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那天早晨,當汪洋離開了事故現場的時候,秦南像是稍微輕鬆了一點兒。那是因為他已經無法正視汪洋那張憤怒的臉。汪洋走後,秦南也很快地離開了那裡。他沒去別的地方,直接去了報社他自己的辦公室。

偌大的辦公室里,比平時像是多出了一份冷清,多出了一份凄涼。秦南當然知道這是他自己心理的原因使然。離八點半上班還有三個多小時,呆在這裡幹什麼呢?已經一整夜也沒有合一下眼了,應該睡上一覺才對。否則,今天白天還不知道有多少艱難困苦在等著自己跋涉呢。他走到沙發前躺在了那裡,躺下后,馬上又站了起來,走到大衣架跟前拿了一件掛在那裡的衣服,重新躺在了沙發上,用那件衣服蓋在了身上。他命令似的讓自己閉上眼睛,可20多分鐘后,還是沒有睡著,那一刻,他的腦子就像是一部電影放映機,這些天所經歷的事情,彷彿成了電影拷貝,只要他不睜眼睛,那電影就不停地在他的腦海中放映著,儼然就像是一部中國早期的無聲電影在他腦子裡的再現。

在他的腦海中出現最多的就是那些天在簽訂印刷設備運輸合同前後的情景。汪洋在編委會上已經明確表示過,關於購買印刷機直至安裝的全過程都由分管印刷廠工作的秦南負責,包括所要簽訂的所有合同,汪洋都叮囑過一定要規範,包括要簽訂運輸保險合同。而在簽訂運輸保險合同之前的那天晚上,秦南正好和宋雅欣去了千堆雪歌舞廳,他們在那裡整整呆了大半夜。那是秦南特意邀請宋雅欣去那裡的。他的目的就是要和她緩解一下關係,那是因為他覺得自從她在他家裡吼過了那一嗓子后,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讓他們之間的關係一步步地趨於緊張,那是秦南所不希望出現的結果。那天晚上,他們玩得還算是開心的,那種氛圍是那些天來讓秦南感覺到最為滿意的一次。就在要離開那裡的時候,他們無意中談到了此事。

秦南還清楚地記得,當他提出來要走的時候,宋雅欣勸秦南:「再玩一會兒,再走。」

秦南說道:「明天要簽訂的合同有的條款還需要修訂。」

宋雅欣問道:「什麼條款還需要修訂?」

「關於保險條款。」

「咳,還保什麼險呀?是不是有錢沒處花了?我早就聽說了,那得100多萬元。現在到處去弄錢,幾乎和討飯差不到哪去兒了,還裝大爺,不保險就能出事嗎?人家都是非常正規的運輸企業,你見哪家運輸大件的時候沒簽運輸保險合同就出事了?」

「那倒也是,可這是汪總明確說定了的,能不照他說的話辦嗎?」

「怎麼就不能,你就是那樣辦了,不告訴他,他能知道嗎?」

「那所有的支出,最後不都得他簽字才能走賬嗎?」秦南還是有些擔心。

「那怕什麼?機器都安裝好了,他就是知道了當初運輸印刷機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辦理保險,他還能追究你的責任嗎?他真要追究你的責任就更好,那100多萬元就應該歸你。」

「那好哇,你說了算多好,你說了算,那100多萬不就歸我了。」秦南心裡是清楚的,可他的嘴說話的時候,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靈敏。這件事,他們也就僅僅談到了這種程度。幾分鐘后,他們就離開了歌舞廳。

第二天,秦南也就鬼使神差地把運輸合同中沒有、而需要另行擬訂的保險條款放棄了。

此刻,秦南躺在沙發上,在半睡半醒之間,他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加入了兩千多年前那500童男童女赴東瀛為秦始皇尋找長生不老葯的隊伍。就在他將要登臨一個海島的時候,一個大浪打來,海水淹沒了他的頭頂——他醒了。他從夢境中醒來的那一刻,渾身上下一身冷汗。他回到了現實世界中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沒有投保運輸險會弄巧成拙。秦南更沒有想到的是他沒有投保運輸險,而暫時省下來的那100萬元,正是張恆交給他的那100萬元的臨時借款。當然這種挪用,自然不會是他秦南的責任,宋雅欣是不可能告訴他的。

宋雅欣是一大早才知道單位出事的,她來得很早,到了辦公室,就先給秦南打了電話,她知道秦南一定會為沒有投保運輸險的事大傷腦筋。秦南聽到電話響了,就一下子爬了起來,徑直奔到辦公桌前,一把抓起了放在那上面的手機,他看了看來電顯示,明白了那是宋雅欣打來的,便接通了電話。那一刻,秦南幾乎就沒有一點兒自製了,他一下子哽咽起來,一邊哽咽一邊說道:「我怎麼這麼倒霉呢?怎麼什麼事都讓我趕上了呢?」

宋雅欣手拿著電話聽著秦南的情緒非常激動,就靜靜地呆在那裡什麼也沒有說。秦南在電話里漸漸地平靜了許多,這時,宋雅欣才說道:「激動有什麼用!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就必須考慮如何去應對,如何去說清楚才行?」

秦南說道:「我能說得清楚嗎?」

宋雅欣接著說道:「現在離上班還早。我去你辦公室當面說吧。」

秦南把電話掛斷,就一直坐在辦公桌前等著宋雅欣下樓來。可他足足等了能有近10分鐘,也沒見宋雅欣進來。

正在這時,秦南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電話還是宋雅欣打來的:「秦總,我還是不去你辦公室了吧。我剛才下樓的時候,發現有幾個人都往汪總的辦公室裡面走,一會兒,他們會不會去你那裡?」

秦南聽到這一消息,馬上緊張了起來:「都是些什麼人?」

「我不知道,看上去表情都挺嚴肅的,我的第一感覺就是會不會沖著什麼事來的?否則,也不應該這麼個時間來這裡呀。」宋雅欣迅速地表達完自己的看法。

「那你就不要來了。有什麼情況給我打電話。」

電話掛斷後,秦南努力地鎮定著自己的情緒。可不管他怎樣地努力,他的心裡依然像是一壺就要沸騰的開水,那快要滾動的水花不時地撞擊著他的內心,他始終都覺得那些人的到來一定會和自己有關係。他越想越緊張,他甚至想到了會不會和印刷機以外的什麼事有關係。

八點半鐘,張恆走了進來。秦南根本就沒有想到在這種時候,張恆會到這裡來。秦南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問道:「你怎麼來了?你來幹什麼?」

「沒事我能來嗎?聽說印刷機全摔完了?」

「是宋雅欣告訴你的?」秦南把自己的第一反應一語道了出來。

張恆特意說道:「不是,還非得她告訴我?早晨去交通隊有點兒事,他們說昨天晚上處理了一夜交通事故。我也就知道了這件事。」

「所以你這麼早就來了。」秦南顯得不是太高興的樣子。

「是啊,所以我這麼早就來了。你想我能不來嗎?你們費了那麼大的勁整了點兒錢,多不容易,可我的錢也不是海水潮來的,我得等著年底分紅呢。這麼一整,全完了,聽說連險也沒保,那不就打水漂了嗎?」

「張總,交通隊的人連我們保沒保險都知道?」

這時,張恆才覺得剛才說的話還是不夠嚴謹,既然不想讓秦南感覺到是宋雅欣告訴自己的消息,那說的確實是有點兒多了。他特意轉移了話題:「汪總去哪兒了?我怎麼沒找到他?」

「他不在自己的辦公室嗎?」

「不在,我來的時候,先去了他的辦公室,門是鎖著的。我還給他打過電話,手機是關著的。」

秦南聽到張恆這樣說,心裡就更是有些不安,他幾乎是自言自語:「不對呀,一個多小時前,還有幾個人到他的辦公室里去過,現在怎麼就可能沒有人了呢?」

張恆沒有在秦南的辦公室里呆得太久,就離開了。

下午兩點鐘,他去了設在六樓的會議室,準備去參加編委會。因為那是昨天晚上在事故現場汪洋就定好了的,而且當時就讓李楊分別通知了每一個人。

秦南走進會議室的時候,應該來參加會議的人幾乎到齊了,只是缺了汪洋。在那裡就座的人當中,還多出了幾副陌生的面孔。他不知道那些人是來幹什麼的。眼看著會議就要開始,汪洋還沒有到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覺得像有什麼意外事情要發生似的。編委會秘書於傑說了聲:「吳副部長,人到齊了,可以開會了。」

被於傑稱為吳副部長的那個40歲左右的人說道:「今天的會議暫時改由我來主持。今天到會的除了你們報社的班子成員之外,還多出了我們幾個陌生的面孔,大家可能不認識。我先來給大家介紹一下。」說著,他就用手指著坐在那裡的人,挨個介紹了一遍。介紹完后,他又接著說道:「聽說今天下午你們要開編委會,我們先在你們開會之前,佔用點兒時間。現在由市紀委的王德江副書記宣布一個市紀委的決定。」

還沒有等王德江說話,會場內立刻出現了一股小小的騷動。大家全都愣住了。那一刻,秦南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他努力地掩飾著自己,不想讓別人看出來。王德江不緊不慢地從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個東西,展開后開始說道:「根據群眾的舉報,以及我們掌握的情況,經請示市委領導,我現在宣布從即日起對寧陽都市報總編輯汪洋同志實行雙規,要求汪洋同志在規定的時間內,在規定的地點說明自己的問題。我們也希望在座的各位,有知道情況的,能配合我們的工作。」

王德江的話十分簡單,就在他的話還沒說完的時候,在場的人全都震驚了,雖然誰也沒有說話,那是因為誰都不便於去說什麼,可誰的眼睛里都驚現著詫異的目光。只有秦南臉上的那片紅在聽到了這個消息后,漸漸地退去。

就在王德江講完話后,吳副部長又說道:「我還要宣布一件事情,這是今天下午我們來這裡之前,市委才做出的決定,還沒有來得及和當事人溝通,我就只好趁著這個機會在這裡宣布了。根據目前寧陽都市報的實際情況,市委決定,在汪洋同志被雙規期間,暫時由秦南同志主持寧陽都市報的工作。」

大家又是一陣震驚,秦南臉上剛才已經退去的那片紅,還沒有等到徹底消失乾淨,就又漸漸地泛濫了起來。

會議很快就結束了,昨天,汪洋提議要召開的編委會所要研究的內容,因為他的缺席,根本就沒有辦法進行。而秦南更沒有辦法主持把這個會開下去,本來他考慮了大半天應該如何在會上把自己需要說明的事情說清楚的那份腹稿,頓時被繼續擱置在了肚子里。他送走市裡的來人,很快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在辦公室里來回踱著步,不斷地思考著,仍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己都不知道上帝為什麼會這樣眷顧他,為什麼還不到一夜之間,他的命運竟然會如此這般地逆轉……

他看著這般謎面,苦苦地思考著,可就是不知道謎底究竟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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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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