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上海路上的那棟辦公大樓買下后,秦南的心事少了許多,可他的事情並沒有少。辦公大樓的裝修正在緊鑼密鼓地施工著,還是時不時地會出現資金緊張問題。現有辦公大樓和地皮的轉讓工作進展得並不順利。主要是因為價格問題遲遲沒有著落,這更加劇了辦公大樓裝修的資金緊張。可這並沒有難住秦南,秦南再次想到了貸款。他沒有再去找銀行申請無息貸款,因為那還得書記大人說話。而只要不申請無息貸款,貸款怕是已經沒有多大障礙。銀行自然是會考慮到書記大人面子的,結果真是沒有出乎秦南所料。沒過幾天,他們就把4000萬的流動資金貸款貸了下來。而他們沒有考慮政策允不允許,就暫時把它用在了裝修上。那些天,秦南的心裡是高興的,他暗暗地想著,如果就按照眼下的速度施工下去,再用不了多少時間,就可以搬進新的辦公大樓辦公了。
一天下午,也就是在張恆見到過宋雅欣幾天後,張恆出差從外地剛回到寧陽,就打電話給秦南,說是要見見秦南。他們約好下午兩點鐘在東海棧橋見面。
時間很快就到了他們約定的時間,秦南讓司機把車停在了很遠的地方,自己走了過去。當他到那裡的時候,那裡幾乎沒有遊人,秦南從很遠處就看到張恆一個人在棧橋上來回地踱著步。
「你早就來了?」秦南先開口和張恆打了招呼。
「來一會兒了,到上面去走了走。」張恆指了指通過棧橋往山上去的那條道路說道。
「怎麼想到到這地方來?」秦南問道。
「剛吃過飯沒有多久,出來走走,比坐在酒店裡不好多了嗎?」
「不光是為這個吧?」秦南有幾分神秘地說道。
「還為什麼?」張恆像是不解地反問道。
「這裡比別的地方更僻靜。」
「明知故問。」
正在這時,張恆的手機響了起來,那是青山區婦幼保健院打給他的電話,打電話的人告訴他讓他儘快地到保健院去一趟,說是有重要事情要和他面談。
電話掛斷後,他們朝棧橋的另一頭走去。橋下不斷翻起的浪花撞擊礁石和橋墩的聲響淹沒了他們的說話聲,他們快步離開了棧橋。過了棧橋,就是一條上山的小路,小路都是由自然石塊砌成的一級級由下而上的台階,他們拾級而上,一邊走一邊聊著。
「找我有什麼話要說?」秦南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出差了幾天,本來早就想找你。我想問你,關於辦公大樓的事,你和誰說過?」
「關於辦公大樓的事,大家都知道啊。」秦南說道。
「什麼大家都知道?我是說那棟大樓和我有關係這件事,你都告訴過誰?」
「和誰也沒有說過呀?」秦南依然是那種態度。
「你和沒和宋雅欣說過?」張恆嚴肅地問道。
「沒有,從來就沒有。我和她說這個幹什麼,有那個必要嗎?」
「你如果沒和她說過,那會是誰告訴她的呢?」
「你是說她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是啊,她是知道了。我只和你說過這件事,你如果不說,她是不大應該知道的。」
「那你懷疑我?你就沒有可能什麼時候疏忽了,說了出去?」
「那怎麼可能呢。我在社會上混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疏忽過什麼。」
「那她知道與不知道,還很重要嗎?」
「你說呢?」張恆反問道。
張恆見已經問不出什麼,也就不想再問下去。
他們沉默著,慢慢地走到了山頂上的一處制高點,那是一處高聳在海邊的巨大的岩石,從陸地上看,是一處緩緩而上的山坡,而從海上看去,那便是壁立千仞的懸崖,靠近懸崖的邊上有一條鐵鏈連成了欄杆,還不到膝蓋的高度。他們就沿著那條欄杆邊上的小路走著。走了一會兒,秦南問道:「我們是不是應該回去了?」
「是應該回去了。我今天上午才回來,單位還有不少事,等著我處理呢。」說著,他們就沿著另一條路往坡下走去。
很快,他們就回到了棧橋橋頭,又重新走過了棧橋。在他們就要離開棧橋的時候,張恆說道:「既然那件事不是你告訴她的,那就沒有必要在她面前提起這件事。這一點兒,你應該明白。」
秦南點了點頭,先離開了那裡。
就在秦南還沒有回到辦公室時,他就接到了李楊的電話,說是市委辦公廳有急事找他。秦南在接到電話十幾分鐘后,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李楊緊跟著他的腳步,也走進了秦南的辦公室。秦南匆匆忙忙地坐在了自己辦公桌前的椅子上,說道:「辦公廳找我有什麼急事?」
李楊站在那裡,說道:「開始是李凡副書記的秘書打來電話,說是讓你帶幾個人,馬上去市委辦公廳。後來辦公廳又來了電話,也是說讓你快點兒去。」
「沒說什麼事嗎?」秦南著急地問道。
「他們說是汪總的夫人在那裡鬧事,是為了汪總的事。她先後已經去過幾次,影響到市委的正常辦公秩序,李書記的秘書說是李書記說的,必須你親自去把這件事處理好。」
「她去那裡鬧什麼?鬧能解決問題嗎?他們說沒說鬧到了什麼程度?」
「沒有,什麼都沒有說,就是讓你馬上趕過去。」
秦南站了起來:「這都是什麼事呀,這樣的事也都得我這個總編輯管嗎?那好吧,你再從辦公室找兩個人,你也和我一起去。」
10分鐘后,李楊和辦公室的女打字員王芳,還有另外的一個辦事員李萌都在樓下等著秦南下樓。40多分鐘后,秦南和李楊等人趕到了市委辦公廳。秦南和李楊走進辦公廳楊健林副主任的辦公室,楊副主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秦南跟前分別和秦南與李楊握了一下手,楊副主任把秦南和李楊讓到沙發上坐下。他說道:「我和你們長話短說,是李書記的意見才把你們請來的。這件事已經有幾天了,事情越來越嚴重,才不得不這樣做的。你們汪總的夫人叫童小舒吧?」
「對對對,是叫童小舒。」秦南答道。
「童小舒在你們汪總被雙規后,就來找過李書記。李書記通過秘書告訴她,讓她去找紀委。可她還是來找李書記,不斷地來。今天來到這裡后,就跪在了李書記辦公室門口。不論是誰說誰勸就是不起來,她倒是不哭也不鬧,可這影響多不好,來找李書記的人太多,你們也不是不知道,他每天的工作那麼忙,見誰與不見誰都是安排好了的。再說了,你們汪總的問題還正在調查之中,李書記見了她說什麼?如果像她這樣的情況都來找書記,那他還辦不辦公?我們先後去了幾撥人才把她請到我這裡,現在就在隔壁呢。你們得把她領回去。李書記還交代,你們必須注意她的安全問題,更不能讓她隨便去省城上訪。有問題必須解決在基層,而不能隨便給省領導增添麻煩。你們回去也好好勸勸她,必須重視這件事情,這是李書記親自交辦的。」
秦南跟著楊副主任走進了隔壁房間,童小舒坐在那裡,身邊還有兩個女的也坐在那裡。秦南走了過去:「嫂子,跟我們回去吧。」
童小舒抬頭看了看秦南:「誰讓你們來的?是他們讓你們來看著我的?」
秦南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半天,才說道:「不是來看著你的,是想讓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現在我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需要一個明確的答覆。汪洋到底有沒有問題?他究竟有什麼問題?20萬元,那20萬元本來就是可以說清楚的,為什麼就不能聽我說說?就因為我和汪洋是夫妻關係而不能採信我的證言?難道聽聽我說說這件事都不行嗎?他張恆一直是在躲著我的,只有他能說清楚,他的話是至關重要的。你們可以把他給我找到,讓他當面和我對質,我當初和田曉亮去給他送那20萬元的時候,他是怎麼表示的?他不想見我,我更懷疑這是一個陰謀。紀委不能採信我的說法,而他李書記是一市的父母官,他為什麼就不能聽聽我想說些什麼?看來,在這個城市裡,我是不大可能找到說話的地方了。可我就不相信在中國這塊共產黨領導的土地上就沒有說話的地方。你們竟然這樣興師動眾,是想押我回去,對吧?」童小舒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
「不是不是。」秦南連忙解釋到。
「秦總,你不用解釋,我現在就走。我還沒犯到必須讓你們押解我回府的程度。我自己走,明天,明天我就去省城。省城如果還不允許我說話,那我就去北京。」說完,童小舒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秦南看到這種情景,給李楊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馬上跟著童小舒出去。李楊明白了秦南的意思,跟著走了出去。秦南被楊副主任叫住。楊副主任又叮囑:「這件事可是李書記交辦的,現在就交給你了,你絕不能讓她去省城。你必須負起責任來。」
秦南點了點頭,離開了楊副主任的辦公室。
在市委大院里的停車場上,李楊勸說童小舒上他們的車,童小舒執意不肯。秦南走了過來:「嫂子,你還是上車吧。我們也是按照市領導的意見才來接你的,你不跟我們走,那我們也沒有辦法交代呀。我們理解你的心情,可這也不是我們能解決的問題呀。我們來接你回去,也只是奉命行事。」
童小舒想了想,理智地說道:「那好吧,那勞駕你們把我送回家。」
秦南和童小舒坐在同一輛麵包車上。車啟動了,童小舒問道:「秦總,你是應該能見到張恆的,或者說是能找到他的,你替我告訴他,他躲是躲不掉的。你讓他找我,或者是把事情和紀委的人說清楚。如果他非要說那20萬元是他送給汪洋的賄賂,那我就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同樣一定要把他送進監獄,因為行賄也同樣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這一點,他一定不會不懂。我相信事情終會有大白於天下的那一天。」
秦南聽到這裡,便煞有介事地說道:「這個張恆,為什麼就不見你呢,躲那能躲得過去嗎?」
「是啊,所以我想讓你告訴他一聲,他是躲不過去的。」
「嫂子,你別總說讓我告訴他。其實我也見不到他。」
「怎麼可能呢?他已經參與你們印刷廠的改制,起碼工作上還會有一些來往。你還是有機會見到他的。見到他時,你就告訴他一聲,這樣費不了多大勁。」童小舒變得比較平靜,幾乎像是漫不經心地說道。
童小舒已經發現,車朝報社的方向開去,她張嘴問道:「你們這是去哪兒?」
「去單位呀。」秦南答道。
「你讓車停下來,我不去你們單位,我自己打車回家。」
車還是照樣往報社的方向行駛,童小舒又一次重複著上面的話。
這時,秦南才說道:「嫂子,到我辦公室里坐一會兒,我下午的事也不多,咱們說說話。」
「我哪有那個心情,你還是讓司機停車。」說到這裡,童小舒又向開車的司機說道:「司機,你把車停下來,我下車。」
司機把頭稍微往側面轉了轉,說道:「你還是和秦總說,我得聽秦總的。」
「秦總,我不去你們單位,你快馬上讓車停下來。你要是不停車,那我就跳下去了。」童小舒一邊說一邊向車門的方向挪動著身子。
秦南拉住了童小舒:「嫂子,沒有那麼嚴重吧,也就是到我那裡坐坐,有什麼可怕的?」
童小舒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秦總,我還沒到被雙規的程度吧?」
秦南笑了笑,說道:「嫂子,想哪兒去了?到我辦公室里喝點兒茶,消消氣,再回去。」
說話的工夫,車已經到了報社辦公大樓門口。童小舒不得不跟著秦南他們下了車,去了秦南的辦公室。
坐下沒有多久,童小舒起身說是要去衛生間,她走了出去。就在這時,秦南立即拿起了辦公桌上的電話,打通了李楊的手機,說道:「一會兒童小舒要走的時候,你把她親自送回家。你再派一輛車也跟著去,不要讓她知道。你到那就回來,讓那輛車離汪總家遠一點兒,只要童小舒出門的時候能看到就行。」
李楊說道:「秦總,我安排倒是可以,可這樣做合適嗎?」
「沒有什麼合適不合適的,你沒聽辦公廳的楊主任說嗎?不能讓她去省城,那會給市領導增加很多麻煩。再說,就這點兒問題,市裡遲早是會搞清楚的。總不能意氣用事呀。」
「那好吧,我按你的意見辦。」
秦南又說道:「絕不能讓她去省城,這是硬指標,你必須負起責任來。如果真的讓她去了省城,市領導就得拿我試問,那我就只好拿你試問。」
「那人家出門怎麼辦?童小舒總不是被雙規人員吧?」
「你還用問我嗎?就只好派人跟著唄。看看她去哪兒,只要不去省城上訪就行。」秦南匆匆地把電話掛斷了。
童小舒回來了,問道:「秦總,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沒有什麼要說的,那我就走了。」
秦南一直把童小舒送到樓下,還看著她上了車,又和她揮了揮手,才回到辦公室里。
就在他回到辦公室時,他的辦公室里已經坐著一個人在那裡等著他了。秦南一抬頭嚇了一跳,那人不是別人,而是宋雅欣。秦南說道:「你怎麼來了?病好了嗎?」
「好了,不好也得上班呀,下午去了趟醫院,順便來單位看看,明天就上班。」
「不好就多休息幾天,再忙也得保重身體呀。」
「看來還是秦總關心我,我真得謝謝你。」說著,宋雅欣坐到了秦南的辦公桌外側的椅子上,秦南也坐到了辦公桌里側他自己的椅子上。宋雅欣繼續說道:「這些天,張總沒有找過你?」
「沒有,有什麼事?」
「他沒有什麼事,我倒是有事。你和我說的咱們買下的辦公大樓是他張總的,這件事是真的吧?」宋雅欣緊緊地盯著秦南。
「怎麼用這樣的眼睛看著我?是真的,不過沒有人知道,除了我,也就是你知道。張總是不希望別人知道這件事的,我是覺得憑你們之間的關係,他不可能不把這件事告訴你,所以就和你說了。不過你可別說出去呀,你也不會的。我也沒有必要囑咐你。」秦南有意識地這樣說道。他依舊想通過這件事,讓宋雅欣感覺到他對宋雅欣和張恆對她的態度是不一樣的。
聽到這裡,宋雅欣就更加明白了,張恆為什麼在自己幾次問到這件事的時候,總是矢口否認。他是不想讓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知道這件事的秘密。那麼這裡面就更加說明那天新世紀公司的會計于娜在她家裡說到的那些事絕不是無中生有。此刻,宋雅欣的心裡又一次想到張恆持有股份的另外的那家房地產公司,也就是把上海路上的大樓賣給報社的金陽房地產開發公司,怕是還會有更深層次的秘密。宋雅欣頭腦中的這種念頭,不斷地佔據著她思維的空間,而且還不斷地影響了她思維的走向。
可宋雅欣沒有把這種想法告訴秦南,她僅僅是想從他那裡證實一下張恆那天在自己家裡矢口否認的東西是不是真的存在。宋雅欣聽到秦南這樣說,已經不再懷疑它的真偽。
「是,這樣的事用不著囑咐我,既然張總不希望說出去的事,我為啥要說出去呢,不會的。」
宋雅欣沒有在秦南辦公室里呆多久,就離開了。
就在宋雅欣離開不久,秦南撥通了張恆的手機。張恆聽出是秦南的聲音,便說道:「我正好想打電話找你,這幾天都沒有時間。哎,我還是想問你,是不是你和宋雅欣說過辦公大樓的事?我總覺得這件事會和你有關。」
「那天你不是問過我了嗎?」
「是啊,是問過了,可我回來后,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來她還會從哪個渠道知道這件事?」
「她肯定不是從我這裡知道的。」
「好,那就算了。已經這樣了,不說她了。」
「那好,我想告訴你,下午我去了市委辦公廳。汪總的夫人童小舒幾次去市委找過李書記。」
「嘿嘿嘿……她見到李書記了嗎?」張恆在電話里冷笑著。
「我已經把她領回來了,她很可能會去省城上訪。」
「那該你我什麼事?市領導不允許索賄,省領導就允許索賄?」
秦南明白了,張恆之所以在失蹤一段時間后,大膽地出山,那他一定是有了主意才這樣做的。他肯定是對紀委的人抱定了態度,那是汪洋在向他索賄。秦南心裡當然明白,既然是索賄,那她童小舒怕再去哪裡找,都是無濟於事的。可秦南還是說道:「那行賄照樣也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
「秦總,你還不明白嗎?哪個企業遇到了你們這樣單位的老總索賄還敢不給呀,那還能生存下去嗎?一張報紙救不了一個瀕臨破產的工廠,可一張報紙足可以毀掉一個興旺發達的企業呀。」說完,張恆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秦南掛斷電話后,雖然輕鬆了許多,可他在童小舒的問題上,還是比張恆多出了幾分壓力,那就是上面交代了不能讓她去省城,他是需要負起責任的。他不能讓她走掉,秦南暗暗地想著……
可秦南沒有想到,他越是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卻越是發生了。也就是在童小舒回到家后的某一天下午兩點多鐘,李楊打電話告訴秦南,說是童小舒失蹤了。
秦南知道后火冒三丈,當然,倒不是因為他已經感覺到童小舒的失蹤會對他一下子就能產生什麼致命的影響,而是因為他不知道這會讓市領導如何怪罪,因為楊副主任說過,那可是書記大人交辦的事情呀。
此時,秦南並不知道童小舒究竟是怎樣失蹤的。
李楊一直都是按照秦南的意見辦的。那天早晨八點多鐘,李楊接到守候在汪洋家門口的人打來的電話,說是童小舒出門了,沒有開車出去,是去了市中心醫院。李楊告訴在場的人跟上,看看她去哪裡,只要是不出市就行。那些人按照李楊的意思做了,直到下午過了休息時間,仍然沒有見童小舒出來,守候在門口的人這才打電話告訴李楊。李楊這才報告給秦南。而李楊在電話里報告完后,就再也沒有說什麼,他表面上就像是犯下了滔天大罪似的,只是在那裡靜靜地聽著秦南發火。此時,李楊的心裡卻是暗自高興的,因為此前他已經知道童小舒真的要去省城,他就提前打電話把門口有盯梢的情況告訴了童小舒。而讓她採取了這種辦法擺脫了盯梢,因而,從容地去了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