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25.走馬上任
古長書到新單位馬上任,是李修明來接他的。李修明提前給工業局長何無疾打了電話,讓古長書在局裡等著,他來接。何無疾這時才意識到,人家來接了,咱們還得送送。於是何無疾就和新的領導班子一道,坐在後面自家的車子里,李修明和古長書坐在前面市委的車子里,兩輛車都停在工業局大院。工業局的幹部職工聽說古長書要被李修明接到市委辦上任了,大家一齊從機關里擁出來跟古長書告別,本來車子要啟動了,古長書只好讓車停下,從車上跳出來,跟每一雙伸出來的手相握。那是六十多雙手,黑壓壓的一片啊!許多手上都蓄積著溫情,也充滿了留戀。古長書就一雙一雙地握過去。有個幹部拉著古長書就不鬆開,緊緊地緊緊地握著。後面一個女同志急了,伸著手老是握不到,對前面的提意見說,你也讓我們也握他一下吧。古長書趕緊跨了一步,就抓住了那個女同志的手。古長書說:「跟你共事兩三年,連你手都沒摸過。」女同志說:「趁大家都在這,你就好好摸摸吧。」古長書就真的摸了摸。遇到下一個同志,古長書知道,他的家屬下崗兩年了,還沒找到工作,古長書答應過,可一直沒落實下來。古長書看出了他的憂慮,說:你放心,你的事我記著,一定會辦好的。那個同志說: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你還經常回來看看啊!古長書覺得第一次跟這麼多人握手。握完最後一雙手,古長書就帶著一堆送別的目光上車了。他心裡一酸,有點想哭。在工業局幹了兩年多,能夠贏得這麼多目光,他知足了。他想,當官是體面的,可官當得好不好,可以從你離開時反映出來。車子啟動的時候,他突然有種出嫁的感覺。
李修明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李修明說:「長書,你人緣不錯啊!」
古長書說:「人走了,茶還是熱的。」
李修明說:「看得出來他們對你有感情的。」
古長書說:「我剛才就在想啊,好象我出嫁了。這回嫁是給你家了,你是婆婆,我是媳婦,希望你這當婆婆的多管教啊!」
李修明說:「你是個好媳婦呀!「
古長書雖說是分管文秘工作的副主任,也沒有他在工業局有實權,可他心情還是不錯的。畢竟在工業局呆久了,所遇到的永遠是解決不完的問題。現在來到這裡,都是些瑣碎的事務性工作,大多時間是跟領導和文字打交道,基本是換了一種工作方式,也換了一種思維方式。他的文字水平也能在這裡得到更好的發揮。許多領導雖說平時都認識,或者有過一面之交,可以前各處一方,現在是在一起共事,這在性質上完全不同於以前了。上上下下若干雙眼睛盯著你,你的言行,你的能耐,你的做人,都處在眾多目光的包圍之中。他所面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他甚至感覺到,他進入了一個半真實半虛擬的政治考場。
那些夜晚古長書根本睡不著,要琢磨許多問題。他告誡自己,必須保持一貫的謙虛謹慎的態度。所以,他專門約了李修明,他在電話中說:「李主任,請你給我點時間,我要請教一些工作上的問題。初來乍到,不管你是否答應,我都拜你為師了。」古長書把「請教」二字說得很重。李修明聽后哈哈大笑,快活不已。
第二天,李修明跟古長書進行了兩個多小時的長談,主要談辦公室工作的特殊性。李修明恢復高考制度后的第一代大學畢業生,在市裡多個部門工作過,在市委辦公室呆了近十年時間了,一直從科長干到主任的職位。他侍候過的幾任領導都是起起落落的。他開始當秘書時的副書記已經是副省長了,還當過一位領導的秘書,那位領導已經進監獄了。但李修明還是李修明,他沒有因為哪位領導的升遷而得志,也沒有因為哪位領導的垮台而倒霉。原因只有一點,把握自己的做人標準和做事標準。他幾乎從不相信什麼「跟對人」的鬼話,只要是市委領導,他都一視同仁,既不特別親近某人,也不特別疏遠某人。因為他害怕自己成為官場政治鬥爭的犧牲品,他拒絕當任何領導的心腹,也拒絕當任何領導的異己。只要認真負責地完全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了。管你那些領導將來是上天堂也好,下地獄也好,都牽扯不到他身上。所以,李修明在市委威望很高,都說他穩如盤石。僅此一點,就讓人佩服得不行。以前,在領導編製的設置中,市委辦公室主任與秘書長是分設的,從李修明起,他就兩個職務一肩挑了。說起來,作秘書長的李修明本人算不上市委領導,可市委領導卻常常聽他的建議。他豐富的政治經驗在那兒擺著,沒多少人能象他那樣,在各種政治漩渦中四平八穩,一直走直線的。
古長書就是想從李修明身上挖經驗教訓,變成自己的人生財富,這是一條捷徑,可以避免自己走一些別人走過的彎路。天下當官的人,他們所犯的錯誤都是大同小異的,既然錯誤可以歸類,那就是可以避免的了。他們的血和淚,他們的挫敗和挫折,就是最好的標本。重複別人犯過的錯誤,這是仕途最大的失敗。所以這段時間古長書看書都是在研究在仕途上失敗的人,他覺得比研究成功的政治家更有價值。他要讓別人所有的失敗都為他的政治教材,他可以從中吸取最精華的經驗和教訓。因為他相信,一個政治家的成功經驗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但一個政治家的失敗教訓卻是人人都可以吸取的。這是古長書的與眾不同之處。
古長書用他的虔誠營造著兩人的談話氛圍。他很明白,李修明這種久經沙場的人,什麼人都見得多了,跟他談話,過分尖銳他不適應,過分恭維他會反感,但你在他面前藏點鋒芒,謙虛一些,他會喜歡的。古長書說:「你算是老革命了,還有什麼需要交待的事,最好能給我多多指教一些。」
李修明點支煙,擺擺手,說:「許多事情是悟出來的,不是教出來的。再說,你聰明過人,還要我教嗎?」
古長書說:「那好,反正天天在一起共事,來日方長,你無聲地教,我無聲地學。」
李修明又突然補充了一句:「你雖說分管秘書工作,市委辦的全盤工作你也要了解才行。不能光顧單方面。」
古長書說:「全盤工作是你的事,我力爭把我分管的事管好。」
李修明說:「那可是不行的。」
古長書是個帶著腦袋聽話的人。他覺得奇怪,李修明突然把話題轉到全盤工作上來,讓他一個副職掌握全盤工作是什麼意思?市委辦設立的科室可多了,分工很細,副主任三個,職權範圍都是劃分好了的,各管各的事,誰也不涉及其他科室。如果伸手太長,就算越權了,否則就會產生矛盾。古長書只分管秘書和行政二科。可為什麼讓他了解全盤工作?古長書就覺得李修明的話沒說完,也覺得給他透露一個信號,他有接替他修明的可能性。
古長書走出李修明辦公室之後,一直在琢磨那些話。古長書注意到了,他自始至終沒有談「人」的問題,沒有談如何處理人際關係問題,顯然他是有意迴避了。古長書想,到底是精明人啊,沉著老練,他沒有指導他如何周旋在各位領導之間,那樣就陷入了庸俗政治。他們只談工作,象鑽石一樣純粹的工作。
古長書開始慢慢熟悉辦公室工作,集中精力看了幾天材料,很快也就適應了。自己能寫一手好文章,就不怕行政公文難寫。掌握了套路,就可以隨意揮動拳腳了。一般材料不用古長書親自寫的,有秘書班子專門負責。他只寫大材料,這也難不倒他。
26.改革成了幌子
賀建軍突然來金安市了,他沒帶司機和秘書,也沒用自己的專車,是獨自一人乘坐火車來的。下榻后,就給古長書去電話,約他進行一次秘密會談。賀建軍提出,不要在家裡,也不要在單位,就在我下榻的賓館里。古長書笑他,什麼事搞得這麼神秘啊?賀建軍說,外面不方便,賓館里清靜一些。
原來賀建軍是要請古長書幫他出個點子。賀建軍說,大明縣城關鎮鎮長唐山,就是金安市公安局長唐浩的弟弟。這個人,群眾對他意見非常大,每月不足千元工資,他老婆又沒上班,還有個上中學的兒子,卻在金安市和大明縣買了三套房產,價值近六十萬元,不少群眾舉報過他,去年紀委立案調查過,可只查出收受他人賄賂一萬多元,仗著他哥哥唐浩的勢力和他本人是鎮長的地位,大多知情人不敢說實話。讓他退還了一萬多元,寫了一份檢討,這事就不了了之了。賀建軍說:「長書,今天找你,就是要你給我出個主意:我要堅決把這個蛀蟲從幹部隊伍驅逐出去,你看怎樣才能幹得很漂亮?」
古長書聽后一笑,說:「賀書記,你是縣委書記,他又有受賄實據,把他免了就不就行了?哪怕他受賄一百萬,只落實了一萬多,按照中紀委的有關文件精神,參照外地做法,也足以把他這個鎮長免掉了!」
賀建軍說:「這不就便宜他了嗎?好多貪官污吏之所以能夠生存下來,就因為這個。你查出來的只是他貪污受賄的若干分之一,你把他免職了,他還是幹部,還要拿國家工資,他就很划算了,就等於當初沒有提拔他。本來就夠判他十年牢獄,卻只落得個免職的處分。他所受賄的收入,也足足夠他受用一輩子了!」
古長書說:「重新讓紀委立案,加大查處力度,把他受賄的全部情況都查出來。怎麼樣?」
賀建軍直搖頭:「不行。案子已經了結了,已經弄得不痛不癢的。如果重新立案,會造成許多矛盾,如果不能掌握新的證據,還會影響黨委和政府的威信。」
古長書想了想說:「要把唐山這種人清除出黨,還有一個辦法,就是通過量的積累使他徹底達到質變——這就是積惡。你可以把他放到一個最容易發生腐敗現象的崗位上去工作,先讓他瘋狂斂財,然後就讓他一槍下馬。大明縣交通局不是有公路建設項目嗎?讓他到交通局當局長去,而且就讓他當公路建設總指揮,他這種人是耐不住寂寞的,那裡金錢誘惑多。」
賀建軍說:「這是一個辦法,但有風險。我不能拿國家項目作為代價。」
古長書說:「不會有損失的。唐山這人,他會認為剛剛經過紀委的調查,你把他放到交通局這樣重要的崗位上,他會認為你在重用他,以前的事也就一了百了了。如果他明智,他會把這個公路建設項目做得很好。說明這人還不是太貪。反過來看,如果他確實是個個貪官,放在新的崗位上他會更加為所欲為,狐狸尾巴很快會露出來的,那麼他末日也就到了,新帳舊帳一次算!如果他看不清真相,看不清前面就是火坑,這也就推了他一把,讓他儘早『進去』。公路建設的腐敗環節往往出在前期的招標投標上,所以他要暴露就很快,這也不會給公路建設的質量和進度造成損失,如果以此抓出一個貪官,也是一個很大的收穫。」
賀建軍反覆琢磨一番,覺得古長書的思路不錯。他拍了拍古長書的肩膀,說:「好,就這麼辦!但我猜想,他會走第二條路。」
古長書說:「在用人問題,反腐問題,我們應當去做一些大膽的試驗。即使失敗了,也有探索的價值。可我們為什麼缺乏必要的勇氣?原因就是怕烏紗帽丟了!」
賀建軍說:「在治吏反腐的事情上,我還真是佩服雍正皇帝。雍正的政策是:死了也不放過他!雍正四年,廣東道員李濱、福建道員陶范,均因貪污、受賄、虧空案被參而畏罪自殺。可貪官死了,錢還留著,便下令找他們的家人算賬!雍正指出,這些傢伙自知罪大惡極自身難保,就想一死抵賴,犧牲性命保住財產,讓子孫後代享用。別以可以一死了之,雍正就抓住這種僥倖心理,絕不讓你以死保財。」
古長書說:「雍正是靠人治。可是,從人治到法治是有個過程的。特殊情況下,必要的人治是需要的。任何法律都是人制定的,人治形成經驗,法治形成規則,沒有一定程度的人治,哪有法治?」
賀建軍說:「是啊。可我們又不能靠人治,只能靠法治。所以需要智慧,需要更高明的辦法,既要使我們的改革措施具有探索性和獨創性,又不要輕易把官帽子丟掉。我想,只要我們站在為了絕大多數老百姓的立場上辦事,一般說來還是不會有大問題的。如果出發點不對,那麼改革便成了幌子。」
27.貪婪的路上
這天晚上古長書沒有回家,跟賀建軍在賓館里聊天。晚上八點多鐘的時候,左小莉專門帶著孩子來看望賀建軍,以前同住一幢樓,她跟趙琴又是同事和朋友,聽說賀建軍來了就要看看,還拎了一些吃的東西。賀建軍說:「小莉,今晚古長書就呆我這兒了,你沒意見吧。」左小莉說:「兩個男人在一起,就有那麼多的知心話說不完?」賀建軍說:「工作啊。要不是有事,我就到你家吃你做的飯了。」左小莉說:「那你明天去,我給你做好吃的。」賀建軍說:「明天我就回去了。」坐了一會兒,左小莉說:「你們聊吧,我不耽誤你們。」說完就拉著兒子要走,古長書和賀建軍把他們母子倆送到電梯口。
賀建軍進屋就鑽進了洗澡間。他說這幾天好忙,每天晚上回家,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了,真是沒時間好好洗澡。古長書說,「那我給你擦擦背吧?」賀建軍說:「你會嗎?這要技術的。」古長書說,「我經常給父親擦背的,從小就練過。」賀建軍就放了滿池的水,將身子在裡面浸泡了幾分鐘。古長書就進去給他擦背。賀建軍越發胖了,古長書擦起來就象對著兒子的氣球。古長書很感慨地說:「賀書記,你看你,滿山遍野都是肥沃的土地啊!」賀建軍嘿嘿一笑,說,「你也真是的,既要說我胖,又要說我臟,明說不就行了嗎,這麼婉轉幹什麼?你都含蓄得酸溜溜的了!」古長書認真地給他擦著背,說:「要說當領導,胖一點才更加威風凜凜。」賀建軍說:「不敢再胖了。我還真羨慕你,光吃不長肉。」古長書說:「我一直是一百四多。想胖也胖不起來。」賀建軍說:「你就象有一類隱蔽的貪官一樣,一直在貪,一直在潛伏期,始終人模狗樣地在台上,直到死了也不犯事。」古長書說:「不過也是極個別。」賀建軍說:「當然只能是個別,多了不是完了?」
古長書也洗了個澡,然後兩人對床卧談。本來是躺下去的,說著說著興奮了,又坐起來,邊抽煙邊聊天。兩人探討腐敗問題,也談官場中的奇聞怪事。古長書囑咐他,一定要吸取一些貪官外逃的教訓,他們攢足了錢就跑到國外,要抓回來就很困難了。即使抓回來,付出的代價也是很大的。當然,唐山不會是什麼巨貪,職務低,又在一個窮地方,沒有大量資金讓他貪的。其實那些出逃的貪官,當地政府並非沒有察覺,都是有一些反映的,只是苦於各種因素沒有下手,或者是沒有足夠的證據,或者是還沒來得及下手就跑了。對待唐山這種小貪官,他的危害跟巨貪沒有本質的區別,不能小看。
快到十點的時候,電話突然刺耳地響起來,是市公安局長唐浩找賀建軍的,說要來見見他。賀建軍只好答應。放下電話,賀建軍說,「我今天到市裡來,誰都不知道。唐浩怎麼知道我住這裡?」古長書說:「公安局長嘛,有偵察能力。他找你肯定有事了,我還是回家吧,迴避一下。」賀建軍覺得很好笑,剛才還在談論唐山的事,他哥就找來了。我跟唐浩從來沒打過交道,只是開會時見過面。」兩人一邊說,一邊穿衣服。古長書說:「交個朋友也好的。」賀建軍說:「他找我嘛,八成是為他弟弟唐山的事。」
古長書離開賓館一會兒,唐浩就來了。果然不出所料,他就是為他弟弟唐山而來的。不知道唐浩是仗著公安局長的面子,還是發情直爽,抑或是把賀建軍當成了朋友,在寒喧了幾句之後,他就直截了當地提出請賀建軍多多關照一下唐山。賀建軍馬上想到去年唐山給他送錢的事,賀建軍退回去了。唐浩說:「唐山這人,當個城關鎮長也不容易,工作能力還是有的。有人不服氣,就暗中搞鬼,誣告陷害什麼都干。所以還驚動了紀委,聽說還查過一回。」
賀建軍說:「是查過。不是已經結案了嘛!查清了就沒事了,他沒什麼問題的。」
唐浩說:「今天專門來拜見你,就是想請你幫忙,能不能把他挪一下位子?別讓他在城關鎮當鎮長了。那地方太複雜。象我弟弟那種老實人,呆下去只有吃虧的。」緊接著唐浩強調了一句:「今後你有什麼事,赴湯蹈火我老兄都在所不辭!」
賀建軍覺得唐浩來得正是時候,正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覆。賀建軍說:「這樣吧,唐局長,我回去馬上研究。至於調整到哪個部門,我現在也難回答。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一定把他調到一個能夠讓他發揮作用的地方。」
唐浩很感激地說:「那就太謝謝你了。」
賀建軍說:「正常的工作調動嘛,謝我幹什麼。」
唐浩一定要請賀建軍吃夜宵,被賀建軍拒絕了。唐浩說那我明天請你吃飯,賀建軍說明天我就回大明了,以後吧,有機會的。第二天早晨,唐浩就派了輛他的座騎,把賀建軍送到在明了。
賀建軍喜歡趁熱打鐵,回去后,很快對大明縣的人事安排進行了調整。讓交通任局長任局常委書記,唐山任交通局長,同時直接任命唐山為公路建設總指揮。在常委會上,常委們對唐山任交通局長反映很強烈,認為他有經濟問題,不適合在交通局任職。他們非常不理解賀建軍為什麼要這樣安排。賀建軍說,他的問題已經搞清了,唐山還是個有能力的人,問題歸問題處理,改了就好了,不能因為以前有問題現在就不使用。賀建軍之所以要說得這樣冠冕堂皇,是因為他知道,常委里的個別成員,跟唐山私交很深,他可以起到傳遞情報的作用,先給唐山吃一顆定心丸,讓他在貪婪的路上大膽往前走,直奔火坑。賀建軍的目的也就達到了。話說回來,如果唐山能懸崖勒馬,就此收手了,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好事。可唐山有這種自律意識嗎?
28.行賄者舉報受賄者
唐山上任之前,賀建軍專門跟他進行了一次談話,稱組織是信任你的,你要把主要精力集中在地方公路建設上,要使交通工作有新的起色,不要怕別人說閑話。唐山滿心喜歡,好象洪福高照了。第二天晚上,唐山就拎了3萬塊錢現金到賀建軍的家裡。賀建軍堅決不要,可唐山說,「你賀書記對我恩重如山,能夠重用我,是我的福氣,我根本就沒想到有今天啊。賀書記,我一定會在我的任期內,讓大明縣的公路建設躍上一個新台階!」賀建軍看看那一包現金,綻開出一臉貪官的微笑,說:「好。」
上次唐山送他兩萬塊錢,賀建軍堅決退回去了。也許唐山認為賀建軍嫌兩萬太少,所以退回了。這次送三萬,加大籌碼了。賀建軍就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喜歡一而再,再而三地送錢呢?難道金錢就是打開官場之門的重要通道嗎?唐山走後,賀建軍看著那些錢,感覺它象糞便一樣污穢,並企圖污穢著他。賀建軍突然站起來,指著錢說:「就是禮金這東西,嚴重腐蝕著我們幹部的靈魂,也嚴重損害和消耗著我們黨的執政能力!」
正在旁邊給孩子輔導作業的趙琴說:「你退回不就行了嗎?幹嗎要收下?收下了又要發火?」
賀建軍說:「我有用處的。」
眼看狐狸的尾巴露出來了,賀建軍當然高興。第二天早上,他讓司機把他送到市委大院,司機在車裡等他,他就把唐山送的那筆錢上繳了市紀委。拿了收據,做了筆錄。市紀委想直接立案,但賀建軍不願透露行賄者的姓名,他請求組織允許他保密一段時間,他說他用黨性原則做保證,時機成熟的時候他就會講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工作。
果然不出所料,唐山上任后,立即著手了一項總投資四百萬元的地方公路建設的招標工作。這項工作本來是和縣計委下屬的招標辦公室聯合進行的,但具體工作還是由交通局負責。工程開工不久,金安市紀委和大明縣紀委同時接到群眾舉報,稱大明縣交通局在這次招砇工作中,搞了「內定「,實質上是暗箱操作,招標時把有實力的投標單位都排除在外了,僅有的幾家個體建築企業參加了投標,而且標底有提前泄露的嫌疑,所謂招標中標,其實都是幌子。有人言之鑿鑿地堅稱:據可靠消息得知,現在的施工單位某某曾給交通局長唐山送了十五萬元現金,以此獲得了該公路工程的施工權。
大明縣紀委決定將這一情況報告市紀委,並建議以市紀委的名義立案調查。唐山的群眾舉報遠遠不止這個內容,他在當城關鎮鎮長時,就接到過不少舉報信,只是在立案調查時沒有得到很好的落實,只核實了一萬多元。辦案人員都明白,現在調查一個案子,舉證是非常困難的,那些得到了好處的當事人考慮到各種因素不願說出真相,還有的考慮到唐山的哥哥是市公安局長,是獨霸一方的人物,今後可能還會有求於他們的。而更多的當事人則出於義氣,送了就送了,他是清官也好,貪官也好,不關我的事,我送他錢,他為我辦事,是一種交換關係,就這麼簡單。更有甚者,有的行賄者還替受賄者說情。這種情況紀檢部門早就司空見慣了,不足為奇。但這回就不一樣了,舉報者附上了自己的呼機號,稱該呼機號是專門為這次舉報而註冊的,從未使用過。他表示,在紀檢部門為他高度保密的情況下,他願意提供相關詳情。市紀委馬上派員跟該舉報者取得聯絡,原來,舉報者就是行賄者,他是大明縣公路工程施工單位的財務主管,是他直接把錢送給了工程總指揮、交通局長唐山。同時他留下了送錢時的錄音磁帶。
為什麼行賄者舉報受賄者?這令市紀委的工作人員迷惑不解。問他,他只是說,他特別反感行賄受賄,也特別反感貪官污吏。自己是受老總的指使,才做了這件行賄的事,從而使工程順利得手。隨著調查的不斷深入,紀委了解到一個隱情,這位財務主管的老婆跟公司老總有染,他舉報唐山並不是目的,目的是要老闆搞不成這項公路工程,並且要把他送進監獄,以泄奪妻之恨。
於是,市紀委決定馬上對唐山實行雙規。紀委提前跟大明縣委書記賀建軍通了氣,賀建軍這回才說出實情:「上次我上繳給紀委的三萬元錢,就是唐山送我的。」
唐山雙規后,從他家搜出了20多萬元現金和三十多萬元的存摺。他象所有貪官污吏一樣,開始幾天拒不開口,沉默對抗。不出十天,在強大的政策壓力下,便把他從當城關鎮鎮長時的受賄情況一一吐了出來。當了兩屆城關鎮鎮長和半年交通局局長,受賄金額達120多萬元。市紀委在向大明縣委內部通報案情時,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有人預言,這麼一個窮縣能搞到這麼多錢,如果唐山在金融部門或其他管錢的部門任職,他的受賄金額當以千萬計了。那他就是下一個掉腦袋的候選人。
那幾天賀建軍忙得不可開交,要重新調整交通局的領導班子,要把原來的交通局長(現任黨委書記)重新任命為交通局長,還要重新進行公路建設工程的招標投標工作。這一切都需要時間來做。而且,賀建軍暗地裡還得背上一個「用人失察」的罵名。有人就在背地裡議論說,賀建軍也有看錯人的時候啊,把唐山這樣的人放在交通局長的位置上,竟然不到半年就出了問題。他是怎麼用人的?
賀建軍也知道這些議論的,可他不能解釋。一解釋,原本是政治策略就變成政治陰謀了。所以,在常委會上,他做了一個象模象樣的檢查,檢討自己看人不準,用人失察,造成了這樣惡劣的政治影響。作為縣委書記,在對唐山的任用上,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向各位常委保證,今後不會再出現類似問題了,希望大家監督他。這話說得常委們很溫暖,說賀書記的批評與自我批評還是做得好的。事後,他仔細琢磨唐山倒台的前前後後,真正感到,從政這個職業,還真是殘酷無情的。讓人很無奈。
唐山受賄案移交到司法機關調查后,賀建軍專門到古長書家裡來了一趟。賀建軍說:「你幫我下了一步妙棋。如果不把他調交通局當這個總指揮,唐山這種貪官就永遠抓不出來。看來還是你高明啊!」
古長書說:「哪裡哪裡,是你操作得當,時機把握得非常好。」
賀建軍說:「事實證明,容易發生腐敗現象的環節,是能最考驗一個幹部的。唐山就沒能經受住這種考驗,也是咎由自取。」
古長書還是比較關心公路建設問題,他問賀建軍:「工程方面不會有太大損失吧?」
賀建軍說:「經濟上沒什麼損失。但是要重新招標,確定新的施工單位,進度會拖后兩個月左右,但質量就能保證了。前天,新的施工隊已經開工了,我親自去剪綵的。拿下來一個有政治背景的貪官,收穫不小,影響很大,那一方的正氣就會上升。它的教育意義和震懾作用是慢慢發揮出來的,對我們的許多鄉鎮領導幹部都敲響了一道警鐘。」
古長書說:「真不知這些人怎麼想的,為什麼這麼貪得無厭,偏偏要走到這一步。」
賀建軍說:「他背景不一樣。自己確實有工作能力,加之有個當市公安局長的哥哥。就象一杯燒酒放在那裡,隨時隨地都可以壯膽。」
古長書說:「也許唐浩又會找你說情的。」
賀建軍說:「會嗎?不會了。唐浩應當明白,這一回唐山是大勢已去了。找誰都是白找。如果哪個有膽量把這樣的貪官污吏保出來,我算他狠!」
古長書讓左小莉拿瓶好酒出來,說:「今晚我和賀書記一定喝幾杯!」
左小莉沒有燒菜,兩人就到了附近的飯店,找了一個包間坐下來。這天兩人喝了許多酒,慶祝他們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