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灑熱淚孤臣用命 橫冷眉將相對陣

第三十二章 灑熱淚孤臣用命 橫冷眉將相對陣

交出去吧,自己就失去了王牌,失去了討價要價的本錢;不交吧,人家不會給予我保護,說不定會與反貪局一起加害於我。

焦鵬遠手裡拿著本子猶豫。

他看看手錶,已經離開了十五分鐘。再拖下去對方會等得不耐煩。

他鎖好保險柜,來到外屋,按動電鈕,牆體恢復原狀,完全看不出裡面有一間密室。

慧慧,你在冥冥之中保信我吧。他看了一眼宋慧慧的照片,離開了房間,回到尊貴的客人身邊。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焦鵬遠抱歉地一笑,坐在中年男人旁邊的藤椅上。

「沒關係,往外掏寶貝,總要想一想的。不過,你還是想明白了。」

中年男人似乎並不把焦鵬遠放在眼裡。

「你這裡絕對安全?」

「當然,今天不接待任何人。只有你我。警衛不招呼是不進來的,你放心吧。我還是市委書記,還能控制局面。」

「那好,給我吧。」

焦鵬遠把黑皮本遞到中年男人的手裡。

「就是這個東西。」

中年男人打開本子,手迅速翻動紙頁,有時停下來,有時一翻就是幾頁。很快,全都翻完,把本子放進皮包。

「焦書記,就憑何啟章記下了這些東西,他確實是死有餘辜,死有餘辜啊!何啟章死得好,死得及時。你找他談的那次話,是起了作用。現在我們能做的,也就是亡羊補牢,保住你的位子。」

焦鵬遠的心咯雕一下,他最不願記起的就是五月三日凌晨他與何啟章的最後一次談話。

從五月二日子夜到五月三日凌晨,焦鵬遠度過了難熬的每一分鐘。對於他,這一夜長於百年。

夜裡十二點,他在湖畔小區宋慧慧的卧室里做愛被沈石突然打來的電話所打斷,便是他噩夢的開始。沈石電話中說,何啟章因一個億資金的事要求緊急見面,他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這條大船已經漏水,如不及時堵漏,說不定會很快造成沉船的悲劇。床事之歡頓時顯得渺小,他立刻回到市委。

在自己的辦公室里與何啟章談得很不愉快。一個億原本應用於公路建設的資金因參與H市集資被套牢使他既震怒又非常懊悔。參與集資是自己批了條子的,免不了要承擔重大責任,況且又是兒子東方直接策劃和經辦,責任就更加重大,查辦下來演職是跑不了的。情急之中,他當著沈石的面,斥責何啟章擅自挪用資金,並責令何啟章立即想辦法補救。何啟章唯唯離開,他心裡還是不踏實,就是神仙也不能說變就變出一億元來,要緊的是讓何啟章交出他簽字同意參與集資的批條,即便上面調查,自己也能擺脫,至多承擔個失察的責任罷了。當然,出面要批條,東方比較恰當。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地平線飯店的總裁辦公室。

「東方,你馬上到我的辦公室來。不要,等等……不要到我辦公室了,小沈值班,不要讓他碰見。你到我午睡那個房間吧」

電話里傳來兒子的聲音:「這麼急,老爸?」

「再不急,你的小命就死定了。少噴嚏,快點。」

東方沒來之前,焦鵬遠想見了面先劈頭蓋臉大罵一頓,要不是你鬼迷心竅非要去搞什麼集資,拿百分之三十五的回報,也不至於把你老爸也拖下水,鬧得現在不可收拾!但當兒子匆忙趕來,一臉愧色地站在面前時,他卻沒有發怒。是呀,現在發怒又有什麼用處呢。

焦東方見父親憂容滿面,動情地說:「爸爸,這幾天,您又見瘦了。」

焦鵬遠嘆息一聲:「關雲長大意失荊州,失去的不僅是一塊地盤,還失去了性命。我這塊地盤,比荊州要大得多,重要得多。一旦也上演了一場大意失荊州的悲劇,你我父子倆的命運比起關雲長父子也許更糟。關家父子死是死了,但留下個好名聲;焦家父子只怕要萬人唾罵。真到那時候,我們連給自己辯白的權利都沒有。」

「爸爸,您的心病我知道,您是擔心您那張批條留下隱患。」

「隱患?」焦鵬遠划著一根火柴點煙,「隱患已經變成明火,一旦火勢蔓延,燒掉一座城市也是片刻之間的事。」

焦東方把煙灰缸挪到父親的手邊。

「爸爸,您的憂慮我早就想到了。李浩義剛一出事,我就想到了您的批條。它放在何啟章手裡很不安全,我想今天晚上約何啟章見面,讓他交出批條,並承擔全部責任。」

「嗯,這樣嘛,那最好不過了。啟章這個人,是條漢子,他應該懂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你馬上邀他,他剛從我這裡走,找馬忠良商量辦法去了。」

「那我走了。爸爸,您還有什麼吩咐?」

焦鵬遠轉身躺在床上,他實在是累極了。

焦東方輕挪腳步離開。

地板咯吱咯吱地由中間向側分開,地板下面出現了~個深不可測的黑洞。躺在床上的焦鵬遠先是覺得床劇烈地搖晃,他以為是地震了;接著,床身傾斜,整個床掉進黑洞,耳畔是呼嘯的冷風,他的身體快速地下墜,下墜。

他驚出一身冷汗,看看手錶,是凌晨兩點。

電話鈴聲還在響著。焦鵬遠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要不是鈴聲驚醒噩夢,還要繼續經受墜入黑洞的折磨。

手觸摸到電話,他沒有抓起話筒。是誰半夜三更打來的?這台機密電話的號碼知道的範圍很小,非緊急情況一般不使用,會是誰呢?

他拿起了電話,傳來一個蒼老而沙啞的聲音:「老焦嗎?」

「是我。」

焦鵬遠從聲音知道了對方是誰,立刻肅然起敬。

「老焦呀,你的公子給我打了個電話,事情我都知道了,東方的分量不夠,何啟章怕不會聽他的。我看你還是親自找何啟章談一次,他會聽的。」

「我。…好的.」

對方在電話里沉吟了一會兒,焦鵬遠憑以往的經驗知道,接下來的話才是最重要的。談出最重要意見之前沉吟片刻,是對方的老習慣。

「老焦,總的事情到你那裡為止。你的事情,到何啟章那裡為止。」

電話更然掛斷,意味著必須照辦。焦鵬遠反覆琢磨這兩句話。后一句的含義很清楚,必須把一切不利的線索終止在何啟章身上,但怎麼樣做才能達到這個目的呢?第一句話越想越可怕,總的事情到我焦鵬遠為止,這就意味著我可能被拋出來!

如果一切都能到何啟章身上為止,我也就不會出什麼大的問題了。對,找啟章談一次話,該從何談起呢?

他躺在床上再也睡不著了。迷迷糊糊到了四點三十五分,他剛有些困意,兒子打來了電話。

「爸爸,何啟章其他媽的不是東西,關鍵時刻他要和咱們鬥心眼,他拒不交出批條不說,還口出不遜,罵您是蔣介石。我把他狠狠罵了一通。他剛走,要是出門讓車撞死就萬事大吉了!」

焦鵬遠並不感到吃驚,何啟章怎麼會輕易交出批條呢。他反倒覺得口出不遜的是兒子,怎麼能開口罵副市長,況且把柄在何啟章的手裡。

「東方,你胡鬧。不能與何副市長硬來,你打個電話給他,表示道歉。」

「那批條,他不交出來呀!」

「你不要管了,立刻打電話道歉。都是你惹出的禍,非要參加那個婆娘的集資。女人能辦什麼大事,荒唐,實在荒唐。」

五月三日早晨六點一刻,何啟章從女模特崔燕家裡趕到焦鵬遠在市委辦公樓的休息室。依慣例,焦鵬遠找何啟章都是由秘書沈石出面打電話,而剛才是焦書記親自呼他的BP機,何啟章知道一定有特殊的情況,便匆忙趕來。

他進了門,並沒有見到什麼異常的緊急情況。推一反常的是茶几上擺著一瓶茅台和兩個酒杯。焦書記雖然喝點酒,但從來沒有在凌晨請人喝酒的先例。」

「焦書記,這是?」

「坐,坐,啟章。我們倆從來沒有在凌晨喝過酒,今天就破一回例。」

何啟章忐忑不安坐在沙發上,不知道焦鵬遠究竟要幹什麼。這種困惑在他是第一次,以往他不需要焦鵬遠把話說得很清楚就能領悟首長的用意。

焦鵬遠拿起酒瓶,何啟章伸手想接過來,被焦鵬遠微笑著按在沙發上。

「還是我來。你也知道,我向來不給別人斟酒,今天也破一回例。」

焦鵬遠先給何啟章斟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來,啟章,我們幹了這杯。」

碰杯,兩人都是一口喝乾。

「法不傳六耳。啟章,現在只有你和我,你說實話,除了被套率的那一個億可能要打水漂,我們還有什麼麻煩?」

何啟章欲言又止,拿起酒瓶結焦鵬遠斟酒,給自己也斟滿一杯。

「啟章,不要有顧慮,我還是市委書記,公檢法在我的領導之下,包括反貪這一塊。你呢,也是反貪領導小組的成員,我們有能力控制局勢。兜兜情況,是為了心裡有底。」

「好,其實主要情況您都清楚。除了那一個億是挪用公路建設專款,這幾年,唉,如果他們跟我們認真的話,把截留的稅款和應該上繳中央財政的加起來,將近二百個億吧。」

「二百個億?那麼多?」

「差不多是二百個億,就看他們是不是動真格的。也可以是一分都沒有,也可能是二百個億,甚至更多,就看他們想把我們置於何地了。人嘴兩張皮,怎麼說都行。」

焦鵬遠由於緊張、焦灼、恍惚,把酒杯碰落,掉在地下摔個粉碎。

何啟章心裡顫抖了幾下,性命攸關時他特別迷信,這是個不祥之兆,喃喃而語:「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焦鵬遠的右手按住何啟章的肩膀,傳遞兄弟的情誼。

「說得好,碎碎平安。古人說,寧為玉碎,不願瓦全。啟章,你我共事這麼多年,肝膽相照,合作得很愉快。現在出了事,該我擔的,我擔起來。該你擔的,你要是覺得擔不起,扛不住,說出來,沒關係,我這肩膀替你扛……」

何啟章知道他兩肋插刀的時候到了,神色肅然地站起來說:「土為知己者死。焦書記,有你這番話,就什麼都有了。我何啟章要沒有你和嫂子的扶植,也沒有今天。滴水之思,當湧泉相報,只要能保住局面,我這一百八十斤交給他們,任憑發落。」

焦鵬遠雙手抱住何啟章的肩膀,「我沒看錯你,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足矣。」

何啟章看看手錶。

「我該走了,讓別人撞見,對你多有不便。」

「好吧……好自為之,好自為之。」

走到門口,何啟章又扭過頭,他似乎已感覺到這一分手,便成永訣。

「焦書記,有這樣一首古詩,你肯定記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何啟章拉開門,堅定地走出去。

回到常務副市長的辦公室,何啟章從保險柜里取出兩個月前從警衛處借的手槍,放進皮包。

七點,司機杜心正開車來接他。他提著沉甸甸的皮包上了車,去野山坡會見焦東方。

車輪轉動,載著他奔向不歸之路。

清澈的泉水從太湖石滴人養魚池。

焦鵬遠因往事的折磨而沉默無語。中年男人微笑著晃晃手指,「焦書記,你還為何啟章自殺難過吧?沒有這個必要嘛。歷史的前進不計小數,婦人之仁是要誤事的。不過,啟章死得其所,死得其時,也算難能可貴了。」

「不瞞你說,我常常夢見他。」

中年男人拍拍皮包說:「何啟章這個小冊子,說明他對你也是留了一手。焦書記,這個本子,有沒有複印件?」

「沒有吧。我沒有複印。郝相壽交給我之前,他複印了沒有,就不知道了。」

「都誰知道有這個本子?都難看過這個本子?」

「郝相壽是從陳虎手裡要過來的,是焦小玉搜查何啟章家裡時發現的。周森林知道有這個本子。詳細看過的可能只有郝相壽一個人,我要是不找他要,他不會主動交出來。」

「方浩知道有這個本子嗎?」

「方浩沒有對我提起過這件事。我想,陳虎應當向方浩彙報過。陳虎是方浩的馬前卒。」

中年男人站起來。

「把本於這件事忘掉吧,就當它從沒有發生過。我先走一步。」

「我送你出去。」

「請留步。把我們這次見面,也忘了它。」

中年男人與焦鵬遠淡淡地握手告別說:「再見。」

「再耽誤你幾分鐘,你覺得,你爸爸,懊,中央會批准我的辭職嗎?」

中年男人苦笑說:「我是在商言商,久已不過問政治了。提出辭職,依我看,是你失策的地方。你給了人家一個借口,是你主動提出來的,批准了你也沒話可說。不過,暫時還不會吧,總要走個程序,權衡一下利弊,計算一下操作成本,預測一番後果,找到一個人選。老焦呀,還是我爸爸那句話,事情到你這裡為止,好自為之吧。」

空蕩蕩的大屋只剩下了焦鵬遠一個人。他煩躁地踱來踱去。

太不近人情了!他竟然連一句關心東方的話都沒有提起,他明明知道東方關押在看守所里,為你們狐朋狗黨承擔這一切惡果,你們卻對遭受苦難的小兄弟置若罔聞,不管不問!一點情誼也沒有!

東方啊,你受苦了。我連自己的兒子都保護不了,還當什麼第一把手。往日對兒子的恨,特別是兒子以錄像帶事件羞辱宋慧慧自殺所引起的憤恨,隨著兒子的被捕一點點消失了,剩下的是憂慮與思念。

焦鵬遠拿起電話打給公安局一個副局長。

「東方這幾無情緒怎樣?吃得好不好?」

「焦書記,我正要向您彙報。上面決定要把東方轉移,轉移到外省市吧,具體的不清楚,也打聽不出來。」

「欺人太甚!」焦鵬遠對著話筒大吼一聲。

「對不起,我無掛斷了。保重身體,焦書記。」

他覺得胸口憋氣,從兜里掏出救心丹,倒在掌心裡六粒,放進舌下含服。

他把警衛叫送來說:「去看守所。」

警衛對這個指示有點愕然,儘管他知道焦東方關押在看守所里,但他不知道首長去看守所是父親探視兒子,還是去視察,要是去視察怎麼沒有人陪同?

他什麼也沒問,立即安排,車隊離開別墅,駛向看守所。

三輛車很快到了看守所。森嚴的大鐵門,荷槍實彈的崗哨,高大的院牆。焦鵬遠心如刀絞,他只朝大鐵門看了一眼,低沉地說:「不許進門,繞著院牆,給我繞幾圈。」

司機在就要拐進通向大門的一剎那,掉轉車頭,朝環繞看守所的隔離道開去。已經拐上大門通道的第一輛警車掉頭回來,仍然走在奧迪的前面,斷後車跟著尾隨。

佔地十幾平方公里的看守所四周有寬闊的隔離帶,只有特準的車輛才能在隔離帶路面上行駛。隔離帶的外側才是車輛往來公路。焦鵬遠的車隊像檢閱似的圍著看守所緩緩行駛。繞第一圈用了十幾分鐘。當車隊回到看守所大門外時,得知焦書記光臨著守所消息的公安局長蔣大賓率看守所幾個負責人及檢察院駐看守所的幹部在大門口迎接。

蔣大賓站在最前面,等待車隊的出現。他看見了車窗內板著面孔的焦書記,剛要上前拉車門,請焦書記下車,沒想到奧迪突然加速,一下開過去,在拐彎處消失。

蔣大賓不敢離開,要是焦書記的車隊再繞回來呢。自焦東方受審以來,焦書記一直沉默,對兒子被捕未發一言,今天驟起驚雷,繞著看守所轉圈,這不是視察是示威呀!蔣大賓心裡很緊張地思索,一定是焦書記要重返政治舞台了!他覺得有必要通知反貪局局長周森林,因為焦東方的案子由反貪局負責,只是由於檢察院沒有看守所而把焦東方押在由市局主管的看守所里。如果焦書記要人,還是由周森林出面吧。

蔣大賓對身邊的看守所所長說:「你立即向周森林局長江報,就說焦書記到看守所未了,快點。」

看守所所長立即跑步回到門衛處打電話。

這時,車隊第二次繞回到大門處。蔣大賓招招手,車隊連減速都省略了,一下又過去了。

周森林在方浩辦公室愁眉不展地悶頭抽煙,方浩剛告訴他一個壞消息,去美國引渡孫奇的國際刑警中國中心局舶李雲龍從美國打來電話,孫奇在美國黑手黨的掩護下消失了。

方浩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輸液,翻看著膝頭上的卷宗。他手中的鉛筆微微抖動。醫生告訴他,搞不好,他的手神經會麻痹,以後連鉛筆也握不住。

「老周,葛萌萌在香港消失,郝相壽在我們到達之前也消失了,現在又是孫奇消失。你說,是我們這裡有內奸通風報信,還是國際刑警不配合?」

「我看,兩種不利因素湊到一起了,才造成這麼大的被動。公檢法司也不是真空的,腐敗起來難免會出現內奸。方書記,我們是不是從內部查一查?」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周森林抓起電話。

「……嗯……嗯……我知道了。」

周森林放下電話,臉上愈加陰沉。

「方書記,看守所來電話,是蔣局長讓打來的,焦書記帶著兩輛警車圍著看守所繞圈呢。」

「繞圈,繞什麼圈?」

「車隊圍著看守所,在隔離路上繞圈。不知道焦書記是什麼意思?蔣局長讓我去看看。你看呢?」

方浩猛地拔掉了手背上的輸液針頭,針眼立即冒出個血珠。這是什麼意思?他實在不能容忍焦鵬遠超越黨組帶著車隊在看守所游車示威的荒唐舉動。方浩的手掌,猛地擊在茶几上,玻璃板頓時碎裂。

「老焦……他這是什麼意思嘛!向黨示威……」

方浩的心絞痛又發作,捂著心口縮在沙發里。周森林急忙把救心丹從方浩的上衣口袋掏出,放進他的嘴裡,然後去倒水。

周森林把玻璃杯送到方浩手裡,他沒有握住,玻璃杯先掉在他的膝蓋上,又滾落在水磨石地面。水潑濕了他的褲子。

「方書記,去醫院吧。」

「去看守所,你陪我去。」

周森林清楚方浩受不了這個折騰,勸阻道:「看守所,我~個人去就行了。你還是去醫院。」

方浩支撐著從沙發上站起來。

『法看守所。你和蔡大賓都擋不住他,走。你聽見沒有,我們走。」

用森林攙扶方浩出了辦公室,剛一來到走廊方法就甩開局森林的胳膊自己走。他不要給市委的上千雙眼看到他的病態,特別是在反腐敗鬥爭進人白熱化的現在。

為了照顧好方浩,局森林與方浩上了同一輛車。

車上,周森林說出了自己的憂慮。

「方書記,你是怕他們父子見面串供?」

「串供?讓他們串好了,越串供暴露出來的問題越多。我是擔心焦書記這樣一示威,動搖廣大幹警的信心,這比什麼都可怕。還有,我是怕書記犯錯誤澳。」

「嗯,你想得很深呀。焦小玉最近的情緒不太對頭,她已正式向我提出要退出專案組,另行安排工作。我還沒有答覆地。」

「她和陳虎的關係怎麼樣了?」

「難說。他們見面互相客客氣氣的,除了工作什麼也不談。」

「小玉這個孩子,她所處的地位太特殊了。五六十年代出現她這樣的人並不新鮮,那時候大是大非很明確,動不動就和家庭劃清界線。」

周森林嘿嘿一笑,「你不是說我吧,我也表過這樣的態呢,而且表了上百次,差點沒通過我入黨轉正。」

「嗅?」

「你忘了,我出身是破落地主。」

方浩苦笑著說:「所以你這幾十年才謹小慎微呀,原來毛病出在這兒。我的家庭出身也不好,是資本家。解放初期,工農子弟能上大學的很少。家庭出身決定論,確實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影響了相當一批幹部的提拔和使用。」

周森林嘆口氣:「甚至影響考大學。不過,方書記,我還是有些顧慮呀。最近,我就聽到這種議論,說他們為什麼對共產黨的幹部整這麼苦,幾十年的功勞苦勞就不算數了,連子女也跟著倒霉,來個宰盡殺絕,就因為他們是右派,從來跟黨不是一條心,借反腐敗專門看共產黨的笑話,是地富反壞右長期受壓之後的反攻倒算,要再來一次文化大革命非把他們揪出來不可。言外之意,他們是左派,我們…··提……」

周森林欲言又止,他知道方浩在五七年被錯劃成右派,不願提起傷心往事。

方浩微微笑道:「怎麼不說了?他們說我是右派。哼,極左的東西過去給我們的事業造成了極大的損失,現在他們又藉助極左的旗幟對抗反腐敗,保護自己的特權。極左的東西說到底就是特權思想,惟我獨革,惟我獨尊,超越黨紀國法之上,反對社會和輿論監督,哪一樣不是特權?小平同志說,要警惕右,但主要是反對左。這條指示在反腐敗鬥爭也要遵循。李浩義平時很左,郝相壽更是以左派理論家自居,還有孫奇,何啟章,他們都抱著計劃經濟的體制不放,他們真是那麼熱愛計劃經濟嗎?他們所要維護的不過是計劃經濟賦予他們手中批配額、批指標的特權,用這種特權撈好處。其實,回到徹底的計劃經濟,他們也是不幹的,他們要保留市場的成分,利用雙軌制撈好處。老周啊,反腐敗要特別注意權力資本進入市場這件事,因為它會嚴重破壞經濟秩序,會造成襲斷和不正當競爭。要抓幾件這樣的大案。權力進入市場,不僅會造成大面積的國有資產流失,還會導致政治上的腐敗,這比損失幾十個億更可怕呀!」

周森林悄悄給方浩捏了一把汗,他知道方浩這種理論在市委里是少數,難怪背後有些人說方浩的觀點有右派分子的根源;特別是腐敗,一般只提經濟腐敗,只限在經濟領域裡,而他提出政治腐敗的概念,性質就立刻嚴重了十倍。如果有人把方書記列入「要反對右」的那個範疇,後果會是多麼可怕。他低聲說:「老方,你我私下談,怎麼說我都能接受。但在常委會或者中層幹部會上,你說話是不是悠著點,省得人家抓辮子。」

方浩側過臉來說:「怎麼,共產黨人還有什麼觀點需要隱瞞嗎?過去,對主席所說我們共產黨人除了人民的利益並沒有自己的特殊利益這句話理解不深。現在看到有些共產黨的幹部,包括個別的高級幹部,除了謀求他們自身的利益已經不顧及人民的利益,才理解了這句話深刻的含義。老周,我怕是只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一條路了。」

「話是這樣說,但還是要注意策略,不要鋒芒畢露。有些特殊的場合,說幾句違心的話也未嘗不可,連周恩來總理在某些情況下也說過違心的話嘛,何況我們。事情並沒有到一言興邦或者一言喪邦的程度。我是出於好心呀,也許說的不對。」

「謝謝,周森林同志。」

方浩輕輕拍拍周森林的膝蓋。

轎車到了看守所門口,方浩一眼看見焦鵬遠的座車正朝大鐵門緩緩駛入,還有五十米的距離。

「快,把車橫在門口。」

隨著方浩的一聲命令,司機提速,從斜路上直奔看守所大門。

方浩的車橫在大門人口處。

焦鵬遠的奧迪被這輛突然出現的車擋住了去路。跟在奧迪兩側小跑著的蔣大賓及看守所所長嚇了一跳,不禁茫然,止住腳步。

焦鵬遠在車內看見了橫在前方的車,認出那正是方浩的車。

「焦書記,」司機回過頭來,「是繞過去往裡開,還是停車?」

焦鵬遠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混蛋!」

兩輛奧迪在相距十米的地方剎住車。焦鵬遠的座車像箭頭順著直指看守所的大鐵門,方浩的車像盾牌橫在箭頭的前方。

蔣大賓等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靜觀這一場較量。他們不敢讓方浩的車挪開,也不敢讓焦鵬遠的車退後,這是一場權力角斗場的重量級較量,沒有他們置碌的位置。

焦鵬遠推開車門,下車,他一手搭在車門上,另一隻叉在腰間,傲慢的目光橫掃周邊每一個人。

方浩推開車門要下車,周森林拉了他一下。

「我下去吧。」

「你就呆在車裡,我下車。」

方浩下了車,站得很直,毫不畏懼地迎接焦鵬遠的目光。

這是鋼與鋼的對峙,劍與劍的交鋒。

焦鵬遠冷峻的沉默。

方浩沉默的冷峻。

沒有誰能計算出雙方對峙的時間,在場的人都感到一種強烈的壓抑感,彷彿時間在對峙中凝固了。

後來,關於這次對峙市委里有截然不同的兩種說法,一種說方法綳不住勁,他的車讓開了道路,但焦書記的車根本就沒打算開進去;另一種說法是焦書記回到車裡,讓司機倒車,離開了看守所。

這兩種說法有一點是相同的,焦書記的車沒進看守所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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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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