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被人嫁禍
趙曼麗照常是負責接待工作,本來成天囔囔著忙死了的李主任,又安靜下來,對趙曼麗的態度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不似之前的那般熱情了。趙曼麗卻不同,越來越容光煥發,比之結婚之前更具一種韻味。
我也照常是成天陷於繁雜的事務中。雖然老同志宿舍的漏水問題解決了,但這個部門今天叫沒掃帚,那個部門明天叫鎖壞了,來到辦公室一說,李主任便說:「這些事情今後直接找高主任就行了。高主任,這些事情你只管全權負責,不要大事小事都來請示我。」
李主任對我如此信任,按說我該感激涕零才是,可我的心卻告訴我,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眼看當辦公室副主任快一年,我對辦公室所有的事務基本都了解了,我心裡清楚,李主任雖然叫我干這干那,卻一樣有實惠的事情也沒交給我辦。比如出去買東西,他一般都自己去,有時也叫上小孫,卻從來不叫我。又比如訂報辦理電話包年活動,這些都是有些回扣的,但李主任也不會叫我去做。而局領導的接待那一塊,已經完完全全被趙曼麗把持著,連李主任也插不上手,更不用說我了。
好在我正致力於想搞大珍珍的肚子,這些事情對於我來說,毫不為意,便也對李主任沒有任何意見,只管把分內的工作做好,讓領導和同事們不要說我的閑話就行。即使去年底辦公室評比先進,明明我乾的最多,也最辛苦,但評來評去,還是評給了趙曼麗。我想,所謂名利,不過是身外之物而已,我為何要這麼看重呢?唯一一件身內之物,就是要把自己的根苗播種在珍珍的肚子里,讓它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我的這種與世無爭的態度,並沒有讓我得到應有的清靜,相反,即使我並不想惹什麼麻煩,照樣會有麻煩找上門來,讓我無法清靜。我原來以為只要干好了工作就萬事大吉,事實上並不是那麼回事。
這一天,成局長把我叫去他的辦公室,把一疊發票放在我的面前。我莫名其妙,拿起來一看,原來是文具店的。我們辦公室所有的辦公用品,比如列印紙、墨盒、簽字筆之類的東西,全都是在這裡買的,一般是平時掛賬,一個季度或半年結算一回。這裡買東西,通常是李主任去辦,在店裡的本子上籤個字。我也去買過幾回,並且都認真地簽了字。可是,我再細看的時候,發現有幾筆大件的東西,也是簽了我的名字,但東西卻記不起來是什麼時候拿的。我怔怔地看著成局長,不知如何解釋。
成局長問:「這些東西是怎麼回事?」
我撓著腦袋,想了半天,皺著眉說:「這個……我記不起來了。」
成局長懷疑地看著我,說:「記不起來?這不是你簽的字嗎?」
我看著那些東西,並不是日常消耗品,一年也難得用上幾回,但價錢卻極貴,有2000多元。而那些東西的下面,赫然寫著「高喜生」三個字,白紙黑字,這是抵賴不了的。我什麼時候在店裡拿過這些東西呢?難道我年紀輕輕就得了健忘症了?還是我在喝了酒的情況下拿的?
我看著成局長威嚴的目光,趕緊低下頭,囁嚅地說:「我回去想想。」
從成局長辦公室出來,我絞盡腦汁,苦思冥想,始終沒能回想起來。我慚愧地想,一定是我喝醉的時候去拿的。唉,喝酒誤事啊!可是,我買了那些東西之後,用到哪裡去了呢?難道又把那些東西拿去賣掉了?這不可能啊,我喝了再多的酒也沒這個膽啊!難道是別人冒我的筆跡簽的?想到這裡,我驚出一身冷汗。
我逐個輪著辦公室的幾個人,小孫自然不會模仿我的筆跡,看來只有趙曼麗和李主任了。趙曼麗出手向來很大方,對這種小錢一般不會在乎,何況她的字跡娟秀,跟我的字絲毫沒有共通之處,那麼,就只有李主任了。李主任老謀深算,在辦公室待的時間長,善於揣摩別人的心思,難保不揣摩別人的筆跡。我的字飄逸而飽滿,李主任的字則蒼勁而圓潤,頗有相通之處,要模仿我的字不難,何況他曾冒名發表了我的一篇文章。難道真是他?
想到這裡,我的後背滲出汗來。他這是要栽贓陷害還是要冒用我的名字,為自己撈好處?按說,他要是想這樣的話,其實很方便,根本用不著這樣去做,萬一被我及時發現……慢著,我為何不去文具店問問呢?問問店老闆,不就什麼都知道了嗎?
下了班,我顧不上回家,匆匆騎車到了文具店。店老闆是個60多歲的老頭,見是我來,馬上熱情地招呼我,又是掏煙又是倒茶,然後問我要買什麼。我強迫自己鎮靜下來,然後笑著說:「今天不買東西,我是來看看我們辦公室在這裡買了多少東西的。」
店老闆馬上堆著笑說:「喲,真不巧,賬本都附在發票後面,拿到局裡報銷去了。」
我一拍腦門,對呀,剛剛還在成局長辦公室看到了,怎麼就忘記了呢?我暗暗怪自己多心,尷尬地望著他,說:「這個……對,我忘記了。不過,你記不記得,我們買的那些東西,是誰經辦的?」接著,我把那幾件東西的名字報給他聽。
店老闆想了想,馬上又賠著笑說:「哎喲,你看我這記性!你們一年到頭在我這裡買的東西不少,我還真記不起來這是誰來買的了。高主任,上面都有經辦人的簽名,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出了文具店,我失望地回到家裡。珍珍上班沒有回來,我便胡亂熱了點飯吃,然後倒頭躺在沙發上。我想,李主任為什麼要冒充我的筆跡拿那幾件東西呢?這可不是錢的多少問題,而是牽涉到我的人格問題,我必須為自己討個說法,把事情弄清楚!
誰知還不等我討說法,李主任卻找上門來了。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在我去文具店查問的次日,我一到辦公室,李主任就把我叫出去,板著臉說:「高主任,聽說你在查我?」
我沒聽明白他的意思,就問他:「什麼?」
李主任說:「別裝糊塗,我問你,你為什麼要查我?」
我這才想起,我昨天去文具店查簽名的事,一定是店老闆告訴李主任了。想到這裡,我猛然記起,這個店老闆是李主任的親戚,哎呀,我真是太冒失了,怎麼把這一茬給忽略了?我當時就恨不得往牆上一頭撞去,撞死拉倒。但我沒有這樣做,只好在心裡暗暗詛咒那個裡應外合的文具店老闆,祝他生意清冷,財源枯竭,早日關張大吉。我紅著臉說:「是……是我去問了一回買東西的事,我不記得什麼時候買的。」
李主任又冷著臉問:「查清楚了嗎?」
「沒……沒有。」
李主任吊起嘴角,冷笑著說:「怎麼不查查清楚就回來了?」
我戰戰兢兢地說:「李主任,這個……我並沒有查你什麼呀。」
「沒有就好,最好沒有,連這個心也不要起才好!」
「沒有沒有,不敢不敢!」
李主任嚴厲地批評了我一頓,然後揚長而去,我卻愣在那裡,有苦說不出。我恨不得爬上我老家的那座山頂上去,使勁地吼上幾聲,以發泄內心的憤懣。可遠水解不了近渴,我現在只能是站在辦公大樓的走廊的一頭,干瞪著樓下車水馬龍的馬路,想吼卻吼不出來。
我發現,我真是個窩囊廢,自己被人冤枉,卻反過來被人訓斥了一頓,而我卻連解釋爭辯的勇氣也沒有。這要是小時候在鄉下,我非得從家裡拿出一根扁擔,跟人拚命不可。我不想馬上回到辦公室,便繼續一個人站在走廊的近頭,仰望蔚藍的天空。
是李主任冒我的名嗎?如果是,他怎麼有臉來盤問我?而如果不是,又會是誰呢?我發現我這幾年真是白混了,連這種小事都處理不了。我都已經是三十好幾的人了,俗話說,三十而立,以我如此懦弱怕事,如何才能立得起來?我決定不再懼怕李主任,去成局長那裡把簽了我名字的那幾張單子都找出來,一一核對筆跡,我就不相信,我發現不了是誰冒充我簽的字!
我走到成局長辦公室門口,見李主任正在那裡,二人不知說些什麼。我一時不知該不該進去,只好尷尬地退了一步,站在門口外約一米遠的地方等著。過了一會兒,李主任出來,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鼓足勇氣,走進成局長辦公室,還沒等我開口,成局長首先便微笑著問我:「怎麼樣?想起來了沒有?」
我本來是做足了思想準備來的,沒想到遇到李主任捷足先登,說不定來了個惡人先告狀,這一下把我的計劃打亂了。見成局長發問,我胡亂搖著頭說:「沒……沒有。」
成局長笑著說:「小高,坐下來說吧。」
我頹喪地依言坐下。我發現我這段時間真是糟透了,什麼都不順,喝口涼水都塞牙。我垂頭喪氣地對成局長說:「成局長,我真的想不起我去拿過那些東西。」
成局長和藹地說:「小高,別擔心。你說沒拿,我也就相信你真的沒拿。昨天你走了以後,我也認真核對了一下那幾個簽名,確實發現了一些名堂。」他從抽屜里拿出那些發票,找出有問題的那幾張,指著上面的簽名說:「你看啊,這張是你簽的,對吧?你簽的字很飽滿,很有點書法味。而這幾張,就是你懷疑的這幾張,上面的簽名雖然模仿得有點像,但細看之下,還是能找出區別的。你看這裡,這一筆雖然模仿得有點樣子,但看上去不連貫,按書法上的說法,就是氣韻不足。單從這一筆上就可以斷定這不是你簽的。所以,你就儘管放心吧。」
我對成局長如此專業的鑒定水平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對他如此細心地替我洗刷冤屈更是感激萬分。我欣喜地說:「成局長,你是說,你也認為這是有人冒充我的筆跡?」
成局長卻顯得憂國憂民地說:「小高,如果是你,事情還能說得清。如果是別人冒用了你的名字,就真是說不清也管不了啦!」
我對這種深奧莫測的話理解能力極差,便撓撓後腦勺,說:「成局長,你說的這些我不大明白。」
成局長苦笑一聲說:「小高,這事就算了吧。你放心,這幾張票的賬不會算到你頭上去的,你只管好好工作就是。」
我看看成局長,又看看他身後掛著的一幅書法,上面是鄭板橋那歪七扭八的四個大字「難得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