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爭 執

李鐵柱和井下的許黑狗又要通了電話，讓他組織維修工在壓風機管路上找好出口，把班中餐的飯盒能找的都找出來，然後井口上便通過壓風機管先給困在五郎台上的三十七名礦工輸送白開水。

受困礦工用飯盒接到白開水時，刷地眼淚都下來了。他們知道生命的源泉打通了，接下來的牛奶、豆漿和稀粥更讓他們堅定了一定能戰勝水害的信心。

排水搶險救援工作在緊張有序地進行著。為了加強力量，指揮部又調請市礦山救護隊和海軍駐夏河潛水分隊前來助陣。

從應對透水事故的整體應急能力來看，各方的配合協調還算得心應手。市委書記喬峻岭心下稍安。可是接下來指揮部就事故逐級上報問題的討論卻陷入了僵局。

喬書記是主持市委工作的一把手，全市一大攤子工作，又因為奧運聖火傳遞在即，讓魯市長擔任搶險指揮部總指揮長是非常適宜的，因為就分工來說政府是主管經濟的。何志達本來就是分管安全生產的常務副市長，任副總指揮長也更對榫扣題。但是，喬書記仍然可以參加或主持指揮部的例行會議，因為黨是領導一切的。喬峻岭並不是一個主觀武斷、唯我獨尊的領導幹部，遇事還總願意和大家商量著辦。發揚*當然是領導幹部最優良的工作作風，可是有些事*來*去，反而不知該怎麼辦了。

按規定像透水這樣的重大安全生產事故，是應該在第一時間逐級上報，即便忙於應對處置，稍後也得按程序上報。喬書記的意見是搶險工作已經安排就緒，按工作程序應向省委、省政府、省安監、省安委據實上報。魯市長毫無保留地講了自己的意見：「喬書記，您的出發點是非常好的，實事求是的黨性原則我也都完全贊成。可是別忘了，咱夏河是剛出了『迎保促』工作經驗的先進典型，而且又是奧運在即，三十七人被困是重大事故，現在報省，省再報國務院，中央省市的各大媒體一報道，一夜之間，全世界都會知道夏河市出了大亂子。國務院或國家安監總局第二天就會派出調查組，本來一片大好的形勢，轉眼就會黑雲壓城。」

應該說魯國庭市長所思所慮都極為現實，上報之後的情況一定會是他想象的那樣。喬書記聽了當然也很有觸動，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就亮出了他的最終擔心：「可是……可是，這麼大的事故是不能捂的呀！」

這會兒，何志達眼鏡片後面深藏著的兩顆金魚在急速翻轉權衡利弊。他非常明白，這事一旦上報肯定會追究責任，要摘烏紗帽市級領導裡邊第一個就是他。因為市委、市政府的分工很明確，他是負責分管安全生產的常委又是常務副市長，是市領導中的第一責任人，處理起來，黨紀政紀哪條也跑不了。可是他也非常明白，要想成功左右喬峻岭，最好的辦法是把幾個副書記都拉上形成統一戰線，讓喬峻岭唱了獨角戲，才能將這事緩下來，再爭取時間加大運作力度，尋找萬全之策。在黨政兩個一把手意見相左的情況下，最大的忌諱便是不能明確表態支持任何一方。而現在的情況是又必須有個明確的態度和解決問題的辦法。這就讓何志達煞費苦心了。

想好了對策，何志達便扶了扶眼鏡框說：「這事確實關係全市對外形象和穩定大局。兩位領導的考慮和擔心都非常有道理。現在沒有萬無一失的選擇，按規定不如實上報絕對不行，這就是喬書記擔心的道理所在；可是現在就如實上報，絕對會是魯市長所考慮的那種局面，馬上就面臨著滅頂之災。我建議就此艱難的抉擇上市委常委會上認真地議一下，再慎重決策。」

喬峻岭不願意傷害大家的工作熱情，於是就同意常委會上再定。常委會是市裡的最高決策團體，當然誰都明白，常委會議的決策如有失誤，書記是要負第一責任的。所以，皮球要是踢到了常委會上就算進框了。加分減分總得要有一個結果。

在夏河官場人稱「何四眼」的何志達可不僅是多了眼鏡片的兩隻眼，眼皮一眨還能抖出不知多少個心眼。就利用常委會前的這段時間，用手機與三位副書記和其他常委都做了交心式的溝通。果然是一上常委就陷入了冷場的僵局，誰也不敢就報與不報的事做肯定性的表態。

最後還是「何四眼」眨眼又眨出了一個主意，才打破了僵局。「住黨校時聽部隊休干所的一位老同志講過這樣一個晉奉戰爭中的故事：當時的晉奉戰爭就發生在我們夏河西部山區的八聖山一帶，奉軍的一個連長把前沿陣地給丟了，團長大發雷霆說『老子斃了你個狗日的！』就隨手把指揮槍交給身邊的一個排長，任命他為代理連長，並命令他去執行戰場紀律。要升連長的排長拿著團長的指揮槍，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前沿陣地，找到了正在組織反攻的連長打個立正敬禮說『報……報……告……告連長，團……團……長命令我……我……』這個排長一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二是有些口吃，咱夏河地方話叫結巴，二來也不好意思講他來是要執行戰場紀律，取而代之的。正在這時佔領前沿陣地的晉軍不知什麼原因開始收縮後撤，執行命令的排長越急越結巴就越講不出下文。連長不耐煩了，立刻讓司號員吹號開始反攻，率領全連不僅把丟了的陣地奪了回來，還向縱深推進了幾百米。團長火氣過去了，不僅撤回了執行戰場紀律的命令，還又表揚了這個連長。」

魯國庭與何志達雖是搭檔，卻非常不喜歡其人虛與委蛇的做派，就直通通地說：「這是常委會，不是故事會，羅鍋放屁——彎彎曲曲，繞到天南海北還是繞不開報與不報這個主題。現在是排水搶險，時間珍貴得很呀！」

「整個一個生瓜蛋子，何某人還不都是為了幫市長你解脫一些責任才繞這迷魂陣嘛！」何志達心裡一邊罵著魯國庭，一邊卻又笑容可掬地說：「魯市長，各位領導，我的意思已經講得夠明白了。現在是不報不行，報了更不行，說穿了就是已經不存在報不報的問題，必須報，問題是怎樣報，解決了怎樣報，這個難題就解決了。」

主持會議的喬峻岭已經聽出了何志達話中的玄機，就說：「志達同志，拿到常委會上來拍板，就是為了讓大家都充分發表意見，打開天窗說亮話，把怎樣報和如何報的問題徹底講清楚。」

何志達心裡非常清楚，喬峻岭主持市委工作以來，常委會討論決定重大事項包括人事任免事項的記錄都非常具體。一旦出了問題追查責任，會議記錄就是鐵證。他本意是拋磚引玉，想讓其他常委按自己的意思水到渠成地把辦法講出來。然而，智者千慮也必有一失，能有資歷進常委的幹部，至少也不會是賣油條的水平。誰比誰能聰明到哪去？決定如此重大的事項，一般誰也不願意先去當始作俑者。現在是書記、市長都將了他一軍，何志達沒有了退路，只好和盤托出。

「我剛才講那個結巴排長傳達命令的故事就是這個意思，正是因為傳達命令卡了殼，才給連長留下了反敗為勝的生機。我們現在也面臨著這種危局，透水事故是肯定要上報的，只是要選擇好時間段。在如何上報的口徑上也有許多文章可做。好在現在還沒有出現傷亡，只是被困。就是現在往上報，也不是事故發生的第一時間了。既然已經遲了，索性就再等一等，如果水能排下去，能夠搶出一條通道把人救上來，我們連搶救過程和結果一塊上報，說不定還能給新聞媒體提供一個重大事故奇迹生還的轟動性報道。這次事故雖然出在墨玉集團下屬煤礦，但是搶救措施出手及時，用『三條線』與被困礦工及時取得聯繫，又用壓風機管傳送流食，這些措施都極富創造性，建議讓電視台把搶救工作現場資料都保存下來。常說多難興邦，我看多難也興企，就憑李總他們一班人永不言敗和難中求生的這種精神，我看墨玉集團的發展後勁還很足。

「之所以不贊成過早上報的理由是：一是因為現在信息傳遞過於快捷直觀，輿論壓力太大，我們將難以承受；二是對這種礦難事故各級反應都很快，國家和省里的事故調查組一下來，局面就不會全由我們市裡控制了。那樣就徹底被動了。本人的意思全是以夏河市全局利益為出發點，至於我個人利益可以說無足輕重。因為天塌了有長漢頂著，還有地接著，上有書記、市長黨政一把，下有墨玉集團黃土嶺煤礦的幹部職工。我何志達本人是芝麻掉到杏筐里——量升量不著，點數還數不著。我的意思也是僅供大家決策參考，並不一定非要按我說的辦法去辦，如果有更好的辦法，我舉雙手贊成。」

何志達說完，把雙手向大家一攤，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而後又掏手絹去擦眼鏡片了。

這「何四眼」一番話還真的起到了坦陳利弊、忽悠人心的作用。大家想來想去，還真的是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常委會就原則上同意了何志達擇時上報的意見。市委的三個副書記一邊走出會議室一邊還都和何志達打哈哈。

「成哇，人家四隻眼就是比咱都多了兩個圈圈兒，這餿主意就來得賊快。」

「有個瞎小子不絕門，這餿主意總比沒主意強吧？」何志達終於如願以償，頗有幾分自負和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