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湖悲歌

第三章 月湖悲歌

羅原市西郊某個偏僻的招待所院落里,頭髮凌亂的林雪微正坐在某個房間內,一邊喝著小黃遞過來的熱水,一邊回答著坐在她對面的程飛的每一個提問。昨天晚上一頓折騰,程飛他們就把林雪微帶到了這個偏僻的地方,當晚他們沒有再問她任何問題,只是要求她在房裡待著好好思考自己的問題,等到天亮才重新進入了正式的問訊。

「月湖別墅的事,你想好了嗎?」程飛輕輕搖著手裡攥著的鋼筆,正色盯著一臉憔悴的林雪微,「你想好了,我們是按照黨規依法對你進行問訊,希望你盡量配合我們的工作,什麼時候反映完問題,我們就什麼時候讓你出去。」

「你們還要關我多久?」

「關?我說過我們對你只是雙規,並不是關押,請你先弄清楚這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要關押也是公安和檢察機關的事,和我們紀委無關。」程飛冷眼瞟著她,「說吧,只要你如實交代完問題,我們立馬可以放你回家。」

「你們讓我說什麼呢?昨天晚上在我家裡我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你們要調查就調查周敏君夫婦好了,他們買別墅跟我有什麼關係?如果他們殺了人,也說是我指使的,你們是不是也要判我有殺人罪?」

「林雪微同志,買別墅和殺人的事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請你嚴肅對待我們的問訊。」

林雪微低下頭,輕輕囁嚅著:「我真的沒有問題,你們讓我交代什麼呢?」

「真的沒有問題?」程飛瞪著她,「你以為我們僅憑一幢別墅就會找上門來對你進行雙規?這可是省委開會作出的決議,你說你的問題嚴重到了什麼程度吧?省委省紀委高度關注你的經濟問題,都專門開會進行研究了,你當真以為我們無所事事,在沒有任何確鑿的證據下就跑到羅原陪你做貓捉老鼠的遊戲?」

聽了程飛這句話,林雪微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問題越來越嚴重了。省委省紀委都為了她的事專門開大會討論了,那麼說自己背著人乾的那些勾當他們都早已掌握了嗎?林雪微輕輕瞟著程飛,不,這小子也許就是在虛張聲勢,不就是一幢別墅嘛,別的他們還能查出什麼來?她輕輕安慰著自己,關鍵時刻可千萬不能亂了陣腳,一定要鎮靜、鎮靜再鎮靜,這才多大的事,就憑他們幾個就能把自己鬥倒嗎?只要自己一口咬定什麼也不知道,繼續裝傻下去爭取時間,柏向南就一定會來救她出去的。

「林雪微同志,你真的不想配合我們的工作嗎?」程飛舉著鋼筆在桌面上輕輕叩擊著。

「我說了,我沒有任何問題可交代的。我對黨對國家鞠躬盡瘁,我從沒做過對不起黨對不起國家的事!」林雪微瞪大眼睛凝視著程飛,「我可以發誓!我沒做過的事也決不能承認!」

「飛躍公司的冷水雲冷總你總不會不認識吧?」程飛放下鋼筆盯著她問。

冷水雲?林雪微迅速掉轉過頭,心裡的鼓再次「咚咚」敲個不停。難道他們已經調查過了冷水雲?可是冷水雲是絕對不會出賣自己的啊,如果他把自己賣出去,他自己也脫不了干係,他總不會傻到這種程度吧?不,不可能,他們就是在詐自己,冷水雲是絕對不會對外界說出任何不利於她的字眼的。

「怎麼,冷水雲這個人你認不認識還需要考慮這麼久嗎?」

「認識。」林雪微淡淡地回應著,「認識怎麼了?認識冷水雲犯法了嗎?」

「認識冷水雲當然不犯法。」程飛瞟著她輕輕笑著,「實話告訴你,我們也認識冷水雲。」邊說邊撿起鋼筆,繼續在桌面上叩擊著。

「怎麼,認識冷水雲也是你們調查我的範疇嗎?」

「當然,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我和冷水雲是一年前認識的。當時地稅局要改建地稅大樓,通過招標,冷水雲的公司投中了改建地稅大樓的項目,也就從那個時候起,我們因為業務需要,自然而然地認識了。」

「就這麼簡單?」程飛緊盯著林雪微,似乎在提醒著她什麼。

「就這麼簡單。」林雪微淡然地答著,「我們地稅局要改建地稅大樓,他是建築承包商,難道你們懷疑我跟他之間存在什麼複雜的關係?」

「已經有人寫檢舉信檢舉羅原地稅局改建地稅大樓的建築招標只是一個幌子,冷水雲的公司根本就不符合那次招標的要求,可你還是選擇了由飛躍公司來承建地稅大樓,這之間難道沒有任何隱藏在背後的交易嗎?」

「什麼交易?」林雪微聲音提高了幾度,用以掩飾內心的驚慌,「我說過,那次招標完全是按照我們地稅局之前開會決議通過的要求流程來走的,飛躍公司之所以能得到這個標,是因為他們本身已經具備了良好的承建條件,而且他們的承建費用也比其他公司要少得多。」

「可據我們了解的情況來看,你們地稅局承諾給飛躍公司的承建費用可不低,而且已經遠遠超過了羅原其他行政單位蓋樓的費用,你不想就此解釋一下嗎?」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現在都21世紀了,蓋樓的費用還能拿以前的情況來比嗎?設施要跟上去,軟體硬體都要跟上去,不砸錢怎麼跟得上去?」林雪微瞟著程飛,「你們要不相信,可以去地稅局查賬,改建地稅大樓的預算方案都在檔案里寫得清清楚楚,看看我是不是有欺上瞞下的行為?」

「我們會查的。」程飛繼續盤問著她,「有人反映飛躍公司之所以能夠中標,是因為冷水雲給你送了500萬的巨額賄賂,這事你又怎麼解釋?」

「誣衊!這是誣衊!」林雪微情緒再次變得激動起來,「紀檢同志,你們這樣說請拿出確鑿的證據來!難道身為紀委幹部,你們就可以毫無原則性地誣衊攻擊一個優秀的共產黨員嗎?我說過,我是一個奉公守己的幹部,黨教育培養我多年,我的思想覺悟還是相當高的,怎麼可能做出這種損害國家和人民利益的事來?麻煩你們接下來再問我問題時避免出現這些子虛烏有的栽贓陷害,否則恕我再也不能配合你們的調查了!」

「月湖別墅的問題你還沒交待清楚呢!現在你就好好跟我說說月湖別墅的問題。」

程飛從一堆文件中拿出一個大紅本本,遞到林雪微手裡,「看看,這是你那幢別墅的產權證嗎?」

林雪微瞪大眼睛瞥著面前的產權證,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看到了。

「這是我們從你大嫂的弟弟家查出來的。」程飛伸出一根手指點著她面前的產權證,林雪微,現在你就說說周敏君的產權證為什麼會出現在你大嫂的弟弟家裡吧?」

「這……你們去問周敏君啊!」林雪微死不認賬,「他們做的事我怎麼知道?」

「你先別急,這裡還有一份你大嫂弟弟的證言,證實這本產權證是你親手交給他,委託他替你保管的。」程飛邊說邊找出一份複印文件扔到她面前,「林雪微,現在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我代表黨、代表黨組織再問你一遍,希望你實話實說,不要再做這種無謂的抵抗了。」

「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林雪微腦子裡一陣混亂,囁嚅著嘴唇小聲嘀咕著。看來要等柏向南來救自己,在短時間裡是不可能了,可在一堆證據面前她又如何能夠辯駁得了?程飛步步緊逼著追問,她又不能總裝瘋賣傻地回答,於是她想到了一個自以為絕妙的主意,突然伸開雙手托著腦袋叫起頭疼來,不到半分鐘的工夫就斜歪著身子「暈厥」了過去。

當天晚上,對蘇小海的調查在他家裡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你知道你愛人林雪微在月湖經濟開發區買下的那幢月湖別墅嗎?」程飛正色問他。

蘇小海搖著頭說:「不知道。雪微不可能買什麼別墅,她根本就買不起。」

「蘇小海同志,我們今天找你,只想了解清楚問題。你可以什麼都不說,也可以替她繼續隱瞞下去,但是不管你心裡再怎麼想幫助她,只要她侵犯了國家利益,違反了黨紀黨風,黨組織是絕對不可能縱容姑息她的。」程飛瞟著蘇小海,「我們已經從林雪微大嫂的弟弟家查出了月湖別墅的產權證,而且當事人也承認產權證的確是林雪微親手交給他托他保管的,而出面替林雪微買下月湖別墅的周敏君夫婦也都證實自己在別墅的買賣交易中只是充當人頭,現在所有證據都證明月湖別墅第五幢01號院就是林雪微的房產,如果她一天不交代清楚這幢別墅的來龍去脈,她就一天不能回到家裡,也不能回到工作崗位,所以你要是知道實情就請完完全全地告訴我們,只有這樣,你才能夠幫助她早日交代清楚問題,我們也才可以早日解除對她的雙規。」

「那幢別墅的產權證真的是在她大嫂的弟弟家查出來的?」蘇小海雖然心裡早已明白事情的真相,可還是不願意相信並接受這個事實。

「是的。」程飛點著頭,「按照你們夫婦目前的收入來看,你們是完全沒有經濟能力買得起價值三四百萬的月湖別墅的,所以請你告訴我們,林雪微買別墅的錢到底是從哪裡來的?是不是飛躍公司的冷水云為了中標承建地稅大樓用巨款賄賂了林雪微?」

「你們真的想知道真相嗎?」蘇小海忽地抬起頭,對著玄關深深吁了口氣,臉色呈現出一種異樣的神采。

「如果你知道真相,請你儘快對我們說出實情。」

「其實那幢別墅是我買下來的!」

程飛和在場的紀檢幹部一下子都驚得目瞪口呆。程飛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怎麼可能?「你買下來的?你哪來的這麼多錢?」

「我做生意賺下來的錢。」蘇小海一本正經地說著,「月湖別墅的確和雪微沒有任何關係,是我求周敏君夫婦替我出面買下來的,產權證也是我送到她大嫂的弟弟家的。」

什麼?蘇小海的話一下子就推翻了之前的所有調查。程飛知道蘇小海很有可能是為了能讓林雪微脫罪,故意把事情往自己頭上攬,這樣一個一年到頭生病,帕金森綜合症隨時都會發作,一發作起來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他憑什麼去做生意?又怎麼會賺到這麼多錢?

「蘇小海同志,請你注意自己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你現在面對的是省紀委派出的專門調查林雪微經濟問題的工作組,我們每一個紀檢幹部都代表著黨和黨組織,所以請你想清楚之後再回答我們的問題,如果你有心替別人作偽證,我們是可以保留對你依法進行追究的權利的。」

「我沒有作偽證。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蘇小海很認真地說,「這些事的確都是我做的,而且都是瞞著雪微做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做生意,也不知道我賺了一大筆錢,更不知道我買下了那幢月湖別墅。」

「可是以你的身體情況來看,你根本就不具備做生意的條件,你……」

「可我也不是一年到頭都發病啊!」蘇小海輕輕笑著,「不瞞你們說,其實我做生意還有別人幫我忙的,光憑我一個人能做什麼生意?」

「你還有合伙人?能說說你的合伙人都是誰嗎?」

「這很重要嗎?」蘇小海的手開始顫抖起來。

「很重要。」

「噢。我的合伙人有王小明、徐大寶、朱大福,還有……」

「說說他們現在都在什麼單位工作,年齡、性別、婚姻情況以及他們各自的社會關係……」

「王小明家住西郊,是個下崗工人,36歲,男,已婚;徐大寶家住……」蘇小海胡亂扯著,企圖矇混過關,額上已經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你們做的都是什麼生意?就憑你們,病人和下崗工人,就能做上這麼大的生意?」程飛身邊的小黃突然盯著蘇小海發問。

「我們什麼生意都做。什麼賺錢我們就做什麼。」

「販毒賺錢,你們也販毒嗎?」小黃瞪大眼睛盯著蘇小海不客氣地質問。

「販毒?」蘇小海喃喃自語著,是啊,販毒,多麼好的「理由」!他輕輕瞟著小黃,沖他微笑著,又掉轉過頭盯著程飛說:「程同志,我今天很累了,突然覺得渾身睏乏,能不能讓我休息一下,你們明天再來繼續問?」

「這怎麼行?我們還沒問完,怎麼能你說想休息就休息?」小黃搶著說。

程飛瞪一眼小黃,看一眼蘇小海說:「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注意保養身體,不用想太多,養好病才是最重要的,我們明天中午再過來。」

望著紀委工作組幹部們離去的背影,蘇小海的面色變得更加凝重了。他已經意識到妻子林雪微的問題決不會輕而易舉就能解決,除了他,沒有人能救她,為了妻子,為了女兒,他只能豁出去作最後一搏了。

他把卧室門緊緊關上,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找出紙和筆,把紙攤在床上,自己則蹲在床邊認認真真地寫著。

他一共寫了四封信,一封是給林雪微的,一封是給女兒小雪的,一封是給姐姐蘇玉敏的,還有一封就是給紀委工作組的。他捧著寫好的四封信,步履蹣跚地拉開卧室房門,輕輕踱到書房,從自己過去用的辦公桌抽屜里找出四個牛皮紙信封,分別裝上四封信,用膠水封嚴口,又特地在給蘇玉敏的那封信的信封上端端正正地貼上郵票,才把寫給林雪微和小雪的信輕輕塞到小雪書桌的抽屜里,含著傷感的微笑毅然轉身走到客廳里,把寫給紀委工作組的信放在茶几上,用一個空水杯緊緊壓著,然後揣著給蘇玉敏的信匆匆出了門。在樓下的小區門口,蘇小海把最後一封信塞到了門外的郵筒里,如釋重負地嘆口氣抬頭望著夜空,心情變得格外輕鬆。他輕輕地笑著,招手在小區門口攔下一輛計程車,直奔月湖別墅而去,或許這樣他就可以永遠記著和雪微那些快樂而又甜蜜的日子了。他端正身子坐在計程車的後排座位上,伸手輕輕理了理大衣領子,又拽了拽大衣下擺,真有種去做新郎倌的幸福感覺。

永別了羅原,永別了雪微,永別了我親愛的女兒小雪!計程車停在形如月牙的月湖畔,蘇小海拖著打顫的雙腿走下車,緩緩朝著月湖邊踱去。計程車的車燈閃了一下,緊接著就掉轉過頭,迅速消失在蘇小海的視野里。他回頭望一眼遠處的第五幢01號別墅院,心裡裹挾著萬分的惆悵。他彷彿看到了林雪微恬靜端莊的面龐,正印在別墅院閃光的牆壁上朝他微笑,那笑容是愜意的,是發自內心的,可這笑容自己究竟有多長時間沒有看到過了呢?

蘇小海搖著頭,盯著林雪微的笑臉,輕輕抬起腿,朝月湖的浮冰上踩去。

別了!蘇小海兩眼死死盯著腳下的浮冰,嘴裡喃喃叫著林雪微的名字。浮冰在他腳下「咯吱咯吱」響著,他的心跟著一顫,隨即,整個身體都跟著破裂的冰層往下緩緩沉去,直到看似平靜的水面沒過他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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