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白雨不知外面的世界現在是什麼樣子了。不知時日已過了多少天。白天和黑夜,都有他的同事看守著他,怕他出意外,他們友好地、善意地、充滿同情和理解地默默看著他。他感激他們,但他絕不多問任何話,提任何問題。開始他還覺得自己委屈,可是後來,想起南可如花一樣的生命就那樣消失了,他對南可生命逝去不再的悲傷大於自己受到誤解的悲傷。他責怪自己的麻木和遲純,為什麼沒能及時挽留住那個本可以挽留住的生命呢?為什麼不能夠化解藏在一個人生命底里的絕望呢?他是一個警察,南可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走向死亡的,這死亡是一場不可破解的秘密,最起碼現在是這樣的。一個警察,一個干刑偵的警察,應該是一個解秘高手。而他現在對南可的死亡一無所知,他感到這是一種失職和恥辱。他甚至並不那麼強烈地要求還他什麼清白,面對那麼美好的一場生命的逝去,他的清白顯得無足輕重……
鄭英傑那天代表局黨委向白雨宣布經法醫鑒定,南可是死於自殺,白雨可以恢復工作的決定時,白雨平靜地彷彿在聽對另外一個人的什麼決定,赫運光拍著白雨的肩頭說:「白雨,你的事多虧了鄭局長,是他力排眾議力主解除對你的隔離審查的,你知道,社會上對這件事的傳言很多,好在事情已經發生也已經成為過去。大丈夫能屈能伸,受點委屈不算什麼,好在大傢伙兒都了解你,好多工作還等著你去干呢!別辜負了鄭局長對你的一片苦心啊!」
白雨許多天以來第一次抬起頭,正視領導和同事們親切他的目光,他的鼻子酸酸的,感動的淚水在眼圈裡潮潮濕濕地旋轉著。
一個人只有在落難時才最知真情的寶貴,他難於自禁哽咽著說:「謝謝,謝謝領導謝謝弟兄們!」
他是發自內心說出這幾個字的,那時,他一點也不知那個愛他的女孩子劉今,不惜把自己當作一個交換條件,去換取他此刻的清白和自由……
那一天,劉今從醫院裡出來便昏天昏地地來到公安局,大門口傳達室的老頭聽她說要見白雨,就勸她說:「姑娘,白雨現在被隔離審查了,就是親娘老子也不許見啊,你是他什麼人?」
是啊,她是他什麼人?她什麼也不是,但她愛他,他在她心裡比她的生命還要重要,她要幫他,她要豁出她生命里的所有來幫他。
人在極度的悲傷和絕望時,往往能憑本能抓住離自己最近的救命稻草。她站在那個大門口,一下子就想到了鄭英傑。他不是管幹部的嗎?白雨的命運不也握在他的手裡嗎?她的內心無論多麼厭惡他,她現在都強迫自己必須見到他,她相信白雨的正直和無辜,她要說服鄭英傑也相信白雨的正直和無辜,她天不怕地不怕地說,那我要見你們的鄭英傑鄭局長!
傳達室老頭從眼鏡片後面瞪著一雙好奇的眼睛深翻著劉今的面容,她說你看我幹嗎,還不趕快打電話,我要見鄭英傑鄭局長!
劉今大聲喧嘩的時候,恰巧鄭英傑的車從外面進來,他一眼就看見了虛弱而又急赤白臉的劉今。他本來想裝作沒看見讓司機開車溜進去,但是劉今一轉身已看見了他的車,鄭英傑看劉今放棄了和傳達室老頭的爭辯,轉身迎著他的車身就過來了,大有他不停車她就撞上來的架式。他只好讓司機停下車,硬著頭皮從車裡下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打著官腔說:「這不是電視台的劉今小姐嗎,真是稀客,走,到我辦公室坐坐吧!」他表面上堆著笑打著哈哈腔,內心老大的不高興,他曾經給劉今約定,無論天大的事兒也不要到單位來找他……
劉今這是第一次走進鄭英傑的辦公室,自從山中居過的那一夜,他們沒有再見面。鄭英傑因為後怕和恐懼不敢再見;劉今是因憎恨不願再見。兩個人在這種心境里的見是極其尬尷的。有好久,兩個人都不知該開口說什麼。於鄭英傑來說,他對劉今是懷有深深歉疚的,他那天開的那輛車是從運管處處長手裡借來的。他們私交不錯,他有了很隱私的事總是到運管處那兒借一輛待辦營運手續的新車不顯山不露水地開一開。他後來以計程車司機的名義把劉今送到醫院就溜了,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而官場和仕途是不講情面的,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譽地位,他只能無情無義了。但他不放心還是悄悄給醫院的女院長趙蘭打了一個電話,在電話里,他只說是受朋友之託,讓趙蘭特別關照一下劉今。雖說趙蘭是徐山大的表妹,他深知內心應該保有的秘密,無論是多麼近的人也是不該透露的,有一些秘密應該讓它死在心裡……
他先打破沉默關心地問:「你,還好嗎?我以為你永遠都不肯再見我了!」
劉今從鼻腔里發出冷冷的一聲:「哼」!她語氣冰涼地說:「我能好的了嗎?你別誤會我來這兒找你的目的,我不是來看你的,如果僅僅是為看你,我可以一輩子不踏進你的門坎,我來是為求你一件事!」
「哦?」鄭英傑對劉今欲求他的事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為劉今自和他認識到現在從沒有求過他。
「你說吧,你從沒求過我,所以這次你求我的事,我是必辦的!」他語氣很認真地對劉今說。
「你知道,白雨是無辜的,他不會傷害任何人的,更不會傷害南可……」
「你是為白雨來求我?那麼你不怕我不但不幫你,反而給你幫倒忙嗎?你難道不知道你求我的事是很犯忌的一件事嗎?如果我不幫你呢?或者如果真是白雨開的槍,你就不怕我因此而受到牽連嗎?我決不會無原則地幫你做這種事情的!」鄭英傑說這話的時候帶著萬般的惱怒。
「你可以不幫我,可是你應該看在我懷了你的孩子的份上,幫一幫白雨吧,只要你幫這一次,你要怎樣我都答應你,否則我就把孩子做掉!」劉今幾乎是哀求但又帶著脅迫對鄭英傑說。
此刻的鄭英傑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什麼?你是說,你懷了我的孩子?」他的雙目瞪得大大的,他怎麼可能相信劉今懷了他的孩子。
「好,既然你不相信,那這孩子就跟你無關了,我現在就去醫院做了去!」劉今太了解鄭英傑的心態了。他的無後,是他人生的一大心病,他曾經跟劉今說過,如果有一天她能為他生一個小孩,他會把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給她……
劉今挑釁般地說完轉身欲走時,鄭英傑一把就抱住了她。
「我答應你,但同時你也得答應我,為我保住這個孩子!」
其實劉今哪裡知道,她做了一次毫無意義的犧牲,就在她去找鄭英傑的時候,鄭英傑剛剛從市委彙報回來:經現場勘查專家鑒定,多方會診,南可確系自殺。鄭英傑做了多年警察,他對他手下的警察還是負責的。雖然南可的死是因他而引起的。但,他還不忍心讓那麼優秀的一個偵查員就這樣被冤下去,他為此做了巨大的努力……
而劉今不來找他,他也是要代表局黨委向白雨宣布最後的結果,這樣一來,他等於順水推舟,白送給劉今一個人情,但他不知道,與此同時,在他和劉今的生命里也埋下了絕命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