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8·1、
早上方宏宇剛進辦公室,董樂群和葉瑩就跟了進來,並排站在方宏宇的辦公桌前。
葉瑩迫不及待地告起狀來:「方特,你那個『發小』吳友亮可真不是個好人,害得我們這麼多天什麼事也沒幹成。」
董樂群也是一肚子的牢騷要發:「最要命的是,吳友亮竟然把童特的女兒童霞弄到了事務所,搞得人苦笑不得。」
昨晚乍聽說童霞去了吳友亮的事務所時,方宏宇也暗暗有些心驚,但他知道這事誰插手都不合適,童北海肯定會先自己想辦法解決的。這個人把原則看得比什麼都重,上次自己只不過是好意,他不僅不領情,還落下了心結。這次自己也不好出面,所以一聽董樂群又提起這件事,只說了一句:「這一點你們放心,童特很快會處理好的。」話里的意思自然是希望以後董樂群再不要提童霞的這件事了,免得童北海難堪.
葉瑩也在一旁信誓旦旦地說:「我也一定把你那個『發小』吳友亮搞掂。」
看著葉瑩那副信心滿滿的樣子,方宏宇也開始對這個小丫頭刮目相看了,看來只要再摔打摔打,保不準又會是審計系統的一員猛將,不過要先鼓勵一下:「嘿,還真跟我那個『發小』幹上了。不過,我倒很欣賞你這股狠勁。葉瑩,你知道藏族人家中養的一種叫藏獒的獵犬嗎?它的兇猛程度和狠勁不亞於豹子,在為主人守護羊群的時候,只要遇上野狼,往往會出其不意,穩、准、狠地咬住它的脖子,直到它咽氣,所以,一般有藏獒在,狼是不敢去禍害羊群的。我們干審計的就得有這麼一股狠勁,就要像藏獒保護主人的羊群一樣保護國有資產不受侵犯……
方宏宇估計得不錯,童北海果然很快就找上了海天事務所的門。當時吳友亮正悠閑地和朋友打電話閑扯,童北海黑著臉走了進來,吳友亮趕緊放下了電話迎了上去,熱情地招呼道:「哎呀老領導,哪股風把你老人家給吹來了……」
童北海毫不客氣地說:「歪風,一股歪風。」
看著童北海那氣鼓鼓的樣子,吳友亮心裡直想笑,但故意揣著明白裝糊塗:「歪風?你可真逗。老領導,你什麼時候也學會幽默了。」邊說邊熱情地給童北海泡茶。
童北海心知肚明,對於自己的來意吳友亮不可能一無所知,也就不想再和他繞圈子了,開門見山地說:「你不用忙乎。打開窗戶說亮話,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吳友亮馬上接著說:「你看你看,一句話又露出了本來面目不是,我就知道你沒有幽默感……」
童北海早就知道吳友亮是出了名的老滑頭,也沒這個功夫和他閑嗑牙,搶著說出了自己的來意:「我問你,你把我閨女童霞弄到你的事務所想幹什麼?」
吳友亮一臉無辜地說:「幹什麼?我能幹什麼?幫老領導排憂解難,解除後顧之憂唄。」
童北海最反感的就是這種油嘴滑舌的腔調,更何況他對吳友亮也沒有什麼好感,不高興地說:「你少給我瞎扯!你趕快把童霞給我辭退掉。」
童北海越是生氣,吳友亮心裡就越是得意,但臉上依舊嘻皮笑臉地說:「辭退?老領導,你這是何苦!我向毛主席保證,我吳友亮確實沒有別的什麼意思,只是想幫幫老領導……您該怎麼查我就怎麼查我,公事公辦嘛沒有關係嘛。」
了解童北海的人都知道他是個直脾氣、炮筒子,今天要不是因為閨女的事,他可能早就翻臉了,因此他一直控制著自己:「什麼沒有關係?吳友亮,你眼裡要是還有我這個老領導的話,就趕快給我辦,省得我跟你急。」
吳友亮心裡早樂開了花,表面上還是一臉左右為難的樣子,直呼事情不好辦,一看童北海的眼睛又瞪圓了,連忙推脫道:「現如今的事都是雙向選擇,我一個人說了也不算,還得童霞本人點頭才行。老領導,你徵求過她的意見嗎?」
吳友亮不提還好,一提童北海就更火了,女兒瞞著他到吳友亮的事務所來上班,給自己的工作造成了困擾,今天如果不把她帶回去,以後他還在特派辦怎麼抬得起頭來:「你趕快把她給我叫來。」
吳友亮又開始找借口搪塞:「真不湊巧老領導,她正好出去辦事去了。」
吳友亮越是推三阻四,童北海的火氣就越大,跺著腳吼道:「那你趕快派人把她給我找回來。」
「好,好,老領導你別急,我馬上派人去叫。來,喝口茶,壓壓火。」吳友亮說完走到辦公室門口,打開門,朝門口正看熱鬧的一個女孩子說:「許敏,趕快派人去把童霞找回來。」
那個女孩答應了一聲,一回頭,發現童霞陰沉著臉正沿著走廊走過來,有些幸災樂禍地說:「童霞,你爸可鬧了半天了,搞得大家都沒心思幹活。」
童霞聞言,緊緊抿著嘴唇,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她走到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推開了門。
吳友亮見童霞進來了,陪笑著對童北海說:「哎呀,老領導,你看,童霞這不回來了嘛。」
童霞怯怯地看著父親說:「爸,你這是幹什麼呀?
童北海虎著臉說:「幹什麼?快跟我回家。」
沒想到爸爸一來就要讓她回家,童霞愣住了,昨天董樂群和葉瑩是來過海天,但她自問自己沒有做錯什麼,因此有些不服地說:「憑什麼啊?」
沒想到一向懂事聽話的女兒居然跟自己頂起嘴來了,而且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童北海的面子立即就有些下不來了,嶄釘截鐵地說:「不憑什麼,就憑你是我閨女,我是你爸。」
童北海一拿出做父親的威嚴,童霞的委屈就更大了:「我是你閨女,你是我爸不錯。可我從小長這麼大,你又管過我多少?你借口辦不了戶口一直把我一個人留在農村老家上學。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下,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可你又嫌是自費,死活就不
願給我交那筆錢,讓我只讀了技校……」
看女兒說著說著眼淚就要下來了,童北海心也有些軟了,耐心解釋道:「不是不願交,那時候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還活著,家裡實在是拿不出那麼一大筆錢。」
就像開了閘的水龍頭,童霞就再也止不住了:「就算是那時侯家裡經濟困難,可後來呢?我技校畢業時本來可以進國家機關端一個鐵飯碗,可你非要我去工廠,說是工廠鍛煉人。可不是鍛煉人嗎,連飯碗都沒了能不鍛煉人嗎?本來人家馬廠長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人家方特派的意見是整改,把錢退回去就行了……可你非要當什麼黑臉包公,結果讓人家馬廠長被撤了職。但人家也不是省油的燈,在被撤職之前先讓你閨女第一批下了崗。」
女兒沒了工作,童北海也很著急,但又不好說是自己為了方宏宇的關係,只好悶聲說:「那隻能說明哪個姓馬的黨性太差……」
長這麼大以來,童霞也是第一次向父親發泄自己的不滿,再說她也實在很喜歡這份新工作,情緒一下子就激動起來:「你黨性強,所以我下崗后你不管不問,自己一頭扎到了審計點連照面也不打。可我剛剛得到一份工作,你就火急火燎地趕來了,非要讓我跟你回家。你、你黨性強得真是有點過頭了。」
女兒態度這樣衝動的反駁自己,說的都是她自己的真心話,童北海只好向她說明情況:「閨女,我可能是有些對不住你,但你這次必須聽我的,因為事務所現在正是我們的審計對象。」
其實昨天董樂群和葉瑩走了以後,吳友亮就找她談過話,所以一聽爸爸提起審計的事兒,童霞就馬上把吳友亮的話搬了出來:「人家事務所是民營企業,本來並不在你們的審計之列,是你們……。」
沒想到童霞中吳友亮的毒如此之深,竟然說出這樣的理由來,童北海立刻以一個專業人士的口吻教訓道:「什麼不在審計之列,你學過《審計法》沒有?國家審計機關有權依法對會計師事務所的執業質量進行檢查。
其實童霞也不是很了解審計流程,但為了保住工作只好強辭奪理道:「我為什麼要學你的《審計法》,《審計法》又不能幫我找工作,解決我的下崗問題,《審計法》又不能換飯吃。」
自己費了半天口舌,可女兒還是執迷不悟,童北海的怒氣馬上就爆發出來了:「你給我住嘴!你到底辭不辭?」
童霞也是鐵定了心,倔犟地喊:「我就不辭,你想怎麼樣?」
氣急攻心,童北海就有些口不擇言:「那我就不認你這個閨女。」
「這可是你說的,你不想認我這閨女,我還不想認你這個爸哩!沒有你的牽連,我會活得更好。」童霞話音未落「啪」的一聲臉上挨了童北海重重一個大耳光。
童霞愣住了,童北海也愣住了,女兒從小到大都聽懂事聽話,童北海很少動手打她,沒想到她都快三十了,自己竟然伸手打了她。童霞捂著被打痛的臉,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童北海,哽咽著說:「你,你真打我……」說完一低頭哭喊著跑了出去。
吳友亮故意火上加油,在一旁陰陽怪氣地說:「老領導,再怎麼說你也不該動手打人……」
打了女兒,童北海心裡也很不好受,一聽吳友亮的風涼話就更氣了,指著吳友亮說:「我告訴你吳友亮,我不管你打的什麼主意,你立馬把童霞給我辭退了,否則,哼!」說完也怒氣沖沖地沖了出去。
吳友亮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拿起電話撥起號來:「白總嗎?我是友亮啊。剛才哪個童北海跑到我這裡來了,跟他閨女童霞打得不可開交,可熱鬧了,比看什麼戲都過癮,哈哈哈……」
8·2
於然將自己那輛甲殼蟲車停在了方宏宇家樓下,從車裡大包小包,魚呀蝦呀地拿出一大堆東西向單元門走去,迎面碰上杜慧卿抱著幾床被子從樓里走出。
一看於然那架勢,杜慧卿哪有不明白了,打趣道:「攻關來了?」
於然知道自己的心思瞞不住這位大姐,一臉坦然地回答:「對,攻關來了。」
杜慧卿悄聲地提醒了一句:「宏宇媽還不知道他兒子離婚的事呢,你這個關是不是攻得早了點?小心宏宇媽把你當成勾引有婦之夫的壞女人。」
於然嘿嘿一笑,厚著臉皮招認道:「我現在的主題是只孝敬老人,不勾引男人,讓方阿姨感覺到我是天下最最好的女人,恨不得勸他兒子趕快休妻把我娶進門。」
於然的坦率讓杜慧卿感到既好笑又佩服,笑著說:「你臉皮確實厚。」
於然得意地笑了起來,邊走邊說:「我先去收拾一下這些魚蝦,你手藝好,一會兒你曬完被子來幫我掌勺吧。」
「你不是想演天下最好女人的戲嗎?我可不敢去搶了你的戲。」杜慧卿說罷笑著轉身曬被子去了。
於然沖杜慧卿的背影喊了句:「你必須來。」隨之轉身進了單元門,咚咚咚敲起門來。
方母打開門,看見於然提著大堆東西,有些奇怪地問道:「然然,你這是……」
於然笑嘻嘻地說:「阿姨,您是不是讓我先進去。」拿著東西一頭扎進了廚房,方母趕忙跟了進去。
說實在話,方母挺喜歡於然的,小丫頭嘴巴甜,每次來都哄得自己特別開心。可是自從兒子回來以後,她跑得也太勤了吧,難道是因為兒子,但她又不好直接問,試探道:「然然,是不是宏兒請你買回來的,他要在家裡請客嗎?」
於然在廚房裡找到一條圍裙給自己繫上,一邊開始清洗魚蝦等物,看見方母站在廚房門口象看怪物似地看著她。她故意逗方母說:「不!阿姨,我是偷偷來您家練練廚藝的。」
聽於然的意思,似乎兒子並不知道她今天要來,方母心裡是又驚又喜,高興地問:「你說宏兒不知道你來?」
於然樂呵呵地答道:「對,阿姨,咱們給他個驚喜。」
方母還沒有轉過彎來,獃獃地問:「驚喜?為什麼要給他驚喜?」
於然不假思索地回答:「好玩。」
雖然於然答得很輕鬆隨意,但是方母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直覺告訴她,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她非常懷疑,於然是沖著自己的兒子來的。一想到這裡,方母就有些急了,:「對了,我聽宏兒說,你好像還沒成家,是吧?」
於然有些恨恨地說:「誰像您兒子那麼沒出息,那麼早就結了婚。」
「不早不早,宏兒三十歲才成的家,你也有三十了吧?」方母小心地打聽於然的年齡。
於然很聰明,馬上就猜到了方母心裡在想些什麼,不過也正好借這個機會表明自己的心意,於是乾脆地報出了自己的實際年齡:「二十八歲。」
「有對象了嗎?」方母馬上又問了一個問題。
於然看似大大咧咧地說:「沒有,您給介紹一個?」
這麼好的姑娘還沒有對象,還讓自己給介紹介紹,方母立刻就熱心起來了:「那你想找個啥樣的?」
方母根本不是於然的對手,沒聊上幾句,就掉進於然先就挖好的坑中。於然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露骨的暗示道:「像您兒子那樣的。」
自己最擔心的事被肯定了,方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吭哧半天後才說:「我兒媳婦昨天從美國打來電話了,宏兒真沒出息,才幾天沒見媳婦呀,抱著電話和媳婦的那個親熱話說個沒完了,急得我直搶電話,我是想孫子了,想和孫子講幾句,我那個孫子太可愛了,虎頭虎腦的,嘴又甜……。」
於然早聽出了方母的用意,也不去揭穿她,只是忍著笑認真地順著方母往下說:「你兒子就沒讓你和孫子說幾句?」
老人家本來就不善於撒謊,再說又是臨時起意,一下子就有些詞窮了,想了一下才繼續說:「說了……那個……那個才說了幾句他又搶過去和媳婦熱乎上了,這當兒子的都這樣,……可話又說回來了,我那兒媳婦太好了,那可是……反正像她這麼好的人真是不多見了,宏兒有福氣,攤了這麼個好媳婦,對了,你不知道,你別看宏兒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其實他怕老婆,怕極了……。」
於然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知道……我知道……。」
黃昏,一輛洒水車從街上緩緩駛過,幾個頑童跟在車后玩著水,掀起了陣陣歡笑。街心花園裡,童北海老伴正起勁地扭著秧歌,童北海走過來朝老伴招了招手,但老伴彷彿沒有看見一樣,依然興奮地跟著節奏扭著秧歌,童北海只好衝進去把老伴拉了出來,大聲問道:「看見小霞了嗎?」
音樂聲太大了,老伴根本沒聽清,扯著大嗓門問:「啥?你說啥?」
童北海只好抬高聲音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老伴這次總算聽清了,不過她比童北海知道的更少,疑惑地說:「你不是找她去了嗎?」
童北海生氣地鬆開老伴的手,轉身就走。
老伴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在後面邊追邊喊:「老頭子,小霞怎麼啦?」
於然把方母趕出了廚房,自己獨自在裡面搗鼓了半天,終於把自己剛炒的菜全端上了桌,她用筷子夾著嘗了一口后,不好意思地對方母大聲道:「阿姨,這個……這個味道肯定是差了一點,但是手藝是可以慢慢培養的,但是一個人孝敬長輩的美德是天生的,那可是培養不出來的,是吧阿姨?」
方母一臉笑容地拿著碗和筷從廚房走了出來:「對,這不知道孝敬老人的人肯定幹什麼都不行。」
於然忙上去接過方母手中的碗筷:「阿姨,讓你別動手你就別動手,人老了就得會充分和坦然地享受晚輩的伺候,你歇著,我來。」說著接過碗筷放在了桌上。
方母看著忙碌的於然高興地說:「我那個兒媳婦要是象你這麼懂道理就好了。」
「阿姨,這個……這個菜可能做得不太好吃,您大人大量,一會兒可得給我捧捧場喲。」方母剛打過電話叫方宏宇回來吃飯,於然有些擔心,怕他呆會兒會嫌棄自己做的菜難吃,先找方母為自己撐腰。
「只要我說好,宏兒不敢說不好,姑娘,阿姨剛才誤解你了,還以為你是個第三者呢。」方母邊說邊把於然拉到沙發上坐了下來:「姑娘,阿姨和你說實話,我那個兒媳婦太不懂道理了,不知道孝敬老人不說,還整天和我宏兒鬧彆拗,我宏兒心善,不和她認真,只是苦了我,三年了也沒見過我孫子。」方母說著抹起了淚。
這話讓於然很高興,她還覺不夠似地在一邊接著搧風點火:「什麼東西,一個不知道孝敬老人的人就不是個好人。」
自從兒子回來后,方母就覺出了不對,但兒子不說她也不好問,平時孩子們工作都忙,也沒個說話的人,難道今天於然肯陪她說會兒話,方母抹了把淚把自己的心裡話都掏出來了:「姑娘,不瞞你說,我宏兒回來這麼些日子了,他和國外的媳婦從來沒有打過電話,我想
孫子,想和孫子通個話,他就是不撥這個電話。有一次我看見他偷偷地拿著我給孫子的那塊玉佩抹眼淚,……姑娘,宏兒不快活,他那個媳婦不是個善人。」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於然就在一旁出起了餿主意:「阿姨,你兒子既然這麼不快活,還守著她幹啥?休了她另起爐灶算了。」
方母一愣,又搖著頭否定了於然的說法:「他是個幹部,他是怕影響不好呀。」
這時方宏宇開門走了進來,他看著抹淚的母親不解地問:「媽,你怎麼了?」
於然走了過去,像個妻子般地接過方宏宇手裡的東西放下:「阿姨為你傷心呢。」
母親的眼淚讓方宏宇著了慌,也就不去計較於然行為的怪異了,他衝到母親身邊,緊張地問:「為我?……媽,我怎麼了?」
於然搶著回答道:「說你老婆不好。你說你娶了個什麼老婆?連老人都不會孝順的老婆你居然也會娶進門?」
方宏宇悟到了什麼,他瞪了於然一眼說:「你別胡說八道。」
半天的相處讓方母喜歡上了於然,一看兒子責怪她,就馬上為她辯護道:「什麼胡說八道?人家姑娘說得對,你說說,我幾年沒見我孫子了?」
方宏宇沒吭氣,他轉身悄聲對於然說:「然然,你這戲可有點演過了。」
於然彷彿沒聽見,轉身對方母:「阿姨我餓了,開飯?」
方母抹了把淚站了起來:「開飯,姑娘,今天阿姨和你喝杯酒。」
找了一天都沒有找到女兒,童北海真的有些擔心了,他急沖沖地闖進自個兒家門,多麼希望一開門就能看見小霞在家呀。不過他再一次失望了,咬了咬牙,抓起電話拿出吳友亮的名片撥起號來。
電話通了,但好半天卻沒有人接。童北海又摁了一次重撥健,但還是沒人接。
剛才童北海埋頭在前面走,老伴就一直在後面跟著,這時也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小霞到底怎麼啦?你是不是把她……」
童北海不理老伴,又照著名片上的手機號碼撥了起來。
見童北海也是一臉焦急的樣子,老伴多少有點明白情況了,帶著哭腔喊道:「老頭子,你肯定把小霞罵跑啦……」
童北海不耐煩地打斷她:「嚷嚷什麼,我這不是正在找嗎?」
可是電話依舊沒有人接,童北海「砰」地放下電話,自言自語地說:「這個該死的吳友亮,又跑到什麼地方鬼混去了。」
吳友亮這時的確是在鬼混。他和白昌明蒸完桑那以後正舒舒服服地接受小姐按摩,手機響了他根本就沒想接聽。
「……要不是你白兄找到了一個她無法拒絕的借口,這會兒我正在家裡受母老虎的訓話呢。還是你白兄好啊,說離就離了,一點不拖泥帶水。離婚好啊,離了婚的男人是個寶啊。人說結婚是失誤,離婚是覺悟,離了婚再結婚那叫執迷不悟。何兄,聽我一句勸,可千萬不能再結婚,那是地地道道的頭腦發昏。女人哪怕她是天仙,結了婚也全他媽一樣。我吳友亮有句名言,叫做對朋友不能假,對女人尤其是老婆不能真。」吳友亮一邊色迷迷地對小姐動手動腳一邊大發感慨。
白昌明在孫立新身邊跟久了,就對吳友亮這號人有些看不上了,不屑地說:「你真是個花心大籮卜,遲早會壞在你自己中間那條腿上。」
正說著,吳友亮的手機又頑強地響了起來,他很不耐煩地拿起了手機:「誰啊?還有完沒完……哎,是老領導啊,對不起對不起,我還以為是……我這不正著急嘛。不管怎麼說,童霞現在還是我們事務所的員工,真要是出點什麼事我不也但著一份責任不是。我就一步沒敢離開過辦公室,把事務所的都派出去找去了……你放心,一有消息我馬上就告訴你……說真的老領導,要說著急的話我一點不比你差……」
吳友亮嘻嘻哈哈地打發完童北海,放下電話自己就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得意地沖白昌明說:「童北海那個老傢伙,正為找不到童霞著急哩。」
放下電話后,童北海就有些發愣。
老伴著急地湊上來問:「有小霞的下落了嗎?」
童北海不說話,起身走到衣櫃前收拾起自己的換洗衣服來。
老伴衝過去關上衣櫃門:「我問你話呢?你啞巴啦?平時你不都是兇巴巴的嗎?今天幹嗎不吭聲啦?我告訴你姓童的,小霞是我的命根子,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童北海自知理虧也不還嘴,拿起沙發上的公文包就往外走,老伴在後面叫了好幾聲也不理,頭也不回地衝下了樓梯。
老伴追到了樓道上沖著他的背影喊:「姓童的,你要找不回小霞,你就永遠別進這個家門。」
8·3
信州的夜生活還是很豐富多彩的,不過最熱鬧的地方要數勝利街,那裡飯館林立,娛樂場所更是密密麻麻,是所有熱愛夜生活一族的樂園。董樂群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葉瑩約到這裡吃飯,大小姐居然一開口就要去吃川菜,還非得點一個麻辣火鍋。
不大一會兒,董樂群就有些吃不消了,他看著吃得滿頭大汗的葉瑩,嘖嘖驚嘆道:「我的姑奶奶,你這麼能吃辣椒啊!怪不得脾氣那麼火爆。你這種吃法,難道就不怕毀容?」
葉瑩卻是一臉興奮的大呼過癮,她有自己的一套理論:「恰恰相反,我的董博士,多吃辣椒不是毀容而是美容的。你知道為什麼重慶姑娘皮膚那麼好嗎?就是因為多吃火鍋敢吃辣椒給養的。我就從來不去做什麼這美容那美容,隔三岔五吃吃火鍋比什麼美容都強。」
董樂群語重心長地說:「那是因為你年輕。」
一看董樂群又在自己面前擺老資格,葉瑩就不服氣,但她今天心情好,就破例不和他抬杠,扭頭拿眼睛四處瞄起來。沒想到這一看,還真讓她看到一個本來不該在這裡出現的人,葉瑩趕緊扯了扯董樂群說:「我好像看見他們事務所那個栗副所長在那邊吃火鍋。」
見葉瑩看到了這幾天害他們無功而返的罪魁禍首,董樂群就來氣了,馬上摩拳擦掌起來:「是嗎?你等著,我過去教訓教訓他……」
葉瑩一把拉住董樂群,胸有成竹地說:「別嚷嚷,看本小姐的。」
在大堂東邊的一張桌子上,海天會計師事務所栗副所長正在跟一幫朋友吃火鍋,划拳聲、碰杯聲此起彼伏。
葉瑩突然出現並拍了拍他的肩膀:「栗副所長,吃火鍋怎麼不叫上我?也太不夠哥們了吧?」
所有的人都愣了。
栗副所長表情很不自然地說:「原來是葉小姐,少見少見。」
葉瑩也懶得和他客套,單刀直入地揭穿他的謊話:「不是什麼少見不少見,而是你躲著我們根本就不見。還騙我們說出差要好幾天才回來,你根本就沒有離開信州一步。我沒有冤枉你吧栗副所長。」
栗副所長一時有些尷尬,囁嚅著說:「這個,我……」
「俗話說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你以為這樣躲就能拖得過去嗎?你也太低估我們審計人員的耐心和毅力了。說得再嚴重一點,雖然我們不是公安那樣的執法部門,但你這樣躲也是一種蔑視公務的行為……」葉瑩的這番話說得是義正辭嚴,擲地有聲。
所有的人都被葉瑩給震懾住了,栗副所長就更慌亂了,一不小心就供出了事實的真相:「葉小姐,真不是我要……確實是我們吳所長讓我避一避……」
葉瑩用鼻子冷哼了一聲,搶白道:「吳所長讓你避一避?可你是具體經辦人,真要出了什麼問題,負法律責任的是你而不是他,你願意替他背黑鍋啊。」
董樂群也跟了過來,戲謔道:「吳友亮是個什麼樣的人,恐怕你比我們更了解。你替他背黑鍋,可他會替你背黑鍋嗎?你就是不為自己著想,你也得為你老婆和子女著想啊。你不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傻冒嗎?」栗副所長被葉瑩和董樂群搶白得一愣一愣地,臉上更是紅一陣白一陣。
葉瑩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栗副所長:「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電話和手機。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就趕緊給我打電話。你別以為吳友亮神通廣大,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就是不找我們,我們遲早也會調查清楚,到那時候你想說也找不到廟門。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吃不了兜著走的道理你不會不懂。」
葉瑩說完親熱地挽著董樂群的手揚長而去,栗副所長愣在那裡好半天沒回過神。
在信州市區偏北的一段路上,分佈著一大片參天古樹,使得這一片顯得特別的幽靜。細心觀察的人很快會發現,在樹叢之間星羅棋布著一幢幢雖就不算奢華,但絕對非常典雅的小樓。一條條細長的馬路把這些小樓和大路聯結起來了,儘管如此,這裡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森嚴和安靜,不錯,這裡居住的正是省里一些最重要的人物。當然,范翔忠也住在這一帶。
突然,一輛別緻的小汽車打破了夜的寂靜,最後停在了范翔忠的家門口。方宏宇下車后從車內扶出了醉酒的於然,半扶半拖著她往屋門走去。
門鈴響後,沒想到來開門的竟然是范翔忠本人,方宏宇扶著於然就很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大自然地解釋道:「她……她醉了。」
范翔忠大度地一笑,樂呵呵地問道:「是生氣得喝醉了,還是高興得喝醉了?」
方宏宇正不知該如何回答,醉醺醺的於然開了口:「高興得……喝醉了。」
看著於然醉眼迷濛的樣子,范翔忠更樂了:「那……醉就醉吧,不是說人生難得幾回醉嘛,宏宇,扶她上樓去吧。」
方宏宇只好攙扶著於然往樓上走去,范翔忠又在背後加了一句:「宏宇,放下他以後下來喝茶,我這兒可有好茶。」
方宏宇答應著扶於然上了樓,把她放在了她房間的床上后喘了一口氣,整了整自己的儀容后才出了門。於然聽見關門聲后「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原來她是在裝醉。
樓下的范翔忠已經沏好了茶,方宏宇下樓坐下後端杯喝了一口贊道:「好茶。」
范翔忠微微一笑道:「這丫頭一大早起來便嚷嚷著說要去超市採購什麼魚呀蝦呀的,然後又臨陣磨槍地纏著小保姆學了幾種菜的做法,說是要到你家練練廚藝去。」說罷探頭悄聲問:「她練的結果呢?」
方宏宇也悄聲道:「難以下咽,但還得說特好吃,還得大口大口的吃,要不人家不高興。」
范翔忠聽罷哈哈大笑起來:「這就是我們然然的可愛之處,童趣的東西往往也是一個人本質的東西,不像我們呀,每一句話都得考慮該說不該說,或者是採取什麼方式的去說,累呀——。」
方宏宇也笑著順著他的口氣往下說:「是呀,人要是都象然然那樣透透明明地活著,這個世界上的許許多多問題就簡單了,要不有人說,人能了解了整個世界,也了解不了自己。」
慢慢呷了一小口茶,范翔忠隨口問道:「好了,不說你倆的事了,你最近一定很忙吧?」
方宏宇話裡有話地說:「忙著維護你們省的大好形勢呢。」
這話一下子勾起了范翔忠的興趣:「哦,你是怎麼個維護呢?」
方宏宇想了想,打起了隱語:「風行水上,波瀾不驚。我就是這麼維護的。」
范翔忠仔細地把方宏宇的話放在嘴裡重複了幾遍,慢慢咀嚼話里的深意:「風行水上,波瀾不驚。……有水平,太有水平了。」
方宏宇很清楚,要想在信州開展工作,首先就要盡量爭取范省長的支持,因此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處理原則:「高速集團的問題必須查清,但不能因此而掀起波瀾,影響了大局。」
范翔忠重重地點了點頭:「這,就是你和童北海的最大區別,宏宇,就這麼干。」
8·4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方宏宇一上班就打電話把羅曉慧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自從上次羅曉慧幫他調查商行的孟昆,兩人在咖啡館被於然鬧得不歡而散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方宏宇不知道的是,在那之後,於然和羅曉慧有過一次廣場深談。不知為什麼,羅曉慧潛意識裡一直有些躲避著方宏宇,因此她一來,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樣,滿臉戒備地問:「又找我有什麼事?」
從兩人在咖啡館聊天時起,方宏宇就已認為他們之間的合作達到了一個融洽的階段,本來他對於然那天突然出現的事情抱愧,但沒想到羅曉慧又回到了最初那種冷淡、生疏的狀態之中去了,方宏宇有些不高興地說:「你……你能不能別像個刺蝟似的。」
羅曉慧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的語氣有些失態,她連忙掩飾道:「因為我不希望在你這裡領了工作,忙了半天,最後完全沒有結果。」
原來羅曉慧還在為上次調查孟昆的事生氣,方宏宇暗暗鬆了一口氣,笑著說:「我發現你們都是一些非常性急的人,同志,要沉得住氣,要有耐心。」
羅曉慧沒有反駁,又問了一遍方宏宇找自己的目的,根本沒有把剛才方宏宇說她心急的話放在心裡。方宏宇也確實找她有事,就沒她再多閑談,只是遞給羅曉慧一份材料讓她仔細看看。材料實際上是一份公司簡報,不過是一些歌功頌德、鼓吹太平的套話而已,羅曉慧翻了翻,一臉疑惑地看著方宏宇。
方宏宇神秘地一笑,指著材料說:「你念念那個我划紅線的地方。」
「『我公司積極組織技術力量,研發高科技工藝,以新工藝改良了緊迫器,大大降低了成本,提高了效率。』這怎麼了?」羅曉慧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些套話隨處可見,值得方宏宇這樣重視嗎,真不知道他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自己的關子也賣的差不多了,再不說清楚羅曉慧說不定就要翻臉了,方宏宇這才將其中的原由娓娓道來:「這是何子揚的君達公司內部情況的簡報上的一句話。這迫緊器是高速公路上用的一種小部件,這裡明明寫的是,以新工藝改良了緊迫器,大大降低了成本,提高了效率。可是在他們的賬目上,明明價值三十多元錢的迫緊器,居然售價高達二百十三元,他們給我們的解釋是採用了德國的技術,所以貴一些,可我打聽過了,就算是從德國進口原裝的迫緊器加上運費也最多只要一百六十多塊一個……」
方宏宇這麼一說,羅曉慧就有些明白了,有些懊悔地說:「我們當初怎麼沒有注意到這個情況?」
方宏宇繼續引導她把這個問題往深處考慮:「君達是高速集團的二級公司,是向高速集團提供輔助設備和配件的,如果他這麼乾的話,別的公司會那麼乾淨嗎?」
也就是說,完全可以把這個小零件當作突破口,揪出高速集團的狐狸尾巴來,羅曉慧也興奮起來了,責怪方宏宇為什麼不早把這個線索提出來:「那你怎麼就讓他們把何子揚移交檢察機關定案了呢?幹嗎不以此為突破口把這個事情挖出來呢?」
方宏宇非常得意地說:「那是我的想法,而不是高速集團某些人的想法,現在他們不知道我們掌握了這個情況,這就是我們的優勢,至少,像你這樣幫我幹活的人都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那那些人不是就更不清楚了嗎?」
羅曉慧心頭豁然開朗,向方宏宇會心地一笑說:「你的意思是……」
在心中暗贊了羅曉慧一聲聰明,方宏宇替她說出了兩個人都心知肚明的那個答案:「釣大魚。」
羅曉慧也笑了,這個答案也只是剛才她從方宏宇的話里推測出來的,看他這麼有把握的樣子,說不定連具體的策略都已規劃好了。無形之中,她對方宏宇的評價又變了一些,迫不及待地追問:「快說說,你準備怎麼釣大魚?」
羅曉慧那一臉急切的模樣讓方宏宇心裡微微一動,他思索了一下,決定向羅曉慧透露一些自己的想法:「高速集團就像是一棵參天的大樹,枝繁葉茂,但我相信它的裡面應該已經被蛀空了,只是光憑一把斧子從外面砍,一時半刻還是砍不倒它的,如果我們多幾把斧子,同時下手的話,我們會主動很多。」
方宏宇只打了這個比方后就停下了,可對羅曉慧來說無疑是隔靴搔癢,她不滿地說:「我感覺……你想到的東西還有很多,但是你只告訴了我這一點。」
方宏宇哈哈一笑,準備就這樣矇混過關:「因為我發現,我再不跟你說點心裡話,你可能會不幫我幹活兒了,那我可就徹底抓瞎了。」
羅曉慧顯然不滿足方宏宇的這點兒情報,她不依不撓地追問道:「你還有什麼打算?」
「我有什麼想法肯定會首先告訴你的。但說真的,我覺得有許多工作還沒有步上正確的軌道,不知道哪個地方出了差錯。老童不信任我,搞得我連審計現場都不敢去,怕他產生疑心……我們的見面也像搞地下工作,你要小心,我也得小心啊,你只掌握一個方面沒有壞處,我要確定一個方向之後再確定步驟,然後確定第二個方向,……商業銀行貸給華耘公司的兩個億的資金,並沒有按當初他們所申請的用於房地產開發,而是,按照你的初步調查,違規進入了股市炒作信州高速的股票。這之間經過了多少環節和公司來倒騰?」方宏宇很清楚目前自己的處境,自己的想法也並不是十分的成熟,還沒到向羅曉慧和盤托出的地步。他很突然地向羅曉慧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
雖然不知道方宏宇想要了解什麼,羅曉慧還是在思考之後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起碼十幾個吧?」
方宏宇沉吟了一下,又接著往下問:「如果要徹底查清這筆資金的流向,需要多長時間?一個星期?一個月?還是……」
難道方宏宇想查華耘,羅曉慧沒有多問,謹慎地給出了自己的估計:「我也說不好,有時甚至需要更長的時間。」
方宏宇皺著眉,背著雙手在辦公室里鍍了好幾圈,又問了一個新問題:「那麼,你如果是高速集團的老總,你會讓國債資金直接進入了股市炒作自己的股票嗎?」
羅曉慧想也沒想,脫口就答道:「當然不會,誰也不會那麼傻。」
話一說完,抬頭看方宏宇直盯著她,好像又要問一個新的問題,羅曉慧馬上打斷了:「你別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只要下決心去查,不管犯罪分子的犯罪手段多麼高超、多麼隱晦,我們審計人都最終能查它個水落石出。關鍵在於,在於你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你如果給我下的是老鼠藥,我不就徹底抓瞎了嗎?」
一向拘謹嚴肅的羅曉慧竟然也開起了玩笑來,方宏宇忍不住笑著反問了一句:「你認為我給你下的什麼葯呢?」
羅曉慧似笑非笑地說:「反正不會是什麼好葯,我還要好好消化消化……不過你也不容易,不說別的,單你那個杜姐就已經夠讓你為難的了。」
這是方宏宇回信州以來,聽到的一句最感動的話,在這之前,不知有多少人置疑他和杜慧卿的關係,只在羅曉慧首先站在他的立場說了一句公道話,方宏宇長嘆一聲,誠懇地說:「你明白就好,所以你要好好地幫我。」
羅曉慧也是無限感慨,老實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對你沒個基本判斷,我敢跟你合作嗎?說老實話,一開始我擔心你把我賣了我還傻乎乎地幫你數錢……」
聽到羅曉慧的前半句話,方宏宇就放下心來了,羅曉慧後半句還沒有說完,他就像個毛頭小子般地急切:「那麼現在呢?」
「現在?現在多少有點同志的感覺……」羅曉慧看著他,臉上忽然現出一種興奮的紅暈,那似乎是一種找到同志的感覺。
方宏宇見羅曉慧在看他,忙低下了頭,他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什麼,兩人同時變得尷尬起來。
方宏宇淡淡一笑打破了沉默:「於然這個丫頭其實挺好的,就是有的時候有一點……有一點太情緒化,那天的事,希望你能原諒。」
羅曉慧笑了笑接過了話題:「然然說老天有眼,又把你送回到了她的身邊,像這麼痴情的女人現在可真是不多見了。」
聽起來羅曉慧竟好像和於然很熟的樣子,方宏宇大吃一驚:「你們又見過面?」
羅曉慧點了點頭說:「對,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她和我說了很多心裡話。」
不知道那個瘋丫頭會在羅曉慧面前說些什麼,方宏宇有些緊張地問:「都說什麼了?」
「主要是……說你。」想起那天和於然說的話,羅曉慧就有些好笑,但還是很坦白地供出兩個人談話的中心人物。
方宏宇哈哈一笑:「說我如何沒有人情?」
沒想到方宏宇會這樣看待自己在於然心目中的形象,羅曉慧趕緊替她辯駁道:「說你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男人。」
於然對自己的看法居然從羅曉慧的口中說了出來,方宏宇馬上就感到怪怪的,苦笑著問:「我……我有那麼好嗎?」這話既像是問面前的羅曉慧,又像是在問自己。
羅曉慧微微一笑,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徒有虛名。」
和一個女人討論自己,方宏宇還真是有些不習慣,他努力把話題中心引到羅曉慧身上來:「她就沒誇誇你?」
「誇我?我有可誇之處嗎?」這幾年來,罵自己的人不少,除了原來的岳廳長外,羅曉慧可很少聽到有人說要誇自己。
方宏宇學著剛才羅曉慧的口氣說道:「然然和我說了,她說你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女人。」
和方宏宇最初時的反應差不多,羅曉慧也感覺這話根本就是方宏宇在借於然之口表達他的想法,她的臉一下子全紅了:「她不會這麼誇我的。」
羅曉慧臉紅的模樣真是可愛,方宏宇以一種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親昵語氣對她說:「你怎麼知道她以後不會這麼誇你?」
方宏宇說話的口氣簡直如同在和她調情一般,羅曉慧這下子更加手足無措了,慌裡慌張地說:「我……沒別的事我就走了。」說罷站了起來。
方宏宇忙站了起來極力挽留羅曉慧在特派辦吃飯,可她一副堅決要走的樣子,只好提出開車送送她。可是羅曉慧還是彷彿白日見鬼的模樣,急匆匆地騎著自己的自行車離開了了信州特派辦。
8·5
孫立新和杜慧卿同坐一輛車從高速集團大樓出來,孫立新親自開車。
杜慧卿看著窗外,隨意地問了一句:「童北海折騰得怎麼樣?」
孫立新冷笑著說:「你放心,他怎麼來的,還是得怎麼走。下一步他該去延伸審計宏大證券公司了。」
杜慧卿一驚,上次孫立新向自己坦白時,只承認在高速集團上市上有一些違規操作,童北海他們竟然就順著追到了證券公司。
孫立新倒是一點兒也不擔心,還安慰起杜慧卿來:「他找不到什麼東西的,就是找到了,也沒有用,只能……讓他們更被動。」
雖然孫立新在她面前一再打包票,但杜慧卿還是有些心煩意亂,她有一種預感,自己這次很可能不那麼容易過關。
孫立新沒注意到她的情緒,轉而說起方宏宇來:「說真的杜姐,你那個老弟我覺得不好對付。」
杜慧卿嘲諷他:「是嗎?世界上也有你孫大聖不好對付的人?」
孫立新不理會杜慧卿的嘲諷,提醒了一句:「杜姐,你還是要多提防為好。」
儘管現在杜慧卿並不完全了解方宏宇的想法,但她還是習慣性地護著這個一手養大的小弟弟:「可是,他一直攔著童北海,不讓他進點我們高速集團。後來頂不住了又改成了審計調查,而且提前和我打了招呼。如果不是我們的關係,他是不會這樣做的。」
從杜慧卿的話里,孫立新聽出了她的底氣並不是很足,更像是在自我安慰,但他聰明地沒有去揭發,委婉地說出了自己對方宏宇的看法:「您說的有道理,但您這個老弟絕對不是一般人物。我故意刺激他,他都很平靜。我們是同齡人,但他的政治城府一點不比我差,甚至還強,從他的身上、臉上,你什麼都看不出來。」
最近一直和方宏宇有些不愉快,杜慧卿也很苦惱,但護短的心理讓她不容別人對方宏宇有一絲指責,因此滿臉不快地沖孫立新吼道:「不管怎麼說,我想他還不至於對我做絕情絕義的事。我對他有信心。」
沒想到杜慧卿反應這麼激烈,孫立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說:「但願吧。」
於然從廚房裡端出一盤菜放在餐桌上。
范翔忠拎著皮包剛下班進屋,就聞到一陣菜香,湊過去用鼻子聞了聞說:「好香啊,多久沒吃我們然然做的菜了?」
於然正從廚房裡拿著碗筷出來,聞言扁扁嘴說:「舅,要罵我您就直接來,別來這旁敲側擊的。」
范翔忠把皮包往沙發上一扔,到衛生間洗了把手出來笑著對於然說:「喲,那我可就直說了,你最近只顧著跟著方宏宇前面後面的跑,根本就不管舅了嘛!」
於然害羞地跺著腳,嬌嗔道:「舅!您還敢說」。
范翔忠哈哈一笑,點著於然的鼻子說:「呵呵,小東西,你自己都敢做還不讓我說?」
於然拉著范翔忠的胳膊撒嬌:「嗯……不讓說!」
范翔忠輕輕地拍了拍於然的手,和藹地說:「然然,你父母在老家,不在你身邊,我得對你負責,也得對我哥哥嫂子負責,你仔細想過沒有?他可是比你大一輪啊,又離過婚,你是真的……」
一提起方宏宇,於然的臉上就充滿了神采:「沒辦法,從小打下的烙印,可能一輩子都抹不下去。」
看到於然滿臉幸福的模樣,范翔忠忍不住打趣她:「哎,聽說他結婚的時候你還痛哭流涕呢。」
想起當年自己的糗事,於然也噗哧一笑,轉頭看范翔忠一臉促狹的神色,她馬上就反應過來了,推著范翔忠說:「舅,你老笑話人家,不理你了。」
於然的這副小兒女神態,范翔忠也好多年沒有見過了,她小的時候最愛向自己撒嬌,一晃眼,小姑娘就已經長大了。他慈祥地摸了摸於然的頭髮說:「難得你和舅說心裡話,好,舅好好聽,不說笑了。」
於然慢慢地陷入了回憶之中,一臉甜蜜地說:「我這些年來一直在關注著他的動向,我為他提升而高興,我每天睡覺的時候都會祈禱一番,讓他離婚吧,讓他離婚吧。舅你不準笑我,最後上帝聽到了我的祈禱,讓我夢想成真了。」
聽完於然的真情流露,老成持重、城府極深的范翔忠也不免動容,柔聲對於然說:「你是大姑娘了,可以為自己做主了,只要你快樂就好。舅只是希望你能夠認真的對待這份感情,千萬不要因為一時的衝動而讓自己後悔。」
得到了舅舅的理解,於然心裡比什麼都高興,興奮地說:「我認真的想過了,這段感情從十二年前開始,那時候有可能是衝動的,可是這份感情過了十二年還沒有結束,說明這份感情確實是嚴肅而認真的。」
8·6
董樂群和葉瑩在動物園猴山前等栗副所長,早過了約好的時間,葉瑩就有些急了,擔憂地說:「……董博士,那個栗副所長會不會把我們當猴耍啊?」
董樂群卻一臉痴迷地看看葉瑩說:「即使他把我們當猴耍,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
跟喝蜂蜜似的。」
這幾天,董樂群說這種露骨的肉麻話似乎已經上了癮,葉瑩心裡雖然也很高興,但還是佯裝生氣地說:「董博士,都什麼時候了?拜託你有點正經好不好?」
董樂群聳聳肩,滿臉無辜的表情:「我怎麼不正經了?不就是說出了心裡話……」
正說著手機響了,董樂群收住笑臉接聽起來:「栗副所長嗎?我們已經到了猴山。……什麼?還往前走……到虎山……喂喂……」對方已經掛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轉身一起向虎山走去,走了沒幾步董樂群就又不安份起來,擺出雄糾糾氣昂昂的架式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葉瑩沒理他,皺著眉頭說:「這個栗副所長,名堂還真多。我怎麼覺得跟搞地下工作似的?」
董樂群拍拍胸脯又裝起英雄來:「沒事,只要我董樂群在,決不會傷你一根毫毛。」
葉瑩撇了撇嘴:「你拉倒吧你,到時候准比兔子溜得還快。」
董樂群如同受了奇恥大辱般,跳著腳辯解道:「你也太小瞧我董樂群……」正說著手機又響了,董樂群趕緊接聽起來:「我們已經到了虎山。什麼?你說什麼?往回走到熊貓館?喂,你有沒有搞錯啊?……你他媽真把我們當猴耍啊……」
童北海與唐小建正在審計小組住處邊吃飯邊碰情況。唐小建捧著一碗速食麵「稀里呼嚕」地吃著,突然電話鈴響起來,童北海一把抓起電話,聽筒里傳來了童樂群的聲音:「報告童特,我們有重大突破。」
唐小建似乎也聽到了什麼,放下碗豎著耳朵在聽,童北海看了他一眼,大聲問:「什麼突破?說說看。」
電話那頭的董樂群顯然非常興奮,激動地說:「海天的栗副所長交待了,海天會計師事務所為高速上市提供了虛假的財務報告,虛構利潤達9000萬元之多。」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但童北海還是非常鎮靜,沉聲問道:「你們是找到了賬目證據,還是由他口頭交待的?」
原來以為童北海會在電話里表揚自己和葉瑩幾句的,沒想到童北海只是一個勁兒地追問細節。董樂群打起精神,告訴童北海這個消息是栗副所長口頭交待的,他倆並沒有得到實際的賬目證據,不過葉瑩做了詳細的筆錄了,但是由於還沒有談完,約好了第二天接著談,所以栗副所長還沒有在筆錄上簽字。
該問的情況都問了個差不多了,童北海才收起手機,但臉上並沒有顯出興奮的神色。看這個樣子,唐小建原先推斷的結論又有些動搖了,他乾脆直接向童北海求證:「童特,樂群葉瑩他們突破了?」
童北海點點頭,卻憂心忡忡地說:「事情這麼順利,我心裡反而有些不踏實。」
原來並不是自己一個人感覺異樣,唐小建也說出憋在心裡好久的懷疑:「是啊,這幾天查帳我也有一種怪怪的感覺,總覺得好象是被人牽著鼻子在走。」
唐小建的話讓童北海發生了興趣,趕緊追問起來,唐小建其實也沒有什麼具體的發現,只是無形中的一種感覺。他想了一下舉了一個例子:「幾十萬元的招待費對於這麼大一個企業實在算不了什麼,帳上卻列得那麼清楚。」
說完后他無意地向門口一瞟,發現門口不知何時被人塞進了一封舉報信,他過去揀起遞給了童北海。
童北海撕開舉報信一看,驚訝得張大了嘴。唐小建見狀連忙問道:「童特,又是舉報什麼啊?是不是假賬?如果他們給我們提供的是假賬的話,我們還有必要跟他們在這裡耗下去嗎?」
唐小建提起了假賬才讓童北海回過神來,他剋制住內心的驚駭,問道:「你嗅出假賬的味道了?」
唐小建點點頭,還主動提出親自去對付吳友亮。
童北海搖搖頭:「不行,現在你這顆棋子不能隨便亂動,不然會引起對方的警覺。即使明知道人家給我們提供的是假賬,我們也要當成真賬認真查,這樣人家才安心是不是?」
自己的請求沒有得到批准,唐小建有些沮喪:「童特,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只是覺得他媽的很窩囊。」
童北海也明白唐小建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找出他們做假賬的手腳和蛛絲馬跡來,也是很有意義的。小建啊,你不喜歡下象棋。兩軍對壘,每一個棋子都有它不可替代的獨特作用。」
唐小建點了點頭道:「那好吧,你早點休息吧。」說完向門外走去。
唐小建走後,童北海又拿出了那封舉報信,裡面只有一張照片,而且是方宏宇與吳友亮在一起推杯換盞的照片。童北海仔細端詳了好久,自言自語道:「你到底是那邊的棋子呢?」
8·7
信州機場出口處,孫立新在接客的人群中張望著,當他看到一位身材高挑、穿著整套香奈兒職業裝的女子時,趕緊招了招手。那女子名叫趙欣,杜慧卿的獨生女,她也看到了孫立新,沖身邊的兩個中年男子說了句什麼,然後三人迎著孫立新走了過來。
孫立新笑道:「歡迎你回來。」說罷一擺手,幾個人向外走去。
同行的兩個男子上了公司來接機的車,孫立新拉著趙欣上了另外一輛自己親自駕駛的車。一上車,趙欣就笑著問道:「孫總,是不是有什麼大買賣,這麼急著找我回來?」
孫立新故作神秘地說:「好鋼用在刀刃上嘛,我們趙欣註定是要擔大任的。告訴你吧,
我們的那支股票馬上要暴跌啦,你得回來掌控大局。」
趙欣笑道:「孫總,其實你沒必要和我說這麼多,你是老闆,我為你打工,你讓我怎麼辦我就讓他們怎麼辦,我只是不明白,你怎麼知道信州高速的股票過幾天會暴跌?」
孫立新微微一笑:「這是秘密,無可奉告。你又犯規了,問了不該問的。」
趙欣聳了聳肩說:「我安排好住的地方后馬上就帶他倆去宏大證券辦這事……,高拋低進,這次你可又要大掙一把了。」
孫立新想了想,輕鬆地說:「如不出意外,掙一個多億是沒問題的,事成之後獎勵你……你開個價吧。」
趙欣雙手抱頭,嚮往地說:「我想在香港買一套房子。」
孫立新答應得很爽快:「你可別獅子大開口地買什麼豪宅呀,三百萬港幣怎麼樣?」
趙欣高興極了:「這可是你說的,我本來只想開口要二百萬。」
孫立新哈哈一笑:「好,說明你還不貪,還能進步。」
看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景物,趙欣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對於這塊生她養她的土地,趙欣的感情很複雜。過了好大一會兒她終於開口了:「我回來的事誰還知道?」
孫立新說:「除了你媽,誰也不知道。」
不可避免地提到了那個人,自己的親生母親,趙欣激動地嚷道:「我不想見她。」
對這母女倆的心結,孫立新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他答應過讓杜慧卿見見女兒的,因此面對趙欣的激動毫不妥協:「你現在想見誰都不行,誰也不能見,但事成之後你一定要見見你媽。」
孫立新嚴厲的口氣讓趙欣冷靜了下來,她冷冷地問:「這是命令嗎?」
孫立新嘆了一口氣,勸解道:「對,是命令,天下沒有不對的父母,也就不該有和父母記仇的兒女……你媽太可憐了,你不應該再這麼折磨她。」
趙欣不吭氣了,她看了窗外沉默了一會兒后說:「夢中的信州親切而熟悉,可眼前的信州卻陌生而疏遠,每一次盼著回來,回來后又急切地想離去。」
孫立新一點兒也不心軟:「你的身上流著她的血,這種關係不只是你躲就能躲得了的,事成之後多住幾天,一定要見見你媽,你倆的事總得有個了結的時候呀,……這事你必須聽我的。」
沒有馬上答覆,趙欣又試著問道:「如果我不聽呢?」
孫立新直截了當地回答:「我能這麼關照你,全是因為你媽的原因,你不聽你走人。」
這個答案是趙欣意料之中的,自己千方百計地想要遠離媽媽,可到頭來還得生活在她的陰影之下,趙欣無奈地淡淡一笑:「你對你的部下也都這麼嚴厲?」
這時的孫立新毫不掩飾地顯出了他的霸氣:「令行禁止,沒這點規矩什麼事也幹不成。」
車裡一下子安靜下來了,趙欣緊緊咬著嘴唇,看來該來的是怎麼也逃不掉的,過了好久她才幽幽地說:「好吧,我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