時間了,電視卻不好看了。好多個台都在放清宮戲,不知為什麼,這些年來,清朝突然走紅。翻來覆去的,多側面多角度地吹捧從努爾哈赤到乾隆的豐功偉績。他們的文字獄、他們的濫殺無辜、他們的橫徵暴斂、他們的荒淫無度都隱退了,一個個光輝的偉大的慈祥的明君出現在屏幕上。好像他們就是我們中華的盛世英主,好像那個時代就是我們如今改革開放要實現的偉大的中華民族的復興的目標。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復興什麼?難道就是復興康乾盛世?我們現在進行的是前無古人的社會主義事業,還復什麼興?那意思是不是說我們現在還不如歷史上的某一個專制時代呢?

復興一詞,怎麼解釋?李一凡突然較了真,從書架上取出商務印書館一九九六年《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翻到三百九十六頁的「復興」條目下,讀著:「衰落後再興盛起來。民族復興,文藝復興。」如此看來,這些天天說我們社會主義如何強大的人,又承認我們現在還不如過去,所以,才提出「實現復興」。可是,我們搞的社會主義是前無古人的,方方面面取得了前無古人的偉大成就。難道我們現在還不如「康乾」?還不如盛唐?不知這是不是二月河的功績?……李一凡陷入了一個怪圈,怎麼也解不開。

她使勁地搖頭,要趕跑這些問號,手按遙控板,選擇另外的台。也不是個個台如意:仍是要麼沒有歷史背景的打打殺殺,要麼就是三四十年代的妻妾成群,怨婦偷人,兒子亂倫……要麼還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也許,這是對六十年代毛澤東批評的一個反動。再調,又是香港的台灣的……很少有反映老百姓的,特別是反映職業婦女和未成年人的。即使有一二部裝潢門面的,也看不愉快,每到關鍵時刻,那些吃的用的穿的搽臉的美容的治腳氣的醫痔瘡的延年益壽的長生不老的……廣告通通跳了出來,吵得心煩。

乾脆關掉。聽音樂,施特勞施、貝多芬、柴可夫斯基、李斯特……王昆、鄧玉華、李谷一、劉歡……案子重新調查都好多天了,現在什麼消息也沒有……究竟是怎麼搞的?問問。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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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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