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獻策
夜深了。
夜很靜。靜得出奇。
太城縣城裡,除了街心那盞灰塵累累的燈還亮著,發出昏暗的光,別處已沒有亮燈的地方,整個縣城陷在黑暗裡,無聲無息的,讓人感到憋悶。
在這黑暗和寂靜里,好像埋藏著災禍,又好像孕育著黎明和喧囂。
實際,這天晚上,太城縣城裡有不少人不像夜這樣寧靜安然。除了貿大亮、金九龍、秦會林、路明、趙玉賢和栗寶山、張言堂而外,還有不少人輾轉反側,有的甚至一夜未眠。
栗寶山聽到張言堂在翻身,知道他還沒有睡著,乾脆坐起來說:「言堂,你還沒有睡著吧?」
「沒有。睡不著啊。」張言堂一個魚打挺,也坐了起來。
「你聽,今天晚上實在是靜極了,一點聲響都沒有。」栗寶山說。
張言堂屏氣聽了一會說:「你再仔細聽一聽,實際是有響聲的。」
「是嗎?」栗寶山果然認真地傾聽了一會。隨後他說:
「我怎麼聽不到?什麼聲音也沒有呀。」
張言堂拉著燈,含蓄地笑一笑說:「這說明你沒有用心聽。如果你用心聽,准能聽見花草樹木和種子拔節、吐芽、頂破地皮的聲音。」
栗寶山恍然大悟,一笑說:「說的是說的是,我是只用了耳,沒有用心呀。你這話很有含意,能給人以美好生命的啟迪。」他受了鼓舞,乾脆披上衣服,跳下床來。
張言堂拿起煙來,遞給栗寶山一支,隨即打著打火機,先給栗寶山點燃了。栗寶山吸了一口煙問。「言堂,你估計明天的常委會上,將會出現怎樣的局面?」張言堂不假思索地回答說:「無非是三種情況,或者一致通過,或者都不同意,或者有贊同的,也有反對的。」栗寶山以為他在開玩笑,假裝不滿地說:「這還用你講,除了這三種情況,絕不會再有第四種情況出現。」張言堂吸著煙,看著黑暗的窗外,沉思地自言自語地說:「我知道,你是在問,出現哪種情況的可能性大。」栗寶山見他並沒有玩笑的意思,也嚴肅地自語說:「是啊,出現哪種情況的可能性要大呢?」張言堂依然看著窗外,跟著他說:「要回答這個問題,必須知道他們將採取怎樣的對策。」
栗寶山的腦袋嗡地響了一下。他覺得張言堂提出的這個問題極端重要。可在這之前,他竟然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兩個人不再交談,都矗立在辦公室里,看著黑暗的天空,尋思著同一個問題,似乎是在等待蒼天的回答。
突然,電話發出嚇人的響聲。
栗寶山和張言堂吃驚不小,在最初的那一瞬間里,他們簡直給弄懵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意想不到的事。因為夜太深了,周圍又是這樣的靜,屋子裡突然發出那樣大的響聲,他們一開始根本沒有想到那會是電話發出的聲音。當響過兩聲之後,他們明白過來了,卻全怔怔地看著電話機,誰也不走上去拿起它。
「深更半夜的,是誰打來的電話呢?」栗寶山心裡想,「會不會是佩霞?」一想到可能是愛人打來的,他走過去把電話拿起了。
「喂,是誰?」雖然想到可能是愛人,栗寶山依然十分膽怯,問話的聲音很小。
「我是你最關心的那個人。」
栗寶山聽了,心裡格登一下,但還辨不清是不是自己的愛人,於是再問:「你到底是誰?」
「我是銀俊雅。」
栗寶山聽了這個名字,像被蠍子蜇了一下似地,立馬扔下電話。
「是誰?」張有堂見栗寶山行色失常,走過來問。
「是她。」
「他……?」
「那個禍根女人。」
「銀俊雅?」
「對」張言堂聽了以後也驚愣了。
兩個人這時候無不想到那個美人計謀的禍坑。儘管這些天以來,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處治她,卻沒有想一想當她向他們施展計謀的時候,他們該怎麼辦?所以,面對眼下的禍坑,他們不知道深淺,毫無思想準備。
電話又響了。聲音似乎更加尖利。栗寶山和張言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慌恐不安,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嗚嘟嘟的電話鈴聲,一聲緊接一聲地叫著。顯得是那樣執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樣子。
「怎麼辦?」張言堂著急地問。
「不能接。絕對不能接!」栗寶山堅定地表示說。
「可這,這怎麼辦呢?」張言堂指指叫聲不絕的電話機,搓著手說。
栗寶山想陳述不能接的理由,可電話鈴聲吵得他心裡發亂,說話也聽不清。他急得在地上轉廠幾個磨磨,忽然看見床上的被子,靈機一動,抱起被子捂在電話機上,一下使電話的響聲變小了許多。這回他對張言堂說:
「我覺得這個電話絕對不能接。因為我們不知道她,或者他們設下了什麼機關,一旦我們跟她通了話,也許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張言堂不同意他的看法。張言堂說:「我覺得不能這樣辦。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們不接她的電話,就不知道她的葫蘆里裝的是什麼葯,就無法確定該怎麼對付她。我不明白,為什麼只要我們跟她一通話,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呢?」
栗寶山說:「因為他們早編好了籠子。說不定在她的眼前有好幾個人,說不定錄音等等設備全打開了放在那裡,只要我們一說話,就會錄下音,然後他們可以編許多許多瞎話弄在裡頭,到時候我們會有嘴說不清,如此等等。」
張言堂說:「可我認為,迴避並不是好辦法。迴避是被動、軟弱、無能的表現。他們有圈套,我們就不能有打破他們圈套的辦法嗎?應該說主動權在我們手裡,不是我們怕拋們,而應該是他們怕我們。如果說今天晚上的電話是個圈套,那我們就更應該探個虛實,說不定明天開常委會的時候,這正是個有力的證據。」
栗寶山聽了張言堂這幾句話,思想有了轉變,低下頭來思考。
「老栗,接吧。」張言堂見栗寶山有了轉機,催促說。同時,伸手要把被子揭起來。
「等一等!」栗寶山抱住張言堂的手說:「我看還是不接為好。不是我們軟弱,懼怕,是時間不對頭,都這麼晚了,我們完全有理由不予理睬。」
被捂著的電話,就像一個被捂住快要窒息了的孩子那樣,拼著最後的力氣掙扎著,哭叫著,發出憋悶而微弱的聲音,令人聽了揪心難忍。
張言堂在地上打了兩個磨磨,轉過身來對栗寶山說:
「老栗,我覺得有這樣一個問題不能不提出來,我們是不是對惡勢力的估計太高了?我們為什麼非要肯定這就是圈套呢?為什麼不能做另一種設想?就是,這不是圈套,這可能就是銀俊雅一個人打來的,說不定她有重要的情況告訴我們,這情況對於我們可能很有用。之所以這麼晚打來,是不得已而為之呀!」
栗寶山又一次低頭沉思了。他覺得張言堂說得有道理,但又不能解除那方面的擔心。我們應該充分理解栗寶山非同一般的心理壓力。因為那裡有三位書記的前車之鑒,他的車子絕對不能再翻了,這不僅關係到組織,也關係到他今後的前程命運。他在這方面,只能成功,不能有些許的閃失。他曾向組織,向老婆,向他自己,多次地發過警。原本打算,明天將她一調離,就可以解除那禍根對他的威脅。想不到,她會在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真是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了。
張言堂雖不能完全理解栗寶山,但也深知他此時的為難程度。不過,作為菜寶山特別信任的他,他也知道自己的責任所在。他認為這個電話必須接,所以還是進諫說:「老栗,我理解你的心情和難處,但這個電話我覺得確實應該接。更多的道理我講不出來,可我整個兒的感覺是這樣。不是有支歌兒里說嗎,憑著感覺走。我看你就聽我的話吧。」他好像是為了緩和緊張的氣氛,有意舉出歌兒里的話,同時笑了笑。
栗寶山對年輕人一向有好感,覺得年輕人少保守,思想解放,對事物的敏感性強。具體到張言堂,自然更是如此了。他看著張言堂既親切又認真的臉龐,緊縮的眉頭展開來。
張言堂看出他同意了,抱起了捂在電話上的被子。這時,電話的鈴聲又一下子變得失利刺耳。
栗寶山看著那尖叫的電話,欲拿,又把手縮回了。
「老栗,接吧。」張言堂催他。
「你接吧。」栗寶山說。
張言堂剛要拿起電話,栗寶山又把他的手壓住說:「你不要說什麼,就聽她怎麼說。如果不對頭,立刻把電話按斷了。」
「我知道。」張言堂鄭重地點頭說。粟寶山這才將他的手放開。
「喂。」張言堂拿起電話只輕輕地應了一聲,那邊的銀俊雅就高興地說話了:「您好您好,實在太感謝了!實在太對不起了!我打這個電話好幾回了,今天晚上是第一回有人把它二次接起來。這麼晚了給您打電話,實在太失禮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別的時候你太忙,又怕跟前有人,說話不方便,也不安全。我想只有這個時候最安全,可就是打擾了您的休息,實在對不起!」聲音是那樣清甜,那樣柔潤,那樣富有感染力說服力,話說得又是那樣客氣,那樣通情達理。張言堂聽了她說的這幾句話,幾乎解除了戒備,不由自主用親切溫和的口吻回了句:「沒有關係,不必客氣。」站在旁邊的栗寶山不知道對方說了些什麼,只見張言堂的臉上出了笑紋,又聽了他說的這句話,趕緊捅一把張言堂,情不自禁地說:「你怎麼了!她說什麼?」張言堂馬上警惕過來,啊啊應一聲。這時他聽見電話里問他說:「您一定是張秘書吧?」她怎麼會知道他是張秘書呢?從前後不同的聲音辨出來的?還是從情況分析出來的?好一個聰明伶俐的傢伙!張言堂顧了思考,沒有及時答話,那邊又說了:「對不起,請張秘書原諒我心直口快,我分析這回一定是您接電話,所以就這樣問了。不管是栗書記接電話,還是張秘書接電話,對我都是一樣的,我都信得過。」因為栗寶山又捅了張言堂一把,張言堂這時用嚴肅地口吻問她說:「你打電話有什麼事,快說吧。」銀俊雅回話說:「我想請求栗書記安排個時間,單獨接見我一下,我有重要的話要對他講。」張言堂聽了,只好說:「那……你等等。」儘管他捂住了授話器的那一端,粟寶山還是不放心,他伸手把電話鍵按下去。
張言堂掛上電話對栗寶山說:「她提出要你安排個時間,單獨接見她一下,說是有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要我單獨接見她?!」栗寶山異常敏感地瞪大了眼睛這樣說。
「是因為有重要的話……」不等張言堂把這句話說完,栗寶山就打斷了說:「夠了!什麼重要的話,這還不明白嗎?」
電話又響了。
栗寶山堅持不能再接,張言堂覺得應當接,兩個人又爭執,又分析,又用被子捂,結果又說服了栗寶山,又是張言堂拿起了電話。
「對不起,我沒有把話說清楚,一定又引起栗書記誤會了是不是?我說的單獨,不排除張秘書在跟前。從我講,我倒是非常歡迎張秘書能在跟前。我分析只有張秘書在,才可能達到預想的目的。」
銀俊雅聽到電話通了,立刻又說了這麼一段話。這段話又使張言堂很感動。他這回拿起電話一聲也沒有吭,可她竟然知道還是他接電話。即使不是他,是老栗,她這話說得也是很好的。感激和敬佩的心理使他又一次解除了戒備,又一次臉開笑花,嘴上說:「擔當不起,您太過獎了。」
栗寶山看了張言堂的臉,聽了張言堂的話,再也忍不住地一把將電話奪過來,啪地一聲掛上,怒吼說:「張言堂,你這是怎麼搞的?!」
張言堂愣了一下說:「人家說,單獨的意思不排除我在場,她歡迎我在的情況下跟你單獨談。」
「就因為這麼一句話,你便……」
電話又響了。
「老栗;還是你接吧。」張言堂說。
栗寶山遲疑片刻后,拿起電話:「嗯!」
「太對不起了栗書記。這麼晚了給您打電話,一次又一次地惹您發煩生氣,實在過意不去。栗書記能接我的電話,說明太城的悲劇不會重演了,說明太城有希望了。前三任書記我都打過這個電話,不止一次,他們一聽是我,就放下電話再也不接了,不肯聽我說一句話。只有您不是這樣。所以,我非常感動。原諒我羅羅唆唆的。」
銀俊雅的這幾句話如同清爽溫柔的春雨,通過電話灌入栗寶山的耳內,迅速擴散到他的全身,使他那緊張、生火的神經得以鬆弛,冷靜。他一開始綳著臉,打算以嚴詞回擊。
這時候臉不由從陰轉晴,嚴詞也忘到一邊去了。不過,他跟張言堂不同,他畢竟是在社會上混了多年的人,理性多於感性,還沒有失去應有的戒備。他說了句:「你打電話到底有什麼事?」聲音雖然比較高,但語氣卻不是那麼嚴厲。
銀俊雅說:「我想請求栗書記安排個時間,能夠接見我一下,我有一些重要的話想對您說說。」
「有什麼重要的話非得對我說呢?」栗寶山順口問。
「因為您是縣委書記,是太城縣二十萬民眾的衣食父母,太城能不能一掃過去的晦氣,在您的帶領下,團結奮鬥,走向富裕,我的這些話必須向您說。」銀俊雅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聽不見栗寶山答話。趕緊又說:「現在已經很晚了,電話上三言兩語又說不清。我知道栗書記剛剛來,日程一定安排得很滿,一定特別特別的忙。不管怎麼滿怎麼忙,您都應當聽一聽我要說的話。請您相信,我絕不是人們傳說的那個女人,我絕對不會幹傷害栗書記的任何事。我之所以提出來跟您單獨談,是因為我要說的那些話,絕對不能讓他們那些壞傢伙聽見了。當然,我已經對張秘書說了,張秘書可以在場,這樣您也不必有什麼擔心了。我簡直成了一個人人懼怕的老虎。」她自嘲地笑了一聲,接著又往下說:「我想栗書記一定會給我這個機會的。從栗書記能第二次接起我的電話,我就堅信這一點。這麼說吧,如果我銀俊雅有什麼壞心,或者我對栗書記說的話沒有道理,任憑栗書記怎樣處治我,我保證不叫一聲冤屈。士為知己者死。現在我就在想,要是能讓太城縣二十萬民眾得到解救,要是能讓栗書記的事業得到成功,我就是立馬去死了,也心甘情願!」
栗寶山聽到這裡,有些感動,使他那戒備處在了崩潰的邊沿。他似乎想說什麼,但嘴動了一下沒有說出來,只聽見銀俊雅又說道:「栗書記,您就答應了我吧?栗書記,可以嗎?」
「可以。」栗寶山脫口說出這兩個字后,馬上驚覺,后侮。但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而且,電話里立刻傳來異常感激的聲音說:「栗書記,您真的答應了!我……我實在太高興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我……我在我們家的地上,向,向您跪倒了!」
「別……」栗寶山又感動又慌亂的樣子,不知道該怎麼辦。電話里又傳來銀俊雅的聲音說:
「栗書記,您不要笑我失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激您聽!栗書記,我想再問一下具體時間,我什麼時候找您好呢?」
栗寶山心裡想,原打算明天開常委會研究下放她的事,不如明天上午就叫她來談,也可以順便做做她的工作,因此說:「就明天一上班吧。」
「好,好。我明天一上班就過去。栗書記,您快休息吧,銀俊雅實在對不起您。祝您晚安。我放電話了,明日見!」
栗寶山聽見那邊把電話掛了,似有所失地愣了會兒后,才將手中的電話慢慢放下,並且輕輕吁了一口氣。當他發現張言堂在注意看著他時,搖搖頭,難啟齒的樣子。
「你答應明天一上班叫她來?」張言堂很高興地問他說。
「……是。我想既然已經接了她的電話,索性就見她一下,看她有什麼話要說,也可以就便做做她的工作。時間只能在上午了,下午我打算召開常委會議。」栗寶山說。
「很好。老栗,快睡一會兒吧,已經兩點多鐘了。」
栗寶山在張言堂的催促下,上了床,重新躺下。只是,他一點兒困意也沒有了。他這時想得很多。想到今天晚上的事,不知道是吉是凶。想到明天上午銀俊雅往他這裡一來,不知道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夜色逐漸褪去,東方出現了魚肚白,黎明降臨大地。
歇息了一夜的太城縣縣城,有一種天高氣爽、容光煥發的神韻。雖說房屋都是低矮的,街道狹窄,但是在清晨朝陽的照耀下,錯錯落落,曲曲幽幽,倒也能給人以古樸雅靜的感受。
臨近十字街心的幾家賣早點的門店首先開了門,在街邊上點起爐灶,一縷縷煙氣從狹窄的街上升起。隨著太陽慢慢升高,街上的人慢慢地多了起來。最後,人都在南北這條街上集中了,五六百米長的街道上聚滿了人,有的提著鳥籠,有的牽著愛犬,有的在活動身腰,有的在談天氣說兒女,也有的隨便在哪個攤點上坐下來,吃油條吃火燒吃炸糕吃,喝豆漿喝奶茶喝稀粥喝糊糊。被太城人稱做早市的這種景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多數人都知道,但誰也不肯將它說破。不過,只要稍加註意就會發現,聚在這條街上的人,都時不時地朝北邊的方向瞅,好像都在企盼著一個共同的什麼。當時鐘快要指向八點,機關幹部們或騎車或步行匆匆穿街而過的時候,人們翹首企盼的那個太城縣裡的一大景觀,在中斷了幾日之後,今天又出現了。
滿街上的眼睛一瞬間唰地全朝北看去。只見北街的街記處,西邊的那條衚衕里,走出一個絕色的女人。她膚色潔白閃亮,如瓷似玉,給人的第一個感觀,覺得當她出現在這條街上的時候,好像這條街一下子明亮了許多。她苗條的身材,長長的脖子,細溜溜的腰,大約有一米七幾的個頭,肩圓,乳突,臀豐,細纖的雙臂低垂,直條條的兩隻仙鶴似的腿。其整個身架之美妙,沒有哪一個時裝模特能夠比得上的。她最美最動人的地方是在頭部和臉上。那濃密的頭髮漆黑漆黑的閃閃放光,似乎是隨意地攏在腦後,用一個大發卡在中間那麼一卡,顯出一種自然而然的誘人之美。眉毛細長彎曲,漆黑閃亮,如同畫上去似的。大大的眼睛又濕潤,又明亮,又有情,又有神,如秋水,如古泉;服睫毛根根可數,雙眼皮隨眼的開合時隱時現,其動人的程度只能感悟,難以言表。鼻樑高高的,小小的鼻孔微微后收。嘴巴長得非常好看,不大也不小,粉紅的嘴唇間略露出一線濕潤的皓齒。臉頰如白玉一般,稍稍透出一些紅暈。這麼說吧,我們通過影視見過許多漂亮的女星,但她們中間的哪一個都不能跟太城縣的這一個媲美。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健美運動服,外面罩著紅青色的風衣,風衣的鈕扣沒有扣,就那樣敞開著。腳上穿的白色旅遊鞋,落地幾乎聽不到聲音,步履是那樣輕盈。隨著走動,那烏髮,那風衣,那纖細的臂膀,飄動著,簡直就像天堂里的愛神降臨到太城,向著渴望她的人們走來。
她就是銀俊雅。
銀俊雅並非太城人氏。她生長在麗人輩出的陝西米脂。
父親是老家那個縣城裡的一個幹部,滿腹經綸,懷才不遇。
母親在小學里教書,詩琴書畫樣樣都會。在這個家庭里,使她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不僅各門功課的成績好,而且學會了唱歌,作詩,彈琴和畫畫。那年高考的時候,因一分之差,名落孫山。本來打算第二年再考,卻被徵兵的人看中了,帶她到部隊當了文藝兵。在服役期間,認識了她的丈夫周滿豐。周是太城人,四年前轉業的時候,帶她回到了大城。那一天,當她隨周滿豐走進縣城時,把全城的人都驚動了。人們奔走相告,說是周滿豐真有能耐,帶回一個貂蟬般的美人。實際上,貂蟬到底有多麼美,誰也沒有見過,只是聽人們那麼說,電視連續劇(三國演義)里看到的那個貂蟬,絕對比不上銀俊雅。如果歷史上真有貂蟬其人的話,銀俊雅當是她的傳人無誤。
我們再來看看太城縣裡的人在銀俊雅出現在街上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種情態。毫不誇張地說,滿街上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中斷了一切原有的思維,都停止了一切舉動和動作,屏聲靜氣地看著她走過去。走路的停止了走路,談話的停止了談話,活動身腰的僵在一個動作上,吃油條的叼著油條不動嘴,喝豆漿的豆漿順著下巴往地上流,甚至連籠里的小鳥和牽在主人手上的狗都停止了啼叫,停止了亂嗅亂竄,也在那裡貪婪地看著,向她行著注目禮。銀俊雅走在人們讓開的通道上,目不斜視,不卑不亢,眼睛一直看著前面,沉穩大方,不慌不忙地向前走著。這樣的場面她已經習慣了,過去每天都有六場之多。栗寶山來了以後,她有意拖病在家裡躲了幾天。今天她感到氣氛比往天要濃一些。她之所以能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之下度過來,每天有這樣的場景是個重要的原因。儘管她也知道,在她走過去之後,街上會發生另外的事情,但她知道,那有一半不是真實的,剩下的那一半,總歸有一天會水落石出的。
當銀俊雅消失在南街上那個拐彎處以後,街里立刻掀起一陣騷動。人們好像忽然間醒過來似的,爭相貶斥起來:「瞧那個臭婊子,還是那麼興。」「還沒有把人害夠嘛。」「她把三個書記都害走了,現在又該害這一個了。」「我看這一個不比前三個,人家來的時候帶著秘書,跟秘書住在一個屋,看她怎樣腐蝕人家。」「她呀,手段多的是,你知道她這幾天不上班在家裡幹什麼?準是在想新把戲。」「真他媽的倒霉,太城有她弄不好了。原以為周滿豐帶回個寶貝,誰料想是一個禍種。自她來太城以後,太城就沒有安定過。不知道這娘們為什麼有那樣大的邪癮,專找縣官兒吃。」「那些縣官也是稀泥軟蛋嘛,一見她就沒魂兒了。」「就怨老天爺給了她一張好看的皮。」「她真好看嗎?我看好看個屁!」「就是,她根本不好看。她是個害人的女妖精,肚子里全是壞水兒。」人們都這樣貶斥著,幾乎是眾口一詞。只有一個楞頭小夥子說:
「我要能跟她睡一覺,明天槍崩了也心甘。」惹得滿街里一陣鬨笑。
在這之前,早晨七點剛過的時候,金九龍就趕到機關里來了。他每天都來得這樣早,為的是在栗寶山一起床,就能到他的屋裡請示彙報,同時招呼公務員給書記打水清掃。今天他到了屋裡以後,和往日一樣,首先下意看一眼粟寶山和張言堂的臉色,當發現兩個人的眼睛有點腫,面帶倦容時,心下暗暗高興。但立刻裝出一副焦慮的面目說:「栗書記,你們昨天晚上沒有睡好吧?是不是屋子有點冷?被褥潮了是不是?」於是叮嚀公務員曬被褥,買電暖器,備安神鎮定的葯。對栗寶山、張言堂的解釋和推辭,打心裡發笑。他存心要這樣討他們的好,出他們的丑。如此這般地折騰他們一番之後,他問栗寶山今天有什麼安排?栗寶山說,他要看材料,暫沒有別的安排。他聽了,上邊點頭,下邊吃驚。按他們的分析,栗寶山今天肯定要開常委會,怎麼會沒有安排呢?不過,他一點聲色也不露。繼續跑前跑后,直到把栗寶山和張言堂送到餐廳里去,才跑到辦公室給賈大亮打電話。
根據賈的指示,他在栗寶山和張言堂吃完早點坐到辦公以後,又跑到栗寶山跟前問道:「栗書記,您下午打算安排什麼,我好早做準備。」栗寶山想讓他通知下午開常委會,但話到嘴邊,不知是哪路神仙顯靈,使他突然一猶豫,竟說道:「下午再說吧。」這一句話之差,幾乎決定了他未來的命運。
銀俊雅跨進了縣委縣政府的大門。
坐在傳達室里的老張頭見銀俊雅走進門來,觸了電似的騰地一下站直了,用目光迎她進來,又用目光送她進去。
銀俊雅看見老張頭如此舉動,感到有些意外。往常,老張頭雖然也很注意看她,但從來沒有騰地一下站起的。銀俊雅想,或許是她幾天沒有來的緣故吧?不知老張頭是驚是喜呢?不過,她顧不上多去想這個。她只顧大步往裡走,覺得這個院子好像寬敞了許多。
大院里的人,很快發現了她。大家都老遠地看著她,彼此不說話,不發任何的議論。凡是她路經的地方,人們都早早地躲閃開去,就像逃避瘟疫似的。
銀俊雅對這種情況已經習以為常了。不過,今天她看了之後,心裡倒是覺得有些好笑。
銀俊雅在大院里一出現,使這地方的神經立時變得異常的靈敏起來。賈大亮辦公室里的三部電話同時哇哇地叫個不停。
民政局裡的幹部們從窗戶里看著銀俊雅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她進了那排房子,到了局長辦公室,銷了假,轉身返出來,朝書記的那排房走去。
不亞於在這個院里放了一顆氫彈,銀俊雅的舉動把全院的幹部職工都驚呆了。過去他們只聽說銀俊雅跟書記如何如何地好,但誰也沒有看見過她往哪排房子里去。今天這是怎麼了?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下,她竟然大搖大擺地往那裡去,她是要幹什麼?難道……人們只在心裡想,誰都不說一句話,全部停下了手裡的工作,從不同方向朝她看著,屏氣寧息地獃獃地看著,似乎是在等待一樁意外事件的發生。
這對於賈大亮一伙人來說,實在太意外了,使他們毫無思想準備,不知道該作如何的處治。賈大亮和金九龍顧不得被人聽見的危險,在電話里大聲地交換著意見。金九龍看見銀俊雅就要走到這排房子的跟前了,再也顧不得賈大亮電話里說些什麼,扔下電話跑了出去。
坐在辦公室里的栗寶山,猛然覺得窗戶一亮,抬起頭朝窗外看去,便見那個仙人向這方飄來了。儘管他事先作過多方的設想,把她想得有多麼多麼的美,並針對性地給自己打了不少的預防針,防止見到她時失去警惕,被她誘惑。但到了這個時候,他原先的努力幾乎無用。因為她完全在他的設想之外,她是一個全新的絕代女流。這使他忘了給自己設下的一切防衛屏障,從心底里發出讚美,那眼睛由不得放出敬慕的光。
在這同時,張言堂登地一下站起來了。他看著窗外,向栗寶山道:「老栗,你看見了嗎?」
「看見什麼?」栗寶山看了張言堂的神態,警惕起來,板起面孔,冷不丁地問他說。
「銀俊雅,一定是她,她來了。」張言堂依舊看著窗外,沒有聽出老栗的冷漠,高興地這樣說。
「是嗎?」栗寶山用漫不經心的聲調這麼應著,同時再看一眼越走越近了的銀俊雅,心裡有些慌亂地在準備如何應付她。
「真是太美了!」張言堂忘神地看著,自言自語地讚美道。
栗寶山畢竟是身負重任的書記,他很快恢復了冷靜,並向張言堂發出警告說:「言堂!你怎麼了!快在那裡坐好。
難道你把剛剛說過的話都忘了嗎?從現在開始,我們算是上了戰場,不是真槍實彈的真槍實彈,你懂不懂?」
「我懂,我懂。」張言堂經栗寶山這樣一說,驚醒了似的,一邊回著書記,一邊坐了下來。只是他的眼睛還看著窗子外邊。
恰是在這個時候,金九龍跑出去把銀俊雅擋住了。
「你!你要幹什麼?」金九龍一面壓低聲音嚴厲地說,一面乘機拉了一把她的玉臂,觸電感迅速傳遍他的全身。
「我找栗書記。」銀俊雅目瞪了一眼,提高了聲音說。
「粟書記有事,你快走吧。」金九龍嚴厲而貪婪地看著她,又想伸手推她走。
「你要幹什麼?!」銀俊雅一躲身子,高聲斥責他。
金九龍不知道銀俊雅今天何以這樣厲害,他碰了釘子以後,只好低聲央求說:「快走吧,不要惹麻煩。要見書記得先給我挂號,你懂嗎?」他說著從窗戶里瞅一下栗寶山。銀俊雅這時候也瞅了一下栗寶山。
栗寶山假裝低頭看材料,實際院里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心裡很不安,生怕銀俊雅說出昨天晚上打電話,是他同意她來的。他低著頭對張言堂說:「言堂,你快去呀。」
張言堂這才一激靈,立馬跑了出去。
「金主任,怎麼回事?」張言堂一邊往跟前走,一邊問金九龍。
不等金九龍答話,銀俊雅搶先說:「是這麼回事,我想找栗書記談點事,他不讓我進去。難道平民老百姓就不能找書記,進書記的辦公室嗎?」
張言堂在近處看著銀俊雅,心裡頭更為她非凡的姿色叫絕。他感到銀俊雅不光長得漂亮,而且在她的身上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巨大力量。他佩服銀俊雅剛才所說的那幾句話。她隻字不提昨天晚上的事,說明她是一個多麼有心計的人。張言堂想到這裡,他要說的話立刻便有了:
「原來是這樣啊。金主任,就讓她進去吧。」
銀俊雅聽了張言堂這話,撇下金九龍就往裡走。金九龍想擋不能,不擋又不忍,著急地對張言堂說:
「張秘書,她……
「就讓她去吧。」
「她,她是那個禍根女人銀俊雅。」
「是銀俊雅?」張言堂假裝意外地。
「是呀,是她。我去把她追回來。」金九龍說著追上去。
這時,銀俊雅已經進了排房的門。張言堂叫住他說:「金主任,她已經進去了,冉追回來不合適吧?我看栗書記見見她,跟她談一談,無妨的。興許會有好處的。」
「好處?」金九龍一副訝異相。
「是啊。不過,我得在場。我去了。」張言堂說著跟了進去。
金九龍想到自己的辦公室打電話,走到中途又返回來,跑進栗寶山的辦公室。
此時,銀俊雅已和栗寶山見過面,在栗寶山辦公桌對面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來。栗寶山沒有握銀俊雅伸過來的手。只在她落座的過程中,注意看了她一眼。如果說方才從窗戶里遠看銀俊雅,曾使他十分震驚的話,那麼現在在咫尺之間看到的銀俊雅,就更讓他震驚了。他不能不承認這是一位姿色絕頂、氣質高雅的女仙子。為了不至於失去警覺,他看過那一眼以後,不敢再看她,而是看著桌子上的資料,正欲發話,金九龍進來說:
「栗書記,我失職。她不打招呼,也不聽勸,就闖進來了。你看這……」
栗寶山抬起頭來看著金九龍說:「沒有關係,既然來了,可以談一談嘛。」
「啊,那好,那好。」金九龍無可奈何地笑應著,挨著張言堂在沙發那裡坐下了。
銀俊雅看著金九龍說:「金主任,我今天是來向栗書記彙報的。如果金主任想聽我的意見,是不是另外安排個時間?」
金九龍看看栗寶山,又看看張言堂見他們都不說話。
只好站起來。但臨走,又附在張言堂耳根小聲說:「你也走吧,她要跟栗書記單獨談,不歡迎我們在場。」張言堂說:
「你走吧,她歡迎我在場,栗書記也歡迎我在場。」金九龍只好滾了出去。
「說吧。」栗寶山翻著桌子上的資料,不抬頭地向銀俊雅發出開談的信號。
銀俊雅朝門那裡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栗書記,金九龍在門外偷聽你信不信?」
栗寶山聽了她這低音而十分肯定的問話,由不得抬起頭來,一下子跟她那亮眸相碰,立刻慌亂地躲開,轉臉去看那扇關閉著的門。
「我們可以來驗證一下。」銀俊雅仍低聲說著,正要走過去開門,坐在門跟前的張言堂忽然起身,一把將門拉開。
金九龍果然站在門外。他見門突然開了,十分尷尬。但也早有準備,索性走進來對票寶山說:「栗書記,大亮縣長剛來電話問,如果今天不開會,他想下鄉去。」
這話編得倒是不錯,既可以應付,又可以再一次探探栗寶山的虛實。只是時間有點不對頭,剛出去一分鐘的功夫,怎麼可能接那樣一個電話呢?就連金九龍自己說出口之後也覺得有矛盾。不過,他很快就有了解釋的詞兒,他可以說是賈大亮一上班就打電話問過,而他給忘記了,出門才想起來,所以趕快返回來問。然而,栗寶山卻沒有追問他這個。栗寶山說:
「他想下鄉可以下,有事再給他打電話。」
「那好,我去告訴他。」金九龍說著退出去。張言堂有意跟他到門外,看著他走遠了,才回來,把門關好。
「栗書記,你看到了吧。他要是個正經的人,能幹這種事嗎?」銀俊雅有幾成氣憤的說。
栗寶山雖然肯定了金九龍的偷聽行為,但當著銀俊雅,他低頭不表示態度。張言堂想說什麼,但看看栗寶山把話咽了回去。
銀俊雅說:「不是我過分地多心,栗書記不知道,太城的問題相當相當的複雜,我今天要給栗書記講的,絕對不能讓外人聽見了。不然,栗書記就會陷於被動。他們有一大幫人,信息相當靈通,只要有人說一句反對他們的話,他們很快就會知道,而且很快就會給你顏色看。報復了你,還叫你抓不到把柄,叫你有苦沒處說,他們就是這樣一幫心黑手辣的傢伙。」說到這裡,她發現栗寶山的身子動了一下。馬上意識到她一開始就談這個問題,有點不適時宜。因此,以一種正式開談的口吻及時地轉了話題。
「不說這個了,還是說我的正題吧。首先需要說明一下,我想多佔栗書記一點時間,因為有的事,得從頭說起,有根有底,這樣,栗書記才能聽清其中的原由。我希望最好能讓我先按照自己想的從頭至尾說一遍,說完了,栗書記、張秘書有什麼不明白,有什麼需要質問的,再問我,我再回答。」
栗寶山聽了暗想:「好你個銀使雅,竟然不允許我中間插話打斷。」他第二次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她,又一次跟她的目光相碰。本想給她一個嚴厲的眼色,卻因她的目光未能嚴厲起來,而且很快地躲開了。銀俊雅想,沉默就等於認可了。於是她高興地往下說:
「先說一下我這個人。栗書記、張秘書今天你們都看到了,是長得不錯對吧?這是爹媽給的,我自己沒有辦法。長得好看,好像很幸運,實際是我的災難,是我最沉重最沉重一輩子也解脫不了的災難。因為長得美,走到哪裡招引哪裡的人。如果只是看一看,那倒也沒有什麼關係,我心裡也高興讓人看。就像公園裡的鮮花,誰走過時都要看一看,觀賞觀賞,這是很自然的。長得好看的女人,也是這個道理,也跟一盆鮮花一樣。女人本來就有社會欣賞價值,有美化生活的責任嘛。問題在於,不是所有的人都那樣看一看就完了,其中就有那麼一些人,非得把那鮮花踩踏踩踏,遭害遭害,他才心甘。因此,他們千方百計地追你,纏你,實在讓你哭笑不得,煩得無可奈何。大概一個長得好看的女人,要想潔身自好一輩子,幾乎是根本難以做到的。所以,我也一樣,我也有。有的是情願的,有的是不很情願的。今天我不打算詳細地說這些,如果你們二位有興趣,願意聽,我以後可以詳細講給你們聽。我之所以要給你們講這個,是因為你們是我最信得過的人。我願意對你們敞開心扉。我不想把自己偽裝起來,把自己說成一個非常非常乾淨的人。」
栗寶山聽到這裡,情不自禁地抬起頭,很鄭重地看了一眼她,他為她的誠實和坦率感動了。
銀俊雅接著說:「恐怕今天我要說的一切話,都離不開天賦給予我的這個話題。上面說的那些,是一般的情況。如果僅此而已,我還不至於感到深重的災難。到後來,又一個問題發生了。有的人無中生有,捕風捉影,今天說我跟張三,明天說我和李四,沒完沒了,好像我是一個性慾狂,好像我的身子是鐵打的。什麼大破鞋,臭婊子,害人精,當代的武則天,各種各樣損我罵我的話應有盡有。這樣,把一個有才華,有抱負的我,就完全糟踏成一個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東西。你們想一想,這樣的打擊對我來說還不夠殘酷嗎?
搞這種事的是兩種人。一種人是閑著沒事,成天坐在那裡捕風捉影,編一些故事傳播,從中取樂。另一種人是想從我身上沾便宜沒有沾到,有意編瞎話造謠害我。不瞞栗書記和張秘書,我本來是一個有志向有抱負的人。中學的時候,我曾想考大學,當科學家。到了部隊,我想過要當軍官。甚至盼望過打仗,衝鋒陷陣當英雄。來到太城以後,也想干一番事業。因為我並不笨,我也能吃苦,別人幹得了的,我相信我自己也能幹得了,幹得好。可我怎麼干?誰肯讓我干?在人們的眼裡,我銀俊雅非但不是什麼人才,連一個起碼的人的資格也不夠;我只會勾引男人,只會賣弄風情,我是一個到處害人的賤貨,妖魔。人們除了默默地欣賞我,拿我開心以外,誰也不說我好。即是心裡覺得好,嘴上也得罵我。尤其是那些正經人,那些想升遷、想幹事業的人,都躲我遠遠的,生怕沾上我這禍水。在這樣的情勢下、我還能幹什麼事?我有時實在難受得沒法過,就仰起頭來看著天空,哭嚎著問道:『天呀!你為什麼要給我這樣一張好看的人皮?你給我這張人皮就是為了折磨我嗎?我上輩子究竟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你要如此地懲罰我?!」』銀俊雅說到這裡,泣不成聲。
栗寶山和張言堂都被感動得站了起來。張言堂為了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趕緊開門走出去,再看一看是否有人偷聽。
栗寶山想走過去勸慰她幾句,但到中途,看看窗外,打消了這個念頭。不過,銀俊雅的哭聲戛哭然而止。她擦了兩把眼淚,即刻恢復了平靜。栗寶山卻因此睜大了疑惑的眼睛。他很快回到了座位上坐下,低下頭,重新壘起防衛的堡壘。
銀俊雅見張言堂走進來,關好了門,繼續往下說:
「如果就這些,屈死我一個人,也不足惜。可問題更嚴重的還在後頭。我成了政治鬥爭的工具。一些人為了達到他們卑鄙的政治目的,拿我當武器。栗書記和張秘書一定知道三國時候的那個絕代佳人貂蟬。她當時雖說充當了政治鬥爭的武器,幫王允除掉了董卓,但那是殺奸扶正的義舉。如果我遇上那樣的情況,我也會勇敢地去做的。問題是,我充當的那個政治角色正好相反,不是殺奸扶正,而是殺正扶奸。
你們不要誤會,我自己並沒有充當他們的殺手。因為他們代表著邪惡,我反對他們,仇恨他們,我不會當他們的幫凶。
我想的是如何將他們剷除!不過,我還是被他們利用了。他們用的不是我這個具體的人,而是我的漂亮,我的影響。這是他們在應用色情武器上的新發明,新創造。他們不來收買我,知道收買不了我。他們也不用女人去攻他們要剷除的人,他們知道對方不吃這一套。他們就抓住我的漂亮和我的壞影響,隨意地編造,廣泛地傳播,說得活靈活現,弄得滿城風雨。因為我漂亮,因為我在人們的腦海里是個壞女人,所以都信以為真。而且他們到處寫匿名信告狀。雖然上面來人查,查不到證據,無法落實,但造下的輿論和影響是實實在在的。被攻擊的人因此威信掃地,說話沒人聽,工作一塌糊塗。上級不得不拿下他們。前面的三個書記就是這樣被他們捧走的。實際上,前三個書記都是好人,都特別正派,都想在太城干一番事業。他們三個人在男女問題上,可以說是非常非常謹慎的。他們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沒有在這樣近的距離里看過我,在遠處是否看過我,我不知道,我直到現在也很難說清他們是什麼面目。這話要對太城縣裡的人去講,肯定不會有一個人相信。他們會說這是鬼話,鬼才相信我說的。不知栗書記和張秘書聽了以後,信不信我說的?如果你們兩個也不相信,大約我銀俊雅再也沒有活頭了。」
栗寶山對銀俊雅已有了一些信任感。張言堂可以說已是完全地相信了。他們兩個人聽到這裡,都用理解和同情的眼睛看了看銀俊雅,然後相互看看,欲言又止。
銀俊雅從他們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她振作了一下精神,不失時機地繼續往下說:「我不是表白自己,我對栗書記和張秘書講的,絕對沒有一句假話,不是我不會說假話,也不是我沒有說過假話。我會說,也說過。那是對別人,對自己信不過的人。對著栗書記和張秘書,我不願說一句奉承你們的話。但從昨天晚上你們能幾次接我的電話,我就堅信你們信得過。在前任三個書記的問題上,我也沒有必要說假話。我一開始就對栗書記和張秘書說了,我並不是那麼貞節純凈的女人,如果真和他們有什麼,到了今天,在你們兩個人面前,我還有什麼必要隱瞞呢?說句不當說的話,如果他們不那麼古板老實,如果他們真和我有一點交情,或許還落不了那樣的下場。他們之所以連我的電話也不接,是因為他們也和其他人一樣,把我劃到了壞人那一邊,把我看成是一灘禍水。說句心裡話,我有時覺得他們冤枉,為他們難過。有時又覺得他們活該,他們為什麼不肯聽我一句話?為什麼要先入為主?為什麼不作調查?為什麼也聽信謠言?
為什麼要把自己混同於一個普通的老百姓?難道他們不知道自己是領導,是縣委書記,是太城縣二十萬民眾的父母官嗎?難道不知道他們肩上的擔子有多麼重嗎?」
銀俊雅說得很激動。栗寶山不由得紅了臉。他感到銀俊雅說的好像正是他自己。
張言堂倒了一杯水遞給銀俊雅。銀俊雅接過水杯,說聲謝謝,接著往下講:
「請允許我講一句過頭的話,前三任書記一到太城,就把屁股坐歪了。他們實質上是幫著壞人做壞事,既害了太城的群眾,也壞了黨的威信,到末了也損了他們自己。當然也損了我。現在太城縣裡的人,不光罵我是破鞋,婊子,女妖精,而且罵我腐蝕了黨的領導幹部,破壞了太城縣的社會主義事業,是歷史的大罪人。按他們所說,我的罪惡簡直是罄竹難書,簡直該殺頭暴屍,遺臭萬年。讓我特別特別難過的,還不僅僅是這些,還在於我含冤沒處申。因為從來沒有人找我,問我。這幾年來,我是多麼希望有人找我問我啊。要是有人找我問我,我還可以申辯,還可以喊一聲冤屈。然而沒有,使我連申辯、連喊聲冤屈的機會都無法得到。我曾經想過去法院告狀。可又一想,告誰呢?告造謠的吧,我一個人沒有調查,手裡沒有證據,說不出來具體的人。告那些傳謠的廣大群眾嗎,我惹得起,告得動嗎?再說,法院也肯定不會受理,囚為無案可立,人家一問肯定不會有一個人承認。你們看,這不是有冤無人問,有冤無處申嗎?不過,冤死我銀俊雅一個人並不足惜,嚴重的問題是在於,它害了黨的領導幹部,影響了太城縣脫貧致富奔小康的大事,是對人民群眾犯罪呀!所以,我找栗書記,並不是為了我自己,或者說不全是為了我自己。我不是當著栗書記和張秘書唱高調,客觀事實確確實實是如此。太城縣的經濟建設為什麼上不去?為什麼各方面的工作都落後?我認為,最根本的原因是在這裡。不瞞栗書記和張秘書,太城縣的群眾對你們既抱著幾分希望,也存著幾分擔心。希望你們能把太城縣弄好,讓人們的生活過得好一點。擔心你們還和前三任書記一樣,待不久又得走人。我不知道栗書記是怎樣的打算,我想給栗書記提點建議。」
「是嗎?」栗寶山看看她,作出願意聽的姿態。張言堂掏出筆記本來準備記。銀俊雅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接著說:
「好像有點班門弄斧,或者說有點不知大高地厚。但找以為必須講,這是我想了很久的問題。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栗書記在來太城之前,就把我列為頭等重要的問題。這個完全正確。問題是,怎樣解決這個頭等重要的問題?我想無非是這樣幾種辦法:一是設法跟我隔絕,不要讓我的禍水沾到你身上去,防止出現前三任的悲劇。這個辦法,前三個書記都用過了,都失敗了。栗書記可能會說,你跟他們不同,你有新的招數,你帶了秘書來,晚上跟秘書住在一起。
那實際管不了多少用。他們會說你和秘書是一丘之貉,兩個人輪姦我,問題的性質更嚴重。還可以說一個人怎樣幹壞事,一個人怎樣站崗放哨。或者說,你把我弄得遠遠的,下放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不知道采書記是否有此打算,說到這裡,我忽然想起個事情來,今天早晨大約七點鐘的樣子,我丈夫周滿豐去街上買早點,碰上大城鎮一個叫李潤發的幹部對他說,新來的那個姓栗的書記要拿你媳婦開刀了,要把她發配到很遠的地方,弄不好你再也見不著你那漂亮的媳婦了,你可得想開些,作好思想準備。」
「真有此事?」栗寶山對這個情況極為敏感,因為要對銀俊雅採取措施的事,除了張言堂,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也沒有露一點風聲出去,外面何以知道,那個叫李潤發的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銀俊雅說:「我絕不會造謠。我給栗書記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恐怕是……」張言堂剛要說出自己的分析,栗寶山即刻用手勢制止了他,說:「我只是隨便地問了一句,你不必多心。」
聰明的銀俊雅,很明白栗寶山和張言堂這時候各自想些什麼。她不露聲色地放下那個小插曲,接著往下說道:「我剛才是打個比方講,如果說把我弄得遠遠的,難道這個問題就解決了嗎?根本解決不了。只要他們想從這方面給你造謠,你怎麼也跑不了。人是活的,交通又這麼方便,況且太城縣總共才有多大個地面。再說,除了我,太城縣城裡好看的女人還有很多很多,他們想製造桃色新聞,實在容易得很。他們搞起這碼子勾當來,辦法也會很多很多,無論誰也是防不勝防的。最根本的辦法,是剷除其滋生的土壤!」
說到這裡,銀俊雅有意把話打住。栗寶山和張言堂很自然地向她投去了詢問的目光。這時,她才不失時機地說下去:
「剷除其滋生土壤的辦法,是公開平反太城縣的第一大冤案。就是給我正名,把過去那些莫須有的東西,來一次公開地揭露和曝光。」
栗寶山的眉頭皺起來。他低著頭,注意聽她的下文。張言堂一直看著她,洗耳恭聽,生怕漏掉一句話。他們只聽銀俊雅接著說道:
「或許栗書記要說,本來就沒有立案,平反當從何說起呢?實際上,這是沒有立案的大案,這是比殺頭還要重的判決。我們不是經常講實事求是嗎?栗書記、張秘書你們說,事實難道不正是這樣嗎?而且,這個冤案不僅僅是我一個人,它關係到太城全縣的事業,這方面我已經講了不少了。
所以,採取不承認主義,採取不予理睬的辦法,是絕對不行了。不然,過去的悲劇還要重演,栗書記你們還要重蹈覆轍,太城縣還要更窮更落後。正因為沒有立案,沒有判決,因此也不必開會研究作決定,不必涉及製造冤案的具體人,只要開個大會,人越多越好,公開地講講,說明沒有那些事,過去所傳的都是謠言。事實確實也是如此。如果有人說不是,讓他講講事實,保證不會有一個人跳出來反對的。而且宣布一條,從今往後,不允許談論和傳播此類新聞。一經發現,一律視為自己造謠,堅決予以嚴懲。這樣,一方面群眾明白了真相,不會再信謠傳謠,使謠言失去了市場。另一方面,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了。從而解決了全縣思想混亂的問題,也解決了對你威脅最大的問題。這可以算作你上任的第一把火。」
栗寶山聽了,覺得確有她的道理。但他不露聲色,甚至做出一個不以為然的笑。張言堂聽得很投人。他情不自禁地說:「既然你想到了第一把火,那一定還有第二把,第三把吧?」
銀俊雅說:「不錯,我確實替栗書記想好了三把火。不是銀俊雅沒有自知之明,有意要在粟書記面前賣弄自己,是我了解太城的情況,這些主意,只要了解情況的人,稍稍動動腦筋,都是可以想得出來的。我認為,栗書記應該抓的第二件大事,是需要改變一下經濟工作的思路。過去,太城縣雖然也嚷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但建設不足,破壞有餘,可以說是一塌糊塗。最近幾年新上的機械廠、化工廠、紡織廠和製藥廠等等的廠子,非但沒有給太城增加一分錢的經濟效益,反而給全縣背上了沉重的經濟包袱,幾乎所有的工廠都虧損。如果照此下去,別說振興太城縣的經濟,用不了多久,全縣的幹部職工,就得喝西北風去。問題出在哪裡?問題主要出在脫離了大城縣的實際,不是實事求是地依靠太城的優勢發展工業,而是一哄而上,哪一壺不開偏提哪一壺。別人上機械,他也上機械。別人上化工,他也上化工。如此等等。且不知,這些一沒基礎,二沒技術和人才,三沒有銷售的渠道。結果,產品質量低,成本高,生產出來沒有人要。生產的越多,賠的越多,包袱越大,越重。太城縣這個一地方,栗書記您是了解的,從客觀上講,最大的不利條件是,地處邊遠,交通不便,工業基礎薄弱,科技人才匱乏。
這些都是近期改變不了的現狀。在這樣的情況下,實行的又是市場經濟,我們要是一般地跟人家競爭,肯定處於劣勢,失敗是註定了的。但是,我們如果能避劣選優地發展太城的工業,情況就會大不一樣。太城縣的最大優勢,我以為有兩個。一是太城有極豐富的礦藏資源。已經探明的有金、銅。
鐵、磷、雲母、石英、石棉、石墨、冰洲石、鉀長石、螢石、蛙石、浮石、硅石、偉晶岩、大理岩、玄武岩、珍珠岩、花崗岩、膨潤土等二十多種金屬、非金屬礦藏。這是太城縣最大的優勢。這優勢是獨有的,別的地方比不了。二是太城的勞動力十分雄厚。儘管文化素質不是那麼高,但太城人老實,能吃苦,最適宜在體力的付出上創造業績。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別的地方比不了的優勢。我想,太城經濟要發展,就應當抓住這兩個優勢,在這兩個優勢上大做文章。簡單地講,我認為太城應當走礦業興縣的路子。應當集中太城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大力開發礦產資源,打一場開發礦業的人民戰爭。縣裡可以先集中力量上一個金礦廠,規模越大越好,採掘、選礦、冶鍊一起搞。台兒溝那裡過去就曾有過一個小金礦,後來下馬了。據我所知,那一帶有一個很長的金礦礦脈,儲量相當大,品位也不錯,又有一定的基礎,大型金礦廠可以選擇在那裡搞。資金可以通過銀行貸。
勞動力本縣有的是,可以從停產企業選調一些骨幹,其餘全從農村招,再聘幾個科技人員,就可以開工投產。如果每天能處理一千噸礦石,生產兩千兩黃金,一年就可以獲得大約三千萬元的經濟效益。栗書記手裡有了這三千萬元,日子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困難了。而且,這僅是一個金礦廠上去以後的情況,還可以大開山門,放寬政策,讓外面有錢的地方、單位和個人來太城開礦發財,我們提供勞動力,收取稅金,發展第三產業。還可以發動全縣的群眾,土法上馬,土洋結合,走群采致富的路子。這樣,不僅財政富了,農民手裡也有了錢,太城的形勢一下子就大變了。」
粟寶山和張言堂越聽越感興趣。「想不到這個銀俊雅竟有如此的經濟頭腦!」栗寶山不由在心裡讚歎道。他對銀俊雅已是刮目相看了,低著的頭早已抬了起來,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臉上。張言堂緊張地在筆記本上記著,生怕拉下來一句話。
銀俊雅早就發現了栗寶山的神情變化,心裡很高興。這時她接著說:「以上所說的兩把火,或者叫兩著棋,是最關鍵的。第一著是清除思想混亂,解決思想問題,堵住造謠惑眾害人的口子。第二者是解決吃飯和發展的問題。有了這兩者,大勢就穩住了,栗書記就在太城站住了。也就具備了剷除太城惡勢力的初步條件。」
栗寶山聽了最後一句話,不由心裡一驚。銀俊雅說完這句話,又一次把話打住,看看張言堂。張言堂立刻心領神會,再一次出門望風。在他返回來把門關好后,銀俊雅才又接著說:
「太城縣確實有一股惡勢力,這是太城縣好些年不得安寧,一直落後的根本原因。這股惡勢力究竟都有些什麼人,我也說不清。但我覺得賈大亮和金九龍一定是其中的主要分子。他們的勢力很大,可以說控制著全縣的各個方面。你要想剷除他們,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因為你抓不到他們的把柄。如果你一開始就把矛頭對準他們,肯定要失敗的。不但搞不掉他們,反而會被他們搞掉了。因為他們會利用他們控制的權力,給你設置種種障礙,給你出沒完沒了的難題,讓你到處碰壁,樣樣被動,既交待不了上邊,又交待不了下邊,最後只能一走了事。所以,你現在千萬不要碰他們。不僅不碰他們,還要讓他們感到你信任他們,依靠他們。只不過你心裡要有數就是了。等你幹完了以上所說的那兩手,你就有了基礎,有了主動權,有了剷除他們的條件。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三把火。」
銀俊雅喝了一口水后,往下道來:「我認為,要剷除太城的惡勢力,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靠改革這一著。靠改革可以順順利利地一步步剝奪他們的權力,縮小他們的權力,最後達到徹底剷除的目的。全縣各鄉鎮、各系統、各個單位,都有他們的勢力,都有他們的人掌權。其中除了極少數者外,絕大多數都沒有什麼能力,都是靠著他們的關係上去的。這些人串通一起,營私舞弊,為非作歹,盡幹些禍國殃民的事。比如近些年上的新廠子,全部是他們的人掌權。雖然廠子虧得一塌糊塗,他們卻富得流油。按理說,把他們這幫人一撤一免,不是很簡單,也很解恨嗎?但是不能。因為一來你手裡沒有證明他們問題的證據,就是去查,肯定也查不到,沒有理由。二來這樣搞容易觸動他們的中樞神經,他們會玩命。只有運用改革的辦法,最為適當。改革是上面的號召,是時代的強音,誰也不能不擁護。具體辦法是,或投標競爭上崗,或群眾推薦選舉,反正是打破過去的用人機制,一切按新的辦法搞,誰能誰上,不拘一格。先企業,后鄉鎮,再后縣直。這樣一來,他們那些人,或感到壓力,心裡沒底,不敢投標競爭,或被大夥選掉。即使大家屈於他們的壓力,選他們繼續干,由於他們沒有能耐,完不成指標,最後也得下台。這樣,一方面削了他們的權力,一方面可以使一大批人才脫穎而出,保證經濟建設和各方面的事業勝利前進。到了一定的時候,他們為非作惡的馬腳就會逐漸暴露,首要分子就會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那時,剷除他們就水到渠成,易如翻掌。」
這時,在栗寶山的眼裡,銀俊雅已不單是一個思想家和經濟謀略家了,他覺得銀俊雅同時是一個精明的政治家。
他們的談話一直延續到吃中午飯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