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礦長

二十四、礦長

很俊雅跟貿大亮分手以後,賈大亮立刻開始了緊張的安排。他首先寫了一批準備提問的題目。在寫這些題目的時候,他把握的原則是,越簡單越容易越好。然後,他確定了幾個重點人,把要問的這些問題提前告訴給他們。並要他們抓緊時間,開動腦筋,務必準備出一個高水平的方案。安排完了這些,他又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具思苦索第二批準備提問的問題。這個時候,他的原則是,越複雜越難解答越好。為了把這一批難題想出來,這天夜裡他又熬了一個通宵。

對於賈大亮的這一手,銀使雅早就料到了。她從貿大亮的辦公室出來以後,顧不上回味勝利的喜悅,立刻又投入到對明天那個重要戰役的思考里,貿大亮的卑鄙作法,等於把競爭置於不公平的起跑線上。她既不能像賈大亮那樣,把要問的問題偷偷告訴給什麼人,也不能為了給什麼人加分,問些很簡單的問題。要想把金礦的礦長選好,必須問那些能夠檢驗一個人真知識水平的問題才是對的。可這麼一來,如果到時候讓他們的人佔了上風,那就前功盡棄,十分被動了。

雖然還可以通過栗寶山採取措施,但困難就大得多了。「該怎麼辦呢?」銀俊雅感到壓力很大。

「是人才再難的題也難不倒,是蠢才就是趴在他耳邊現教,也不一定能夠奏效。」栗寶山曾給銀俊雅說過的這句話,此時忽然在銀俊雅的耳邊又響起來。她相信這句話。這話又一次給了她信心和力量。同時,她心目中的那個人,也現顯在她的眼前,她想,如果真像人們所說的那樣,如果他真是個人才的話,他就一定能經得住這回考驗,就一定能奪魁的。後來,銀俊雅考慮到他目前可能有顧慮,特意給他打了一個電話。電話沒有說別的,只是鼓勵他一定要參加這次競爭。

第二天下午兩點鐘,公開招考金礦礦長的大會在縣禮堂拉開了帷幕。禮堂內座無空席,周圍還擠了許多人。縣五大班子的領導和地委書記辛哲仁在主席台上就座。擔任主考人的貿大亮和銀俊雅坐在前台的一張桌子後面。一開始,銀俊雅宣布開會,宣布賈大亮講話。接著,賈大亮講了目的、意義、要求和注意事項等等。再接著,銀俊雅就宣布報名參加者上台亮相。

搶在前邊上台的幾個人都是賈大亮重點安排過的幾個人。這些人的方案普遍都準備得長。但銀俊雅限定每人十分鐘,一到時間她就按電鈴。雖然按了鈴后還允許他們講完,但把他們本來就很亂的思路打得更亂了,誰也沒有說得讓他們的主子賈大亮滿意。儘管是這樣,賈大亮還要用勁地鼓掌,並把鼓掌的手舉起來,號召著台下。到了提問的時候,他總是搶到銀俊雅前頭。而他提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簡單,幾乎連小孩子都能答上來。有的提問,甚至惹得全場大笑。不用說,他們都答上來了。銀俊雅到了這個時候,也不管賈大亮高興不高興,攔住那些人,接著提問。而她問的那些題,他們幾乎都沒有答對。這麼算下來,他們的人得分也就是中等水平。

後來又有幾個人登台亮相。賈大亮沒有像先前那樣積極,銀俊雅也沒有像先前那樣認真。因為不是賈大亮的人,又沒有多少水平。

「他為什麼還不動?難道真沒有信心?」銀俊雅又朝後邊那個人看了一眼,心裡不安地想。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縣地方志辦公室的副主任龔泰民。關於此人的情況,我們在前面已作過了介紹。銀俊雅到太城以後,聽到不少人為龔泰民鳴不平,曾有意接觸過他,發現他確實是一個很有才能的人。所以,決定上金礦的時候,銀俊雅就想到了龔泰民。但是,昨天當她給他打電話,動員他參加金礦礦長競爭的時候,他卻半天沒有說話。後來,他說他沒有那個能力,不打算參加。她動員了一氣,他最後才勉強地答應了。現在見他坐在後邊,一點上台的動向也沒有,她不由著急地用眼睛盯住他。

這個時候,坐在銀俊雅旁邊的賈大亮十分得意。因為已經上台參加了角逐的那些人,他的人佔據著優勢。特別是郭雲飛,因為他善於演講說大話。能夠在一段時間裡煽乎人心,加上賈大亮在提問中極力成全,而很俊雅又因昨天賈大亮當著她的面極力推薦過郭雲飛,使她出於戰略考慮,不便插進去給郭雲飛設置障礙,結束時台上台下又有不少他們的人使勁鼓掌,造成了較強的擁護氣氛。

在這樣的情勢下,不但銀俊雅十分著急,栗寶山也很不安地看著台下。

正在此時,報名上台的人忽然沒有了,場內一片肅靜。

賈大亮見此情景,非常高興,恨不得立時宣布結束散會。他高喊一聲:「還有沒有?」緊接著正要喊「散會」,台下應了一聲:「有!」

人們的眼睛尋聲看去,正是那個龔泰民應聲站了起來。

銀俊雅和栗寶山舒了一口氣。賈大亮和金九龍則不由得緊張起來。緊接著場內響起雷鳴一般的掌聲。

龔泰民顯得很沉穩。他一邊向周圍鼓掌的人點頭致謝,一邊大步往台上走。

他不像所有上台的人,手裡沒有講稿,開頭沒有半句客套的話。一張口說的就是大家普遍關心的問題。每句話都是那麼實在,沒有修飾,沒有形容,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別的人都是豪言壯語,一大難保證。他卻列舉了許多困難和問題。隨後,他一個困難一個問題地逐個分析,最後得出解決困難和問題的途徑、方法和措施。他既讓人看到金礦美好的前景,又讓人看到稍有不慎,將不堪設想,甚至會成為貧困縣的一個大包袱。他的發言給這個大會降了溫。剛才,會場上的人都被豪言壯語托起來的美好前景鼓動得渾身發熱。現在聽了龔泰民的話,慢慢地涼了下來。不過,在他結束髮言的時候,會場上響起了長時間的鼓掌聲。

栗寶山、銀俊雅和張言堂等人欣慰地笑了。

賈大亮和金九龍等人如喪考妣,一臉的不高興。

在龔泰民發完言,會場上的掌聲還沒有停息的情況下,惱得無法忍耐,連必要的掩飾都忘了的賈大亮,便黑著臉走到龔泰民眼前,開始向龔泰民發難:

「請你逐年回答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後到去年五十年時間裡,美國每一年國民經濟的主要數據。」賈大亮問完這句話,盯視著龔泰民,等著看他如何敗下陣來。

全禮堂內的人都為賈大亮提出這樣不公平的問題,有意刁難賣泰民而感到憤慨,只是龔泰民並沒有被問住,他微微一笑,隨之如同流水地說出了五十個年頭裡一百五十個數據。這使大家為之一驚,使賈大亮不由得驚疑地問:

「你說的,對嗎?」

「對不對,你應該知道呀。」龔泰民聲音不高不低地回敬了他這麼一句。

實際上,賈大亮根本就不知道這些數據,他當初只想什麼題最難,如何把人難住,卻沒有顧上想一想正確的答案是什麼。所以,在龔泰民回敬他那句話以後,他的臉上出現了一副極難描述的尷尬相。

龔泰民看了著賈大亮難堪的樣子,面向大家鄭重地說道:「我以我的人格擔保,我剛才回答的那些數據,絕對正確無誤。如果有哪一個數據說得不對,我甘願立刻滾下台去,並且承認自己是一個無能的無賴。」說完,他又轉向賈大亮問:「賈縣長,你說我回答得到底對不對?」

賈大房沒法說不對,他吱唔道:「就算對吧。」

「什麼是就算對呢?對就是對,不對就是不對,請賈縣長給我個肯定的評判。」龔泰民抓住他不放。

台下突然爆發起掌聲。

賈大亮知道這掌聲的含意,他有些惱羞成怒,張口說出一句他不該說的話:「對還不行嗎?起什麼哄?」

台下發出一陣嘲笑聲。

「幹什麼幹什麼??誰有意見上來說,誰?!」賈大亮高聲嚷著,掃視著台下。

大家懾於他的淫威,不敢再出聲了。

銀俊雅為了給賈大亮台階下,走上前來,插在龔泰民和賈大亮中間,提些別的問題,龔泰民自然是對答如流。如果賈大亮知趣識相的話,他不再說什麼也就是了。可賈大亮偏偏不知趣,不識相。他不甘心自己的失敗。他在銀俊雅間完之後,又插上來問。自然是問他準備的難題。他沒有想到,不管問到哪一個難題,龔泰民都是毫不打停地回答了出來。

每回答完一個難題,台下就響起一陣掌聲。他的發難,實際是把龔泰民一步一步推上人們公認的高層次。公開招考金礦礦長的大會,是在人們向龔泰民熱烈鼓掌聲中結束的。

賈大亮散了會回到家裡,心情極不舒暢。他老婆馮玉花做好了飯叫他吃,他憤憤地把老婆從屋裡趕出去,撥通了金九龍的電話。兩個人經過商量,認為阻止龔泰民只有一個方面還可以做工作,即龔泰民是黃福瑞的同黨。「把龔泰民跟黃福瑞的關係直接告訴給他們。因為這是事實,他們從別人那裡也能證實的。」金九龍向賈大亮這樣建議說,在他們看來,一旦栗寶山知道龔泰民是黃福瑞的同黨,就一定不會任用他。因此他們決定,吃完飯就去找栗寶山,把這個情況告訴給他。然而,不等他們把飯吃完,縣委辦公室就打來電話,要他們吃完飯馬上到縣委常委會議室開會,研究決定金礦礦長的最後人選。兩個人接了這個電話,立刻扔下碗就往縣委會跑,想趕在開會之前,把要說的話灌到栗寶山的耳朵里。誰知當他們趕到縣委的時候,栗寶山已經不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了。他的辦公室鎖著門。他這時已經坐在常委會議室里。而且,別的常委也都到了,正等著他倆開會呢。他們一看不知如何是好,不能自禁地愣在門口。

栗寶山、銀俊雅和張言堂三個人,早把賈大亮一夥的最後一著書估計到了。他們這樣做,就是為了不給他們機會。栗寶山見他們兩個人愣在門口處,立刻宣布開會說:「大亮和九龍他們來了,我們開會吧。」緊接著,他就說這一次常委會要討論研究的問題。

賈大亮和金九龍見此情景,只好匆匆進屋,尋找座位,坐了下來。可他們怎麼能夠坐得住呢?兩個人著急地交換眼光。這是他們兩個人的絕活。平時,他們就慣於用眼睛說話,用眼睛交換意見。今天晚上,自然更是這樣。用了不幾分鐘,他們就商定了一條意見。於是,金九龍悄悄地溜出去了。

栗寶主假裝沒有看見。他講完會議的開場白之後,向心不在焉的賈大亮說:「大亮縣長,你是主持這次公開招考的,你先講講看法和意見吧。」

心慌意亂的賈大亮,只聽見栗寶山喚他,沒有聽清栗寶山後面都說了些什麼,他半張著嘴,看看栗寶山,又看著銀俊雅。

銀俊雅心裡發笑,臉面上很關切地提醒他說:「栗書記讓你先講講意見。」

賈大高明白了。可他的意見怎麼講呢?他一時感到為難.順口推說:「銀助理你先講,你講吧。」

很俊雅喜出望外,立刻答應說:「好,賈縣長叫我先講,我就先說幾句。」於是,她首先向常委們彙報了公開招考金礦礦長前組織工作情況。在這裡頭,她特別表揚了賈大亮對公開招考領導幹部這樣一項富有重大改革意義的工作,認識是如何高,如何給予充分的重視,如何精心安排部署,使公開招者獲得了圓滿的成功。接著,她對參與競爭者逐個進行評價,肯定各人的長處,指出各人的不足。說到郭雲飛時,她有意給予較高的評價,使賈大亮聽得樂滋滋的,但說到最後,當銀俊雅說出自己的結論時,賈大亮卻由不得睜大了悲哀的眼睛。

「根據以上情況,進行綜合分析,我認為最合適的人選是龔泰民。這也是民意所向。」銀俊雅最後的兩句話是這樣說的。聽了這兩句話以後,賈大亮才知道讓銀俊雅先講是完全錯誤的。在這種情況下,他要說郭雲飛最合適,就得先得罪銀俊雅,否定銀俊雅的意見,這不是自找來的敗興嗎?栗寶山讓他先講,他為什麼不爭取主動先講?為什麼要推讓給銀俊雅呢?要是在兩天以前,他可以什麼也不管,該講則講。現在他不能,不能得罪了很俊雅,因為他在銀俊雅身上有一個極其幸福的夢。

這個時候,公務員風風火火地推開門,拿著一封標著「特急」的信送來了。賈大亮和金九龍看了,鬆了一口氣。

別的人都驚奇地看著,不知道那是一封怎樣的倩。公務員把信交到栗寶山手上,栗寶山卻不去認真看,順手把那信反放到茶几上,若無其事地繼續主持自己的會議說:「其他的人接著發表意見吧。參與競爭的同志,大家都熟悉,誰的素質高,能耐大,心裡都有底。下午的大會,大家也都參加了,誰提的方案好,誰回答問題回答得好,誰最受群眾的擁護稱讚,都看到了,有什麼意見看法就講,不必客氣。」

於是,有幾個人相繼發言。大都認為龔泰民合適。

賈大亮和金九龍見栗寶山一直不理睬那封信,急得七竅冒煙。他們又一次交換眼光,用眼睛說話。金九龍又一次溜出了會場。

不多時,公務員推開門喊栗寶山接電話。

「告訴他,我正在主持開會,有事一會再來電話。」栗寶山對公務員說。

金九龍叫住公務員說:「問一下是哪裡來的電話。」

栗寶山抱定一個主意,而且催著大家發言表態。

公務員返回來說是:「是地委來的電話,說是有急事找栗書記。」

賈大亮和金九龍以為,栗寶山這一回不能不動了。只要栗寶山接了那個電話,他就會知道龔泰民是黃福瑞的同黨,他就會自己找理由把龔泰民擱淺了。可栗寶山依然坐著不動。他向公務員說:「你告訴他,我正在主持開會,很快就完了,完了以後我找他。」

「栗書記,這……這不太合適吧?」金九龍這時站起來說。

「這有什麼不合適呢?不行,你去接一下,看看有什麼著急的事。」栗寶山對金九龍說。

「人家是要書記接,肯定是保密的事,我怎麼能接呢?」金九龍說。他當然是不能接那個電話的。

采寶山繼續主持會議,讓大家發言表態。

賈大亮著急地看金九龍。金九龍也著急地看賈大亮。經過疾速的目光交流,兩個人決定打一下紀檢書記王明示的牌。王明示正好坐在金九龍的旁邊。金九龍稍微靠過去一點,在王明示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王明示立下明白了金九龍的用意。他想,不說吧,會得罪了賈大亮和金九龍。因此,略微考慮了一下,就發言說:「根據龔泰民在競爭中的表現和群眾的意見,我倒也同意龔泰民任金礦的礦長。只是有個問題需要提出來,請大家斟酌考慮。就是龔泰民當計經委主任期間,曾有人反映他有不廉潔的問題和文革當中給廠長寫黑材料的問題。」

栗寶山聽了以後立刻問:「這些問題查實了沒有呢?」

「沒有。」王明示回答。

「既然沒有查實,就不能說人家有這個問題,影響對人家的使用,你說是不是?」栗寶山向王明示說。

王明示不願直接回答是與不是,他說:「我的意思是介紹一下這個情況,因為栗書記剛來,不了解。我不是說……

我沒有別的意思。」

賈大亮和金九龍一看這張牌沒有打成,心裡愈加著急時,公務員又來叫栗寶山接電話。栗寶山見時機已經成熟,說:「好,你去告訴他,我馬上就去。同志們,我看大家的意見一致,就定龔泰民吧。有什麼不同的意見沒有?」賈大亮和金九龍張著嘴,似乎要說話,又說不出來時,栗寶山緊跟著又說:「沒有不同的意見,就這樣定了:龔泰民同志任金礦礦長兼黨委書記。現在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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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場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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