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大天王

夏河市在一九八八年得以縣改市，是因為有著在煤炭工業為基礎的經濟底子上，建材工業又異軍突起。鼎盛期僅水泥廠發展到一百六十多家，還有採石廠、石灰廠二百餘家，曾創下超百億工業產值的經濟佳話。經濟發展迅猛，污染也日益嚴重。有識之士戲稱夏河經濟過的是白山流黑水的日子。九十年代中葉以後，建材行業發展勢頭減緩，隨之迅速興起的是煤焦化、鋼鐵、運輸和房地產業。在市場經濟逐步完善、優勝劣汰的浪潮顛簸中，產業優勢迅速向幾家經營強手集中。跨世紀以後，因為產權制度的徹底改革，行業巨頭的經濟實力也逐步凸顯。按產值利稅的實力排行，依次是焦化老大，鋼鐵老二，煤炭老三，房地產老四，運輸老五，建材業只能位居老六了。餐飲服務行業雖然發展也不俗，但並未形成異軍突起的景觀。連根基最深、營業面積最大的政府賓館的經營都不景氣，只是靠官方送往迎來的吃喝招待勉強維持。

要說這六大天王，蓋三縣雖然與他們交往不深，但大部分也都在應酬場上碰過面。近幾年中因為多次出國參觀和赴港引資，緊接著又忙活跑辦立項環評和破土動工，極少有時間去為應酬而應酬了。

現在好了，新項目已經開始試營業，蓋老闆要花些時間和費些精力去高度關注這應酬場上的事情了。從市長辦公室一出來，她給餐飲部經理於家慧打了電話，要她按不低於萬元的標準安排這桌酒菜。隨後就駕著藍寶馬不到五六分鐘就回到溫泉鎮開發區的酒店，恭候市長和幾位老總們的大駕。

六大天王第一位先到的是焦化大王，夏河市鑫光集團總裁邢永亮。邢總停好車后就先在大樓外邊徘徊，仔細觀賞建築格局和霓虹燈的夜景效果。蓋三縣和他都曾是連任三屆的市人大代表，場面上混得很熟。在大廳里看到了邢永亮的身影，蓋三縣立即親自出來迎接。

握手寒暄之後，邢永亮便不無調侃地說道：「這新樓一營業，蓋老闆可不僅是鳥槍換炮，而是要換火箭嫦娥奔月了。咱哥兒們姐兒們喝個酒，動用市長大駕，要說神通廣大、手眼通天不是誇大其詞吧？」

「邢總你誤會了。半個鐘頭前我在政府向市長請示開業慶典的事情，聽他說晚上要請六家支柱企業的老總吃飯，我是臨時動議，一再請求才改到咱們東方。小妹這是借政府的大船，揚咱東方的帆呀！剛開始試營業，港方股東選派的廚師也到位了，請老總們換換口味，品嘗港澳的粵菜大系、湘菜風味和西洋作料。」

說話間，身後停下了三輛車。悍馬的車門一開，車燈頻頻閃亮。地產大王杜懷順鑽出車門就扯著個洋鐵筒嗓門放炮：「蓋老闆呀，你可真是思想解放意識超前呀，就敢在大門外拖著個大款帥哥說悄悄話。要搞拉郎配，我也插上一腿。」

「怕美不死你哩！」蓋三縣緊忙轉身和杜懷順握手問好，一邊又說，「我在此恭候各位老總老哥多時了，請吧！請上二樓天鵝湖豪雅。」

「要總就別哥（擱），要哥（擱）就別總。為啥要核桃栗子一樣數。魚和熊掌不能兼得喲。」

「這就顯杜總你土老帽了哩。」蓋三縣豈是吃虧的主，立刻反唇相譏，「吃完了魚再嘗熊掌。不是說有福之人不用忙，錦衣繡口吃四方？」杜懷順只好認輸，連說：「厲害，厲害，這年頭就是陰盛陽衰。」

不管摸著摸不著，杜懷順對女人嘴癮也要過足。

後面兩輛車上又下來鋼鐵大王史興邦和煤炭大王李鐵柱。蓋三縣迎上去一一握手，邊說：「歡迎史總李總賞光東方。」

魯市長的082號奧迪到了。蓋三縣和四大天王又趕緊都圍上來，迎接市長下車。一一握手后，魯市長看著幾位老總座駕，不是豐田霸道就是悍馬，最低檔次也是一輛寶馬，於是便不無感慨地說：「經濟建設為中心，效益出英雄；好馬備好鞍，千里江陵半日還。」

魯市長爽人快語出口成章，大家齊誇說真不愧是研究生學歷的大才子市長。因為還有兩位老總未到，魯市長就讓蓋三縣引大家繞場一周，觀賞這座歐韻風格的建築在燈光夜景下的丰姿。

好一座燈火輝煌的不夜城！卓爾不群又錯落有致。地下尚有三層地宮藏而不露。包括頂樓在內的一至十八層，四周的夜景燈都在爭相放射著金子一樣的光芒。中間各層根據服務功能而分區，又分別以粉紅、淺綠、淡紫、鵝黃、橘紅……各色雜糅的燈光色彩裝飾其中。矗立在夏河市溫泉鎮的星光大道旁，儼然是一個飛天的仙女落地生根。在這月明星稀的八月中秋，與隔岸相望的夏河市主城區若明若暗的建築群落，形成了反差強烈的色調對比。

東方假日酒店的內在結構、功能區劃分、建築裝飾都讓魯市長和幾位老總過目難忘，並且讚不絕口。這時間，建材和運輸業的兩老總也到了，大家就不再逐層觀摩，互相謙讓著步入餐飲部二樓的天鵝湖豪華雅間。

天鵝湖豪華雅間的裝飾可謂匠心獨運。頂飾是高遠遼闊的藍天白雲，牆壁是柔和的高檔壁紙，紅地毯，紅木桌椅，英國進口的高檔音響，液晶彩顯，配有洗手液和暖手器的男女雙衛。八位小天鵝一樣的服務小姐均著天鵝絨短褲和胸罩，口紅、眼影和染就的棕紅髮卷，給人以強烈的歐味風情感覺。

八隻天鵝分列兩邊向客人深深鞠躬，以訓練有素的聲律向客人齊道：「歡迎光臨！」然後各司其職為客人安置衣物，斟茶點煙。

飯局上的座次當然是以市長為中心，然後看年齡大小依次排定。煤炭大王李鐵柱年齡最長，就在魯市長左首落座，其他幾位老總依次而坐。數蓋三縣最小又是東道主，自然主動下首佔位。隨即讓服務生呈菜譜請魯市長先點頭牌菜。魯市長是個急性子，嫌眾人點菜太費時間，就說：「既然到了東方這一畝三分地上，咱就客隨主便。我提個原則：要風味，上品牌，講實惠。如果大家沒意見，就讓東家去自行下單。」

眾人齊聲道好。蓋三縣叫走服務生，親自到一樓大廚安排去了。其實蓋三縣心裡非常明白，這些年無論是官場還是商場，也無論是領導還是老闆，早就吃呀喝呀的肚皮紅了。美味佳肴吃得多了，檔次上的高低，口感也並不是很明顯，尤其是酒過三巡菜走五味以後，注意力大都讓酒官司忽悠去了。然而魯市長講的「要風味、上品牌、講實惠」的九字原則，卻讓她下菜單時頗費了些掂量。下酒的冷盤四葷四素這好搭配，生猛海鮮中的鮑魚海參、燕窩湯蓮子羹魚翅這些滋補美味也不可少。好在香港來的大廚師對湘粵風味的大品牌菜都是拿手好戲，也熟悉北方菜系的種類，乾脆就來一大桌南北菜系大融合，讓市級領導和老總們品嘗多種口味。

魯市長見開瓶的均是二十年窯藏的國酒茅台，立刻便精神陡長，雙目泛光。「今天我們是國酒面前人人平等。半斤是起跑線，能者多勞，上不封頂。」

六大天王的末位老六，建材行業老總夏河華都集團的董事長陳秋良立刻向魯市長拱手討饒說：「請魯市長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我現在是滴酒不沾，只能喝杏仁露。說來不怕大家見笑，我這身體就和建材行業的現狀一樣，已經進行了大規模的節能減排、治污技術改造。為了夏河市的經濟發展，我現在是小車不倒只管推，但是酒就免了。」

魯市長這才想起陳總年初剛在北京做了腎移植手術，便就慨然允諾：「實事求是，陳總可以例外。雙節臨近了，我願意讓大家聚一聚，一塊吃一頓飯。這第一層的意思呢，就是向各位老總的辛勤勞作致以節日的慰問。特別是陳總大手術后仍然堅持在生產經營第一線，更是深為敬佩。非常湊巧的是今天東方集團正在籌辦開業慶典的事情，東方已經是我市餐飲娛樂服務行業的龍頭企業，新項目正常運行以後，很快也將成為市政府財政收入的支柱企業。就我市經濟發展的勢頭來說這叫好戲連台。蓋老闆非常盛情，特別願意請各位老總來東方先醉為快。我就借花獻佛。有六大天王和衷共濟，再加上東方集團蓋老闆這七仙女下凡，夏河市的經濟騰飛一定會快馬加鞭。」

八隻小天鵝、六大天王、羅方寶和蓋三縣一齊鼓掌道好。魯市長昂揚奮發的即興緻辭自然就成了飯局的祝酒詞。天鵝小姐除了給陳總倒杏仁露以外，已經把其他人的酒斟滿。下酒冷盤四葷四素已經上齊，品牌大菜也開始陸續上桌。魯市長帶頭連干三杯，其他人自然無一落後。

國酒茅台的烈度和醇香讓蓋三縣滿臉緋紅，神采頓揚。魯市長畢竟是酒場驍將，三杯酒下肚，面不改色，氣壯聲揚。「今天請各位聚餐的第二層意思是：明年是改革開放三十周年，也是夏河撤縣建市二十周年。在座的『六大天王』『七仙女』都是我市支柱行業的領航旗艦，本屆政府鄭重承諾：一定為各位老總提供最優秀的服務和最寬鬆優良的經營環境。請各位老總輕裝上陣好馬快刀，一定要把經營管理上的功夫用足用好，也要把政策用足用好，以最優異的經營成就慶祝改革開放三十周年，為慶祝夏河建市二十周年獻厚禮！」

大家一齊喝彩道好。魯市長拉羅方寶站起來把酒杯端平。羅方寶受寵若驚，以為市長要先和他碰杯，激動得語不成聲，大臉長腮上的兩嘟嚕肉直哆嗦。不想魯市長卻說：「我和羅局代表政府系列的公務員敬各位老總，願為各位老總的經營出彩牽馬墜蹬，擂鼓助興。」

七位老總誰也沒想到市長如此豪爽仗義、誠意昭然，不約而同地都端酒離坐，連陳總喝完杏仁露也倒了杯茅台，眾口一詞，都一定要先敬市領導。

爭執了好一會兒相持不下，最後還是魯市長以各界同心互敬互愛為由，舉杯共飲圓了場。

服務生端上來一道湘味品牌菜叫鰣魚。這種魚幾乎已經是珍稀動物，不用去鱗，鱗下有豐富的脂肪，肉鮮嫩，入口噴香，是名貴的食用魚。魯市長是主賓，所有品牌菜自然都先要轉到主賓位置，由主賓領口啟用。這是夏河從古至今酒場上眾所周知的潛規則。蓋三縣掌點著轉盤讓魚頭正沖了魯市長停住。然後先敬了市長一杯，請主賓開魚。

魯市長執筷在魚眼上一點，就勢輕挑一下劃過魚背，說：「這叫高看一眼，厚愛一層。各位老總看好了，按夏河頭三、尾四、腹五、背六的規矩，我將魚頭這三杯一口悶了。」

爽人快意，酒助神威。魯市長伸出渾厚有力的手掌，四指平叉抄起天鵝小姐滿上的三杯茅台，俯首翹唇一沾二吸，亮杯見底，竟然滴酒不剩。

「真是大將風度。痛快！」大家齊聲為市長的爽快喝彩。

按程序下邊該喝尾四這四杯酒的是蓋三縣。對喝猛酒她是多少有些發怵，不過市長已有例在先，決不能讓大家掃興。怎奈是一掌難端四杯酒，她柳眉雙翹，明眸一閃，說道：「我們『東方假日酒店』正在籌備開業慶典，誠請各位領導各位老總仁兄鼎力相助。小妹不勝酒力，只能喝個左右逢源，兩好歸一。」

言畢，仿照魯市長的叉杯氣勢，兩手抄起四杯酒，左邊傾臉燕子銜泥兩杯飲盡，右邊朱唇微啟金雞探水，吸個亮杯見底。

「爽啊，*！不愧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羅方寶帶頭鼓掌，首先捧場，各位老總盡皆連聲喝彩，響成一片。

魯市長也為蓋三縣鼓掌叫好。「我們夏河市人傑地靈，巾幗不讓鬚眉。」

酒場的規則是不按程序走誰也不讓誰的。「腹五」這五杯酒輪到焦化大王邢永亮，這位帥哥老總正對著天鵝小姐滿上的五杯找詞呢：「頭三杯魯市長一馬當先，尾四杯蓋小妹左右逢源，我這『腹五』杯可是有苦難言。」

「別得了便宜賣乖啦！」地產大王杜懷順總是一有機會就放炮，「這是二十年窯藏的國酒茅台，你折算一下多少錢一噸？又不是讓你焦化大王喝焦油，臭扭個啥咧？」

「我這老胃潰瘍這幾天又犯了，實在是不敢放肆。」邢永亮說著要去手包里拿藥片。

杜懷順伸臂擋住邢永亮的手說：「別和大家玩這哩格楞了吧！誰沒有一堆藥片？來吧，老兄為你墊背。不管你這『腹五』還是我這『背六』，喝到肚子里就是東西，就會滋潤咱的牛黃狗寶。」

魯市長說：「酒風看作風，穆桂英尚且破了天門陣，誰要不賣命，就只能唱轅門斬子了。今晚除了陳總例外，誰也不能打折扣。」

邢永亮十分無奈，只得把五杯酒都倒進一個茶杯里，和對面杜懷順端著「六合一」的茶杯使勁碰了一下，一仰脖，狠勁灌下肚裡去了。

這一圈下來，兩瓶茅台已經所剩無幾了。大家的酒興反而高昂起來，似乎才開始找到了感覺。

魯市長借著酒興，又開始講今晚聚餐的第三層意思：「各位老總，今晚東方蓋老闆招待大家的國酒茅台二十年陳釀，可謂情深意重盡在酒中。我們喝了二十年陳釀，都要為明年的建市二十周年大慶謁誠儘力多作貢獻。東方九月二十八日的開業慶典儀式，要按照市慶的規模來作準備。政府辦公廳已經通知城建、工商、衛生、環保、公路、交管文化宣傳及有關部門，在全市各主要街道和標誌性建築都張掛橫幅和彩吊，四大入市口都搭彩虹門。九月二十八日，這個日子選得太好了，正是雙節期間，中秋月圓，舉國大慶，幾喜同慶，一舉多得。慶典大會以後，我們還要組織文藝團體進行拉街表演。各位老總把你們旗下的龍鼓隊、拉花、秧歌、霸王鞭、大頭舞、正月鬧花會用的各樣彩車都拉上街頭。是騾子是馬都拉出來遛遛。這又是一舉三得，一是在雙節期間展示一下企業文化、營造節日氣氛；二是為東方的開業慶典助興；三是為明年的建市二十周年慶典進行模擬演練。本周常委會上還要就東方慶典的儀式通過議程。因為省主要領導要來出席坐鎮，夏河地處我省邊遠山區，主要領導難得專程來一趟。各位老總都要捧這個人場，壯咱們夏河市的門面。」

六大天王聽了，立刻更對蓋三縣刮目相看。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呀！他們的企業大小多少項目，慶典儀式也搞過無數，能有市長和市委書記出席就是最大的排場和臉面了。這蓋三縣真是羊群里躥出丹頂鶴，一飛就要衝天呀！儘管六大天王對市慶規模的東方慶典儀式心裡難免失衡，但是當著市長和蓋三縣的面還是爭相表態，要為慶典儀式傾其所有。

應酬場上鍛鍊出來的蓋三縣知道是該她敬酒的時候了，但她要先把羅方寶推在前面先擋一陣。「羅局是我們餐飲行業主管部門的一把手，我緊跟羅局向市領導和各位仁兄老總敬一圈。」

八個天鵝小姐此起彼伏地忙著斟酒端杯。羅方寶和蓋三縣這兩圈酒下來，除了喝杏仁露的建材大王陳秋良神態安然以外，大家就都有了幾分醉意。

酒至酣處，眾人的話便多了起來，著邊不著邊的都說，不覺中讓飯局的氣氛峰迴路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