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哥成雙瀟瀟洒灑 妹影單悲悲戚戚
香港半山一所豪華住宅。
客廳里,焦小玉與兩名香港女警正與豪宅的女主人丘思雨較量,丘思雨慢悠悠地說:「什麼時候回大陸,是我的自由,用不著你們安排。」
香港女警好言相勸:「丘小姐,這樣被請回去,你不傷面子。依據香港法律,你也有責任提供證言證據。要真是由國際刑警組織或是廉署出面,你的麻煩更多。」
陳虎按何可待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隱身在香港的朱妮,把她作為證人帶回。
焦小玉陪著沒戴手銬的丘思雨和朱妮,上了飛機。
陳虎握著她的手,「保重。」
「你也保重。」
李雲龍握著焦小玉的手,「再見,小玉同志。我去美國辦理完孫奇的弓踱手續,也馬上回國。我們再見面。」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
陳虎從香港直接乘火車到了深圳,他要對後來的一億元調查取證。邀見景曉田碰了兩次壁,第一次說是暗中央首長視察,騰不出時間;第二次的理由更乾脆,「讓你們的頭頭找我,我沒時間陪阿貓阿狗玩。」終於經過朋友的疏通,陳虎承諾只取證,不追究,對方才答應了見面。
陳虎與三十歲上下極有派頭的景曉田談話。
「你與焦東方是什麼關係?」
「生意關係。」
「焦東方的美元是怎麼到你賬戶上的,你又怎麼轉到我市財政局的,清說清楚。」
景曉田不情願地提供了與焦東方往來的相關票據。
從深圳飛回,一出機場,陳虎沒有想到接他的人除了焦小玉還有方浩、公安局長蔣大賓、反貪局長周森林、公安局刑偵處長陶鐵良。焦小玉手裡捧著一束鮮花。
方浩迎上來,握住陳虎的手,「歡迎你回來,陳虎同志!」
周森林握住陳虎的手,「辛苦了,夥計。」
蔣大賓打個招呼:「陳虎同志,你辛苦了!」
陶鐵良兄弟似的擁抱陳虎,「陳虎,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持槍潛逃的野山坡派出所副所長孫瑞,在廣西境內被捕,已押回我市,等著你提審呢?」
陳虎拍著陶鐵良肩膀,「這太好啦*
焦小玉擠上來,「你們大官說完了,輪到我這個蘿蔔頭啦!陳虎,獻給你!」
焦小玉把一束鮮花送到陳虎的懷裡,陳虎的臉騰地紅了,「謝謝,小玉。」
方浩開心地笑了,「你們看,陳虎還不好意思起來啦!好,大家上車!」
一輛中巴開過來,方浩伸手請陳虎上車。陳虎謙讓了一下,還是第一個上車,隨後是焦小玉,大家都上了中巴。
但陶鐵良和蔣大賓沒有上車。
陳虎見車開動,說:「他們還上車呢!」
方浩解釋說:「他們該登機了。蔣局長去上海,陶處長去重慶,分頭去追回被焦東方運往兩地的贓物,就是市政府被盜的禮品。」
「一共有多少件?」
「大大小小,焦東方偷運走一共是一百四十三件,占外國友人贈送禮品的百分之五十!」
「這麼多,快要把禮品室搬空了!誰在內部配合?」
「還是讓你的助手回答你吧,是她辦的案。」
「不是我,是周局長親自上陣。」
周森林嘆息說:「是呀,這件事真讓人想不到。是千鐘點頭放行,理由是市委禮品室保管不善,有些禮品生鏽,委託焦東方拉出去進行技術保養。真是巧立名目!」
陳虎和焦小玉提審野山坡派出所副所長、持槍潛逃犯孫瑞。
孫瑞原來體重一百五十斤,進來的卻是一個頭髮花白、骨瘦如柴,體重只有九十斤的人。自通緝令發出后,他東躲西藏,吃不好睡不好,體重迅速下降。廣西武警在山區捕獲他時,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野人。
孫瑞被押進來,他精神已經完全崩潰,癱坐在方凳上。
「孫瑞,你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如實回答我的問題。你與翻車有什麼關係?」
「我說,我什麼都說,是我上了焦東方的賊船。我原來以為,他是市委書記的兒子,抱著他的大腿,我後半輩子就不用愁了,沒想到落到今天的下場…錢和焦東方認識已經有三年了,我能當上副所長,就是他替我說了話。在何副市長出了事之後,焦東方交給我一個任務,任何人到野山坡來調查這件事,我都必須向他彙報。那天,你陳處長給我們派出所來電話,說要來勘查何副市長出事現場,我立即告訴了焦東方。後來一個叫楊可的人趕到了。楊可給了我五萬元,讓我安排一個人去破壞你的剎車。我不敢不辦。我給了摩托修理店的老闆史海兩萬五千元,讓他干,史海又找了他的幫手張二鐵……後來,二鐵在你的刀刃上做了手腳,結果造成了翻車事故。」
「史海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
「有關係。我認為這事做的人不知,鬼不覺,焦東方還算滿意。但他怪我功夫不到,沒把你摔死。誰想到,史海把掙來的錢胡花濫賭,史海一次喝醉了酒,說走了嘴,讓一個小偷知道了他破壞剎車的事。這個小偷剛好是我審的,由於參加審訊的還有別人,我也不敢不往上報,但壓了兩天。在這兩天,我先向焦東方報了信,他派楊可帶來一瓶酒,說酒里下了毒,讓我就把毒酒給史海送去。我原指望把張二鐵和史海一起毒死,沒想到張二鐵命大,只毒死了史海。史海一死,張二鐵就跑了。等風過去之後,張二鐵回來,從史海老婆手裡盤下了摩托車修理部。我想,留著二鐵以後也許還用得上,就沒搭理他。」
「以後你又見到焦東方沒有?」
「沒有,有事情都是焦東方派楊可和我聯繫。後來,楊可又來過一次,是二鐵傳的話。他讓我到山坡再找找子彈殼,我跟他說,我已經找過兩遍,根本沒找到。他就走了。」
「孫瑞,你和何副市長的死,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沒關係!就是給我一百萬,我也不敢殺副市長呀!」
「孫瑞,五月三日當天,你見過焦東方或者楊可沒有?」
「見過。五月三日早晨八點,焦東方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今天上午有領導來視察,不許任何人上山或在附近轉游。我照辦了,趕走了山上砍柴和在山下做小買賣的人。大約是十點半剛過,焦東方和楊可坐著摩托車上了山。他們沒看見我,但我看見了他們,是楊可開的車。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了兩聲槍響,後來就聽說何市長自殺了……」
審訊完孫瑞,接著審訊朱妮。
陳虎與焦小玉交換了位置,焦小玉坐在中間。
朱妮被兩名女警察押送來,坐在木凳上。主審是焦小玉。
「姓名?」
「朱妮。」
「年齡?」
「二十六歲。」
「文化程度?」
「體育專科學校畢業。」
「你的職業?」
「飯店保安人員。」
「具體點,具體是什麼工作?」
「是焦東方的貼身保鏢。」
「朱妮,是我們把你從香港解救回來的,你要老老實實地交待,你跟焦東方幹了什麼壞事?你在香港和什麼人接觸過?」
「我被何可待的朋友看管很嚴,什麼人也接觸不到。」
「朱妮,你在香港試圖與焦東方取得聯繫沒有?」
「試過一次,我想給他打電話,跑出去后被他們抓回來,挨了打。以後再沒有試過。」
「何可待騎馬時受傷,是你乾的嗎?」
「是焦東方讓我乾的。」
「焦東方為什麼要害何可待?」
「焦東方聽說何可待要追查他父親的死因。」
「焦東方還讓你辦過別的什麼壞事?」
「焦東方讓我送過一封何啟章的遺書……」
御苑飯店,朱妮開著賓士在停車場停下。她背著一個義大利羊皮挎包走下車,進了御苑飯店。她來到何啟章包房的門口,見周圍沒人,掏出挎包里的鑰匙打開房門。把鑰匙插進電源開關,屋裡燈亮了。她從挎包里拿出信,拉開抽屜,發現裡面有一封信,她把抽屜里的信取出來,把帶來的信放進去。轉身離開,在門口她拔下鑰匙,出來並關好門。看看周圍沒人,迅速上了電梯。
預審室里,朱妮說:「經過就是這樣。」
焦小玉追問道:「這事發生在什麼時間?」
「五月三號上午十一點。」
「你怎麼會有何啟章在御苑飯店房間的鑰匙?」
「是焦東方給我的。據焦東方說,何啟章在本市五個飯店有長期包間,焦東方都偷偷配了一把。他對何啟章的活動了如指掌。」
「對於何啟章的死,焦東方跟你說了些什麼?」
「他說何啟章是自殺,是天命如此,別的他沒說過。」
「焦東方違法亂紀的事,你還知道什麼?」
「他的經濟來往,從來不讓我過問。但我知道,他的保險柜里有氰化鉀毒藥,他還非法購買過五支手槍。別的事,我真的不清楚。我說的都是實話。」
「朱妮,把你說的,下去寫份材料,想起什麼新情況,可以補充。帶她下去。」
兩名女警進來,把朱妮押回去。
陳虎滿意地說:「小玉,你審理得不錯。現在情況基本清楚,何啟章的所謂遺書是焦東方偽造的。現在只差兩件事沒有落實,兩聲槍響究竟是什麼關係?何啟章到底是怎麼死的?如今線索都集中到了焦東方的身上。」
焦小玉心想,哥哥,你斷手足之情在先,要把我賣到妓院,這回你就別怪我了。她說:「我認為,逮捕焦東方的證據已經很充分,應該採取行動,防止他逃往境外。
方浩看看手錶,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他下了出發命令。
幾十輛警車駛出公安局,撲向地平線飯店。
陳虎駕著他的切諾基。焦小玉在他的旁邊,親手去逮捕自己的堂哥,使她的思緒很不平靜。
陳虎看了她一眼,「去抓自己的堂哥,你下得了手嗎?」
「難說,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給他戴上手銬。」
「記住,丁局長、方書記有命令,一槍不放,因為飯店裡有許多外國客人。」
「我明白。」
車隊包圍了飯店,警燈沒有閃亮,一切悄悄地進行。
陳虎、陶鐵良、焦小玉和另外四位警察乘上電梯。
他們來到焦東方辦公室外面的走廊。守衛在走廊上的保安見突然出現這麼多人,意識到情況不妙,剛要轉身進去報告,被早就埋伏在對面房間的兩個便衣衝出來按倒在地。
陶鐵良,陳虎、焦小玉及另外兩名警察推門過去,另外兩名警察守住門口。
沙莉在樓下剛走出浴室,見到拿著手槍的人們突然出現,大叫一聲:「警察來啦!」
一名警察上去給她戴上了手銬。
樓上突然傳出關門的聲音。
陳虎、陶鐵良、焦小玉及一名警察順著室內樓梯衝上去。
陳虎拍打二樓的門。
「焦東方,開門!」
焦小玉用力朝門撞擊,門被撞開,焦小玉沒站穩就衝進屋內。
劉思德穿著焦東方的衣服站立在窗前,他慢慢轉過身來。
陳虎一下子愣住了,怎麼不是焦東方!
「焦東方呢?」
「不知道?他讓我今天晚上值班。」
「你為什麼穿焦東方的衣服,還故意站在窗前?」
「這是我的衣服,不過樣式相同而已。我在自己的辦公室,站在什麼地方還受限制嗎?」
陳虎衝上去,一把將劉思德扭住,銬上手銬。
在方浩的指揮車旁,召開了緊急會議。方浩的臉因消瘦只剩下了一個條條。他沉思地說:「這次行動非常秘密,還是走漏了消息,有內奸啊!焦東方已有所準備。」
陳虎撓著刀疤,「焦東方會不會逃往境外?」
「不排除這種可能,丁局長已指示向全國發出通緝令,特別是所有口岸和空港。」
陳虎在地平線飯店蹲守了一夜,還是不見焦東方的蹤影,所有監視哨都沒有一點消息。難道焦東方蒸發了?是誰走漏了消息?陳虎百思不得其解。方浩的話在他耳邊響起:「有內好啊!」,這個內奸是誰呢?看來,公檢法絕不是一方凈土啊。
方浩的猜測很準確。確實有一個人把密捕焦東方的行動方案事先通知了焦東方。而方浩無論如何懷疑不到這個人身上,因為他不僅官居高位,與方浩平級,而且不在市委市政府系統之內。
當密捕行動撲空的時候,焦東方與這位中年人在市郊的一所隱蔽的別墅里進行最後的密談。
焦東方飲下一杯路易十三,放下酒杯說:「謝謝,謝謝你在我最危急的時候拔刀相助。」
「東方,你準備怎麼辦呢?出境是不可能的了。」
焦東方微微一笑說:「我準備束手就擒。他們捆住了我,就是捆住了一枚炸彈,引信在我手裡,頂多不過玉石俱焚罷了。」
中年人沉默良久才說:「東方,以往我多次勸過你,不要太張狂,要收斂鋒芒。看起來,你到此刻也沒改得了這個毛病。你呀,真是你爸的兒子。不說這些了,你臨危不懼,敢於笑對刀叢,是個男子漢大丈夫。來,再干一杯,給你壯行。」
兩隻高腳杯碰在一起,聲音清脆。
「謝謝。大哥,給我收屍,就拜託你了。」
「別說喪氣話。我看他們還不至於欣你的頭。東方,該清理的都清理好了吧7』
「那當然。大哥,你放心,絕不會牽累到你。這回是何啟章那條線出了問題。他們的偵查始終是圍繞著那條線。你我的事,何啟章那條線上的人根本不知情,我身邊的人也不知情,連我老爸也僅僅知道你我僅僅是泛泛之交而已。所以火只能沿著市委市政府這條線燃燒,根本不會燒到你的身上。必要的時候,我準備承認與何啟章一案有關連的問題,把他們的注意力始終吸引在我身上,確保我倆的這條線不出事。」
「東方,我沒交錯你這個朋友。」
焦東方點上支煙,深深吸了兩口。
「大哥,也不能排除我被判死刑的可能性,至少二十年的徒刑是跑不了的。嗅,我一直沒告訴你,我的女朋友已經懷上了小焦東方。她與我的案件沒有任何關連,我已安排好了她去美國讀書。大哥,我只求你一件事,如果我死了,請你把該我得的那份錢,用穩妥的辦法轉到我女朋友的名下。我在九泉之下也要盡對她們母子的責任。」
「我答應你。你和她履行結婚手續了嗎?」
淚水湧出焦東方的眼眶,他似乎並沒有覺查到自己流淚。
「是我有意拖延了結婚。或者說,另一個我阻止我和她結婚,我不能毀了她的一生。我更希望她將來嫁給一個好人。大哥,即便她將來跟別人給了婚,即便她生下的孩子不姓焦,你還是要把錢給她和她的孩子。」
「我記住了。東方,你放心的去吧。」
「謝謝。大哥,可惜的是我們兄弟一場,以後怕是不能見面了。」
中年人從茶几上的美國箭牌香煙盒抽出一支,又從焦東方的中華牌香煙盒抽出一支,他拿著這兩支煙玩弄了好一會兒說:「我們見面的機會可能是沒有了。但我緊密關注你的案情進展,並派一個人和你聯繫。這個人很可能是審理體案件人員中的一個,或者是利用審案與你接觸。這個人也許你以前認識,甚至也可能認為是仇人,當然也可能你不認識。不管他是誰吧,你一定要相信他。」
「什麼暗號接觸?」
「這樣吧。你看,這支是白色過濾嘴,這支是黃色過濾嘴。這個人的嘴叼住煙后,用火柴劃了兩次才把煙點燃。然後用右手中指和食指的第一節夾住煙,抽了兩口就把煙滅掉,這就是我派去的人。為了讓你確認他的身份,幾分鐘后他會再掏出一支黃色過濾嘴的煙,這次用打火機點燃,那你就不用懷疑了。不會發生巧合,很少有人在抽了白色過濾嘴香煙后的幾分鐘又抽一支黃色過濾嘴的。」
「妙,你這個聯絡暗號很別緻。」
「東方,你記住,要驗證每個細節后再和他接觸。我會安排密寫的方式,把重要情況通知你,算是我的指令吧。密寫有兩道程序,首先我用密寫藥水把內容寫到紙上,你用密寫顯影藥水塗抹后就會顯出字跡。暫時還不能給你顯影藥水,你不可能把它帶進監獄。我會通過接頭人,用巧妙的方式把顯影藥水送到你手裡,那時你可能已經在監獄里了。你呢,要確保他的安全,因為他是我和你之間惟一的連接點。」
「大哥,我過去,就不打算活著出來。你就放心吧。『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昨噴」一聲,焦東方折斷了手中的筷子。
第二天上午九點,陳虎在辦公室接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電話。
「陳虎,聽說你找我?」
是焦東方的聲音!陳虎的心緊張起來。
「你是焦東方?」
電話傳出了笑聲。
「是我。」
「你在哪裡?」
「陳處長,你不要緊張嘛,你們以為我會跑?笑話,我要是一跑,你們更會給我父親加上不實之詞,再說也不符合我的性格。」
「你在哪裡?」
「別急嘛。昨天晚上你們何必那麼興師動眾?打個電話,我自己會去的。」
「你在哪裡?」陳虎問了第三遍。
「你怕我消失?像郝相壽一樣?不會的,你會玩魂斗羅嗎?遊戲還沒完,我是不會自動出局的。」
「這很好,我陪你玩。」
「你還記著嗎,在湖畔公園我對你說過,你需要的時候我會幫助你整我的材料。我說過的話,我兌現。今天我結婚,在麗彩影樓拍結婚照,你來吧。」
「麗彩影樓?」
「對,專門拍結婚照的,其實也就是照相館,換個說法蒙錢唄。你還別說,自願來挨蒙的冤大頭還真多,人生總要當幾次冤大頭吧。我是預約今天上午,所以昨天晚上迴避了你們。陳虎,你來看看,以後你和小玉結婚也到這裡拍照片吧,質量確實不錯。一會兒見,拜拜。」
陳虎放下電話,腦子幾乎空白。這是真的嗎?焦東方自報姓名、地址?他為什麼這麼平靜,是有恃無恐還是圈套?
他立刻向周森林彙報,得到批准,帶著人驅車奔赴繁華鬧市的麗彩影樓。
根據方法的指示,參加逮捕行動的人一律便裝。
到了麗彩影樓,二十幾名便衣悄悄在影樓前門和後窗設置了警戒線。陳虎與焦小玉進了影樓。
焦東方果然在這裡,他與田聰穎分別在男女化妝間。焦小玉進了女化妝間,陳虎進了男化妝間。
在男化妝室,幾個人給穿黑色燕尾服的焦東方整理下擺。
在文化妝室,兩名化裝師給穿白色婚紗的田聰穎做拍攝前的化妝。
她看上去楚楚動人。
焦小玉靜靜地、略帶傷感地注視田聰穎。
田聰穎從鏡子里看到了剛進來的焦小玉,眉毛一動。
焦小玉走到田聰穎身邊,親切地耳語:「我可以單獨和你談談嗎?」
「這個時候嗎?」
「對不起,沒有時間了。」
田聰穎點點頭,她對化妝師歉意地一笑,「對不起,請你們離開一會兒好嗎,我們談完話,請你們進來繼續化妝。」
「好的,您招呼一聲,我們就進來。」
化妝師離開。
焦小玉把門關嚴,傷感地一笑,「你真漂亮。」
「謝謝。」
「你真的要和我堂哥結婚?」
「當然。」
「是呀,你和我堂哥結婚,你就是我嫂子了,小田,你是個好姑娘,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呀!我可以告訴你,我哥有嚴重的問題,警車在影樓外面等著他呢。你嫁給他,就毀了你一生啊!」
「已經到了這地步,你讓我怎麼辦?」
「現在結束一切,還來得及。」
田聰穎苦笑說:「過去有來得及終止一切的機會,我都放棄了。這不僅因為我已經懷了東方的孩子,更因為我是焦東方陰暗心理中的推一的一盞燈。如果我熄滅,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了一片黑暗。一個心中一片黑暗的人即便去死,也是非常痛苦的。我要和他結婚,哪怕我這盞燈,只能照亮他心中很小的一塊地方,哪怕只能照很短的時間。」
焦小玉被感動得流下眼淚。
「你真是個好人,那我就不說什麼了,把化妝師叫進來,你繼續化妝吧。」
焦小玉拉開門。
「請進來。」
兩名化妝師進來繼續給田聰穎化妝,她的臉上出奇的寧靜,既無幸福,也無痛苦。
只有陳虎和焦東方的男化妝間里,兩個人面對面站立。
「今天就算是我的婚禮,謝謝你來參加,來不及印請柬了,請包涵吧。」
「結婚是你的權力,但你應當謹慎地使用你的權力,你的前途並不美妙,何必再拉進來一個無事者呢?」
「你還挺有人性的,真是難得,檢察官先生。我可以單獨和田聰穎談談嗎?如果你給我這一個機會,你我都不會後悔。」
「可以,但你不要要什麼花招,影樓已經被包圍,你是逃不了的。」
「我要逃就不會給你打電話了。你以為你一個小處長,玩得了我嗎?不自量力。」
「你呢,你是市委書記的兒子,但口出狂言不能掩蓋你內心的空虛。不錯,我是一個級別很低的幹部,但我頭頂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徽,我以共和國的名義,宣布你被依法逮捕。」
焦東方伸出雙手。
「那你就銬上吧,這樣拍一張結婚照更有意思。」
「逮捕在你拍完結婚照后執行。現在你可以與田聰穎單獨談談,時間請不要超過五分鐘。」
陳虎陪著焦東方出了男化妝間,來到緊鄰的文化妝室門外。
陳虎推開門說:「請。」
「謝謝。」
焦東方進入女化妝間。陳虎把焦東方隨手關上的門推開,他擔心焦東方自殺。裡面只有田聰穎一個人。
焦東方紳士般地吻了田聰穎的手。
「真是天仙下凡。」
「你也很帥。」
「小穎,結婚照就不要拍了吧,何必給你留一個傷心的物證呢。」
田聰穎用手指壓住焦東方的嘴,溫柔地說:「今天是我們大喜的日子,別說不好聽的話。」
她拍拍肚子。
「他也不答應。我相信孩子已經有感覺,他能感覺到父母正處在莊嚴的時刻。」
焦東方熱淚湧出,深情地吻田聰穎。
拍攝的時間到了,穿燕尾服的焦東方和穿婚紗的田聰穎在燈光照射下神采奕奕,但他們都沒有笑容。
陳虎、焦小玉及四名便衣在攝影機后觀察守候。
攝影師招手說:「笑一笑,笑一笑。」
田聰穎微微一笑,焦東方依然不露笑容。
攝影師按快門。
「第一張拍完,換個姿勢。」
工作人員幫助新郎新娘調整姿勢。
陳虎低聲問焦小玉,「一共拍多少張?」
「三十張,要不,讓他們少拍幾張?」
「不,不要打斷,三十張全部拍完,對於焦東方來說,這是他最後一次流灑,給他這個機會。」
焦小玉黯然神傷。
攝影師不斷拍照。
焦東方和田聰穎變換各種姿勢。
四名便衣有些不耐煩,一個便衣悄悄拉了陳虎一下,陳虎隨著出來,來到影樓外面,「陳處,等三十張拍完了,得什麼時候,立馬抓走算了。」
陳虎冷冷地說:「出了事,我負責,不許打斷拍攝!」
照片全部拍完后,焦東方被兩名警察帶出影樓,行人及進出影樓的人沒有發現情況異常。
焦東方很坦然。
焦東方被推上警車。在車內,陳虎給焦東方戴上手銬。焦東方問:「照片沖印好后,我能看到照片嗎?」
「可以。我來辦。」
田聰穎穿著婚紗衝出影樓,對著已經開走的警車,突然湧出淚水。
方浩與反貪總局了副局長同乘一輛車去向前來坐鎮的中紀委副書記彙報。
丁副局長看看方浩深陷的眼窩,「老方,你還是住院吧。」
「這你知道,人犯逮捕歸案,只是偵查的開始,而不是偵查的結束。老丁,焦小玉想見你。」
「陳虎這個傢伙有福氣,碰到了小玉這樣一個好姑娘。我們一起和小玉同志談談。」
「她想和你單獨談談,她有事求你。」
在一間辦公室里,丁副局長約見了焦小玉。
「丁局,我是為了我哥哥來求情的。」
丁副局長一怔,微笑說:「嗅,這個情是怎麼求法?請坐。」
「我請求您和我哥哥談一次話。他很狂,您能打下他的氣焰,讓他清醒。能救他自己的是他的認罪態度,我不想他頑抗到底,我很怕他走上絕路。我請您給他一次機會。」
「小玉……好吧,我答應恢。」
焦東方被兩名幹警押進看守所的辦公室。
了副局長指指沙發,「請坐,焦先生。」
「謝謝。」
「抽煙?」
焦東方接過煙,「謝謝。」
焦東方注視丁副局長手中的香煙,是黃過濾嘴,但不是「大哥」所規定的用中指與食指的第一個關節夾煙。顯然,這個人不是找我接頭的人。那個人會是誰呢,他為什麼還不出現。
「我是應你妹妹焦小玉的要求,和你談談。你愛你的妹妹嗎?」
「我對不起她。」
「你所犯的罪及應該承擔什麼樣的後果,你心裡是非常清楚的。小玉的心裡絕不會比你好受,她對你的關心和愛,連我都感動。你策劃、參與了對焦小玉的綁架,還要把她賣到泰國妓院,早失去了當哥哥的資格,但她還是安排了我們這次談話。希望我勸勸你,不要頑抗到底。東方,你父親救不了你,任何人也救不了你,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東方,你是機關大院長大的孩子,在大學就入了黨。大道理就不講了。我親自辦你的案子,絕不會手軟。你妹妹說得對,能救你自己的只有你的態度。我什麼也不會承諾,害你的是你自己,救你的也是你自己。你想怎麼辦呢*」
焦東方黯然地把一支煙抽完,微微一笑說:「工局長,謝謝,謝謝你見我。我知道,依你的地位是不會接見在押的人,我領這個情。請你轉告我妹妹,如果有來世,我仍然希望她是我的妹妹。」
焦東方拉開門,泰然地走出去。
歷史終於走到了這莊嚴的一刻。
方浩、周森林、蔣大賓、陳虎、陶鐵良、焦小玉坐在長桌後面。
戴著手銬的焦東方被警察押送來。坐在中間的凳子上面,警察取下了手銬。
他揉揉手腕子,坐在木凳上,掃視坐在審判桌後面的一張張臉說:『好,很好,被我爸爸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差不多到齊了。你們哪一個沒有拍過我爸爸的馬屁?哪一個不是我爸爸提拔上來的?如今你們恩將仇報,要殺被你們整天書記長書記短的市委書記的兒子啦!你們想藉此機會再往上爬嗎?好,很好,我看不起你們。好,很好。過去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用不著那麼長時間,我看是三年河東,三年河西,等我爸爸伸個懶腰,打個噴嚏,我看你們還有什麼臉去見他!」
方浩冷笑道:「焦東方,你以為中國是封建社會的家天下嗎?因此你才倚仗你是市委書記的兒子,而目無黨紀國法。你的封建意識和你的貪婪把你引向了罪惡的深淵。你現在只有認罪伏法這一條路。同樣都是市委書記的家屬,你是個罪犯,而你的堂妹,正坐在審判席上審訊你,道路是自己選擇的,你怨天尤人無濟於事。你老老實實地交待你的罪行吧!」
焦東方似乎並沒有聽清方浩講些什麼,不外乎是一些官話,他沒有興趣聽。他的目光依次掃過長桌後面的每一張股,期待著有人用中指和食指的第一個關節夾起白色過濾嘴香煙,再用火柴兩次才點燃,抽了兩口后掐掉,等幾分鐘再用打火機點燃一支黃色過濾香煙。要是「大哥」派來的這個人出現在這裡,就意味著我已經受到保護。然而,坐在長桌後面的人沒有一個吸煙。他的心裡涼了半截。是「大哥」欺騙我,他根本就不想派個人和我聯繫,還是他來不及安排,找不到適當的人選?
陳虎嚴峻的聲音打斷了他不安的思緒。他斂神靜聽,因為陳虎的談話一定會觸及到案情。
「焦東方,你組織、策劃、實施了非法挪用一個億的重大經濟犯罪,你利用五彩廣場開發權的審批,向外商勒索數百萬美元。你夥同孫奇向國外轉移國有資產。你夥同葛萌萌、何中信在香港利用轉移出去的國有資金經營你們犯罪的大本營。何啟章、郝相壽、李浩義、馬忠良、沈石,還有暫時我不想提名字的人,都在不同程度上參與了你的經濟犯罪。我們已經掌握了你和你的同夥犯罪的大量證據。除此之外,你又在個別擔負重要職務者的巧立名目下,公開盜走了外國友人送給市委市政府的一百多件資重禮品,贓物已經追回。我還告訴你,持槍潛逃的原派出所副所長已經逮捕歸案,交待了你命令他破壞辦案人員汽車剎車的罪行。你的同夥,攜款潛逃到美國的孫奇也將要被國際刑警逮捕后引渡回國。你的女保鏢朱妮也在我們的看押之中,所有這些人都揭發了你的問題。在刑事犯罪上,你除命楊可找人破壞汽車剎車,造成紀檢幹部死亡外,還毒死了參與破壞剎車的主犯史海。你企圖製造驚馬事件謀害何可待。你私藏槍枝、劇毒氰化鉀。你在地平線飯店非法安裝秘密錄像設備…」
焦東方聽得呆傻,他沒有想到陳虎掌握了這麼多犯罪事實,他的傲氣一掃而光,無力地低下了頭。也罷,就把這件事告訴他們吧,反正我對何啟章的死並不負法律上的責任。把這個案底拋出去,吸引住他們的注意力,好保住另一條線。只要另一條線不敗露,就是把我槍斃了,錢也還是能轉到田聰穎和我未來的兒子手裡。兒子,我未來的兒子,會是個兒子嗎,一定會是的,我焦家不能絕後,你長大後會想起我嗎?也許,你的母親不會把我的身世告訴你。這樣也好,就讓我冥冥之中信護你一帆風順吧。
「現在,留給你一個機會,何啟章的死,你負有什麼責任?」
「……我找何啟章要批條,他不給,吵翻之後,我怕何啟章有一天拿出批條,會危及我爸爸的地位,就決定再找他談一次…
野山坡上的小樹林,焦東方與楊可,警惕地觀察四周。
「你躲到灌木叢後面。」
楊可走到灌木叢後面,用美國警用手槍對準焦東方瞄準說:「沒問題,一槍命中眉心。但要站著才行,但我一站著,何啟章就發現我了。」
「又不是讓你開槍殺他,我一咳嗽,你拿槍嚇唬他一下就行了。」
楊可躲到灌木叢後面,藏起來。
焦東方找來一塊石頭,坐在上面等著何啟章的到來。
何啟章爬到了山坡上,焦東方迎上去。
「何叔,你來啦廠
「你早來了?」
「也剛到。來,坐會兒。這裡空氣多好。」
何啟章坐在石頭上。
「還真有點累。東方,這兒風光不錯吧。你看,當年綠化時我親手栽的這些樹苗,現在都長這麼高嚶。」
「何叔,我再次向你道歉。昨天晚上是我不對,我不該胡說人道。」
「過去就過去了,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何叔,但批條的事,我還是放心不下。其實保存在你那兒也不太方便,不如交給我保存好不好?你需要的時候,我再還給你。」
「這不合適吧,東方,批條現在我不能給你。你放心,總之,由我出面,承擔一切責任不就行了嘛!」
「何叔,你真不給我?」
「是沒那個必要。」
「好,那就由你妥善保存吧。何叔,我給你看一些照片。」
焦東方掏出幾十張彩色照片塞到何啟章手裡。
「何市長,你好好看看吧,像不像一本連環畫,絕對有故事。」
何啟章的心幾乎停止了跳動。照片全是何啟章和宋慧慧做愛的鏡頭。
「這還有一套呢。」
焦東方又遞過來一組,是何啟章和丘思雨赤裸擁抱的照片。
何啟章的嘴唇顫抖。
「這…你是怎麼…哪兒來的…吹……」
面對何啟章的語無倫次,焦東方得意地笑了。
何啟章面色蒼白,晃了晃,險些倒下。
「東方……你要怎麼樣?」
「把我爸的批條給我!」
「我……沒帶在身上。」
「我向來不和別人討價還價。」
「我真的沒帶在身上。」
「你放在什麼地方?」
「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暫時我不會給你。」
焦東方把照片從何啟章手裡奪過來,冷笑說:「你看到的僅僅是一部分,我有你和宋慧慧、丘思雨、崔燕的錄像帶,你在地平線飯店所有的精彩演出都被錄下來了。外國的毛片,和你相比,真是小巫見大巫。這些材料我要公布出來,哪怕是十分之一,別說你當市長,你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了。你這種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經濟犯罪與生活糜爛,遲早要上斷頭台,死了也要遭人恥笑。連你老婆和兒女也會抬不起頭來,他們也會恨你…」
在焦東方講話同時,灌木叢里,楊可突然發現一隻野兔停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他舉槍瞄準。
何啟章抬起低垂的頭,目光中一片空虛。焦東方微笑著說:「難道你願意我把你的照片公布後身敗名裂?難道你願意中紀委和反貪局把你送進監獄?今後怎麼辦,你自己拿主意喲。我們朋友一場,彼此都為對方付出了很多,思恩怨怨全讓它過去吧。再見,老朋友,我的何副市長。」
何啟章突然憤怒地舉起了拳頭大叫。
「不!」
一隻野兔躥出。
「砰」的一聲槍響。
何啟章嚇了一跳。
焦東方氣憤地扭頭向楊可隱蔽的地方看去。
楊可從樹叢中站起來,害怕地說:「……對不起……焦總…我看見一隻野兔……我沒想打……我只是瞄……走了火
「別說了!」焦東方對楊可狠狠地罵了一句:「你要是一槍走了火,要了何副市長的命,何副市長差點來個永垂不朽!你嚇著了吧,何副市長,你可想明白呀,千萬千萬別尋短見。什麼開槍呀,上吊呀,服毒呀,雖說能使人擺脫煩惱,可使不得呀!再見。」
何啟章癱軟在地,輕聲地說:「你埋伏了殺手?難道我為你們焦家父子牽馬墜樓二十多年,換來的就是這樣的下場?」
何啟章坐在樹根下的一塊石頭上,後背靠住樹榦,從風衣兜掏出手槍說:「用不著,我帶著呢。」
楊可的槍口一直對準著何啟章,只要何啟章企圖開槍射擊焦東方,他就會勾動扳機。
何啟章長嘆一聲說:「請轉告焦書記,我對得起他。焦東方,我在地獄門口等著你。」
何啟章閉著眼睛養神,使自己恢復平靜,他想盡量使自己死得從容。
他猛地舉起握著槍的右手,槍口頂住兩眉中間的印堂穴,右手有些顫抖,左手伸過來握住右手腕,努力使槍口垂直於腦門。
焦東方稍微挪開了些,他怕血濺到自己身上,而楊可的手槍口始終對準何啟章的心臟。
何啟章的背部向樹榦壓了壓,腦袋向下一低,右手勾動了扳機,子彈平行地從後腦相應部位穿出。他的屍體沒有倒下,仍然靠在樹桿上。
「我們快走,不要被別人碰見。」
楊可跟著焦東方跑下山坡,從樹林後面推出摩托車,楊可駕車,焦東方坐在後面。他們都戴著頭盔,怕別人認出來。
由於事先孫端已趕走做小買賣的,沒有人看見他們。
走了一段路,楊可剎住車說:「糟糕,忘了找我的子彈殼,當時我找了一下,沒有找到,你一催下山,我就給忘啦!」
「算啦,不能再回去,我們趕緊撤!」
焦東方的交待語調平靜,彷彿講的是別人的故事。但他始終沒有看焦小玉一眼,他不願意在妹妹面前失去尊嚴。
「你們槍斃我吧,越快越好,只怕你們做不了主。不等你們給我結案,也許歷史又翻開了新的一頁。」
陳虎忍受不了焦東方的嘲弄,厲聲說:「押下去!」
看著被兩名警察押下去的焦東方的背影,焦小玉心裡突然漾起一陣酸楚。僅僅是幾年功夫堂哥怎麼竟然墮落到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程度呢?他還這樣年輕,但很快將永遠地從地球消失,化為一把骨灰一縷輕煙。但她嘴裡說出來的卻是,「陳虎,你審訊的技巧真高,把他的精神防線完全摧毀了。」
陳虎像是沒有聽見焦小玉的聲音,他怔怔出神。接著陳虎怔怔地緩緩舉起了右手,食指頂住自己的印堂穴,左手握住右手腕部,持續了近一分鐘后,頭部往下一低,嘴裡吐出一聲:「砰!」
焦小玉嚇了一跳。
「陳虎,你發什麼神經?」
在場的人也都把不解的目光投向了陳虎。
陳虎苦笑一下說:「何啟章自殺的子彈從印堂穴射入后,平行地穿出後腦相應部位,這件事一直困擾著我,因為這是很難辦到的。我做過多次模擬實驗,都找不到根據。聽了焦東方的交待,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只要何啟章勾動扳機之前稍微低頭,就會出現這種後果。我現在覺得當初我的自作聰明,自以為是,很可笑,也很可怕,差一點使偵查進人誤區。何啟章應當結論為自殺,畏罪自殺。」
在焦小玉的心裡,陳虎真誠的自我否定使她讀懂了他的另一面。
方浩在他的辦公室整理需要提交市常委傳閱的文件,接到了陳虎從預審室打來的電話。
「方書記,我第三次提審了焦東方。他交待說,宋慧慧在死的頭一天夜裡,和他睡過覺。在宋慧慧陰道提取的O型血精液正是焦東方留下的。而在此之前,焦東方已經寄出了宋慧慧和何啟章淫亂的錄像帶。這傢伙,又要和人睡覺,又要奪人性命,真是壞透了。我們在搜查焦東方飯店的秘密錄像中心時,發現了市委書記中央委員焦鵬遠同志和電視節目主持人美女宋慧慧淫亂的錄像帶。焦東方承認,這也是他偷偷錄下來的。並承認他之所以要宋慧慧自殺,是為了保住焦鵬遠的名譽。我沒有想到,美女宋慧慧竟和焦東方父子倆都發生過性關係。我還在繼續審訊。」
方浩說:「我明白了,關於焦鵬遠書記和美女宋慧慧淫亂的錄像帶,一定不要擴散。」
「明白。」
方浩放下電話,拿起卷宗離開辦公室,進入會議室。
在家的常委林先漢、張廣大、孔祥弟、方浩等七八位同志及丁局長已經到齊。在黨校學習的千鍾奉命趕回了。
顯然,大家已經知道真相,一個個面色嚴肅,正襟危坐。
市委書記焦鵬遠神色恍惚地推門進來,他是直接從醫院來的。他坐在首席上,從上衣兜里掏出救心丹,放進嘴裡,然後拿出兩張紙放在桌面上。
「同志們,市委常委會現在開會。由於我對何啟章的經濟犯罪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是我的檢查。在我的任期內,同時有這麼多重要崗位上的領導幹部出了問題,使我感到很痛心,也很內疚。由於我的失察,沒有及時幫助這些同志糾正錯誤,以致越陷越深,觸犯黨紀國法。現在,我認為我繼續參加常委會議已經不合適,我退出會場,回家閉門思過,聽候組織的處理。在此,對於同志們多年來對我工作的支持和幫助,我表示謝謝!」
焦鵬遠把檢查推到會議桌中間,然後站起來,搖晃著走出會議室。
常委們雖然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但精神上仍然受到震撼,保持著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千鍾,他從座位上站起來。
「同志們,我認為焦鵬遠同志不僅對何啟章的經濟犯罪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且應該主動向組織說清楚他個人的問題,我們也應該揭發,現在我來談幾點……焦鵬遠同志的問題。首先,我對焦鵬遠同志在如何與中央保持一致這點上的猶豫態度,表示強烈的不滿。他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獨斷專行,許多重要事情不和常委打招呼,我作為市長助理對於許多情況都不了解,就因為焦鵬遠同志包辦代替,自作主張,…」
方浩冷靜地看著千鍾欲蓋彌彰的表演,而心裡泛起一陣陣噁心。千鍾,你倒真會見風使舵呀,為了保住你的職位,你還會不遺餘力地表演下去吧?說不定成為揭發好、退賠好、態度好的「三好乾部」呢!但他嘴上什麼也沒有說,重大的組織調整,只能一步一步穩健地進行,這是保持安定局面非常重要的一環。
與市委常委會在嚴肅、並略帶凄涼的氣氛中進行的同時,何可待進了陳虎的辦公室。
「陳處長,我是來說明一些情況的。」
焦小玉板著面孔說:「你來了就好。照我的意思早請你去。但陳處長說你自己會來。」
「陳處長,你認為我會來嗎?」
陳虎遞給何可待一支煙說:「這是我的希望。」
何可待接過煙說:「謝謝,謝謝你的煙,也謝謝你留給我的機會。其實,上次你到我的辦公室找我,我就想說,但我沒有說,因為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敢虎口拔牙,看看你是不是一個徹底的理想主義者。」
陳虎冷笑說:「那麼,你現在看到了嗎?」
「我看到了,所以我來了。」
「你是想說摩托車撞倒我的那件事嗎?」
何可待怔住了,半天才說:「你早知道這件事?」
「還是聽你說吧。」
「是這件事。用摩托車撞倒你,並在你臉上劃了大口子,是焦東方安排楊可和劉思德乾的。這件事,事先我確實不知道,但事後焦東方告訴了我。當時我還挺受感動,因為焦東方說你是妨礙我父親提升的絆腳石,抓住『11.2』案件大做文章,必須給你點顏色看看。就因為這件事,我一直把焦東方視為我最好的朋友。我雖然不是此事的同謀,這一點你們可以進行調查核實。但我知情不舉,也是非常不對的。我現在向你道歉,該我承擔什麼後果,我都心悅誠服。」
陳虎用鉛筆輕輕敲著桌子說:「知情不舉,當然是錯誤的,嚴重了也會觸犯法律。現在你說出來就好嘛。你父親的問題是非常嚴重的,還要繼續進行調查、取證。我們的政策是不搞株連,但希望你和你的母親能正確對待此事,協助我們查清一些事實。」
何可待點了點頭。
焦小玉陪著陳虎乘車來到安葬陶素玲骨灰的公共墓地。為了不打擾陳虎對犧牲戰友的傾訴,她沒有上墓地,她站在汽車門旁,遠遠地注視手捧一束潔白的馬蹄蓮緩緩在墓碑間穿行的陳虎。
穿戴整齊檢察官制服的陳虎來到陶素玲的墓碑前,他把鮮花放在墓碑底座,右手托著帽子,默默地肅立。
三分鐘后,他掏出帶來的一瓶白酒,擰開蓋子,把酒一滴一滴地倒在墓碑上,用手絹借著酒水沖洗擦去墓碑上的塵土。
一瓶白酒倒光了。
陳虎掏出陶素玲送他的硬盒萬寶路香煙,抽出一支,深深地吻了一下說:「陶素玲同志,案件已經基本偵破,除葛萌萌郝相壽在逃外,其他罪犯將受到法律的審判。嗅,告訴你,我戒煙了。」
陳虎戴好帽子,走下墓地,向焦小玉走去。
他驚異地發現,焦小玉被五六個人圍住。剛才來時,墓地空無一人,只有他開來的一輛汽車,此刻,停車場上增添了三輛小汽車。
出了什麼事?他快步走下台階。
這五六個記者見陳虎下來,放棄了焦小玉,團團把陳虎圍住,麥克風舉到了嘴邊,照相機咋咋亂響。
「陳處長,焦東方被捕是確實的嗎?」
「焦書記辭去市委書記的傳聞可靠嗎?」
「何啟章一案究竟是什麼背景?」
「陳處長,你在辦案中遇到了阻力沒有?如果有阻力,你是怎麼克服的?」
「宋慧慧與何啟章到底有沒有那回事?」
「陳處長,本市的反腐敗是已經結束,還是剛剛開始?」
幾十個問題劈頭蓋臉地砸下來,這並沒有使陳虎驚慌,令他困惑的是與焦小玉來公共墓地事先沒有任何人知道,記者怎麼會聞風而來呢?
「陳處長,諸多少給我們透露一些消息,這畢竟是我市反腐敗運動取得的重要成果呀!」
陳虎的心中非常清醒,他倘若說出一句不該他說的話,後果就將十分嚴重。他想馬上躲開這些糾纏不休的記者,他把焦小玉推進車內,自己想上車時,胳膊卻被女記者拉住。
「陳處長,關於此案的背景,你現在可以說嗎?」
「你問我?」
「當然是問你。我想,我們是有知情權的吧?」
「對不起,無可奉告。」
陳虎發動了汽車。女記者提高了嗓門對逃走的切諾基大叫:「失去監督的權力是產生腐敗的溫床,而新聞輿論是最有效的監督方式,你們怎麼會不明白這個!」
焦小玉擦著額頭上的汗珠說:「咱們倒成了逃犯了。無可奉告,你的回答太官腔了。」
陳虎猛地剎車,盯著玻璃前面的一棵大樹怔怔出神,像是問焦小玉,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問著什麼人,輕聲說:「那你告訴我,現在可以說嗎?」
「誰知道呢,該說不該說,我們又做不了主。」
陳虎加大油門,汽車突然前沖。這時,天空響起了幾聲炸雷,彷彿要把地面炸開一道口子,一聲比一聲來得強烈。
陳虎看了看陰沉的天空說:「哼,乾打雷,不下雨。」
焦小玉回頭看了一眼被切諾基拋在後面的記者,笑著說:「也許是老天爺發怒了吧。」
「發怒管什麼用,倒是下場雨呀!」
幾滴大雨點稀稀落落地打在擋風玻璃上,陳虎出了一口氣,「總算下了幾個雨點。」
「等著吧。」焦小玉把手伸出車窗,手心向上去接雨點,「憋得時間越長,雨下得越大。」
王慶升手中拿著一份名單,向十幾名編輯布置工作。
「我布置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是千鍾同志親自交辦的。全台各部工作人員一定要動員起來,完成這項政治任務。這次工作量大,同志們加班加點吧。」
眾編輯竊竊私語。
一個老編輯對身邊的人說:「大蒸發開始了。」
王慶升提高了音調:「以下人員的圖像和聲音不能出現在任何電視節目里,他們是市委書記焦鵬遠,原常務副市長何啟章,原市政府發展辦主任李浩義,原市委辦公廳主任郝相壽,原鋼鐵公司副總孫奇,原延星縣縣委書記徐家寶,原地平線飯店集團總裁焦東方,原市委秘書沈石,香港商人市政府投資顧問何中信,香港地產商原市委幹部葛萌萌,新月飯店港方經理丘思雨,市電視台記者宋慧慧……」
電視台一片混亂,像地震了似的編輯們抱著帶子鑽來鑽去,忙著執行被他們譏笑為「蒸發密令」的指示。
田聰穎被列入了知情人名單。公安局從聯網電腦里查出了她去美國的出境卡的號碼,從民航電腦查出了她訂好的機票。放不放她出境,方法把焦小玉叫到自己的辦公室研究這個問題。
「小玉,田聰穎也算是你的嫂子,她出境赴美留學的事,你看怎麼處理嚴
焦小玉第一次對方浩產生了不滿,她沒有說話。怎麼,我已經親手抓了我的哥哥,現在你們又讓我再去親手抓我的嫂子嗎?
抓焦東方之前在照相館發生的那一幕使焦小玉的心受到了猛烈的觸動,哥哥面臨滅頂之災所表現出來的從容,她並不奇怪,因為哥哥就是那種笑傲人生的人,他從不認真,所有的事在他的眼裡都是一場遊戲、一個局,輸贏都無所謂。但嫂子是剛走出校門的大學生,她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勇氣,非要和永無出頭之日的哥哥結婚?這不會是信仰的力量,只能是愛情,是真愛使她毅然地犧牲了自己。田聰穎的話又一次敲擊她的耳鼓,「我是焦東方陰暗心理中的惟一的一盞燈,如果我熄滅,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了一片黑暗。一個心中一片黑暗的人即便去死,也是非常痛苦的。我要和他結婚,哪怕我這盞燈,只能照亮他心中很小的一塊地方,哪怕只能照很短的時間。」一個女孩子的愛,能達到這種境界,也許才賦予了愛情真正價值。我怎麼能去阻止她出國?不,我辦不到,辦不到!在婚照的那一刻,焦東方也給了她全新的意義,她是第一次看到哥哥的真誠,他真誠地與心愛的女人站在鏡頭前,甚至帶有幾分莊嚴,原來哥哥也有真誠的一面,或許是童年生活留給他的饋贈的一次迴光返照吧。
「小玉,談談你的看法。」
方法的聲音阻斷了焦小玉的思緒,她抬起頭。方浩看見她的雙眼上掛了淚花。
「方書記,案件已經基本查清,能做的我已經做了,現在我請求迴避,不參加對焦東方的審訊。繼續參加審理此案,這對東方、對我,都是一種折磨。他自尊心特強,不想在妹妹面前失去哥哥的尊嚴。至於田聰穎,從目前掌握的材料看,她與焦東方的關係只是愛情關係、夫妻關係,她懷了東方的孩子,沒有發現她參與過焦東方的經濟犯罪和刑事犯罪,不應該受到株連。我想不出什麼阻止她出國的理由。當然,決定權在組織,這是我的建議。」
方浩沉默地點點頭,他覺得自己不能再要求焦小玉做些什麼,她的實際表現已超出了他對她的期待。他要為焦小玉請功,但這話此刻不能說,因為她正經受親情的折磨,現在說出來只能是加重她的心理負擔。但田聰穎的事,似乎還是由焦小玉出面來談為好,免得田聰穎受到傷害。想到這裡,他說:「小玉同志,我非常尊重你,尊重你在本案中的表現,尊重你的感情。你請求迴避,我會慎重考慮的。但你是不是找田聰穎談一次話?我們也了解,她沒有觸犯法律的行為,你找她談次話,走個程序,她畢竟是知情人嘛,如果沒發現什麼新的問題,我負責與有關方面協調,批准她按期出境。」
「嗯。」焦小玉點點頭。
「謝謝,」方浩坐回到沙發上,吃了兩片葯,「告訴你兩個不好的消息。一個你已經知道,葛萌萌離開了我們的視線,國際刑警來電話說沒有任何線索。另一個消息是我剛剛得到的,郝相壽已突然失蹤,當我們的人趕到甘蔗園時除了郝相壽留下的破被子爛襪子,什麼也沒有發現。郝相壽與葛萌萌是罪犯也是證人,兩名證人在逃,給今後的偵查和結案帶來的困難,你是能想到的。」
焦小玉這才明白,鬥爭遠遠沒有結束。
田聰穎在焦東方被捕之後搬出了學校集體宿舍,「傍大款傍出了同謀犯」的議論使她無法面對同學投來的譏諷的目光。
她租了一間農民房,回到艱苦的生活中對她並不困難,把那些「醜小鴨就是醜小鴨,永遠變不成天鵝」的議論拋在腦後,專註地練習英語。只是在腹中嬰兒躁動時她才感到孤獨,但淚水已經流干,情感也已麻木,把孩子生下來撫育成人是她活下去的信念。
焦小玉在簡陋的農民房找到了她,驅車來到湖畔,坐在綠色的長椅上。
田聰穎失神的目光久久停在泛起漣漪的湖面。焦東方就是在這裡悲傷地對她說過,要是能再一次出生決不願生在相候之家。她冷漠地說:「小玉,你為什麼把我帶到這兒?帶到讓我傷心的地方?」
「這也是我最傷心的地方,」焦小玉的淚水籟籟流下,「小時候,我經常和東哥到這裡玩,划船、捉迷藏、溫書。可惜,這些都不可能再有了。」
「小玉,你把自己的哥哥送進監獄,難道你一點也不愛他?」
「我當然愛他。小時候特崇拜他,他比我聰明,對我特好。他出了事,我比你難受,真的,我哭過許多次。」
「但你……還是…把絞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焦小玉苦笑。
「是呀,表面上看是這樣,我不顧兄妹之情,背棄人倫道德,辜負了叔叔對我的關懷……我這雙手,從此是洗不幹凈了。其實,是東哥自己把絞索套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心裡也很明白。我們都救不了他。」
田聰穎冷冷地打斷說:「你別對我訴苦,你讓我噁心。不是因為你抓了東方,是你到現在還說他好話。要狠,你就狠到底,也算你焦小玉是個人。我懂,從你穿上檢察制服,你就不是人了,你是一台機器,其實是機器上一個沒有人性的零件。還談什麼你愛她,真讓我噁心。」
心在流血,田聰穎的話使血口又加深了尺寸。焦小玉只有默默承受。她關切地問:「小田,以後,你怎麼辦呢?出國?」
田聰穎從長椅上站起來,背起書包說:「如果我犯了法,你把我抓起來;如果你認為我不能出國,你把護照扣下好了。如果我沒犯法,對不起,我不認識你,請你以後不要干擾我的生活。」
田聰穎頭也不回地走了,昂首挺胸,腳步堅決。焦小玉把頭理在雙手裡,止不住的硬咽。
焦小玉沒有想到隨著焦東方被捕、焦鵬遠回家閉門思過,連市委市政府的機關幹部也開始疏遠她,彷彿她是專門刺探秘情的探子,是個一心要把人送上斷頭台的冷血殺手,一個不可接近的危險人物。她親耳聽到兩個並不認識她的廳局級幹部議論她,「哎,焦書記一家人倒霉就倒霉在他的侄女身上了,那個叫什麼玉,對,叫焦小玉的侄女,成了反貪局安排在焦家的卧底偵探。你說,現在還敢相信誰呀?」
「是呀,人心不足蛇吞象,侄女為了向上爬,把哥哥送進監獄還不說,我聽說這狠心的丫頭到處整她叔叔的材料呢!」
「年輕,再加上野心,這人就更壞。方浩給她立根桿,她就往上爬,說穿了是給人家當槍使。」
「老王,你說中央到底會把焦書記怎麼樣?他要是真倒了,我們會不會?」
「難說,動上層容易,動中層難,總不能人人過關,處處開花吧!再說,換上個新書記,他兩眼一抹黑,不靠中層幹部玩得轉嗎?焦書記經營了這塊地盤幾十年,還有焦書記的上級,焦書記上級的上級呢?還有焦書記的戰友,戰友的戰友呢?同一條船上,利益共同體,你知道有多少人?我看,焦書記交出檢查,不見得是出自內心,他是叫板。以後的戲怎麼唱,還難說呢。」
「反正這一局莊家是和了,他要是打個十三不靠,那倒好;要是和個一條龍,我們能不能軟著陸,就沒有把握喲!」
風言風語使焦小玉像吃了什麼催老劑似的迅速衰老,陳虎發現她的雲鬢突然增加了許多白髮!這几絲白髮像利刃切割陳虎的胸膛,他覺得自己愧對焦小玉許多,許多。
焦小玉搬出了焦東方在她上大學時當作禮物送給她的兩居室。並不是有關部門作出的決定,也不是她母親的驅趕,是她不想繼續住在這裡,她給該房的產權單位寫了封信,請他們收回這套房子。
陳虎知道后開著切諾基趕到了焦小玉的家,看見搬家公司正往卡車上搬傢具和書籍。焦小玉在卡車旁整理散了包的雜誌和報紙。
陳虎走到焦小玉身旁,幫著她把雜誌放到卡車上。
「小玉,你搬家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我不想占你的時間。」
「小玉,我能和你說幾句話嗎?」
她的神情依然淡漠,彷彿陳虎是個陌生人。
「有什麼話你就說吧,請快點。我要上卡車了。」
陳虎拉住焦小玉的手。
「小玉,搬到我那兒去住吧!」
「搬到你那兒?」焦小玉苦笑著搖搖頭,「有一夜,我提著箱子是想住到你那兒,你說了什麼?」
「我…我說了什麼?」他真想不起來了。
「你的忘性真快,你說,你不知道我要什麼。」
陳虎用手挽著刀疤。
「你知道,我……我在女孩子面前就是木,真的,太木。那句話傷害你了嗎?」
唉,陳虎呀陳虎,你到現在仍然是木,仍然是不明白。心裡想的,焦小玉嘴上並沒說出來,她已經學會了嘴與心的分離。她抽回了手。
「我租了一間房子,謝謝。」
「小玉,還是搬到我那去住吧!」
「那你住哪兒?你也不睡,我也不睡,整晚下跳棋?」
「我們……結婚。小玉,我們結婚。」
焦小玉板著臉看著陳虎。他發毛了。
「請你搬到我那兒,是個借口,我想和作結婚,共同經歷這些事後我們不能再分開了,你說呢?」
焦小玉的聲音出奇的平靜,儘管她的心裡波濤洶湧。
「我不會和你結婚的,陳虎同志、陳處長。我不和你結婚,與你的為人好壞無關。純粹是我的個人理由。我的哥哥在監獄里,我愛他,兄妹之情不會因此而割斷。我的叔叔……不說這些了。但我請你記住,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什麼感情聯繫,更別提結婚。我背棄了家庭,他們永遠是我的陰影,生活在這種陰影里,和一個摧毀了他們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們毫無幸福可言。時間一長,也許我還會恨你。」
「小玉,方書記要為你請功呢。你背棄家庭,是為了真理與正義呀。」
焦小玉嘲諷地一笑。
「這麼說,和你結婚就是與真理和正義結婚了?對不起,如果你記住了這番話,請走吧,不要妨礙我搬家,不要妨礙我的生活。」
陳虎還想說什麼,焦小玉拉開卡車的門,腳一蹬進了駕駛座。
陳虎的拳頭狠狠地砸切諾基的車門,他知道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焦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