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職位空缺
我30歲那年,也就是我參加工作5年後,辦公室童副主任調到市裡新設立的一個什麼機構,副主任的職位就產生了空缺。
在我大學畢業那年,父親曾諄諄教誨過我,讓我不管分到什麼單位,都要尊敬領導,團結同志。他還說,能考上大學,分到城裡去,已經是上輩子積來的福,要知足,要與人為善,不要跟人爭搶什麼東西,尤其不要去跟人爭搶名利,咱們鄉下人心眼實,爭不過人家,反過頭來得罪了人,日子會不好過。
這幾年,我的確是按著老爸的教誨,踏踏實實做事,老老實實做人,從不敢多想些什麼,更不敢做違法亂紀的事。在童副主任調走之前,我也從來沒有動過當什麼「官」的念頭。我曾想,雖然我沒想過當官,也沒當上什麼官,可我每月都有固定的工資收入,有時雖然忙一些,多數時候是在辦公室看報紙、侃大山、摳腳丫子,比之鄉下人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可是舒服得多了。
因此,日子倒也過得清閑。當然,我也有一塊心病,那就是一直沒有解決個人的終身大事問題,這事暫時放一放,後面再說。
童副主任要調走,我也並沒有動過要接替副主任位置的念頭。童副主任臨走時,曾悄悄拉我到一邊說:「老高,我們共事這麼多年,我知道你是個實在人。現在我要調走,我給領導提過建議,推薦提拔你為副主任。」我也只是漫不經心地笑笑。
我知道,他一向對我並不好,除了拿我開涮,並沒有說過一句交心的話。我參加工作快五年,雖然算不得老奸巨猾,可我也聽人說過一些話,說有些人專門見人說人話,見鬼打亂話。表面上跟你親親熱熱的,在背地裡指不定怎麼踩你呢。在我看來,他只是為了送個順水人情,臨走時留下個好印象而已。因此,對他的話我並未當真。
直到那天李主任在辦公室放出風來,意味深長地說:「童主任調走了,這個位置可不能一直空著。我跟領導建議過,這個位置一定要從我們內部產生。小高、小趙、小孫,你們都是我的同事,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對哪一個也不偏心,只指望你們好好乾,給領導心裡留下個好印象,將來要是我向領導們提起,也有說服力。你們也說說,你們有什麼想法?」又逐一點評了我們三人,大意是肯定大家的工作成績,希望大家再接再厲,幹得更出色。我就開始想,既然童副主任調走,辦公室一定會提拔另一個人當副主任,這個人會是誰呢?
我暗地裡把辦公室的人都分析了一遍。童副主任走後,辦公室只剩下四個人,一個是李主任,一個是趙曼麗,一個是新來的小孫,再一個就是我。機關工作人員提拔講究論資排輩,現在辦公室里無論能力和資歷,除了李主任,就是我了。我已年近30,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而且有5年的辦公室工作經驗,對辦公室所有的文字材料早已駕輕就熟,順手拈來。趙曼麗才25歲,雖然她跟劉局長接觸的機會多,但除了喝酒,不會寫材料,也沒有接觸過其他的事。我的優勢十分明顯,對當辦公室副主任充滿信心,工作自然也幹得更賣力。
我天真地以為,辦公室主任副主任,第一重要的就是寫材料,如果不會寫材料,怎麼當主任副主任啊?我當即熱血沸騰,激動地說:「我一定更加努力工作,不辜負領導對我的培養!」話音未落,我馬上臉紅了,說這話就好像我已經當上了副主任似的,這叫人聽了怎麼看?!
李主任只是笑眯眯地望著我。趙曼麗「哼」地冷笑了一聲,不出一言。小孫是個剛分來的小女孩,跟三四年前的趙曼麗差不多大,她聽完李主任的講話,又聽了我的表態,馬上笑嘻嘻地說:「這事與我無關,我可沒想過當什麼主任副主任的。我覺得老高還是不錯的……」
我馬上謙虛地說:「別叫老高,還是叫小高吧。呵呵。」
小孫甜甜地笑了笑,馬上接著說:「當然,趙姐也不錯。你們誰當這個副主任我都沒意見!」
我聽她小小年紀說出來的話八面玲瓏,很是驚訝。她這樣說,既吹捧了我,又不得罪趙曼麗,把我和趙曼麗推向了風口浪尖,自己卻坐山觀虎鬥。如果是我,就沒有這麼玲瓏的心思。
李主任仍是笑眯眯的,誰都看不透他的心思。趙曼麗斜了我一眼,問:「李主任,說完了?」
李主任說:「完了。」趙曼麗二話不說,扭過身子,拉開抽屜,去擺弄起自己的物事來。我偷偷望了一下她,見她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不屑地吐了兩個字:「無聊。」
我心裡很是吃驚,她這是說我嗎?還是說李主任或是小孫?小孫此時也坐到電腦前,去玩遊戲了。我看了看李主任,見他臉上的肌肉微微跳了一下,顯然他也聽到了趙曼麗的話。但這個細微的表情只是一閃,馬上就又平靜下來,仍是笑眯眯地說:「好了,我也就隨便說說,大家該幹嗎幹嗎去。」
我今天其實沒有寫材料的任務,可我還是拿出一沓材料,堆在案前,低頭胡亂翻看,心裡卻開始翻江倒海地活動開了。在辦公室,除了主任,就是副主任,雖然只管著這兩三個人,可也不可小覷。按此前的分工,調走的副主任分管的是全局的後勤保障工作,比如哪一個部門的門窗桌凳鎖壞了,哪一個部門(局領導除外)來了客人需要辦公室安排接待了,哪位領導的車輛需要保養維修了,等等,都得找副主任,因此,副主任在局裡的人緣關係極好,也頗受尊重,吃個飯用個車的買點小物件的,極是方便。如果我能接替這個位置,那……想到這裡,我心裡真是美滋滋的。
可是,剛才趙曼麗的臉色很難看,是不是她也動了心思呢?如果她也想當,這就麻煩了,我和她就成了競爭對手了。老爸叫我不要去跟城裡人爭搶什麼,得罪了人不划算。如果我當上了而她沒當上,我勢必會得罪她,今後同在一個辦公室,還怎麼共處?我怎麼叫得動她?算了,還是放棄吧。我突然覺得有點泄氣,我不是一個當官的料,我的形象走出去也根本不像個當官的。關鍵的問題是,我不知如何去競爭。在鄉下我只學到了與人為善,在單位這幾年我只學會了勤懇敬業工作,從來沒有人教過我怎麼跟人競爭,鄉親們沒有,同事們也沒有。一競爭就會得罪人,我不想得罪人。我滿懷歉意地看了趙曼麗一眼,心裡說:趙曼麗,我不會跟你競爭的。
我心情凌亂地重新又把桌面上的東西收拾起來。我跟趙曼麗桌子對桌子,面對面,我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睛橫看著牆角,根本不看我一下。我的愧疚感更深,覺得必須把話跟她明說,讓她相信我不會跟她成為對手。可是怎麼說呢?我試著拿出一張信紙,在上面寫道:「小趙,我不會跟你爭的,真心希望你能提拔為副主任。」想了想,寫這白紙黑字的為何呀,就又把信紙撕了。我很急,又看了趙曼麗一眼,見她緊繃著的臉其實有些楚楚動人。說實話,雖然同學開過我的玩笑,叫我把趙曼麗搞到手,可我卻怎麼也沒有這個膽量,連這個念頭也不敢有,只把她當做一位天仙一般的去敬重。她這麼漂亮嫵媚的一個女孩子,只能用心去呵護,去關愛,怎麼忍心她生氣、讓她受到傷害呢?
眼瞅著李主任出去了一下,小孫也正好去洗手間,我見機會來了,馬上低聲說:「小趙,副主任這個位置我不會跟你爭的,你好好爭取吧,希望你能當上。」
趙曼麗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冷笑道:「誰稀罕?你以為你是誰?」
我如當頭棒喝般,懵了一下。我總是不能完全聽明白別人的意思,非得別人把話說得一清二楚,我才能聽得懂。比如,如果她這句話說成「誰稀罕副主任這個位置?」或「你以為你是誰,我有把握能當上,還用得著你來讓?」我也許能夠聽明白,但這句話說得不明不白,意思更是不清不楚,我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本來想再追問一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可馬上聽到小孫哼著什麼歌進來,我便沒有問出來。
臨下班時間,劉局長走到辦公室門口,把李主任叫出去,說:「李主任,我來了幾個朋友,你給酒店打個電話安排一下。」
李主任忙說:「我這就過去安排。」
劉局長說:「你不用過去,打個電話就行了。」李主任連忙答應,打電話給酒店安排吃飯。
我坐在裡面,聽得一清二楚,又看了趙曼麗一眼,見她的臉色開始轉晴,心裡稍稍踏實了一些,想來她並沒有跟我計較呢。沒多久,劉局長的司機嚴志軍進來說:「小趙,走,劉局長叫你去跟他陪客。」趙曼麗歡快地答應了一聲,拎起坤包,高傲地瞥了我一眼,然後翹臀扭胯地出去了。
李主任突然臉色變成十分難看。縱使他修養極好,嘴裡仍忍不住惡狠狠地罵道:「騷貨!」我不知道他何以反應如此強烈,疑惑地看著他。他大約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立即換了一副慣常的笑臉,說:「小高,中午沒事吧?」
我說:「沒事啊,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他呵呵笑著說:「那中午我們去喝一杯如何?」
我問:「還有客?」
他故意高聲說:「沒客就不能吃了?」我連忙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