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6·1
飯堂里,特派辦的工作人員拿著飯盒一邊排隊一邊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說著閑話:
「聽說了嗎,方特和高速的孫總成了哥們。」
「不會吧,這不是頂風硬幹嗎?」
「牽線搭橋的是杜廳長,跟方特是無話不說的姐弟。」
「你的消息早過時了,這次是范省長做東昨天在省政府一起吃飯來著,。」
「那又怎麼樣?童特不是也在場嗎?」
「可童特完全是被方特拽去的。」這時方宏宇也拿著飯盒從外面走了進來,工作人員們一看方宏宇到來都紛紛住口,停止了議論。方宏宇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他裝作沒有聽見的走去排到隊伍的末尾。
唐小建正站在那兒,看見方宏宇來了,連忙走過去吃說:「方特,我想找你有點事兒。」
方宏宇接過廚師遞來的飯盒,點點頭說:「小建,我也正想找你。這樣吧,我們找個人少的地方,邊吃邊談吧。」二人選了一張沒人的桌子坐下,方宏宇看了看四周,輕聲問:「你們準備得怎麼樣了?」
唐小建眉頭皺得緊緊的:「我們連著加了幾個夜班,做了幾個比較粗線條的審計方案,但都還不成熟。」
方宏宇低聲安慰道:「不成熟沒關係,先說來聽聽嘛,也許我還可以幫你們出出主意呢。」
唐小建還是有些猶豫:「這個,這個,還是等我考慮成熟后再向你彙報吧,免得干擾了你的思路。」
方宏宇也不勉強,微微一笑說:「那也好。」
唐小建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說:「方特,能和你說句話嗎?
方宏宇含笑看著他:「當然了,你說。」
唐小建認真地說:「這話本不該我說,可是我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您一下兒」。
「我最近正需要免費忠告,你快說。」方宏宇有些著急了,低聲催促著。
「最近,辦里關於您和交通廳杜廳長、高速集團孫總的關係,還有你和童特的關係都有許多傳言,您都清楚嗎?」唐小建試探著問道。
方宏宇滿不在乎地說:「有所耳聞。不過,我不太注意別人怎麼說。」
唐小建遲疑著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我不太了解你的工作思路和方法,但是鑒於目前的這種情況,我建議你似乎應該注意一下分寸和尺度的把握。」
「小建,謝謝你的提醒,我盡量吧!」方宏宇飛快的打斷了唐小建的話,似乎不希望再談下去了,正在這時候,方宏宇的手機響了,方宏宇打開了手機蓋:「喂,是羅處長呀,對,我是方宏宇,正在吃飯,……你來我辦公室吧……,不方便?那你說去哪兒?……什麼,上次見面的那個咖啡廳?好,一會我們在那裡碰面……,好,再見。」
接完電話,方宏宇誠懇地對唐小建說:「小建,非常感謝你來找我。至少,你剛才說的這些話表明了你對我的善意。這說明你對我還是信任的。你抓緊時間吧,方案考慮成熟了馬上向我彙報。我現在有急事要出去一下,你先慢慢吃吧。」說完急急忙忙離開了食堂。
方宏宇剛一離開,董樂群和葉瑩一下子全都圍到了唐小建身邊來。
「跟方特談得怎麼樣?」葉瑩迫不及待地問。
唐小建一臉挫敗地搖了搖頭:「方特太聰明了,他把我想要說的那些不該說的真話都噎回來了。」
董樂群想了一下問道:「哪,你對咱們方特到底什麼印象?」
唐小建慢慢地站起來,嘆著氣說:「武功高強,深不可測啊!童特,再加上我們三個人,恐怕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葉瑩撅著小嘴說:「實在不行的話,我到署里告他去。」
董樂群有些不屑地敲了敲她的小腦袋:「告他?你告他什麼?整個一個孩子氣嘛。」
葉瑩一下子被噎住了,摸著自己的頭對董樂群說:「你——你怎麼那麼討厭?」
6·2
咖啡廳里,羅曉慧有些百無聊賴地敲著圍棋的棋子在等方宏宇,桌上一杯咖啡在裊裊地冒著熱氣。方宏宇匆匆趕到時,羅曉慧並沒有看到他,依然注視著窗外。方宏宇站在原地看了羅曉慧一會兒,似乎是在觀察她,然後靜靜地走了過來。
輕輕的拉開了椅子,方宏宇慢慢坐了下來,忍不住開口說:「閑敲棋子落燈花,羅處長如果換一身服裝,剛才的畫面就是一幅非常出色的仕女圖。」
羅曉慧被嚇了一大跳,剛想說什麼又被方宏宇的話弄得很不好意思,虛榮心每個人都會有,何況是當一個女人被人稱讚她的美麗的時候。表面上雖然看不出什麼來,但羅曉慧的心裡還是甜絲絲的,她的話就有了那麼一絲自己也沒有覺察出來的嬌嗔:「你這人怎麼走路沒聲音的?」
方宏宇笑著看著她,柔聲問道:「恐怕是你太入神了,想什麼呢?」
羅曉慧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想你。」
方宏宇故意把她的話重複了一遍:「想我?」
羅曉慧馬上感到了自己話中的歧義,臉一下就紅了,故意板著臉掩飾道:「想你那天和孫立新守著這張桌子面對面杯對杯地品著茶都說了些什麼。」
方宏宇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他說他想和我交個朋友。」
羅曉慧有些緊張地追問道:「你答應交他這個朋友了?」
「為什麼不交,和他交朋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方宏宇反問了一句,故意裝糊塗。
羅曉慧剛想張口反駁,一抬頭就看見了方宏宇眼中那一抹促狹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很快就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不提他了,說正事吧。」
方宏宇也被她所感染,立刻嚴肅起來了:「好,你說吧,發現了什麼問題。」
羅曉慧從懷裡把銀行給她列印的那份文件拿了出來,遞給方宏宇。方宏宇接過來打開一看,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羅曉慧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表情。
方宏宇把文件狠狠地往桌子上一砸,氣憤地說:「這個孟昆膽不小,總額居然高達七位數!」
羅曉慧不動聲色地繼續刺激他:「而且是據不完全統計。」
方宏宇有些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每一筆都核實了?」
羅曉慧沉靜地點點頭。
方宏宇恨恨地說:「我們進點商業銀行,居然沒把他挖出來。」
「你們不是凱旋而歸了嗎?」羅曉慧冷冷地說。
方宏宇沒有理會羅曉慧的諷刺,問道:「那個孟昆呢?出國還沒回來?」
羅曉慧搖頭,方宏宇一下子陷入沉思。
「你打算怎麼辦?」羅曉慧有些沉不住氣了,盯著方宏宇問。
方宏宇想了好久,終於慢吞吞地開了口:「不辦。」
羅曉慧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辦?」
方宏宇喝了一口咖啡,輕鬆地再次給了一個肯定的答覆:「不辦。」
羅曉慧有些生氣了:「方特派,這就是你給我的答覆?」
方宏宇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急了?」
羅曉慧氣沖沖地說:「發現了一個蛀蟲卻不把他挖出來,你還要我偷偷查他做什麼?」
「好,我問你,如果要挖他,證據呢?」方宏宇放下手中的咖啡,看著羅曉慧的眼睛,認真地問道。
羅曉慧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問道:「你手裡的是什麼?」
「這是合法而有效的證據嗎?」方宏宇反問了一句。
羅曉慧馬上被堵住了,期期艾艾地說:「這……」
「而且,只有這一個蛀蟲嗎?」方宏宇又丟了一個炸彈給她。
羅曉慧有些泄氣了,但還是不死心地反駁道:「至少得一個接一個的挖吧?」
「話是不錯,可先挖哪個,后挖哪個,是要講究策略的,否則會前功盡棄。你羅處長又不是不知道,這裡面是有大學問的。你不會是在考驗考驗我吧?我也不會象猛張飛一樣赤膊上陣的。」方宏宇笑吟吟地看著羅曉慧說。
羅曉慧沉默了,她靜靜地看著坐在眼前的這個男人,無意識地搖著頭,當方宏宇問她的時候,她有些迷茫地說:「你這個人啊……真是讓人看不透。」
方宏宇笑著說:「幹嗎一定要把五臟六肺看得那麼清楚呢?那不就一點美感也沒有了嗎?不是說距離產生美嗎?」
羅曉慧也笑了:「就你這嘴貧勁,那裡像個特派員的樣子?」
一提起特派員的樣子,方宏宇馬上就想起了母親的說法:「特派員該是什麼樣子?按照我母親的理解,特派員就是電影上那樣戴個禮帽拄個文明棍兒,……」
方宏宇邊說邊比劃,逗得羅曉慧笑得直不起腰。
忽然他們身後響起了於然的聲音:「哎喲,方大特派員什麼事這麼開心?」
方宏宇急忙回頭,只見於然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似嗔似喜地看著他們,連忙站了起來問:「然然,你怎麼來了?」
「別忘了,這地方還是我帶你來的呢,怎麼你們不會又在談工作吧?」於然不無譏諷地說。
「方特派,我的工作已經彙報完了,我先告辭,這杯咖啡您請客吧,就算是對我工作的一點回報。」說完,羅曉慧起身,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羅處長,羅處長……」方宏宇尷尬極了,叫了幾遍羅曉慧都沒有叫住,轉身對於然發起火來,「你簡直是亂彈琴……」
於然冷笑道:「我亂彈琴?到底她和你是什麼關係?不是工作關係那麼簡單吧?「
方宏宇正色道:「然然,我們只是工作關係而已。」
「工作關係?鬼才相信。」說完,於然氣哼哼地也走了。
方宏宇剛要追,卻被一個服務生給攔住了。原來他還沒有買單,方宏宇只好胡亂掏出一把錢來,隨意抽出幾張遞給他,也不等他找零就衝出了咖啡廳。
於然氣呼呼地上了車,『砰』地一聲關上車門。
方宏宇剛好追了出來,站在車外對她說:「然然,你別那麼孩子氣好不好?」
「其實……其實你和她是什麼關係我何必操心,我只是想提醒你有點政治智慧好不好?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和孫立新成為對立面,那樣對你在信州開展工作絕對沒有好處。」於然的語氣有些苦澀,但還是沒有忘了自己來找方宏宇的真正目的。
方宏宇一愣,追問起來:「然然,這是他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主要是我的意思。當然,他也有那個願望。」於然看著他說。
「你轉告孫總,我方宏宇領他這份情。」方宏宇冷笑著說。
「要說你自己說去,你們的事和我更沒關係。」於然說完發動車揚長而去。
方宏宇站在那兒愣了一會兒撥通了手機說:「葉行長嗎?我是方宏宇……」
特派辦的會議室里,童北海正在向唐小建等三個人布置任務,看得出,他為終於能進駐高速公路集團進行審計而顯得有些興奮:「第一組主要由小建負責,拿出一副全面審計的架式來,按照我們預先制訂的審計方案按部就班的推進這叫明修棧道。第二組由樂群負責,算是審計小組副組長。你們把審計重點放在海天會計師事務所,爭取一舉突破,這叫暗渡陳倉,我們要把這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雙簧戲唱好,不能讓他們看出我們的真實意圖。我從審計廳借來的同志配合你們搞這一明一暗的兩個行動。要在查帳的過程中,以延伸審計為理由突然殺向宏大,打它一個措手不及。」
葉瑩學著電影里的台詞:「悄悄地進去,打槍的不要。」
董樂群樂顛顛地說:「太棒了,感謝領導信任!本人大學畢業后,這還是第一次做官。」
「哼,你以為這是什麼好事啊,等著叫苦吧。」童北海板著臉教訓起董樂群來,說完又嚴肅地對葉瑩說:「葉瑩,好好跟你們唐處學著點,別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沒個正經樣子。」
葉瑩一臉無辜地叫道:「童特,我……我什麼時候不正經了?」
童北海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看著葉瑩說:「就你剛才學那話,好好的怎麼不學,專學鬼子腔。」
董樂群試探地問道:「童特,咱們的審計方案要不要先向方特彙報?」話剛說完,幾個人的目光唰的一下齊齊的盯著童北海。
「對了,我差點給忘了,方特和我作了一下分工,他主要抓退耕還林審計。高速集團這個案子就由我全權負責。」童北海清了清嗓子說,然後又補充了一句:「這個計劃是我們小組的最高機密,由我一個人向他做專門的彙報,大家就各忙各的去吧,不要為了這件事情分心。」
6·3
天湖度假村是信州最豪華的休閑娛樂場所之一,有名的不僅僅是優美的風景,還有它貴得驚人的消費。所以,一年四季這裡的客人都不算很多,可別小看了,來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一擲千金的主兒。現在不是流行一句話么,「不求最好,只求最貴」,就這樣,天湖度假村在信州就不能不有名了。
其實,這裡的風景也是全信州最好的,特別是天湖,如同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綠樹群山之間。由於遠離市區,空氣特別清新,再加上常年綠水清幽,林木蔥鬱,初來的人無不贊其為人間仙境。
一個普通的上午,早早就有一名男子獨自來到湖邊釣魚,原來是高速集團炙手可熱的白昌明。沒過多久,就見商行的副行長孟昆拿著釣具從遠處走了過來,在白昌明旁邊停了下來。
白昌明看著他打趣道:「你個又精又滑的傻胖子,在國外轉了一大圈又長膘了不是?該減減肥了吧?」
「能不長膘嘛?人家老外的日子那才叫生活呢,不過,長點膘好,長點兒膘叫人看著憨厚。」孟昆打著哈哈說。
白昌明冷笑一聲:「憨厚?就你干那缺德事,還好意思厚著臉皮說憨厚。」
孟昆不吭聲了,他嘿嘿一笑坐在了白昌明旁邊。
「聰明反被聰明誤,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是?要不是老闆罩著你,你現在早在局子里減肥了!」白昌明自顧自地甩著釣鉤,彷彿自言自語一樣。
「老闆可好?」孟昆陪著笑臉說。
「老闆對你的行為很生氣。你到底是缺心眼還是少智慧,怎麼能那樣干?非要把自己玩瓢底了才甘心啊?」白昌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咬牙切齒地說。
孟昆說:「特派辦的人不都撤走了么?還值得那麼緊張呀?」
白昌明冷笑一聲說:「撤走了?你想得倒美?你就不怕人家殺你個回馬槍?說不定人家正在後面暗中調查你哩!」
孟昆一聽這話,立馬慌了神,哭喪著臉說:「那怎麼辦?他們真要扭住顧老闆那筆貸款……」
一聽到「顧老闆」三個字,白昌明馬上轉過頭來,把手指壓在嘴上做了個「噓」的手勢,四周張望了一下,然後壓低聲音說:「瞧你那點兒出息,慌什麼慌,還沒動上真格的,就尿褲子了?要真遇上大事,還能讓你頂雷呀!這不,老闆不是讓我給你指路來了嗎?」說完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孟昆原本驚慌的臉上漸漸浮起了笑容。
白昌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怎麼樣孟行長,都明白了嗎?」
孟昆點頭如搗蒜:「明白了,明白了。白總您放心,這事兒包在我身上。」
白昌明冷哼了一聲:「包在你身上?你包得住嗎?不許再幹上次那樣的蠢事,告訴你,今後你每動一步,都要事先通知我,否則,你再出問題,就再也沒有人撈你了,你自己掂量吧。」
「白總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早請示晚彙報,絕對不會再給他惹麻煩了。不過……」孟昆拍著胸脯保證道,話到後來又打住了。
「不過什麼?」白昌明盯著他示意繼續說下去。
孟昆遲疑著說:「白總,咱們把審計組往宏大那兒引,會不會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白昌明一臉不屑地說:「你以為老闆像你那樣沒腦子?放心,他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絕對是天衣無縫。他們這次審計調查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光一個宏大就夠他們忙乎好幾個月的,而且他審計出來的也不是我們高速集團,你就等著瞧好戲吧。」
孟昆小心地打探道:「我一回來就聽說審計調查一個月的時間是那個方特派運作的,他會成為咱們的人嗎?」
白昌明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不該打聽的就不要打聽,知道多了對你沒有好處。」
6·4
現代化的信州城夜晚極其美麗,羅曉慧一個人沿著城中心的廣場邊上的林蔭道漫無目的地走著。
於然駕駛著自己那輛小巧的愛車在車流中緩緩而行,她一邊開車一邊和旁邊的一位年輕下屬談話:「……這個客戶一定要攻下來,他們一年的廣告投入近千萬元,我們不一定全吃,也全吃不了,能把他們電視廣告這一塊拿下來就不錯了,光這一項就是八百多萬元,你們這幾天一定要爭對他們的產品設計幾個電視廣告的方案,這事如果幹成了,我明年也給你買一輛車開開。」
屬下笑道:「為了這輛車我也得努力呀。」
於然突然看見了在廣場邊漫步的羅曉慧,她想了想對屬下說:「不好意思,我要去辦個事,不能送你回去了,我到前面停一下,你自己『打的』走吧。」
羅曉慧獨自一人在信州街心廣場邊的人行道上漫無邊際地走著……廣場上扭秧歌的老人,談戀愛的戀人,還有帶著孩子玩的一家三口人……,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她的心沒來由地亂極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到哪裡去。走了一會兒羅曉慧從人行道上邁進了廣場,一直在後面靜靜地跟著她的於然趕緊找地方去停車去了。
長椅上一對熱戀的情人相擁而坐,女的坐在男的腿上,男的抱著女的入懷,兩人親熱地說著悄悄話,笑聲一陣一陣地響的同時,女的羞紅著臉親熱地打幾下男的後背。這一對戀人吸引住了羅曉慧的視線,也讓她邁不開步地獃獃站在那兒看了起來。女的發現了羅曉慧在看他們忙示意了一下男的,男的回頭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放開了懷中的女人。羅曉慧忙轉身向另一方向而去,走了不一會兒坐在了一個長椅上,她失落地坐了一會兒乾脆把臉埋在了雙手中。
於然停好車就在廣場上四處尋找她,正好看見了長椅上的羅曉慧,於然手中拿著兩瓶可樂靜靜地走過來坐在了她旁邊,羅曉慧一抬頭看見了她,吃驚之餘忙站起來要走。
「我就那麼可怕?」於然抬頭看著羅曉慧有些挑釁地說。
「你可怕嗎?」羅曉慧收回了邁出去的腳,扭頭問道。
於然淡淡一笑站了起來:「那你怎麼一見我就躲?」
羅曉慧說:「我只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於然說:「那就是說我給你找麻煩了?」
羅曉慧點了點頭:「對,你好像生拉硬扯地把我拉進了一場莫明其妙的情感糾紛中。」
「對不起,能原諒我嗎?」於然一下子變得異常真誠起來,說罷遞過去了一瓶可樂。
羅曉慧欣然一笑:「不能。」邊答邊接過了可樂。
於然自我介紹道:「我叫於然。」
羅曉慧只好也跟著介紹自己:「我叫羅曉慧。」
於然眨了眨眼說:「是咱們省審計廳金融二處的副處長,屬虎,外號——鐵面娘子。」
羅曉慧奇怪地笑問:「你……你還知道我什麼?」
於然接著說:「離婚已有三年,至今還是獨身,而且……。」
羅曉慧忙打斷於然:「夠了夠了,你是不是把我的底子全摸清了?」
於然一擺手:「能坐下聊嗎?」
羅曉慧坐在了椅子上:「能,但……聊什麼呢?」
於然也坐下沒回答只是笑道:「你大我兩歲,我就叫你羅姐吧。」說罷又道:「你可別叫我於妹,聽起來像愚昧似的,叫我然然吧。」
羅曉慧笑了:「挺陽光的一個女孩,怎麼有時候那麼不講理?」
「他們都這麼說我,大概沒嫁人的老姑娘都這麼變態吧?」於然說罷自己先哈哈笑了起來。
羅曉慧拿於然沒轍,只好問:「你還沒說要和我聊什麼呢?」
於然壓低了聲音,神情曖昧地說:「你說兩個單身女人湊在一起能聊什麼呢?」
「你臉皮真厚。」羅曉慧說罷喝了一口可樂。
於然滿不在乎地說:「聊聊男人臉皮就厚了?」
羅曉慧笑著說:「那好,你說,我聽。」
於然調皮地看著羅曉慧說:「你是喜歡聽我誇男人呢還是喜歡聽我罵男人?」
羅曉慧只好舉手投降:「隨你。」
在這個仲夏的夜晚,正當於然和羅曉慧在信州廣場圍繞一個男人的故事而喋喋不休展開討論的時候,她們所議論主人公——方宏宇卻在按他既定的方針展開下一步的行動。
方宏宇在一家小飯館里請葉挺元吃飯。葉挺元在給自己酙酒,由於手抖得厲害,有些酒灑在桌子上。方宏宇坐在他的對面,仔細地觀察著葉挺元的表情,卻讓葉挺元更加緊張起來,手也抖得更厲害了。
葉挺元有些泄氣地放下酒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方特派,你每次的問題都讓我覺得很刺激,但是您這一次的問題卻讓我……」
方宏宇絲毫不為所動:「葉行長,您就這樣難以啟齒嗎?我希望您能本著一個黨員幹部的起碼良心,把情況向我介紹清楚,難道就這麼困難嗎?」
「不是我老葉裝糊塗,可是眼前的這盤棋局,真是不好下呀。」葉挺元想了想,喝了一口酒,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方特派,我索性和你交個底,話能說到哪我就說到哪,我不會再往深里說了,……」
「你還是不信任我?」方宏宇直言不諱地說。
「這真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我其實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我堅持原則了,但結果如何呢?我不希望自己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可是目前信州的政治生態環境就是這樣的。」葉挺元的話里充滿了無奈。
方宏宇努力剋制著自己的怒氣,拉著臉說:「信州的政治環境怎麼了?就這樣令你感到害怕?難道不是在共產黨領導之下?不是人民在當家作主?……當然,如果葉行覺得實在為難,我也不勉強……」
葉挺元似乎沒有看到方宏宇的臉色,自顧自地說:「方特派,作為回報,我想提醒你,得特別提防一個人。」
方宏宇有些不耐地問道:「誰?」
葉挺元一字一句地說:「孫立新。」
方宏宇心中一震,冷哼一聲說:「又是他!」
葉挺元點了點頭:「對,還有他身後的杜慧卿。」
方宏宇悶聲道:「我明白。」
葉挺元有些遲疑,試探著問道:「方特派,有人提醒過你?」
方宏宇含糊的搖搖頭。
「孫立新的父親是咱們省的老省委書記,雖然已經去世了,但是孫立新繼承下來的關係網之深和能量之大,是一般人非常難以想象的。我那兩個副行長敢於搞我的鬼,背後……」葉挺元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再也不往下說了。
於然與羅曉慧還在廣場上進行著關於愛的討論,只不過,在這場討論,羅曉慧更多地是扮演了一個聽眾的角色。
於然在動情地投入地講著,羅曉慧在靜靜地聽著……。
「……整個十二年了,十二年前我見他一面時,我就知道我再也離不開這個男人了,他當時已經有了對象,而且他們倆愛得那麼深那麼投入,可我在他眼裡卻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小丫頭,我好幾次大著膽子想告訴他我愛他,可每次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羅姐,你知道深深地暗戀一個人的感覺嗎?」
沒等羅曉慧回答,於然又自顧自地往下說:「就好像把一個人拋到了真空中,沒有氧氣沒法呼吸,喊不出來,憋得人都快瘋。,我私下裡不知哭了多少次,我心裡在反反覆復地告誡自己不要去當第三者,不要去拆散人家幸福的一對,不要去和他見面,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有事沒事地編個理由去找他去見他,實在沒有理由了就躲在你們審計廳的大門外在他下班的時候看他一眼。他調到北京的時候你還沒來審計廳上班,你要能早來幾年就能做我的內線了。你不知道,那年我在審計廳門口一連幾天沒看見他,後來我才知道他出差了,一走就是好幾個月,我又沒辦法和他聯繫,苦熬苦等之中,我終於病倒了,……。」於然說著淚就流了下來。
羅曉慧依然沒有打亂她的情緒,只是掏出面巾紙遞了過去。
於然委屈地哭了一會兒后又笑道:「羅姐,我是不是太痴情了?」
「不,我很感動。」羅曉慧真誠地說。
「那天在病床上睡著睡著就聽見了他的說話聲,我以為自己是在夢中,生怕從夢中醒來聽不見他的聲音了,但我還是醒來了,老天爺,宏宇就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我,我一下子就哭了,哭的那麼傷心,他看著我笑道:小丫頭,生一點小病也要哭鼻子,看我給你買什麼了。他把一個大布娃娃拿到了我面前,我哭的更傷心了,我哭著說,宏宇哥,我愛你,我的病都是因為想你想的。他一邊給我擦淚一邊說他知道,說他也愛我,他說他一直遺憾自己沒有一個小妹妹,他會把我當成他的小妹妹一樣愛我一輩子的……。」講到這裡,於然抹了把淚不吭氣了。
羅曉慧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后問:「後來呢?」
「後來……後來他結婚了,進京了,生兒子了,又離婚,又回到了我的身邊。」於然簡短地答道。
羅曉慧遲疑著問:「你……你一直在等他?」
於然低著頭答道:「一直在等他。」說著又抽泣起來。
羅曉慧一伸手摟住了於然的肩,於然順勢靠在了她的肩頭。
「然然,你……你何必這麼苦熬自己呢?他要不離婚你還等他一輩子?」看著這個傻傻的姑娘,羅曉慧有些心疼,也有些羨慕。羅曉慧從小到大都活在一種理性氛圍里,讀書的時候把學習放在第一位,踏上社會後又把工作放在了第一位,愛情的滋味是什麼樣,她似乎從來沒有去體味過。就連當年丈夫要和她離婚,她也很平靜地接受了,比起於然來,她的感情生活實在是貧乏得可笑。
於然邊抹淚邊說:「我忘不了他,他太好了。」
羅曉慧笑著問:「他怎麼個太好了?」
於然一臉痴迷地回答:「反正我就沒發現他有什麼毛病,他是我遇見的最好的男人。」
羅曉慧感動地說:「老天成全了你,又把他送到了你的身邊。」
於然抬頭看著羅曉慧:「羅姐,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所以對你……,你能原諒我嗎?」
羅曉慧笑道:「我們不是已經成了好朋友了嗎?」
於然得寸進尺地提起了要求:「那你答應我,為了我,在他遇到難事時你要幫幫他。」
羅曉慧故作大度地說:「好,為了你,我一定會幫他的。」
6·5
童北海正帶領審計小組開進駐高速集團公司的審計進點碰頭會,會議桌邊,一邊坐著以童北海為組長的審計小組全體人員,一邊是孫立新、白昌明和其他有關人員。
童北海清了清嗓子,看著孫立新說:「我們這次來集團公司,主要進行國債專項資金審計調查,審計調查的內容和範圍,審計通知書上已說得很清楚,時間是一個月。所以我們希望得到你們的支持和配合,並希望你們隨時提供我們所需要的資料和財務賬目。」
孫立新慢吞吞地說:「童特派員,審計通知書我們已經仔細研究過了,也按通知書上的要求做了相關的準備,就看童特派員,你看還有什麼要求……」
童北海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孫立新的話:「最後一個要求,那就是讓我們儘快開始工作。」
孫立新在心裡冷笑一聲,臉上還是那副和和氣氣的樣子:「童特派員真是個雷厲風行幹事的人。」
童北海先站起身來說:「孫總,你就帶我們去財務部吧。」
孫立新趕忙站起來說:「可以可以,我這就帶你們進去。」說完一行人走出門去。
童北海和審計組的同志跟著孫立新來到高速集團財務部,童北海環視四周,高速公司的財務部門和商業銀行的不同,只有兩台電腦,有一些工作人員仍然在用手工記賬。看到這一切,童北海不由自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在人群後面的唐小建悄悄地對董樂群和葉瑩說:「看吧,童特一聞到賬本的味道就進入興奮狀態,他會大顯身手的,你們要好好留意,可以跟著他學到好多東西。葉瑩,尤其是你,千萬別錯過機會。」
葉瑩點了點頭說:「放心吧。」
童北海四處打量了一番,扭頭問孫立新:「孫總,你們這麼大的公司,怎麼財務部門還沒有完全計算機化?」
「那些東西我置得起,不過……」孫立新故意停了一下,才接著往下說:「我是個人本主義者,更相信人,不相信機器。」
也許是看到滿屋子賬本的原因,童北海的心情出奇地好,第一次對孫立新的觀點表現出了贊同:「在這一點,我和你完全一致。」
孫立新哈哈一笑,話裡有話道:「難得難得。不過比你童特的性子,我可就甘拜下風了。」
童北海有些聽不懂了,試探著問道:「孫總的意思是……」
孫立新微微冷笑了一下:「我印象中按照慣例好像你們特派辦下達審計通知書以後,會給我們一周的時間做準備,可您的隊伍三天後就到了。看來,童特的戰術中最常使用的就是奇襲了?」
對孫立新話中的譏諷,童北海略微有一點尷尬,但很快就鎮靜下來了,勉強答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范省長說過要特事特辦。再說了,高速公司的同志們對審計的配合是最到位的,所以我們來高速審計是既沒有心理負擔,也沒有心理壓力。」兩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
「童特,我就不打攪你們了,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這就先走一步了。」孫立新說完抬腳往外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頭對童北海說:「對了,我要是不在家,你們就找白副總白昌明,他主管業務和財務。」
一直跟在旁邊的白昌明馬上哈著腰說:「有什麼要求儘管提,要什麼給什麼。」
孫立新沿著高速公司辦公樓內走廊慢慢走著,神態簡直比散步還要悠閑,白昌明從後面追了上來,低低叫了一聲「孫總」。
孫立新頭也不回,輕聲說:「昌明啊,那些材料一定要按照我規定的順序,一份一份的給他。時不時還要故意刁難一下,免得他們起疑心。」
白昌明忙不迭地點著頭:「好的。」
孫立新突然停了下來,認真囑咐道:「還有,審計組一共是七個人,你要挨著個的去了解,了解他們審計組每一個人的底細,乃至各種愛好、嗜好,一定要提前做好有針對性的工作。去吧。」
白昌明點了點頭,剛要走,又被孫立新叫了回來,繼續指點道:「弄清楚他們的住處,然後想一切辦法,給我把那家賓館的關係接上。」
白昌明會意地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6·6
在審計組住的小招待所里,唐小建和董樂群正在吃盒飯,葉瑩細嚼慢咽地吃著各種水果。董樂群很快就吃完了,葉瑩悄悄地把自己面前的盒飯推給了他,董樂群也不客氣的接過來大吃起來,嘴裡塞滿了飯菜嘟嚷著:「葉大小姐,你要是天天這樣減肥,我就可以吃飽肚子……」
唐小建在桌子下狠狠地踢了董樂群一腳,董樂群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葉瑩撇了撇嘴說:「德行!瞧你那餓癆餓蝦樣,真是八輩子沒吃過飯。」
董樂群把嘴裡的飯菜咽了下去,笑嘻嘻地說:「主要是秀色可餐,開胃……」
正在嬉鬧時,童北海端著茶杯走了進來。
董樂群把盒飯里最後一粒米撥到嘴裡,心滿意足地拍著肚子說:「童特,您是與民同樂呢還是訪貧問苦……」
葉瑩把剝好的香蕉塞進了董樂群的嘴裡:「閉上你的臭嘴!」然後又剝了一個香蕉遞給童北海。
童北海邊吃邊問:「小葉瑩,這水果哪來的?」
葉瑩油嘴滑舌地答道:「吃吧吃吧,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童北海吃了兩口覺得不對:「小葉瑩,你還沒告訴我,這水果哪來的?」
葉瑩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說:「孫立新派人送來的呀。」
童北海大吃一驚,臉一下子就黑了:「什麼什麼?孫立新派人送來的?你們都……」
話還沒說完,董樂群就接了下去:「我們都吃了。多好的水果啊,爛掉了也怪可惜,也是一種浪費。不如吃了算了,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咱們該怎麼審計還怎麼審計。就像《少林寺》里唱的那樣,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邊說還邊擺出拜佛的手勢。
童北海氣歪了臉:「胡鬧!我一眼看不住你們就……-」
董樂群和葉瑩相視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唐小建極力忍住笑,呵斥起他倆來:「董樂群葉瑩,你們兩個太不象話了。」
葉瑩沖童北海做了個鬼臉說:「童特,你怎麼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啊?這是我自己花錢買的,要真是那個孫立新送來的,難道你吃下去了又吐出來不成?」
童北海依舊嚴肅地說:「水果雖然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要是被審計單位送的就堅決不能動……」說著自己就苦笑起來:「你們兩個就拿我開涮吧,當心我給你們小鞋穿。」
葉瑩突然大聲喊起來:「……你們快看電視!」把幾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電視機上去了。
電視上正在播放一所希望小學的升旗儀式,在雄壯的國歌聲中,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正冉冉升起,小學的小儀仗隊員們服裝各異,陣容也不是很整齊,但那一張張虔誠的小臉一點兒也不比任何人差。站在簡陋的司令台上的除了縣長、村長之外,還有一個審計組成員們非常熟悉的人,那就是信州特派辦的特派員方宏宇。
旗幟在風中飄揚,方宏宇開始講話了:
「……我們這所希望小學是在我們信州特派辦副特派員童北海同志的倡導和主持下,由我們特派辦的全體同志捐助修建的。同學們你們應該記住童北海這個名字,因為他家裡也並不富裕,老伴一直是農村戶口,沒有工作,女兒也失業了。可為了讓大家能和城裡的孩子一樣上學讀書,他捐出了自己半年的工資……,同學們,你們要珍惜呀,一定要好好學習,張大了,當個和童伯伯一樣的人,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一個有愛心的好人……。」
電視畫面上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童北海一直盯著電視看,臉上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
董樂群又是第一個忍不住開口的人:「哎,這方特講話的水平就是高啊,不服不行。可我就是有點搞不明白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葉瑩不屑一顧地說:「什麼葯?反正不是什麼好葯。」
董樂群陰陽怪氣地說:「這個時候去退耕還林審計現場,好像是為了避嫌嘛。」
葉瑩馬上附和道:「正是。難道說不是嗎?」
童北海嚴厲地制止了他倆:「夠了,你們兩個冤家就不要在這裡一唱一和了。方特派主抓退耕還林審計,我主抓高速審計調查,是辦黨組會集體討論決定的,我又不是沒有給你們傳達過。你們在這裡瞎咧咧什麼!趁你們都在,我要提一個新的要求,除了干好自己的活,還必須管好自己的嘴。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議論堅決到此為止。」
董樂群和葉瑩互相做鬼臉,正說著不知誰的手機響了,童北海皺起了眉頭不耐煩地:「誰的手機?先關掉一會行不行?等我說完話……。」
三個人都笑嘻嘻地望著童北海,手機還在繼續響,葉瑩忍不住好心提醒道:「童特,是你的手機。」
童北海揮了揮手,繼續說:「不理他。我年輕剛參加工作那會,哪像你們現在這個樣子……」可是手機彷彿要跟他做對似的,一直頑強地響個不停。
葉瑩故意把手捂住耳朵做了個怪相說:「童特,你還是先接吧。」
童北海很生氣地拿起了手機:「老婆子,你搞什麼搞?發什麼神經?我現在正在開會,……」
童北海老伴在電話里生氣地說:「……開會?我問你,是你開會重要,還是閨女的事重要?我告訴你,閨女可是第一批下崗了。都怪你一點情面也不講,毀了閨女一生的前程……人家方特派都已經給辦了,可你倒好,又哭著喊著追著過去給改回來……」
童北海怒沖沖地說:「要是別人辦我就瞪隻眼閉隻眼算了。正因為是他給辦了,我才必須要改回來,否則在他面前、在他面前我也就沒法堅持原則了。」
「……你少給我講什麼大道理。我可不是嚇唬你,閨女說啦,你要再不管她的事,她就要到什麼夜總會當三陪去。要真那樣的話,不是丟你們童家先人的臉嗎?我看閨女這次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你當爹的不嫌丟人,我當媽的還嫌丟人呢。」老伴說完砰的一聲掛上了電話。
童北海臉色鐵青地瞪著手機罵了聲:「神經病。」說完把手機放進口袋裡,想了一下又掏了出來,乾脆關掉了手機。
童北海老伴的聲音那麼大,另外的三個人一字不漏的聽到了這通電話的內容,你望著我,我望著你,最後唐小建開口道:「童特,您還是回去看看吧……」
童北海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什麼看?現在這節骨眼上……」話沒說完又意識到什麼緩和了口氣:「大家都別忘了,這次審計調查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一句話說得大家都嚴肅起來。
屋子裡一時陷入了沉默之中,過了一會兒董樂群才笑嘻嘻地說:「……童特,迷魂陣擺得也差不多了吧。都一個星期過去了,可咱們……」
「我正要說這事。葉瑩,你明天回辦里一趟,辦理一下對海天會計師事務所執業質量檢查的相關手續。記住,別告訴任何人我們要幹什麼。」童北海認真吩咐起下一步的行動來。
葉瑩立馬摩拳擦掌地表示:「你放心吧童特……」
「我還就不放心你。自稱什麼新新人類,衣著打扮象個時裝模特,小嘴伶牙利齒可就是
沒個把門的……」童北海又皺著眉頭數落起她來。
葉瑩不服氣地叫了起來:「童特,你這是幹什麼呀?我不就跟你開了個玩笑嗎?這打擊報復也太快了吧……」
童北海嘿嘿一笑,轉而對董樂群說:「樂群,你帶葉瑩去吧,管著她點。」
董樂群感激地看了童北海一眼,敬了個禮說:「遵命。」
童北海語重心長地說:「雖然你年齡也不大,但要跟小葉瑩比起來,也算是老同志……」
董樂群樂呵呵地答道:「對,對,也算老同志,咱是老同志羅。」
葉瑩白了董樂群一眼說:「啊呸!你也算老同志!」
董樂群得意洋洋地說:「早一天也是老同志,這是我們信州特派辦的規矩,我又有什麼辦法。要擱在英國的牛津大學,像你這種低年級的小妹妹,還得為我這樣高年級的大哥哥打洗腳水……-」
童北海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制止了他們的鬥嘴:「夠了夠了,留點心思和精力多想想工作吧。」
6·7
已是深夜了,孫立新還在辦公室里等著白昌明的消息。他是讓白昌明去摸童北海、唐小建幾個人的底牌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打無把握之仗是孫立新一貫信奉的原則。要想戰勝對手,就應了解對手致命的弱點。審計小組已進駐公司一個禮拜了,從目前情況看,一切似乎都風平浪靜,但也許就是在這風平浪靜下,隱藏著無限的殺機,短兵相接的時刻隨時都可能來臨。想到這兒,他不由自主地拿起了煙盒裡最後一支煙。白昌明這個傢伙究竟在幹些什麼?怎麼還沒有消息?孫立新不免有些煩躁了,這時,白昌明恰到好處地推門走了進來。
白昌明看了看孫立新的臉色,趕緊說:「孫總,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不過,他們的住處我已經打探清楚了,該做的都安排好了。」
孫立新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輕輕地點了點頭。
白昌明接著往下彙報:「另外,按照你的要求,我對他們審計組每一個人的底細,乃至各種愛好、嗜好都摸了摸底,基本上做到了知彼……」
孫立新抬了抬眼皮:「說主要的。」
「童北海這個人生性耿直,疾惡如仇,鐵面無情,以不講情面聞名。他律下極嚴,而律己更嚴。……但他脾氣很古怪,渾身上上下下都是病,可他不相信西醫,只相信中醫,平時也只吃自己找一個老中醫配的中藥。據說,每次外出審計,他都要帶很多中藥,用電熱杯熬著喝。」白昌明摸准了孫立新的心思,第一個就介紹起童北海來。
孫立新果然很感興趣:「哦,這倒有點意思。他還有別的嗜好嗎?」
白昌明摸了摸後腦勺,突然想起來了:「別的……對了,他這個人沒什麼情趣,唯一的樂趣就是下棋,棋癮極大,耽誤兩頓飯也不願誤了一盤棋,不過他手特潮,是個典型的臭棋簍子,還特愛悔棋。所以,只要他一說下棋,特派辦的人沒有不跑的。」
孫立新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其他人呢?」
「唐小建這個人不簡單。南京審計學院畢業后又到人民大學念了碩士。他平時話語不多,審計業務特精。於然想組建高科技網路公司,開出年薪30萬的高薪,可他居然沒有動心,有點不可思議。」白昌明順著往下介紹。
孫立新沒有吭聲,白昌明趕緊介紹起下一位來:「那個董樂群是金融學博士,也絕對不是個善茬。去年查海南省建行他擔任主審,把人家查了個底朝天,銀行大大小小十幾個官員倒了霉。有人揚言要他一條胳膊,幸好他不是海南人,不然他早就沒命了。審計署用外地特派辦異地審計這一招還真他媽挺高。個人戀愛上好像很不順,談了無數個女朋友都吹掉了。聽說最近又追上了審計組的那個叫葉瑩的小姑娘。」
孫立新吐了口煙圈,示意白昌明接著往下說。
白昌明點了點頭說:「那個小姑娘葉瑩,自稱是新新人類,她父親就是商業銀行的葉行長……」
……
費了一番口舌,白昌明把自己查到的情報全部彙報給了孫立新,最後遲疑著說:「……孫總,還有件事。」
孫立新頭也沒抬一下,懶洋洋地道:「說。」
白昌明說:「海天會計師事務所的吳友亮所長又打來電話催要去年一年的服務費了。」
「給他,馬上給他,連今年的也提前一塊兒給撥過去,這個人我們還用得著。」孫立新毫不猶豫地指示,說完看了看錶:「嗯,時間還不算晚,你去陪他娛樂娛樂。這個傢伙,就是管不住自己中間那條腿。順便告訴他下一步怎麼做。」
「好,那我馬上給他打電話。」白昌明趕緊起身去完成任務了。
送走了白昌明,孫立新只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簡單地睡了兩三個小時,更多的時間裡,他瞪大了雙眼盯著天花板發獃,而大腦卻一刻也沒有停止過思考。他反覆在心裡謀划與審計小組可能出現對峙情況后,如何化解矛盾和風險的對策和辦法。通過整夜的思考,他似乎對自己胸有成竹的幾個預案非常滿意。當朝霞將辦公大樓染映得五彩斑斕的時候,他的臉上已然浮現出自信而得意的笑容。此時,還是早上八點半,他來到窗前,看著窗外的景色,也居高臨下的看著上班的員工魚貫而入,一種捨我其誰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也正是此時,一輛車停在院子里,童北海帶著審計組的人跳下車來。彷彿看著獵物自動走進聰明的獵人設下的陷阱而渾然不知,孫立新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
不久,他回到辦公桌邊,拿起電話,用一口純正的美式英語說:「Hello,hi,mayIspeaktomissDuXin?yes,sheisanasiangirl,veryprety,longblackhair,yes,thankyou,I』mholdon.……趙欣,是我,你孫哥啊。……當然要這個時候給你打電話呀,我這邊正在開始一天嶄新的工作,而你那邊則剛剛要開始享受夜生活的快感……如果從這個意義上說孫哥向你道歉,不應該讓工作攪擾了你的休息時光。不過我要告訴你,我們的計劃正在審計署特派辦的幫助下加速實施。我建議你如果可能,還是儘快趕回國內為好,是
的,我需要你。如果回來你還可以見到一個熟人呢。什麼話,你媽媽是親人,不是熟人。是方宏宇,你得叫他舅舅吧?是的,他回信州特派辦當特派員了。……什麼樣的人?現在還有點看不清楚。對,聽其言觀其行……啊,好的,隨時和我聯繫,你也要保證我隨時可以找到你,OK?BYE。」
掛上電話后,孫立新更加得意地笑了起來,這時,白昌明敲門后推門走了進來:「孫總,他們好像真的要全面審計,要我們提供集團公司成立以來所有的財務資料。」
孫立新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那就提供給他們好了。」
白昌明一愣,吞吞吐吐地說:「可是……」
孫立新盯著他問道:「可是什麼?」
「聽說那個童北海對數字能過目不忘,我怕他嗅出點什麼。」白昌明不無擔心地說。
孫立新胸有成竹地說:「放心。別說他一時半會兒審計不出什麼,就是審出問題,到時候也會有人抗。還有其它動向嗎?」
白昌明皺著眉頭說:「怪就怪在這裡,他們好像不著急。」
孫立新走到白昌明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沉住氣。他們畢竟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我就不信他童北海不著急。」
白昌明試探著問道:「要不要再給他上點眼藥?」
孫立新得意地說:「用不著。你等著看吧,好戲還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