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傳媒宴

總經理吳布能對夏河市傳媒部門的了解程度尤如看自己掌上的手紋。周日這天正好是《夏河日報》首席記者總編室主任范大源四十八歲生日，他就以給范主任過生日為由頭，把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牛青海、市電視台專題新聞兩個部的主任、播音和主持節目的三大名嘴、幾個攝像記者都請到「東方假日酒店」，在二樓天鵝湖豪雅安排了一大桌。

開場的祝酒詞當然是先祝范大源主任生日快樂。他是夏河市新聞界的資深記者，原在省報當駐外記者站站長，當年為解決兩地分居調回《夏河日報》。曾經以鼻尖、腿長、手快、嘴利、酒爽的五大優勢而名震北寧省新聞界。因為腿長手快嗅覺靈敏，新聞業績突出，幾乎拿遍了國家、省、市的各類新聞大獎，所以若比專業成就，至少在夏河市無人敢與之匹敵；但也因為嘴利酒爽而口無遮攔，正科級的行政職務也就二十多年原地踏步。讓范大源能聊以*的是他是《夏河日報》唯一一名正高級職稱的新聞記者，工資獎金都不少拿，無非是烏紗帽翅小了點，可是還有一頂名記是「無冕之王」的精神桂冠呢。

范大源心裡非常明白吳布能唱的酒肉戲，給自己過生日是羊頭，「東方假日酒店」開業慶典儀式的報道才是狗肉。誰想到這芝麻掉到針眼裡，事有時就會湊得這麼巧呢。好在他與蓋三縣的私交也不薄，這個順水的人情還是要做大做強的。一直沒有見蓋三縣露面，心下便有些納悶：以往宴請新聞媒體，蓋老闆總要出來盛情一番，何況今日還是范大名記（范哥）的本命年生日呢。吳布能見范大源面色沉悶，立刻就悟到了什麼，隨即就滿了一杯酒端平了道：「范主任、牛常務、新聞界的各位朋友，蓋老闆有緊急商務在香港趕不回來，委託我陪大家飲酒賞月，為范主任生日快樂助興。來，我代表蓋老闆先敬大家一杯，請大家開懷暢飲。」

就在大家喝酒亮杯、天鵝小姐又滿酒的工夫，范大源的手機「嘀」地響了一下。知道是有人發簡訊來了，范大源立刻按鍵低眉去看，彩屏上顯出兩行字：「月是故鄉明，祝范哥生日快樂！」一看后四位數5之後連著三個「8」，就知是蓋三縣遠在南海，還沒有忘記范哥是今天生日。

雖然現在是拇指亂敲點、簡訊滿天飛的時代，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逢年過節特別是過生日或情人節，都還比較在意有誰在牽挂自己。

拋開所有的背景和隱情，牽挂可以說是人與人之間一種美好的情感寄託。就這一則簡訊，讓范大源頓然像服用了興奮劑，立刻就談笑風生口若懸河，有點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各位同仁，今天是范某的本命年生日，我還是首先感謝吳總盛情設宴款待。牛常務是我們夏河新聞界的頂頭上司，再有電視台幾大名嘴名記、眾星捧月，在這月到中秋之時，也算夏河新聞界的精英聚會啦。既然是新聞界精英聚會，這酒咱就要喝出個客觀公正和透明度，喝出個章法。我提議：請常務副部長牛青海同志擔任本宴會的酒桌主席，大家有不同意見沒有？」

「沒有，一致通過！」除了牛青海以外，大家都熱烈鼓掌贊同。但是這牛常務副部長雖然是部隊的新聞幹事轉業，卻是個畏酒如虎的文弱書生。他知道夏河酒場的規矩，一旦擔任酒主席，一玻璃杯三兩半的白酒就必須一氣灌下去。況且今天上的是高度數的五糧液，那種烈度和衝勁，等於讓人死過一回。

「不不不，吳總，新聞界的各位同仁，兄弟姐妹們，我實在是沒有這個能力。」牛常務幾乎是以討饒的口氣向大家表示歉意，「大家另請高明，別聽范主任瞎忽悠，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所不能及。」

吳布能笑而不語。他知道範大源這是以先發制人來將這位書生部長牛常務的軍。虛晃一槍以後，這酒主席必然還是范大源的。他太熟悉范大源的人品了，生性剛烈，疾惡如仇，知無不言，腹不存米。這或許正是他專業有長、業績突出而同時又在仕途上終不得意的性格缺陷所在。韜光養晦，這個成語范大源只是在寫文章時會用，而在人際關係場上就一竅不通了。

果然不出吳布能所料，誘人胃口的菜肴陸續上桌以後，電視台的幾大名嘴和幾位名記經不起常務副部長牛青海的幾番推辭，就一齊倒戈，要求范大源來當酒主席。

這就正中范大源下懷。他說：「我范大源的名字就從『道之大源出於天，天不變道也不變』中取意。黨就是我們的天，黨的政策調整了，我們就與時俱進適應轉變。既然牛常務執意讓賢，我就當仁不讓了。」

說話間，吳布能已讓天鵝小姐斟了滿滿當當一玻璃杯五糧液。范大源義無反顧地端起來，像喝白開水似的咕嚕嚕一口氣灌了下去。

舉座皆驚，而後便是一片喝彩和敬佩之聲。「唯大英雄能真本色。」吳布能在敬佩之餘，急忙讓小姐給范大源再倒一杯「五聖山牌」的礦泉水，讓他喝幾口稀釋緩衝一下。畢竟是奔五十歲的年齡了，怕萬一喝猛酒出了意外。吳布能雖然圓滑，心地還是非常善良的。然而范大源不以為然，立刻便開始行使酒主席的權力，讓天鵝小姐把所有的酒杯統統滿上。

這是夏河酒場上喝酒的章法之一。美其名曰：競爭上崗。潛規則是：廉潔自律，正人先正己。誰只要喝了這玻璃杯里的酒，就取得了酒主席的執法資格。往下的遊戲規則就是不管桌上官大官小，都得聽從酒主席的發號施令。就如同古時候領兵打仗，這一玻璃杯酒就是請來的聖旨或尚方寶劍。

范大源說：「本主席有言在先，喝酒要客觀、公正、講究透明度。今天酒場不喝獨佔一，也不喝哥兒倆好，神三鬼四，起點就從神仙這三杯酒開始，不分賓主不論級別，一視同仁。為保護咱電視台幾大名嘴的金嗓子，可以只喝一小杯白酒，餘額由紅葡萄酒補齊。」

范大源宣布的酒場法度既結合了現實工作的實際，又相當公正公平，立刻就贏得大家的積極響應。這酒圈走起來自然也就暢通無阻。先從牛常務開始，而後是吳布能跟進，再后是電視台兩位部主任、幾名記者和幾大名嘴。不到一個小時，兩瓶剛開的五糧液就瓶底朝天了。

隨著酒精作用的發揮，大家的思維開始活躍起來，飯局上的氣氛也熱烈起來。

夏河電視台《經濟風景線》欄目的節目主持人柳聞鶯既是欄目組長，又兼著專題部主任，既是台花又是名嘴，好幾家大企業爭著要聘她為形象代言人。年輕人好奇而又沒有酒場的經驗，三小杯五糧液下肚后又接著再去喝紅葡萄酒，很快就讓她血往上涌，白凈的面龐驟然就燃成了一朵石榴花。柳聞鶯曾經是北京廣播學院播音系的高材生，文化底蘊是比較厚實的。借酒壯膽，便向牛常務採訪式地發問：「牛部長，這次『東方假日酒店』的開業慶典按市慶的規模來籌辦，幾乎是全市各行各業總動員，是不是有點破格了呀？」

「應該說是。」牛常務老老實實地說，「這樣的宣傳聲勢和籌辦規模，一聽說連我們部里也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過既然市委、市政府成立了組委會又發了紅頭文件，我們就可以放手去大造宣傳聲勢了。發展才是硬道理，這是永遠不會有錯的。」

吳布能是東方集團的唯一代表，按照酒主席的指揮棒，三杯三杯地一圈走下來，已經是有些醉眼迷離了。男人醉眼中的女人全是花，何況面對著的柳聞鶯又是花中之魁呢。

「柳主任，柳台花，現在是什麼年代了，還有什麼格不能破啊，不破點格能辦成什麼事呀？回頭我送你一套光碟，請你欣賞一下網上下載的電影《色·戒》海外發行版，李安導演這下子火啦，國際大獎五項全拿，全部拿下。人家那叫思想解放啊，赤條條來去無牽挂，不信你可以問問牛部長噢。」

「《色·戒》有吳總說得那樣神嗎？」柳聞鶯確實沒看過這部片子，只看過電視報上的影片簡介。

牛青海已經在網上看過，於是就說：「吳總說得不假，那片子實在是可以說太出格了。」

「你看看，還信不過你吳總老哥。片子拍得那真是叫絕了，起碼在中國歷史上亘古未有呀。柯林頓和萊溫斯基那點破事和人家相比算小狗屁，小巫見大巫呀！再不信，還可以去問咱酒主席范主任，他可是資深記者、老總編室主任，總不能胡編呀。」

范大源雖然酒量不小，然而喝得太猛又陪了兩圈，耐不住酒力發作，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那片子拍得是……棒，太傳神了，可以作為貫徹落實十七大精神，牢記『八榮八恥』的黨教片來看……」

范大源的一席醉話口無遮攔詼諧幽默，公平地說，確也針砭到了一些社會怪象，逗得大家哄堂大笑。柳聞鶯笑得紅顏失色，半響才緩過氣兒來。

這一席醉話即席問答，亦諧亦庄。最後是雙雙扶得醉人歸。倒是給夏河人茶餘飯後多了一則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