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叫陣
石有義到了栗寶山的辦公室,上氣不接下氣地向栗寶山報告說:「栗書記,不好了,出了大案了。」
栗寶山心裡一驚,但用鎮定平和的聲調問:「出了什麼大案?」
這時,金九龍跟了進來。
石有義說:「在大街上發現了一張大字報,內容十分反動,氣焰非常囂張!」
金九龍覺得石有義的話有過分誇張不實之嫌,立刻接住他的話說:「到底是什麼內容,你說具體的呀。」同時給石有義一個責備的眼色。
石有義受了責備,弄得不知怎麼說好了。他不滿地看一眼金九龍,抱怨似地說:「具體怎麼說呢?」隨之看著栗寶山道:「反正是把予頭指向您的,內容非常……您快去看看吧。」
張言堂在一旁著急地說:「具體什麼內容你說嘛,怕什麼呀。」
石有義看看張言堂,看看栗寶山,又看看金九龍,依然是吞吞吐吐地說:「大字報上是說,說栗書記跟銀俊雅……
唉!全是胡說八道,無中生有,惡語中傷,簡直是反……」
他本來要說反動透頂,忽然想起金九龍的責備,臨時改成「簡直是要翻太城的天了。」說完還很得意地看一下金九龍。
栗寶山和張言堂聽了,已經完全明白了。他們擔心和希望的事,終於發生了。只是沒有想到會以這種形式、會來得這樣快。兩個人交換一瞥會意的目光正欲說什麼,只聽金九龍問道:
「是誰幹的?查清了沒有?」
石有義回答:「署名是鄭義憤,肯定是假名,還沒有顧上查呢。」
金九龍轉向栗寶山請示說:「栗書記,你看……你有什麼指示?」
「應當馬上調查,搞清是誰幹的。」栗寶山很果斷地說。
「聽清了沒有,石局長?你們應該按照栗書記的指示,立刻立案偵察,儘快破案,把作案分子挖出來,給以狠狠地打擊!」金九龍聽了栗寶山的話,馬上給石有義下命令說。
「是!」石有義打了個立正,轉過身要走,忽然想起什麼,又轉回身來說:「栗書記,你去看看吧?」金九龍同時用請求的目光看著栗寶山。栗寶山低眉猶豫,張言堂說:「去吧,去看一看。」栗寶山看看張言堂,答應說:「好,走吧。」
大了報貼在縣城中心郵電局門外的牆壁上,是通過電腦列印放大了的,白紙黑字,相當醒目。不妨將其全部抄錄於下:
截穿栗寶山的彌天大謊昨天是太城縣人民的恥辱紀念日!因為在這一天,太城縣城裡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空前絕後的、強姦民意的欺騙事件。一個名叫栗寶山的人,視太城縣民眾為阿斗,竟然於光天化日之下,在莊嚴的人民廣場之上,當著上萬名聰明善良的幹部群眾,信口雌黃,以洋洋數萬言的說教,企圖讓大家接受他的彌天大謊,從此把一個淫婦變成一個英雄,豈不知這是白日做夢,痴心妄想!
銀俊雅究竟是何許人氏,用不著娃栗的說三道四,太城人的心裡一清二楚。太城人所不知道的只是,這個淫婦早在一年多以前就跟姓栗的勾搭上了。她受不了太城輿論對她的譴責,跑到地區去尋找靠山,真可謂母狗打公狗,兩個人在地委大院里一見面便彼此移不開腳步,恨不能當下連在一起。
子是,利用中午幹部們下班回家吃飯之機,就在姓栗的辦公室內,干起了見不得人的事情。直到下午上班,單位有事找姓栗的,還拉不開門。就是在那一天,兩個狗男狗女達成協議,姓栗的發誓要到太城為淫婦報仇雪限。結果,他真來了,而且是來當書記,大權在握,好不威風。淫婦因此趾高氣揚。
由於彼此成事心切,淫慾太盛,在姓栗的來縣不到四天的時候,竟然於眾目瞪聆之下,到辦公室里相會,由秘書把門望風,一干就是半天時間,連請示工作的人都不得不臨門而退,掩面竊笑。以上所說,不但有地委、縣委的幹部們作證,更有錄音錄相資料在手,兩個狗男狗女不要說給你們造謠,到時候會將這些東西公佈於眾,堵住你們的臭嘴。尤其讓人難以容忍的是,兩個狗男女無視黨紀國法,在他們鬼混半天之後,一不通過常委會討論決定,二不給任何人打招呼,三不向上級請示報告,一個人獨斷專行,自作主張,擅自召集幾萬人開會,公然給一個臭名遠揚的淫婦平反。這在人類歷史上是絕無僅有!這是共產黨的莫大恥辱!
歷史上的惡人都是過高地估計自己,過低地估計人民群眾。栗寶山和銀使雅也是一樣,他們以為他們好聰明,以為太城縣的幹部群眾都是傻瓜蛋。
以他們所想,他們手中掌握了大權,又有上面個別人的支持,召開一個大會,再加上雙開、嚴懲之類的恐嚇,就可以堵住太城幹部群眾的嘴,就可以實現他們主宰大城命運的美夢了。可他們哪裡知道,太城人並不傻,太城人也不懦弱。太城有著抗強暴爭自由的光榮傳統。我們希望一切有尊嚴有正義感的太城人,積極行動起來,為自己的尊嚴而戰,為太城的光明未來而戰,不要怕這怕那,不要信他們的彌天大謊,團結一致送瘟神,讓狗男狗女的美夢見鬼去吧!
鄭義憤即日第一個看見這張大宇報的,是早起晨練的離休幹部劉亦農,當時剛五點半鐘,他馬上跑到公安局報告。正在局裡的石有義,為了讓更多的人看到它,遲遲不採取措施。到了早晨七點鐘,他又以保護現場為由,派了四名民警到場看守,實則怕人撕掉。期間有人催促石有義快去向栗寶山彙報,石又以怕打擾了書記的休息為由拖了下來,直到八點上了班,他才風風火火地跑去報告。所以,在栗寶山等人趕去看的時候,街上人山人海,圍得水泄不通。
「快躲開!躲開!」石有義大聲吆喊著給栗寶山開道。這一喊不要緊,立刻把滿街人的眼光招引到栗寶山的身上來。
雖說心裡沒冷病不怕吃西瓜,但在那麼多火辣辣的目光之下,在那樣一種氛圍之中,栗寶山不由自主地表現出慌亂和不自在的神色,這神色讓大家信假為真,讓金九龍和石有義等人看了心裡無比的高興。
由人和眼光組成的甬道,是那樣漫長和嚴峻,栗寶山感到走了很長的時間,才走到貼大宇報的地方。看了以後,氣得他臉色鐵青,一時說不出一句話來。金九龍暗裡心喜,明裡卻沉下臉來,很為栗寶山鳴不平的樣子,並且對石有義說:「還不快處理,把人們驅散了。」石有義知道該是收場的時候了,一邊吩咐攝像的拍攝現場,一邊哄著圍觀的群眾說:「走吧走吧,有什麼好看的,快去上班去。」人們卻不肯定開。攝像的咔嚓咔嚓,把大字報、圍觀的人群以及栗寶山等人拍攝了個不亦樂乎。最後,石有義請示栗寶山說:「栗書記,把大字報揭下來吧?」栗寶山生氣地瞪視著石有義,一言不發。金九龍看出來栗寶山對石有義的作法很有意見,趕快訓斥石有義說:「問什麼,還不快揭下來!」石有義趕快上前去揭。正在此時,人群中有人大喊一聲:
「不要揭!等一等!」
石有義伸出去的手被嚇得縮了回來。大家循聲看去,只見銀俊雅從人群里走了出來,全場無不驚訝地看著她,霎時間一片肅靜。
銀俊雅在人們的注目之下,鍵步走到大字報跟前,登上郵電局大門口最高的一階台階,神色鎮定地環視一下大街上的人群,然後用清脆而又宏亮的聲音講道:
「同志們!鄉親們!大家不要走。既然大家都已經看了這張大字報,索性就聽我來講一講。不然的話,賊喊捉賊,賊就會從大家的胯下逃走了。」
金九龍和石有義感到不妙,賊眼一對,心照不宣,一個去向栗寶山施計,一個去給民警授意,準備採取強硬措施。
金九龍到栗寶山跟前說:「栗書記,這樣不好吧?我看還是快點結束這裡,不然……栗書記,您說呢?」栗寶山咬咬牙根,正要說什麼,看見幾個民警已在那裡往下拖銀俊雅,十萬怒火地喊道:
「住手!你們幹什麼?你們是跟寫大字報的人站在一起還是怎麼的?為什麼對她無理?為什麼不允許她說話?」
幾個民警嚇得退到一邊,抱屈地偷看著他們的局長。石有義竟然跑過去,給幾個民警一人兩記耳光。金九龍沒有料到栗寶山會有這麼一著,慌張得手足無措。張言堂很讚賞栗寶山能有這樣一怒。銀俊雅十分感激地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全街上的人啞然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栗寶山因為銀俊雅的突然出現,擺脫了難堪的窘迫局面,這時候已完全把握了主動,他穩健地走上台階,跟銀俊雅並肩站在一起,然後大聲地講道:「那張大字報上講我跟銀俊雅如何如何。身子正不怕影子斜,為正義就不怕惡人造謠污衊。怕火煉的不是真金,怕在眾人面前敞明了講的一定是惡人。我和銀俊雅之間,心底坦蕩,毫不隱諱。我不會因為一張大字報,就害怕,就昧了良心,就退卻不前。昨天我在大會上講了,今天我還要講,銀俊雅不但是個蒙冤的受害者,而且是一個難得的人才。作為太城縣的縣委書記,我一定要為她做主,一定要為她翻案。如果有人還想欺負她,壓制她,我是絕對不能允許的!因為這是我的神聖職責。如果連一個受欺壓的婦女都保護不了,我還算個什麼共產黨的縣委書記呢?太城縣之所以這些年落後了,最根本的問題就是正不壓邪,壞人猖厥,好人受氣,這樣的情況難道還要讓它繼續下去嗎?絕對不能了!昨天的大會給了壞人當頭一棒。
他們不甘心,所以才有今天的大字報。他們跳出來了,這也是一件好事。我們不能讓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所以我覺得應當讓銀俊雅同志講下去,大家說對不對?」
人群深處不知是誰應了一聲對,全街上的人立刻隨著說對,同時熱烈地鼓起掌來。
銀俊雅受了栗寶山和群眾的鼓舞,更加自信地講:「感謝大家對我的信任和鼓勵。我銀俊雅如果真做了對不起大家的事,如果當著大家撒一句謊,蒼天在上,蒼天有靈,我銀俊雅絕不得好死,這張大字報上說栗書記撒了一個彌天大謊,實際上恰恰相反,撒謊的不是栗書記,而是這張大宇報的炮製者。多的不說,試舉其中幾例。第一,大字報上說,昨天上午我跟栗書記在辦公室里整整幹了半天的男女勾當。
稍微有點頭腦的人,你們能相信這是真的嗎?就算我們早是情人,就算我們迫不及待,能在此時此地干起那種事嗎?甚至還有秘書在跟前,按他們說是站崗放哨的,大家想一想,這種可能到底有沒有?更令人難理解的是,既然當時辦公室里就粟書記、我和張秘書三個人,別人都不曾進去,我們乾沒有幹什麼,他們是怎麼知道的?是事前在辦公室里安了竊聽器和錄像設備嗎?如果有,為什麼還不拿出來?拿出它不就可以一下子將我們擊倒了嗎?我想搞這張大字報的人,說不定現在就站在這裡。既然有膽量搞這張大字報,既然你是正確的,手裡又握著擊倒我們的鐵的證據,那就應該理直氣壯地站出來。如果真是那樣,我情願當著滿街的人從他的胯下鑽過去,淹死在眾人的唾液之下。請那個正人君子站出來好嗎?」
滿街的人引頸翹首地朝前張望,就好像真有人要站出來似的。石有義感到滿街的眼光都在看他,如坐針氈,不敢抬頭。金九龍也有站在被告席上的感覺,但他強意地鎮定著自己,抬起眼來向周圍巡視,就好像他在尋找那個可疑可恨的人似的。同時,朝張言堂跟前移了移腳步。
銀俊雅接著講:「我知道他是不敢站出來的,他是不敢見陽光的。他所說的證據,完全是唬人的謊話。再舉一例,大字報上講,一年以前,我在地委大院里跟栗書記一見如故,當天中午在辦公室里就搞到了一起。就好像他是跟在我的身邊,親眼看見了一樣。且不說大家信不信他這胡言亂語的編造,我只想問,為什麼不寫清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
按說既然記得那樣清楚,這個具體的時間是不應該忘記的。
那為什麼不寫呢?因為寫了,他的謊話就露餡了。如果一查,我那個時間根本沒有去地區,而且我在太城有人證明的。所以他不敢寫具體的時間。那個搞大字報的正人君子,要是不服氣,就請站出來說明具體時間!」
人們又一次引頸翹首,同時發出一片或讚許或譴責的議論聲。
「還有一個問題非常奇怪,」銀俊雅提高了聲音講,「大字報上說,栗寶山一沒有在常委會上討論決定,二沒有給任何人打招呼,三沒有向上級請示,擅自召開了昨天下午的大會。如果真是這樣,搞大字報的人是怎麼知道的?他到底是何許人也?」
大街上的氣氛越來越有利於銀俊雅等人。銀俊雅又講了許多。這是她到太城以後,第一次當著這麼多的人講這麼多的話。如果說昨天下午的萬人大會,太城人通過粟寶山的嘴,對銀俊雅有了一些正確認識的話,那麼,今天上午太城人通過銀俊雅的嘴,真正認識到這個女人的非凡膽識。
在銀俊雅講完之後,栗寶山又一次大聲疾呼地講道:「同志們,銀俊雅同志以上講的,是對大字報炮製者的有力批駁和無情揭露。我希望大家對太城發生的這一起重大案件一定要提起高度的警覺,引起足夠的重視。這張大字報是太城邪惡勢力的充分暴露。它視憲法於不顧,公然造謠誹謗,妄圖阻止太城的正義事業,氣焰囂張,手段惡劣,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我們不把他們充分揭露,不把他們打下去,太城民眾就不會有幸福光明的未來。大字報的炮製者看起來張牙舞爪,實質上膽小如鼠。如果我們沒有估錯的話,大字報上署名的鄭義憤,是個假名。請問大家,太城有這麼個人嗎?沒有,好。要是有,就請他站出來。既然要跟我叫陣,為什麼不敢寫上自己的真名?他是不敢。他心裡發虛,他怕嚴厲地處治他。我想在這裡再一次鄭重宜告,我昨天在廣場上宣布的紀律絕不是戲言。要是有人不信,就請他試一試看,我要不嚴懲他,我就不是個真正的共產黨員,我栗寶山就不是娘養的!」他越講越激動,講出一句讓幹部們聽起來有失身份,但讓群眾聽起來極有力量,極有性格的話。他似乎意識到有點失控了,咽口唾沫,壓壓心火,隨後又講:
「炮製大字報的人,別以為匿名犯罪就可以逃之夭夭。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此案必破!我現在就當著滿街的父老向公安局長石有義下命令:限你十天破案,捉拿罪犯。如果破不了,立馬撤你的職!」他講完,向銀俊雅說聲:「走!」朝縣委走去。
街上的人給栗寶山等人讓開一條通道,看著他們一步步走去。當栗寶山等人的身影在街尾那裡消失以後,人們的眼光才收了回來。這時大家發現,石有義還木獃獃地站在原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