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意外

第十八章 意外

耿迪剛一放下電話,薛佳靈就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腿上。

「去哪兒了,這麼晚才回來?」

「泡妞去了,」耿迪笑著說,「你信嗎?」

「不信!」

「為什麼?」

「它從來不會撒謊!」薛佳靈用手輕輕碰了一下耿迪的那裡,笑嘻嘻地說:「消息樹還沒倒,說明呀鬼子沒進村兒!」

「咦,你行呀,都哪兒學的這套?」

「劇組那幫演員教的!」

「那幫戲子沒他媽幾個好人。你就學吧,早晚學壞嘍!」耿迪說著,將手伸進了她的懷裡。

「本來就壞!」說完,薛佳靈一把撩開浴袍,將耿迪的頭摟進了自己的懷裡。

「我看你們倆真的是有毛病了!」邱建站起來,走到礦泉水機跟前,給自己接了滿滿一杯涼水,一口喝乾,又狠狠地颳了幾口大氣,轉過身沖黃曉軍和耿迪接著說,「這麼大的事兒你們事先都沒說跟我商量商量?」黃曉軍和耿迪兩人都沒有說話,他們毫無表情地看著有些氣急敗壞的邱建,完全是做好了挨罵的充分準備。

「你們怎麼不說話呀?憑什麼把我一個人撂這兒?簡直是、是、是異想天開。你們都拿他們沒轍,我能幹什麼?你們一走,那幫混蛋還不排著隊收拾我?開什麼玩笑?簡直是豈有此理!我最煩的就是跟官場上的人打交道,我躲還躲不開丫們的呢,嘿,你們倒好,把我送上門去了!不行,這個法人代表我不幹!說什麼我也不幹!我也幹不了!」

黃曉軍端起茶杯,搖晃著腦袋,專心吹拂著水面上漂浮的茶葉片,索性連看也不看邱建一眼了;耿迪乾脆站起來,進到盥洗室,解開皮帶褪下褲子,一屁股坐在馬桶上,緊接著就一連崩出好幾個特響特有力的屁……屋外的黃曉軍忍俊不禁地「撲哧」一樂,竟被剛準備咽下的一口茶水嗆得鼻子眼睛哪兒都是……邱建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實在不明白黃曉軍和耿迪究竟要想幹什麼。自己剛才的一通叫囂竟換來了兩人這麼一個態度。隨著一陣急促的馬桶流水聲,耿迪終於走出盥洗室,又回到沙發上坐下了:「怎麼不說了?」他沒理會邱建,卻沖黃曉軍問一句。黃曉軍不置可否地「哼」了一下,繼續吹著那杯茶水。

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黃曉軍站起來,拿起電話,剛問完一句「你找誰」,臉色頓時大變,極度驚恐地追問:「什麼時候?……有幾個?……」

耿迪和邱建同時把目光都聚在了此時黃曉軍那張慘白如紙的臉上,他們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門兒。「老天爺,千萬別出亂子!」這是耿迪腦子緊接著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你們他媽是怎麼搞的嘛?!」黃曉軍萬分焦慮地責問對方,「你通知卞昆了嗎?……不用了,我們在一起呢。我馬上就到!」黃曉軍放下電話,直愣愣地說:「工地出事了!」

「怎麼了?」耿迪和邱建異口同聲地問。

「腳手架掉下的枕木把上海來的閆工和一個女技術員給砸了!」黃曉軍喃喃地說。

「我——操!」耿迪和邱建又是一次異口同聲地驚嘆。

當三人風風火火地衝到地下停車場,準備分頭奔向自己的車時,黃曉軍突然站住了,像是被強力膠粘在了地上。「先別動!」黃曉軍叫住邱建和耿迪。「別動,讓我想想、讓我想一下……邱建,你先走。我們三個人不能同時趕到現場。邱建,你先走吧!」邱建的車剛一開走,黃曉軍轉過臉對耿迪又說:「迪哥,你先別去現場。你現在就給老譚打電話,特幸災樂禍地告訴他們,又出大事了。說得越大越嚴重越好,反正你又還沒到現場。這事誰也別想瞞,瞞也瞞不住。與其這樣,還不如迪哥您來搶這個頭功。最好讓他們把電視台、報社都他媽找來……」

「你要幹嗎?」耿迪一時不能理解黃曉軍的意圖。

「迪哥,來不及了,您相信我。等這事過去以後,咱們再扯,好嗎?」黃曉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好吧,就按你說的辦!我現在就通知老譚和電視台,還有報社。」

「太好了,那我先走了。迪哥,待會兒您直接奔醫院吧,工地有我和邱建呢!「黃曉軍說完,便直奔他那輛賓士500去了。「白富貴剛才說人已經送盛京醫院了!」黃曉軍從車裡探出頭,沖耿迪又嚷了一句。

譚主任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和喜悅撥通了大西洋彼岸的電話……

「好,很好,死幾個算幾個,多幾個就更好!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好好做做文章,讓他們內外交困、丟人現眼!媒體報道要重點突出『新維多』,徹底搞臭!」唐董事長從夢中醒來,接完電話已是睡意全無。真是老天有眼啊——這就是天意,天要滅掉黃曉軍這個小兔崽子……

黃曉軍一到工地就被趕來的記者團團圍住了。黃曉軍吩咐已經驚慌失措的白富貴叫人趕緊送來安全帽,給在場所有的記者都戴上。黃曉軍雖表情嚴峻,但不狂躁,對記者提出的所有問題,無論多麼刁鑽、離譜,或者別有用心,他都盡量不失風度和禮儀地回答,更沒有絲毫推卸責任耍滑頭的虛偽和膽怯。要想贏得輿論的同情和支持,他必須表現出謙恭、耐心和處事不驚的冷靜。人心在任何時候都是可以爭取的——得人心者得天下。

……

有記者問:「請問黃總,據說工地早就被有關部門發現有安全隱患問題,並要求過限期改正,但為什麼還會發生今天的事故呢?」

黃:「是的,有關部門提醒過我們。我們現在也在抓緊調查事故發生的原因和後果。我也是剛剛趕到。」

有記者問:「請問黃總,你覺得自己在這次事故當中應該承擔什麼樣的責任?」

黃:「全部責任!」

有記者問:「聽說傷者現在生死不明,你為什麼不去醫院,而是趕到這裡來?」

黃:「我現在去醫院除了給大夫添亂,無助於任何救治。」

有記者問:「聽說最近以來『新維多』面臨資金困難、內部管理混亂、管理人員素質不高和人心不穩等問題。你是否覺得這一切跟這次事故有內在的必然聯繫?」

黃曉軍看了一眼這位提問的記者,對方眼裡表現出明顯的挑釁和幸災樂禍的神色。他把目光轉向其他記者,緩慢而又深沉地說:「本來今天談論這個話題不太適宜,但是既然在場的記者老師們有人提出來了,我想那我就藉此機會多談幾句……」黃曉軍停下來,掃視了一下在場的所有人,他明顯地感覺到絕大部分記者對自己表現出了惻隱之心。「我們現在確實面臨資金困難,銀行的貸款遲遲解決不了。這倒不是因為我們沒有資格或者說是手續不健全,『新維多』在銀行的信譽是有目共睹的,這個項目貸款的安全係數也是最高的。但到目前為止,有關部門尚未給予我們正面的答覆。至於說到內部管理混亂、管理人員素質低下、人心渙散,我想這幾個問題可能不是太客觀,但今天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故,我的任何解釋和託詞都是不理智的或者說沒有資格的。我只是希望以後有機會,大家可以對『新維多』做進一步的了解。」

又有記者問:「請問黃總,你現在最關心的是什麼?」

很明顯,這是一個非常友善的問題。黃曉軍看了一眼提問的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小姐,他沉痛地說:「最關心的是受傷的總工程師和那位技術員。總工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三顧茅廬從上海請來的最好的專家!我承認,我之所以沒去醫院,是我不敢……」黃曉軍說到這裡開始有些哽咽了。他用手掌使勁揉揉自己的臉,穩定了一下情緒,又接著說:「我害怕面對萬一……萬一、萬一的後果!」

可能是黃曉軍的真摯感動了在場的記者,當他說完這番話以後,現場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黃曉軍藉此機會離開了大家,向白富貴的工程指揮部走去。

當黃曉軍來到指揮部門口,見一群工人正站在外面,裡面傳出卞昆的叫罵:「……瞧你那操行,你還有臉哭,你哭有他媽屁用!你對得起黃總嗎?我跟你說過沒有,叫你千萬、千萬別大意、千萬別大意!你以為這是他媽你們山溝里,死個把人賠幾個鳥錢就算拉倒了?我他媽告訴你,這是盛京!你就等著蹲大獄吧!操,你知道不知道黃總最近事情本來就多!我他媽現在煮了你的心都有!……」見黃曉軍進去以後,卞昆才止住了罵。

黃曉軍看著雙手抱頭,蹲在地上不住抽泣的白富貴,又向卞昆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說了。黃曉軍走到白富貴跟前,蹲下,用手拍著白富貴的肩膀,說:「老白,別這樣。工作嘛,那有不犯錯誤的?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很辛苦,又要管工地還要應酬沒完沒了的檢查,陪一撥又一撥的吃飯喝酒、打麻將。說真的,我黃曉軍已經很感謝你了!別哭了,老白,天塌不下來。就算塌了,還有我黃曉軍頂著,天打雷轟也輪不到你老白呀。法人是我,甭管是民事的還是刑事的責任都應該由我來負,你還可以回老家繼續辦你的養殖場嘛。對了,我還沒來得及問,那套設備安裝調試完了嗎?」

白富貴已經哭得一塌糊塗了。他現在的內疚和悔恨是他這一輩子都從未有過的。此時此刻,黃曉軍在他的心裡比親娘老子還要親切偉大。他怎麼可能讓黃曉軍去蹲大獄呢?要打要罰、要殺要剮有他白富貴在。受人滴水之恩,理當湧泉相報!白富貴純樸的感情一瞬間升華到了最崇高的境界。半小時以前還在擔驚受怕的他,這會兒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怕啥?大不了蹲幾年大獄,以後還回老家伺候畜生。他白富貴堂堂七尺漢子不能讓盛京人小瞧嘍。白富貴下定決心以後,他站起來,用袖口揩去臉上的鼻涕和眼淚,迎著黃曉軍深邃的目光,慷慨激昂地說:「黃總,啥也別說了。我白富貴這輩子欠你的怕是還不清了。你放心,俺能扛得住。俺表舅說得對,這兒是大城市,大不了我去蹲大獄。絕對不讓您黃總受一點委屈!」黃曉軍看著白富貴,沒再說什麼。他轉過頭對卞昆說:「卞總,你跟我去趟醫院,你來開車。這裡還是先讓白總和邱建盯著。咱們走吧!」

黃曉軍剛剛出了門口,邱建迎面跑了過來,臉色煞白,氣喘吁吁地告訴他:「迪、迪哥來、來電話,總、總工死、死了!」

黃曉軍猛地摘下頭上安全帽,狠狠地摔在地上,壓著嗓門兒,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我——操!」

第二天,盛京的各家新聞媒體對這次事故都做了記實報道。其中幾家報紙還加了一段各自的編者按,有一篇開頭幾句這樣寫到:「人命關天不應再是一句某些人成天掛在嘴上的冠冕堂皇之詞。企業注重效益、追求利潤本是無可非議的創業精神和宗旨,但對那種一味追求金錢效益,不注重安全生產,視人命為兒戲的『掛金』企業,我們的法律和社會是否能夠勇敢地站出來,說一個『不』字……」另一篇則是這樣說的:「……面對這家企業的主要負責人勇於向媒體公開宣稱,自己是這次事故的主要責任者,絕不推卸任何責任和掩蓋事實真相的坦然和真誠,人們看到了新一代企業家敢於承擔責任和面對逆境的勇氣……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接待閆總工程師家屬來京的工作由黃曉軍親自擔任。閆工的妻子屬於比較典型的江南女性,矜持含蓄,也頗有心計。丈夫的意外死亡確實給她和家人帶來了無法彌補的傷害和悲痛,但她並沒有因為悲痛而失去對丈夫善後工作處理的冷靜和理智。薛佳靈和張桂翠一直陪伴在其左右,張桂翠幾乎成了閆工程師遺孀的貼身丫鬟。在黃曉軍當著新聞媒體把一張100萬人民幣的支票和「新維多」全體職工捐獻的7萬現金交給她的時候,這個精明賢淑的南方婦人的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黃曉軍不失時機地當場發表了一段真摯感人的即興演說:

「……最近一段時間,我的心情一直處在一種非常混沌的狀態之下。無論我現在做什麼,也彌補不了閆總工程師家屬失去了親人的悲痛和損失。『新維多』這些年所經歷的風風雨雨,對我個人的人生道路和理想追求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和衝擊。閆工生前有一次在跟我喝酒聊天的時候,他問過這麼一句話:『曉軍,你這一輩子要掙多少錢才算一個夠?』當時我反問他:『那你這一輩子要有多少錢才算一個夠呢?』閆工笑了笑,說:『曉軍,你問錯了。你應該問我這一輩子能設計出多少大樓才算一個夠!』當時我們倆都樂了。現在我再想起來真的是有很深的自卑和猛然的醒悟……大家知道,由於銀行貸款遲遲解決不了,『新維多』目前所面臨的危機已經直接威脅到這個企業的生存和發展。我毫不忌諱告訴大家,我們目前的處境確實很難。尤其是由於資金短缺,『新維多』現在已經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儘管如此,在董事會上,當我們大家討論到關於閆工撫恤金的問題時,『新維多』的核心領導層,沒有一個因為公司目前暫時的資金困難而提出過半點的異議,而且我們的職員還自願發起了捐款活動。我想,這就是『新維多』人的情懷和凝聚力的最好說明,也是『新維多』終將戰勝眼前一切困難的力量和希望。現在,有些新聞媒體針對我們公司的負面報道比較多一些,我想這可能跟我們大家平時缺乏交流有關。但有一點要說明,我本人絕對沒有為此就對新聞媒體產生了不滿和怨恨的情緒。相反,輿論監督和媒體的重視,恰恰說明了大家對我們的關懷和愛護,也是對我們的鞭策和鼓勵。在此,我代表『新維多』的全體員工向大家致以衷心地感謝。關於閆總工程師的後事安排,我們充分尊重其家屬喪事從簡的意見,不再舉行隆重喪葬儀式……

「還有一個重要的消息,我想現在向大家宣布,鑒於本人在這次嚴重事故中所負有的不可推卸的主要責任,昨天下午董事會已經批准了我辭去『新維多』董事長職務的請求。我想說的是我現在的心情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我辜負了全體員工對我的期望和信任。我內心的愧疚和痛苦將伴隨我今後的一生!我再一次向閆總工程師的家人表示我最深切的慰問和哀悼!」黃曉軍說完,站起來向閆總工程師的遺孀深深地鞠了一躬。

……

就在黃曉軍離開的時候,一位報社的記者追上了他。黃曉軍一回頭,立刻就認出了這位記者就是那天提問的那位姑娘。那篇「亡羊補牢」的文章也是出自她的手筆。

「你好,謝謝你的文章!」黃曉軍坦率地說。

「哈,我還以為我的心血付諸東流了呢。」女記者也很坦率。

「『司巍巍』是你的筆名嗎?」黃曉軍好奇地問。

「不,是我的原版大名。」司巍巍回答。「黃總,我有幾個問題能問你嗎?也許現在不是時候。如果你拒絕,我可以改天再登門拜訪。」

「不,我可以回答你感興趣的任何問題。私人的、公司的,你隨便。」黃曉軍的態度非常誠懇。

「真不好意思,我沒想到你會這麼配合。」司巍巍看著黃曉軍,淡淡地一笑,接著問,「這次事故是黃總辭去董事長職務的真正原因嗎?」

黃曉軍點點頭,說:「是!」

「您的辭職對『新維多』今後的發展會有什麼影響嗎?」

「當然會有影響。」

「會是什麼樣的影響呢?」

「負面影響。」

「那您為什麼還要主動辭職,而不是選擇別的方式呢?」

「你能告訴我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選擇嗎?」

司巍巍以一種十分好奇的眼光注視著黃曉軍,黃曉軍的回答顯然有些令她失望:「好吧,我能感覺到您現在的心情很沉重。最後一個問題,您的接班人是誰?」

「邱建,我們公司的副董事長。一個真正有才氣、有能力的年輕人!」

「哈,您這話未免有點言過其實了吧?開口閉口年輕人,您今年才多大呀?」

黃曉軍也樂了,說:「可不嗎,你開口閉口都是『您呀您的』,我就是不老也被你叫老了!」

司巍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那我先向您、不,向你道歉。」

「沒關係。好了,吃飯的時間到了。要是不介意,我倒想請你這位有同情心和正義感的記者大人吃頓便飯。不知道肯不肯賞光?」黃曉軍感覺到記者的眼光不再像剛開始那樣自信坦然了,她似乎在猶豫。「怎麼啦,怕我拉攏腐蝕你?」

「笑話,就憑一頓飯?」司巍巍抬頭,迎著黃曉軍那雙神秘和孤傲的目光,說,「準備請我吃什麼?」

「你點吧!」

「客隨主便!」

「好吧,上車吧!」

兩人上車以後,氣氛頓時變得輕鬆自然了許多。儘管黃曉軍不太明白這位記者小姐為什麼對自己和「新維多」如此感興趣,但他對她的好感卻是不容置疑的。尤其是那篇明顯偏袒自己和「新維多」的文章令他對這位「陌生」的小姑娘有了強烈的好奇心。

「『小司』,這麼稱呼你行嗎?嘖,我怎麼覺得有點彆扭呀!」

「可不,一不留神就讓人誤解成『這廝、那廝』的『廝』了,能不彆扭嗎?你叫我『巍巍』吧,在單位人都這麼叫我。除了極個別別有用心的毛頭壞小子故意跟我搗亂,才這麼叫我。我可不是在說你黃總……」

黃曉軍樂了,說:「我知道。那就叫你『巍巍』吧!」黃曉軍有意停頓了一下,接著才說:「巍巍,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可以啊,問吧。」

「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我幫過你們嗎?」

黃曉軍笑笑,說:「不愧是記者,能言善辯!」

「哼,心裏面肯定在罵『這小丫頭片子夠矯情』的吧?」司巍巍滿不在乎地說。

黃曉軍呵呵地笑了起來:「不敢、不敢,絕對不敢!」

「罵也沒關係,反正我聽不見。我曾經研究過一段時間你們的廣告!」

「是嗎?為什麼?」黃曉軍饒有興趣地問。

「一種業餘嗜好。你們的廣告從創意到表現形式有很強的震撼力,但又一點都不浮躁輕狂,內涵和品位也都挺有檔次的,而且對市場心態的把握非常準確。一看就知道是高手的傑作。怎麼樣,我的評價客觀嗎?」司巍巍有些得意地問。

「相當客觀。既然這麼喜歡研究廣告,怎麼又幹上記者啦?」黃曉軍轉過臉看看司巍巍,又問,「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那倒沒有。相比之下,我更喜歡記者這行。」

……

黃曉軍和司巍巍的這頓飯吃得很精彩也很愉快。司巍巍的思維非常敏捷、活躍,性格開朗,不拘形跡。可能是職業的緣故,在她身上幾乎很少感覺到普通女性的矜持和做作。他們的話題從工作扯到個人生活,從理想又轉到現實……黃曉軍感覺到這個外表柔弱、文靜的小姑娘很有些老爺們兒的氣質。她告訴黃曉軍,上大學的時候曾有過一個男朋友,後來由於性格不和分手了。那男的哪兒都不錯,惟一不能讓她容忍的就是太沒有男子漢的氣質了。在她眼裡,如今的男孩子要麼驕弱任性,不堪一擊,要麼輕浮癲狂,沒有城府。可在男孩子眼裡,她又屬於那種缺乏女性溫順柔情的假小子。鑒於以上種種原因,所以到現在她也沒有男朋友。其實黃曉軍非常了解這類女孩子內心的真實想法。但凡這種女性,都屬於眼光比較高的,她們平時所表現出來清高和傲慢,是因為她們對周圍的異性沒有好感和興趣。那種掩埋在她們內心深處的女性溫情,一旦被她們所能接受的男人發掘出來,其萬般柔和的溫順和風情要比一般女人可邪乎多了。只是在現實生活中,真正能夠駕馭和征服這種女人的男人委實不多,再加上人們往往習慣於用傳統的標準和心態對女人的表象進行評估,從而選擇自己的伴侶,以至於像司巍巍這樣應該算是比較優秀的女人就有了眼前的這種尷尬。對於黃曉軍的這種觀點,司巍巍沒有提出過多的異議。她只是含糊地表示自己在這方面沒有太多的體驗,所以也就說不上贊同和反對。當談到自己的個人情感時,黃曉軍坦然地承認自己有那麼一兩個相好的,至於跟誰終身相守,或者將來還會不會有什麼變化,他也說不好。這些年他一直在忙於事業,對個人問題考慮不多,而且像他現在這樣的情況,過早成家顯然不利於家庭的「安定團結」。黃曉軍對這個幾乎比自己年輕十歲的姑娘有了相當的好感。他覺得跟她聊天、談話非常輕鬆。第一次見面彼此就能開誠布公地涉及這麼多的話題,這不能不說是彼此性格的投緣。這種融洽和諧的交流既自然又新鮮,完全沒有故弄玄虛的裝腔作勢和投機取巧的媚俗迎合。「和你吃飯挺開心的!」他說。「是嗎,那你最好經常都不開心。這樣一來,我的溫飽問題就能基本上解決了。「她笑了,也很開心。」你這種惟恐天下不亂的心態可真是有點成問題。「他撇嘴說道。」當記者的要沒有這種心態,那才怪呢!「她的回答振振有詞。」是,我深有體會!「他的語氣顯得無可奈何。」不過嘛這要看對誰了,記者也不至於糊塗到沒有立場,整天盼著自己人出事的那種程度。「她的笑容很可愛。」我看你也差不多了。「他揶揄道。」是嗎,那可能是我一時糊塗,沒分清敵友!嘻……「司巍巍的笑聲令黃曉軍心脾清爽。

兩個人走出餐廳,來到停車場,司巍巍執意不肯讓黃曉軍送自己了。

「我知道你很忙。這頓飯已經耽誤你很多時間了。我坐地鐵回單位,很方便的。「她主動跟他握了握手。

「那好吧。過兩天我肯定又會心情不好。」他說。

「哈,不會是無病呻吟吧!」她說。

「哈……哈……你這個小丫頭片子,真的是有點矯情!」他終於忍不住把話說了出來。

「哼,看看,我沒冤枉你吧!」她忿忿地指出。

「喲,生氣了?」他笑著問。

「誰?我?比這更難聽的話我天天都能聽到。好吧,再見!」她沖他眨眨眼,轉身走了。

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頗有味道地自言自語一句:「有點兒意思!」

黃曉軍辭去「新維多」董事長的消息很快傳遍了盛京城的房地產界。幸災樂禍的、不以為然的、為之惋惜的、說三道四的、添油加醋的……什麼樣的心態和言論都有。「新維多」的知名度在最短的時間得到了最大幅度的上升。郝大姐甚至率自己公司的領導班子,前往「新維多」總部,對黃曉軍本人表示了親切的慰問和深切的關懷。郝大姐向黃曉軍表示,關於銀行貸款方面的問題,她會出面跟有關部門商量協調,力爭幫助「新維多」渡過眼前的困難。「我早就跟小邱總經理說過,大姐還就喜歡你們幾個年輕人。你們放著自己的項目不動,全力以赴幫大姐賣樓。單憑這一點,大姐就得幫你們。我聽說有人對你們在銀行貸款問題上別有用心,從中作梗?簡直是霸道成性。這是共產黨的天下,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不是哪個公子哥兒的一畝三分地。國家有政策、有法規,我倒要看看那些人有多大的能耐!」郝大姐的這番慷慨表述,說得邱建和黃曉軍眼圈都紅了。黃曉軍低著頭,像是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走到郝大姐的面前,有些結巴地說:「謝謝大、大、大姐。有您這幾句話,我、我們,就那什麼、那什麼……」郝大姐打斷了黃曉軍,接過話又說:「好兄弟,什麼也不用說了。大姐心裡明白,你們幾個是好人。公司都難到這個份兒上了,你們也不提跟我們結算的事,還拿出那麼一大筆錢給總工程師的家屬。這就是仁義,這就是男子漢大丈夫的氣魄。什麼也不用說了。雖然我們兩家結算的時間還沒到,但你們已經提前完成了預定的銷售任務。這麼著,從明天開始,我們就提前履行對你們售樓傭金返還的協議。怎麼樣,好兄弟,天塌不下來。有大姐在……」

黃曉軍又沖郝大姐深深地鞠了一躬,地板上隨即出現了兩滴淚痕。郝大姐的突然來訪是他事先完全沒有料到的。但他明白,這一定跟邱建的表現和仝局長的遊說有很大的關係。他再一次慶幸當初做出了與郝大姐他們分享「新維多」客戶的決定。

唐董事長在機場見到前來迎接他的譚主任時,問的第一句話就是:「黃曉軍為什麼要辭職?」

譚主任搖搖頭,說:「是有些奇怪。耿迪告訴我,黃曉軍最近的行為有些反常。經常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辦公室,電話也不接,人也不見,公司的事一概不管不問。要不就跟小姑娘一起鬼混。不知道犯了什麼毛病!」

「哼,沒出息!他們內部的情況怎麼樣?」唐問。

「內部有些渙散了。邱建現在是董事長,根本管不過來。前兩天為了人員調配,跟耿迪鬧得很不愉快,他們之間的矛盾已經逐漸地公開了。」譚主任認為形勢一片大好。

「耿迪最近幹嘛呢?」唐又問。

「前段時間忙著處理死人的事故,這幾天正忙著跟邱建爭權奪利呢!可惜,就差那麼一點,黃曉軍就把董事長的位置讓給他了!」譚主任不無惋惜地嘆息道。

「我看問題不會這麼簡單喲。咱們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呀。看來以前我們低估了對手。」唐董事長和譚主任進到車裡以後,又接著說,「我聽說現在已經有人站出來,公開叫嚷要幫黃曉軍渡過難關。還有一些媒體也在推波助瀾,跟著瞎起鬨。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呀。『新維多』的名氣越大,我們對他們就越不能輕舉妄動。看來這個黃曉軍也懂一點孫子兵法呢。這次的傷亡事故還真讓他玩出點新意來了。一百萬的撫恤金,好大的手筆。這一百萬的『廣告費』可真是物有所值了。老譚呀,你說呢?」

譚主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唐董事長在美國這段時間,對國內的情況還是非常了解的。譚主任現在急於想弄清楚黃曉軍是不是真的如同外界傳聞的那樣,已經山窮水盡了。從寧海的項目完成到盛京項目的啟動,「新維多」實際上一直是在贏利,而且據他所知,黃曉軍幾乎還沒有一次正正經經的大筆資金投入。就連耿迪也沒有摸清黃曉軍到底是真窮還是在裝蒜。給豆豆開影視公司,黃曉軍前後給了一百多萬;拿到盛京的項目以後,通過耿迪付了三百多萬;據耿迪統計,張河林退出以後,黃曉軍後期陸續投入到寧海的資金實際上不到一千萬……這次的撫恤金,黃曉軍連眼皮也沒眨一下,就拿出了一百萬……怎麼看,黃曉軍也不應該是個「窮人」,「新維多」也不是個皮包骨頭的瘦公司。黃曉軍一方面哭著喊著說窮叫苦,另一方面花起錢來卻又毫不在乎。作為一個房地產開發商,最忌諱的就是怕人說自己沒錢。吹天燈說大話打腫臉充胖子,處處顯富露貴,生怕別人說自己窮。沒錢的尚且如此,更別說那些真有幾個錢的了。

「譚主任,你在想什麼呢?」唐董事長對譚主任的沉默有些不滿。

「我在想這個黃曉軍的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譚主任隨口應道。

「是啊,」唐董事長點點頭,接著問,「案子有進展嗎?」

「目前暫時還沒有太大的突破。最近上面抓得比較緊,有些事情不像以前那麼好辦了。我擔心時間一長,黃曉軍一旦得到銀行的貸款,問題可能變得更複雜。」譚主任有些沉不住氣了。

「這兩天我準備去見見幾個有關領導,禮節性的拜訪一下,不涉及任何具體事情。你看怎麼給安排安排?」唐董事長把身體往後靠了靠,用手指輕輕捋捋腦門頂上非常稀疏的毛髮,嘆了一口氣,說,「沒想到這個黃曉軍這麼難對付!」

這天一大早,戒毒所的院長給耿迪打來電話,張河林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了。他本人也提出希望出院療養。根據院長在電話里告訴耿迪的,張河林現在的心態和精神面貌同幾個月前入院時,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現在開始潛心研究中國的佛學,大有超凡脫俗的決心。耿迪和黃曉軍商量以後,決定還是讓何偉出面去戒毒所秘密把張河林接出來,找個僻靜的地方先安頓下來再說,並由公司出面替他雇傭一個生活保姆。這件事對外暫時嚴格保密。關鍵是要讓何偉連他姐夫都得瞞住。

接到耿迪的電話,何偉當天下午就趕到了盛京。耿迪當面向何偉交代了各種注意事項,並提醒他尤其要對他姐夫保密。將來萬一有什麼變化,也不至於牽連姐夫。何偉說他當然懂得這裡面的利害關係。耿迪通過佛教協會的朋友,為張河林在河北一個偏遠的地區找到了一處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如果真像院長說的那樣,張河林就可以從此脫離凡間世俗,安心修成正果了。何偉歪脖晃腦地連連稱奇,說什麼也想像不到張河林居然還能成了和尚。於是他調侃說自己將來沒準也能成了太監,只可惜到時候沒皇上讓他伺候。何偉順帶提到他姐夫想找個機會來盛京拜見一下有關領導,希望迪哥能給牽線搭橋什麼的。耿迪一口答應了下來。那當然,何偉是個明白人。盛京的大官兒多了,就算你費盡心思、削尖了腦袋能見上一面,你又能怎樣?

安頓好何偉以後,耿迪又趕到約定的地點(唐董事長的美式辦公室),拜見唐董事長和譚主任。這一次沒有其他人在場,唐董事長也就免去了虛情假意的客套。唐先是強調這次回美國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給耿迪解決簽證的問題,事情辦得也很順利。耿迪來以前,他已經和譚主任談了很多,根據目前的情況分析,大家應該有充分的思想準備。黃曉軍曾經參與過黑子販毒集團,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關鍵是現在的調查和取證遇到了一些阻力。另外黃曉軍有沒有過對政府官員腐蝕、行賄的行為呢?為什麼現在有人給銀行施加壓力,急於要幫著黃曉軍解決貸款呢?還有黃曉軍經營這麼些年,難道就沒有過偷稅漏稅的違法行為嗎?

唐董事長顯然對這一段時間的工作幾乎沒有任何進展,感到很不滿意。他一再指出,耿迪是戰鬥在敵人心臟的地下尖兵,為什麼就沒能夠拿到一點有力的證據呢?同邱建的鬥爭當然是必要的,但不能顧此失彼,尤其是不能忽略了抓主要矛盾……譚主任再一次問到了有關「新維多」現在財務的真實狀況。耿迪分析認為,黃曉軍之所以辭去董事長職務,表面上是利用這次工地傷亡事故嘩眾取寵,做表演,但實際上是因為銀行貸款到不了位,壓力一天比一天大,他沒辦法。暫時迴避,有利於他私下活動籌集資金,儘快解決資金周轉的問題。如果再往下拖,包袱會越背越重,等到積重難返的時候,「新維多」的損失可就大了。所以黃曉軍眼下正拚命想轍呢,眼下公司的日常工作他幾乎一點也不過問……

耿迪的分析和介紹,多少給了唐董事長和譚主任一點心理上的安慰。唐董事長透露,他已經派人對黃曉軍進行全天的跟蹤調查,並要耿迪積極配合,隨時通報黃曉軍的意外行蹤,尤其是和政府官員來往的情況。派人跟蹤監視黃曉軍,也許也包括耿迪自己,是耿迪和黃曉軍早就料到的。反過來,唐董事長和譚主任卻是萬萬沒有想到黃曉軍利用從俄羅斯弄回來的前蘇聯「克格勃」淘汰的那些五花八門的間諜儀器給他們挖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只要黃曉軍願意,他們現在的談話內容就能一字不拉的全部傳到黃曉軍的耳朵里。就連譚主任前兩天中午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雙人大床上跟豆豆雲雨一番過後,又對現在官場黑幕發表的一大堆抨擊,也都讓黃曉軍竊聽並留下了錄音證據。黃曉軍現在手上掌握的關於譚主任的任何一份材料,都足以讓老譚最起碼落個被「雙開」的下場。隨著時間的推移,譚主任周圍越來越多的人,把自己的把柄通過譚主任交到了黃曉軍的手裡。用黃曉軍的話講,這幫貪官污吏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背景下,選擇了錯誤的對象,挑起了一場錯誤的「戰爭」。現在看來,黃曉軍完全可以控制局勢的發展,隨時以勝利者的姿態,結束這場遊戲。但黃曉軍覺得這樣還不夠完美,他要的是一勞永逸的徹底的勝利。

唐董事長站起來,眼裡透著陰狠的凶光:「這件事不能再拖了。銀行的貸款絕對不能落到黃曉軍的手裡。老譚,再想辦法讓萬行長拖一拖,他們不是剛換了法人代表嗎?就利用這個借口,一定要他頂住壓力。你告訴老萬,就說我說的,事成之後絕對不會虧待他;還有,耿迪,你要設法把張河林的股份拿過來,那人還在戒毒所吧?」耿迪點點頭。心裡卻是有點發虛,他不知道這位爺又想到什麼了。「那好,」唐董事長接著說,「你要想盡一切辦法逼他把股份讓出來,必要的時候做點手腳嘛。一個吸毒的人早晚是個死,股份對他有什麼用?費用問題你不用考慮。讓他……」耿迪急忙插問一句:「大哥,您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讓他永遠待在那裡面。還有,老譚,你要儘快搞清楚,檢察院到底有沒有人在暗中搗亂,為什麼這麼簡單一個案子至今也沒個說法?還有那個仝局長,肯定不是他媽的好東西。他手上那塊兒『勞力士』是怎麼來的?老譚,你找找間副局長他們,把我的意見跟他們轉達一下。順便告訴他們,坐享其成的事從來就沒有,到時候也別跟我這兒哭窮。我就不信憑我唐建國收拾不了這幾個小丑!」

局黨委會剛開始不久,仝局長的秘書進來,走到仝局長的跟前,趴在他的耳朵里輕輕嘀咕了幾句。仝局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極不易被人察覺的冷笑,他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秘書離開以後,仝局長對大家說:「這樣吧,大家先隨便議一議,」他抬起手腕,看看那隻金光燦爛的「勞力士」,「咱們的老局長在辦公室等我,我大概半個小時就回來。會議還是暫時由汪副局長主持吧。老汪,你先跟大家講講?」

汪副局長點點頭,臉上也有一絲得意的笑容。「沒關係,您把事處理完再說吧。我們先聊著。」

仝局長進到自己的辦公室,見老局長,也是他現在的頂頭上司和兩個表情冷漠的陌生人正在低聲談論著什麼。

「喲,老領導,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仝局長疾步迎上前去,緊握著老領導的手,上下打量,「哎呀,您比離開局裡的時候老多了。嘖,身體要緊呀……」

老領導似乎沒有閒情逸緻跟他寒暄扯淡,臉上的表情顯得非常尷尬為難。「介紹一下吧,這二位是反貪局的同志。今天來是要跟你了解一個情況。老仝啊,咱們都是共產黨員,對黨應該忠誠坦蕩,啊,這個,這個你們先談,我出去走走。」

老領導離開以後,仝局長回到了自己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穩穩坐下,嚴肅認真地發話了:「請問,二位想了解什麼?」

「是這樣,最近我們接到了一封對您的舉報信。根據上級指示,也是本著我們黨實事求是和愛護幹部的一貫原則,有個問題想跟你澄清一下。我們希望仝局長能夠配合我們的工作。」來人中歲數較大的一位不冷不熱地說道。

這種進退有餘的語氣和做派是仝局長非常熟悉的。在他多年的政治生涯中,這也是他曾經用起來得心應手、遊刃有餘的一招。

「沒有問題,」仝局長既坦然自若,又面帶符合常理的疑慮,「沒關係,有什麼你們儘管問就是了。」

「是這樣,有人舉報你在幫助一家企業爭取銀行貸款的過程中,私自收受貴重物品和錢財。我們想聽聽你的解釋。」

「舉報我?幫人貸款?收受錢財?」仝局長完全做一頭霧水狀,「這、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簡直是胡鬧!」仝局長有些憤怒了。

「您先別激動,再好好想想。」反貪局的人不緊不慢。

「要我想什麼?根本就沒有的事兒,靠想就能想出來?處在我的位置上,為企業排憂解難,幫助企業的發展,合法合理地爭取銀行貸款的支持是黨和人民賦予我的權利和義務!」仝局長站起來,抬手一指窗外,鏗鏘有力、義正詞嚴地指出:「有的人利用手裡掌握信貸的權力,中飽私囊,坑害國家,為了自己的蠅頭小利,不惜犧牲國家和人民的大利,造成國家銀行放貸以後大量的死帳呆帳。而對於從事正當經營、真正有希望的企業,由於他們自己拿不到好處,就肆意刁難、百般阻撓,眼看著這些企業苦苦掙扎、步履維艱,有的甚至破產倒閉……你們說,啊?……算了,不說這些了。是,經常有些企業為了感謝我們的支持,也有過一些不太合適的行為,但只要是我知道的,都按局黨委和紀委的有關決議做了妥善的處理。好啦,不說了。我聽你們說吧,你們也不用啟發我,說些什麼『坦白從寬』之類的話。只要你們有證據,是我違犯了黨紀國法,我甘願接受一切懲罰!」

仝局長的態度並沒有讓反貪局的來人感到意外或者窘迫,其中一位平靜地說:「是這樣,老仝呀,你也是干過紀檢工作的老同志。我們今天之所以採取這種方式跟你談話,說明了兩個問題。一,說明了組織上對你的信任;二,也是一個機會,如果只是因為一時糊塗,改正了還是好同志。所以,我們還是希望你冷靜地再好好想想。你看呢?」

仝局長完全陷入無可奈何的境地。他一屁股坐下來,仰天長嘆,說:「那你們看著辦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好吧,」反貪局的其中一位,站起來,走到仝局長的辦公桌前,雙手扶著桌沿,意味深長地問一句,「仝局長,請問現在幾點了?」

仝局長抬起左手,看了看,冷冷地說:「差五分十點!」「仝局長,您的手錶不錯呀!」反貪局官員的眼光直視著他。

「哼,」仝局長下意識把手臂放到了下面,底氣不足地說一句,「這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另一位反貪局的官員也來到辦公桌前,嚴肅地對他說:「請你解釋一下,這塊價值十幾萬元人民幣的『勞力士』金錶的來歷,可以嗎?」

仝局長猛地抬頭,用一種非常驚訝的神情看看反貪局的人,又不由自主地看看自己手腕上的表,臉色赤紅,結結巴巴地反問:「你、你說、說什麼?十、十幾萬?這、這、這不可能!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嘛!」

反貪局的官員遺憾地搖搖頭,又點點頭,說:「老仝呀,你自己失去了一個很好的機會!」說著,這位官員伸出手,示意仝局長把表摘下來交給他。

仝局長毫不猶豫地把表交給了他。官員接過表,拿在手裡掂了掂,又遞給身邊的同事,然後轉臉又注視著仝局長。奇怪的是,仝局長臉上除了有點尷尬和羞愧並不見絲毫的畏懼、心虛和恐慌。這和那些一旦事情敗露便汗流滿面、渾身癱軟的貪官們相比,要麼是此人的心理素質極強,屬於見了棺材也沒淚的滾刀肉;要麼就是這件事可能有什麼蹊蹺,中間出了問題……

「如果你們要是因為這隻表來的,那好,我現在什麼也不說。我給你們一個電話,我女兒的,你們可以去問問她,問問她怎麼才花了八百塊錢,就給她老爹弄回來一個值十幾萬的玩意兒!」仝局長竟是激動得渾身哆嗦,嘴唇發烏。

「什麼,假表?從某市洋貨市場買的?」唐董事長接到譚主任從辦公室打來的電話。譚主任告訴他,反貪局收到舉報信后,找仝局長進行了突擊談話。結果發現舉報信所舉報的內容幾乎都是些不實之詞。反貪局根據仝提供的情況,證實其手上戴的那隻「勞力士」,是他女兒用暑假打工掙得的八百塊錢,在某市洋貨市場為他買的生日禮物。由於仝局長在跟反貪局談話時涉及到銀行的一些問題,現在萬行長的日子已經很不好過了。

唐董事長放下電話以後,泄氣地坐在椅子上,來回地轉動著身軀。他的心情非常沮喪,這麼一件小事怎麼會辦得如此狼狽,打草驚蛇不說,還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報復。這個姓仝的王八蛋居然戴個假表,簡直讓人不可思議。堂堂政府官員,為了虛榮竟做出這等丟人現眼的醜事,這不是個天大的笑話嗎?這種事要是發生在美國,肯定會引起一片嘩然,可是在國內,這反倒成了廉潔奉公的美談了。這算他媽的怎麼回事兒?!他對那個提供情況的汪副局長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傻×,就這操行還想當一把手?共產黨現在怎麼弄了這麼一幫飯桶幹活?形式變得越來越不妙了,動用了那麼多的關係,費了那麼大的心血,居然沒有傷到黃曉軍的一根毫毛。問題究竟出在哪兒了?譚主任整日碌碌無為地上躥下跳,一件像樣的正經事也沒辦成。還有那個耿迪,這小子是個外表誠實,內心奸詐的小滑頭。「新維多」在他名下的股份實際上完全掌握在他自己的手裡,至今為止沒有任何證據和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可以說明這些股份跟老譚,或者「香港萬業長江投資集團」有絲毫關係。不行,得趕緊先把這個問題解決好。想到這裡,唐董事長又撥通了譚主任辦公室的電話,響了半天卻沒人接聽。再撥手機,對方又不在服務區。媽的,肯定又跟那個影視公司的小婊子一起鬼混呢。這件事還是前幾天,別人偷偷告訴他的。據說那個女人是耿迪女朋友的同學。毫無疑問,肯定又是耿迪別有用心的花招。這個老譚呀,早晚要毀在他那個不老實的雞巴上!萬般無奈的唐董事長站起來,轉過身,沖那隻展翅的木刻大鷹一巴掌拍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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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產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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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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