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朋友的禮物

第一章 朋友的禮物

耿迪一臉疲憊地望著餐桌對面的黃曉軍。今天是自己39歲的生日。前些年過生日時,狐朋狗友歡聚豪飲、爭先恐後送禮買單的那種景象沒有了,現在只剩下黃曉軍。想當年他風光無限的時候,黃曉軍還只是盛京一家歌廳老闆,做些偷雞摸狗、賣淫嫖娼、吸毒販毒的勾當。那時候他是黃曉軍的「上帝」,一張支票壓一個月,他從來都不看賬單,大筆一揮——要的就是一個派頭。「爺不為什麼,也沒別的,就有錢……」這是一句他經常掛在嘴邊上、最讓他舒坦和最有面子的調侃。

「來,干!」耿迪呲牙咧嘴地喝下一杯酒,自我解嘲地接著說,「我是徹底瓢了,真的,不騙你,瓢了個底兒掉。你說這他媽人,啊?說窮還就真窮了。一不留神就被提溜回舊社會去了!我現在是沒法兒跟你老弟比了。嘖,想起來真的是很慚愧!」

黃曉軍笑笑,沒說什麼。其實他對耿迪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早有預見,這是一個必然的結局。他今天約他出來給他過這個生日,除了敘舊,他還有另一個打算。在他眼裡,耿迪曾經屬於那種一時幸運發了橫財但又缺德乏教、沒有根基的盛京紈絝子弟。他們的錢來得容易去得更快。前些年,耿迪靠著高幹父親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倒批文、攬工程、跑貸款、包航運、炒地皮……著實發了不少橫財。他用這些錢花天酒地、肆意揮霍,嘗盡了世間美味佳肴,游遍了天下江山美景,愛夠了無數嬌妞艷女……用他自己的話講,他這一輩子,比上有餘,比下更富裕。然而,在耿迪身上還有另一個耐人尋味的品質,這就是他性情耿直、為人仗義、樂善好施,強烈的虛榮心和表現欲使他養成了愛管閑事驕狂和自大。憑著這些,前些年他也確實交了不少的朋友,大小官吏、文人雅士、三教九流、地痞流氓,烏泱泱的一大群。有不少人曾受過耿迪的恩惠和救助,有的甚至可以說有再生之恩。在這些人當中,當然也包括他黃曉軍本人。可這才幾年,眼下的耿迪是如此的孤獨、窮酸和潦倒……一年半的牢獄生活,使這個昔日油頭粉面、舉止驕橫、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兒幾乎成了一條流浪街頭的喪家之犬。恐怕這也算是一種報應——老天是公平的,起碼在耿迪這種人身上老天爺沒有瞎眼。

黃曉軍把一包熊貓煙遞給他。耿迪的眼裡閃過一線光芒,忙伸手接了過去不覺得嘆道:「這煙可不便宜!」

「喲,這不是迪哥嗎?」

耿迪抬眼,見幾個西服革履的男人向他走來。走在前面的是卞昆,盛京一家房地產公司的老闆。很多年前彼此就有過幾次生意上的來往,大家合作還算比較愉快,以後就成了朋友。

耿迪和黃曉軍同時起身點頭示意。大家握手。

卞昆轉身對身後的兩個年輕人說:「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耿迪——迪哥!」

「迪哥好!」

「哎,好、好,你們好!」

耿迪這種從沒有過的謙遜,讓一旁的卞昆感到既困惑又好笑。他上下打量著耿迪,內心湧出一絲對這位昔日「人物」的同情和悲嘆。他轉向黃曉軍,微笑道:「黃總,好久不見,聽說最近幹得不錯呀!」

「無所謂好歹,還行吧。今天是迪哥的生日,我來陪迪哥喝幾杯。怎麼樣,一塊兒坐坐?」

黃曉軍的話音剛落,卞昆猛一拍自己的腦門:「我操,可不是嗎。換,換一單間,換一單間……」卞昆轉身對兩個年輕人吩咐,「你們去叫管事的安排一個包間……」

「我說算了吧,」耿迪連忙擺手,「幹嘛呀,哥們兒,又不是外人,何必呢。大家一塊兒隨便坐坐算了……」

「咳,迪哥,這可不是您的風格。今天算我請客。走!」卞昆上前拉住耿迪,又回頭沖黃曉軍,「黃總,走啊,一起吧!」

這是一頓豪華奢侈的飯局。隨卞昆來的兩個年輕人酒足飯飽后已早早離去。

「迪哥,」卞昆醉眼朦朧,吸一口煙,說道「其實這幫哥們兒誰都知道,你是挺冤的。要不是多管閑事兒,哪至於到今天這步田地。用我媳婦兒的話講,『一個人做壞事兒的時候,先要想想自己的下場;可做好事兒之前,就更要好好想想自己的下場。』你看,這話夠有哲理的吧。」「我也同意這話,」黃曉軍接茬兒,「就說你迪哥吧,幫過的人不少吧,有什麼用呀。今天你落到這個地步,誰幫你呀?別說幫幫你,連面你也見不著。不是我黃曉軍說話混賬,要不信你試試,你現在就打幾個電話,說想跟他們借幾個錢花花。我保證,你一分錢也借不來。知道為什麼嗎?」

耿迪只能報以苦笑。他搖搖頭,沒說話。但他心裡不服,他不信過去的那麼多朋友就沒幾個好人?如果真要到了要靠借錢度日的境地,他是能借到的,而且還能找出一萬個有借不還的理由。但他不會,他甚至連想都沒想過。倒不是因為他不缺錢,實際上他現在的經濟狀況幾乎到了連一頓像樣的飯都吃不起的地步了。看著眼前兩位昔日對他畢恭畢敬的傢伙,如今也擺出一副知天知命的架勢,隨意數落自己,耿迪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和虛弱。他突然覺得自己其實特傻、智商特低……他何曾想到過自己也會落到今天這麼一個下場,更沒有想到就因為那麼一件破事兒,在一夜之間,他那昔日的「輝煌帝國」就被輕而易舉地擊垮打碎,成了一片廢墟。厄運的突然降臨像一場經久不退的狂風暴雨,直到徹底泯滅了他心靈深處最後一絲殘存的幻想、衝垮了他那弱不禁風的神經……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一切其實是必然的,因為他的愚蠢和狂妄,也因為他的虛榮和淺薄。生活——這位無情而又偉大的法官給了他一頓狠狠的鞭笞。服刑期間,老婆跟他辦了離婚手續,老爺子又死於心臟病——得知老爺子去世的消息,他除有那麼一點人之常情的悲傷外,更多的是替老頭兒惋惜。也許老頭兒到死也沒弄明白,他這個當兒子的是怎樣利用他的關係和影響幹了那麼多令人心驚肉跳的勾當。耿迪心裡明白,這些年,他所乾的一切,何止是沒收一切非法所得、蹲上一年半大獄所能了結的?

「迪哥,想什麼呢?」黃曉軍一邊說著,一邊從手包中拿出一部諾基亞8810的手機和配件、磁卡,「您的生日,沒什麼好送的,這算是生日禮物吧。」

耿迪一愣。他沒想到黃曉軍會送他這麼一個禮物。上個月出獄后,他就一直想買一部手機,可是他發現自己已是一貧如洗了。前妻帶走了家裡幾乎所有值錢的物品,鑽戒、項鏈甚至連他的勞力士手錶……總之,除了被政府沒收的,前妻都帶走了,只給他留下了一套空空如也的房子。他出獄的第二天,前妻託人給他捎來兩萬元現金和一封簡訊。信中寫道:

耿迪:

你好!

現託人給你帶去兩萬現金,希望你能收下。我現在生活很好,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給我打電話,我會儘力幫助你。

你我夫妻一場,我自問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愛也好、恨也好、無所謂也好,也許只有我最明白。記得你曾經說過,我們的婚姻是一場莫名其妙的誤會……現在我想起來,你的話非常有道理。我不是一個好妻子,我缺乏一個妻子對丈夫應有的魅力。說真的,我特後悔當初和你結婚(儘管是我哭著喊著要你娶我)。也許是我耽誤了你……

還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你父親去世的當天,我正好在外地。他的後事是部里和機關處理的,我只是代表子女參加了遺體告別。按國家的有關規定,老人的骨灰安放在了高幹公墓。聽醫護人員講,他臨死前一直在呼喚我的名字,我很內疚。老人生前一直把我當成親生女兒看待。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比你更像是他的孩子!

老人留下了幾萬元的存款,但他在遺囑上已經註明是留給我的。我把這筆錢存在銀行了。如果你現在實在有困難,我可以考慮把這筆錢再轉送給你。

另外,孫伯伯一直很關心你。他讓我轉告你,希望你能抽空去看看他。

祝好運!

前妻李金華

想到這裡,耿迪伸手接過手機,裝上電池和磁卡,馬上撥了一個電話。

「金華嗎?……是我,不好意思,打攪了……你託人給我帶的東西我收到了。謝謝……不用,我……好吧,再見!」

耿迪關上手機,沖黃曉軍一樂:「不錯,挺好用的。謝了,哥們兒!」

卞昆見狀,打開自己的手包,拿出一沓百元大票,遞給耿迪:「迪哥,不好意思,身上沒多帶,就這些。您結完賬,剩下的就算哥們兒的一點心意。」

耿迪不自然地笑笑,卻沒有推辭。他心裡明白,這一萬塊錢要結了賬也就剩不到一半了。他現在的心情極為複雜,他覺得自己像個乞丐,又像一條喪家之犬。這部手機和這幾千塊錢對他來說是那麼的重要。前兩天他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找到前妻,要回自己的那塊」金勞「和鑽戒,然後再賣掉,度過眼前的困境。但一想到前妻託人帶給他的那兩萬塊錢和那封信,就再也沒有勇氣了。他和李金華從來就沒有過真正的夫妻情分,他之所以娶她完全是出於無奈和憐憫。他在外面有過那麼多的女人:演員、大學生、公司職員、空中小姐、歌廳三陪、下崗職工,甚至還有在校高中生。對女人他早已沒有真正的情和愛,有的只是獵奇和肉慾。他不知道在他從前的那麼多女人當中,究竟有沒有誰真心愛過他。他對女人的要求只有三條:年輕漂亮、聽話溫順、隨叫隨到。他曾經當眾自嘲,將來他的死因只會有一個——那就是愛滋病……

酒精使得耿迪的思維變得有些麻木了,但在他對今天的這個生日宴會感到非常滿意的同時,也對眼前這兩位昔日的朋友充滿了真心的謝意。

「來,我敬兩位老弟一杯!」耿迪幹完,低頭想想,接著說道,「我特感謝你們二位,真的。前些年,在我得勢的時候,感覺不到咱們之間情分的輕重,我太牛×。今天我領教了,哥們兒,我特感動,真的!我知道我沒交下幾個真正的朋友。從大牢里出來以後,一開始我真的想主動跟大家聯繫一下,可後來想想,還是算了。今非昔比了,誰知道人家還願不願意搭理你,是吧?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我這頭死駱駝偏偏他媽的還沒一頭驢大,連死耗子都不如。曉軍昨天來電話說要給我過這個生日,知道哥們兒我當時想什麼嗎?我特感動,真的!今天哥倆這頓飯,我耿迪會記一輩子!謝了!」

耿迪說完這番話,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酒:「不好意思,我再敬二位一杯!」

黃曉軍沒想到耿迪還會講出這麼一番人話。他知道,這是耿迪心裡現在最真誠的肺腑之言。看來一年半的牢飯,這位從前的花花大少的確沒白吃。今天來之前,他考慮了很久,要不要給帶個生日禮物什麼的,經過三思,他決定買一部手機,其實也就是試探試探這位掉了毛的鳳凰究竟還有沒有再長出毛來的可能。耿迪出獄后乃至目前的狀況,他基本上是了解的。拋開將來會是個什麼狀況,單說過去,耿迪曾給予過他那麼多的幫助,他得給他過這個生日。況且他知道,像耿迪這類人,一旦真能為他所用,其價值不可估量。於是他決定就借今天的東風,一鼓作氣,徹底收買耿迪,將其拿下。

「迪哥,」黃曉軍咬咬牙,又一副誠懇的神態,「有件事,我想了很久,可一直就沒機會跟你商量。今天您既然把話說到這一步了,我也就無所顧忌了……」

「老弟,有什麼話,你儘管說。我姓耿的雖然落到今天的地步,但有一點,我自信我還不至於就是一廢物了。說吧,我能幫老弟做什麼?」

黃曉軍要的就是耿迪的這句話。他看了看在一旁發愣的卞昆,又轉向一臉豪氣的耿迪,輕鬆地笑了笑:「迪哥,您言重了。這些年來,迪哥您幫了我黃曉軍多少,別人不知道,可能就連您迪哥自己也沒往心裡去。可我是記著呢,我一直沒忘,也忘不了。我黃曉軍沒別的,做生意是把好手,這些年運氣也不算壞。可是如果單靠這兩點,我是到不了今天的。還有一點,我也是不久前才明白的,我之所以那麼幸運,是因為我比好多人更重情誼。我這一輩子,幫過我的人,我忘不了。今天當著老卞,都不是外人,我就實話對您說吧,從您出來那一天,我就開始給您記工資了……」

黃曉軍的話說到這裡,耿迪頓時一臉茫然。

「迪哥,」黃曉軍從懷裡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這裡是兩萬,您兩個月的工資。還有一盒名片,我們公司的高級顧問——耿迪。迪哥,您不會罵我吧?」說完,黃曉軍將信封和名片一起推到耿迪的面前。

耿迪先是被黃曉軍這突然的義舉深深打動了。他暗暗慶幸自己過去能交上黃曉軍這麼一個朋友。可這錢,還有這份工作他是沒法接受的。直到現在,他依舊把面子和自尊看得很重,況且他尚不知道自己將會為這一切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還有,這件事一旦傳出去,人們會不會以為,這就是他的身價?可這一切對於他目前的處境來說無疑是天上掉下的餡餅。他腦子裡飛快閃現出他曾經在黃曉軍的歌廳里花天酒地、一擲千金的一幕幕……如果說黃曉軍僅僅就是為了報答他耿迪的「大恩大德」,這似乎又有點說不過去。現如今還有幾個真正講情講義的主兒?再說,他雖然曾經在黃曉軍那裡揮金如土,可也換來了他需要的、那些也只能是用金錢才能買到的尊嚴、高貴、氣派和美色。

見耿迪一言不發,黃曉軍接著說:「迪哥,這點事您不用難為情。我說過,我黃曉軍好歹是知恩必報的那種人。過去您幫過我,現在您有難了,我有能力幫你一把,這是其一;其二,我請迪哥您做我的顧問,是因為我知道,以您迪哥的能耐和為人,還有那麼多的社會關係,再加上你我知根知底的交情,我肯定,迪哥不會讓我失望的。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如果迪哥您要是覺得為難,也沒關係,顧問費每月一分不少,您迪哥想幹嘛還幹嘛。顧問顧問,您想問就問,顧得上就問,顧不上就不問。迪哥,您覺得呢?」

耿迪看看黃曉軍,又看看卞昆,深嘆了一口氣,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迪哥,我覺得黃總對您可真沒的說。有這麼好的哥們兒,您要是再不領情就讓人覺得有點太那個了。怎麼說呢,您是不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呀?」卞昆誠心誠意勸道。

「好吧,」耿迪欠了欠身子,拿起那盒名片,打開取出一張,仔細看了看,念道,「

新維多房地產策劃銷售代理有限公司,總經理顧問,耿迪。他樂了,接著又說,「曉軍,不,黃總……」

「別、別,迪哥,你可千萬別跟老弟來這套。您就還叫曉軍,我聽著踏實。」

「好、好,就還叫曉軍,」耿迪稍稍沉思了一下說,「你我哥們兒也十幾年了,彼此什麼操行也都知道。你就說我吧,除了吃喝嫖賭,別的屁他媽本事沒有。今天老弟算是賞給哥哥一口飯……」

「迪哥,您……」

「曉軍,你聽我把話講完,好嗎?」

黃曉軍點點頭,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耿迪接著說道:「我沒別的意思,真的,我就覺得特感動。你讓我覺得自己可能還不算個廢物。這樣吧,這份差事我接了。只是暫時我幫不了你什麼,這些天我想先處理一些事,過些日子咱們再聯繫,你看怎麼樣?」

「迪哥,您誤會了。我說了,我請您做顧問,可沒敢讓您坐班。將來我有不清楚或搞不明白的時候,迪哥您能替我拿個主意什麼的,就行了!」黃曉軍端起酒杯,「來,迪哥!今天晚上我敬您最後一杯,我幹了,您隨意!」黃曉軍一口乾了杯中的酒。

就在耿迪剛準備幹了杯中酒的時候,卞昆突然站起來,走出了包間。

「老卞喝高了吧?」耿迪望著卞昆的背影,輕聲自言一句。

此刻的卞昆頭腦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今天他所看見的、聽到的,實實在在地給他上了一課。他和黃曉軍認識也有七八年了,黃曉軍真正發跡也就在這一兩年。從歌廳干到房地產策劃、銷售,短短兩年時間,而且正值整個房地產行業的低谷時期,黃曉軍的策劃公司竟然異軍突起,靠玩空手道,賺取了不下數千萬的利潤。這個幾乎神話般的傳奇,使黃曉軍成了盛京房地產業家喻戶曉的重量級人物。他知道黃曉軍曾經開了一家卡拉OK歌廳,以後又去俄羅斯混了幾年。三年前他又回到盛京,辦起了這家房地產策劃、銷售代理公司。要說黃曉軍本人絕對不具備這樣的本事,可不知道他通過什麼途徑和手段,將一批房地產策劃和銷售的精英納入自己的麾下,並統帥著這幫人,像一匹衝進賽場的黑馬,幾乎把盛京的房地產策劃、銷售業攪了個底兒朝天。最令人不解的是,黃曉軍和他那幫「精英」居然將一棟總投資3個億、25層高、又被業內外公認的「死樓」盤活了。僅這一項,黃曉軍就從開發商碗里挖走了三千多萬的利潤,而大難不死的開發商僅落得收回成本,還對黃曉軍感激涕零。有人說黃曉軍手下那幫人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黃曉軍就是魔頭。然而,做為房地產開發商的卞昆,這些年儘管沒有栽過太大的跟頭,可早已是筋疲力盡,成天膽戰心驚,如履薄冰了。他和董事們總是滿懷希望和夢想去開發一個個到頭來令他們追悔莫及和痛不欲生的項目。當然,他們也養肥了一大批手中掌握著開發商生死大權的大小官吏和高幹子弟。客戶是開發商的上帝,政府的各級職能部門是開發商的爺爺、銀行是開發商的姑奶奶,在他們面前,開發商永遠是接客賣肉、賣笑的妓女和任人宰割、擠兌的孫子。每當見著有爺爺和姑奶奶們被投進大獄或拉到荒郊野外吃槍子兒的時候,卞昆就有一種近乎於病態般的巨大快感和無比亢奮,可緊接著又是一股難以排解的憋悶和深深的失望。今天黃曉軍的所作所為雖然有些做作和露骨,但確實說明黃曉軍的精明和遠見。卞昆不知不覺來到櫃檯,從懷裡掏出皮夾,取出信用卡和身份證:「小姐,結賬!」

卞昆回到包間,黃曉軍正和耿迪侃在興頭上。

「……所以這些年我把幾乎所有的老本兒都壓在這上了。說句狂妄的話,我黃曉軍要擁有十萬的時候,我就要能支配百萬、千萬;等我擁有百萬、千萬的時候,我就得支配一億、十億。在支配和佔有兩者間,我選擇支配。說白了就是拿別人的錢,辦咱們自己的事兒。不過話又說回來,怎樣才能支配,如何支配?這就是學問了。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金融方面的一些問題,等有機會再跟迪哥您細聊。」

卞昆起身,「黃總、迪哥,今天就到這兒吧。怎麼樣,要不要去夜總會散散心?」

「我同意!」黃曉軍也站起來,「迪哥,去我的老根據地。最近來了一幫還算湊合的南方模特兒。我給您介紹一個,怎麼樣?」

耿迪稍稍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點點頭:「行,那就謝謝了!」

第二天,還在朦朧睡意中的耿迪被一道刺眼的陽光驚醒了。他發現自己睡在一家酒店的床上,窗前一位身穿酒店浴袍的高個長發女人正背對著他,打開窗帘。他隱隱約約記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迪哥,你醒了!」女人回頭,沖他妖媚地一笑,來到床前,彎腰輕輕伏在他的身上,「迪哥,你昨天喝多了,是我和曉軍哥哥送你回酒店的。還記得嗎?」

耿迪欠欠身子,看了看女人的面孔,他記起來了。這就是昨天晚上在夜總會,黃曉軍介紹給他的那位模特兒小姐,叫什麼名字他忘了。也許是卸了妝的緣故,這位模特小姐顯得更加純潔亮麗。

「幾點了?」耿迪乾乾地問了一句。

「還不到十一點。迪哥,你要洗個澡嗎?」

「對不起,我昨天醉了。你叫什麼來著?」

「薛佳靈,昨天晚上就問了我好多遍。嘻嘻,迪哥,你喝醉了的時候特好玩兒。你還記得昨天晚上的事兒嗎?」

耿迪搖搖頭,他的確想不起昨天發生的事了。他的記憶只到進夜總會,黃曉軍給他介紹了這位青春美麗的模特兒妹妹,然後就沒完沒了地喝了無數聽啤酒……

「妹妹,這是哪家酒店?」耿迪伸出手臂,將姑娘摟到胸前問。

「天地王朝呀!你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

「我一喝醉,就什麼都忘了。昨天咱們幾點回來的?」

「快四點了。」

「然後呢?然後我又幹嗎了?」

「嘻嘻,沒幹什麼呀!你非拉著軍軍哥哥不讓他走,然後、然後……」姑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欲言又止。

「然後怎麼了?」

「也沒怎麼,曉軍哥哥走了以後,你又非讓人家脫光衣服給你表演走台……」

「你表演了嗎?」

「你說呢?」

「真煩,我要記得,還他媽問你幹嗎!」耿迪有些不耐煩了。他知道,凡是這種小姐任憑對你千般溫柔、萬般風情,其實全是假的。她們從骨子裡看不起嫖客,甚至是鄙夷和憎惡,她們在出賣自己肉體的同時,為了保持心態的平衡就常常也在內心嘲弄羞辱她們的這些個「上帝」。

「我表演了,一直到你打呼嚕睡著。連衣服鞋襪都是我給你脫的。」薛佳靈平靜地說。

耿迪突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態度有些過分了。「你、你多大了?」耿迪放軟了口氣問。

「19。」

「真的?」他有些吃驚。他昨天剛滿39,整整比姑娘大了20歲。他以前有過一個還在上高中的小情人。那位姑娘家裡很窮,父親很早就病死了,母親改嫁后把姑娘留給了孤身一人的老奶奶,日子過得艱辛無比。有一天,他的車在一個路口把姑娘給撞了,姑娘傷得不重。他送姑娘去醫院處理完傷,又送姑娘回家。姑娘家境貧寒得讓他嚇了一跳,同時也讓他對這位始終默默無言、纖柔文靜的姑娘產生了巨大的同情和好感。他轉身到附近的銀行,提了三萬元的現金交給了姑娘和老太太。沒想到,就在他離開的時候,姑娘撲通跪在了地上……不久以後的一個晚上,姑娘把自己的處女身獻給了他。當時那位姑娘還不滿16歲。再後來他又知道了,那次車禍是姑娘有意製造的,目的是為了給患糖尿病的奶奶訛一筆看病住院的費用。也許是出於良心發現,或是別的一些緣故,耿迪以後又陸續資助了不少錢給那位姑娘,但卻漸漸有意地疏遠了她。他給自己這一短暫的風流韻事下了一個還算是比較恰當的定義——作孽。

想到這些,耿迪剛才還有的一點情慾頓時雲散無蹤了。他指指放在沙發上自己的西服:「妹妹,麻煩你把我的上衣遞給我一下……」耿迪接過衣服,從衣袋裡拿出昨晚卞昆給他的那一萬塊錢,點了一千遞給姑娘,「不好意思,讓你伺候我一夜,拿著吧。」

薛佳靈微微一笑,沒有接錢。

耿迪壓住惱怒,又點了五百:「就這麼多了,愛誰誰吧!」

「迪哥,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她瞪著大眼詫異地望著他。

「我操!」耿迪終於發作了,此時此刻他對眼前這位嬌艷的模特兒厭惡到了極點,「你以為你是他媽什麼?我告訴你,別跟我這兒起膩。你是他媽金×呀?我他媽就煩你這號的!」他把錢扔在床邊的地毯上,然後惡狠狠嘣出一句,「把錢撿走,快滾」!

看著耿迪這突如其來的流氓脾性,薛佳靈先是一愣,接著就是一陣被羞辱的委屈。她奇怪昨天晚上那位氣質高貴、談吐幽雅、幽默和氣,甚至酒醉以後還充滿童趣的迪哥,怎麼會突然變成了一個凶神惡煞的流氓地痞了呢?一個星期前,黃曉軍曾找過她,他們談了很久,最後達成協議:黃曉軍保證近期為她辦好去盛京電影學院進修的手續,並在年內推薦她出演一部著名導演×××執導的電視劇的配角兒。做為交換條件,她必須伺候好一位剛出獄不久的大哥,一位他非常敬重的大哥。按黃曉軍所說的,這位大哥是盛京一位有文化、有教養、有素質、有相貌、有才氣的高幹子弟……她雖不算良家女子,但也不是雞婆。薛佳靈是四川成都人,在她上高三的時候就和學校的體育老師發生了關係,那也可以算是她的初戀。高考落榜后,她憑天生的條件,進了一家野模隊,混跡於蓉城的各種舞廳、夜總會。以後她又愛上一位二流的歌廳歌手,兩人的關係持續了不到一年就又分手了。今年初她隨朋友來到盛京,做串場表演。在盛京,她結識了很多有錢有勢的男人,也曾和他們當中個別特有「感覺和味道」的有過數夜風流。但她不是為了錢,她絕不會因為錢和男人上床。她一到盛京就認識了黃曉軍,並很快成了好朋友。她從內心喜歡這位年輕有為、有錢有勢且風度翩翩的大老闆,但兩人的關係僅僅局限在平時一起喝酒、吃飯、唱歌,偶爾也會有些摟摟抱抱、打情罵俏的親昵舉動。當然,如果時機成熟,她不會拒絕和黃曉軍有進一步的關係。有時候她甚至主動表現出對黃曉軍的那種慾望,但黃曉軍總是很聰明地裝糊塗,在不傷害她自尊的情況下搪塞了過去。由此,黃曉軍在她心中就變得更加的完美了。當黃曉軍以上電影學院和出演電視劇的誘餌,要她和一個陌生男人上床的時候,她的內心是很矛盾的,有一種酸酸的失落。她明白了,這個被她發自內心稱做曉軍哥哥的男人,其實和社會上的其他壞男人沒什麼區別。而她想要達到混出個人樣的目的,黃曉軍又是她最值得信賴和依靠的人。

「迪哥,」望著怒氣未減的耿迪,薛佳靈盡量柔聲細語地說道,「你誤會了。我陪你來酒店不是為了錢。我也不是出台小姐。」說著,她彎下腰,拾起散落在地毯上的那些錢,緩緩地放回床上,隨即轉身進洗手間換衣去了。

耿迪發現姑娘的眼裡有汪汪的淚影。他有些糊塗了,他拚命地回想昨天夜裡發生的一切,無奈他什麼也記不得了。

「真他媽邪了!」耿迪搖搖頭,自言自語一句。

不一會兒,薛佳靈換好了衣服,從洗手間里出來,走到耿迪的面前。這時候他才發現站在眼前的是一位真正的青春美女。

「迪哥,我先走了,您好好休息吧。呀,對,我差點忘了,曉軍哥哥讓你今天醒了以後給他打一個電話,他在公司。再見!」薛佳靈說完,轉身便向門口走去。

「哎——那什麼、那、那,薛小妹,對不起,我喝多了。剛才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我、我那什麼,改天我再當面賠禮……」儘管耿迪腦子裡很亂,但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剛才是失態了。他覺得有必要對姑娘解釋一下。無論如何,人家不是為了錢,更不是嫌錢少。

「沒關係,我不會在意的。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薛佳靈說完,淡淡一笑,轉身走了。

姑娘走後不久,耿迪起床洗了個澡。他決定給黃曉軍打一個電話,問問昨晚到底是怎麼回事。黃曉軍在電話里樂呵呵地告訴他,薛佳靈是位正經姑娘,不是雞。昨晚和迪哥一見鍾情,加上你又喝醉了,所以就跟去酒店照顧你了。耿迪把剛才發生的一切告訴了黃曉軍,黃曉軍在電話里哈哈大笑起來。

「迪哥,這就是你不對了。那可是我妹妹,我一直捨不得碰。沒想到被迪哥在醉夢之中將其一舉拿下。好了,這下我也就省心了……」

「喂、喂,曉軍,你認識她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怎麼了?」

「沒怎麼,我就覺得這妹妹有點不尋常。算了,再說吧。你讓我給你打電話,有什麼事兒嗎?」

「沒什麼大事兒。過幾天公司有個談判,方便的話,想請迪哥一起參加。」

「好吧,我——去!」耿迪的語氣有些猶豫。

「另外我跟公司的董事們商量好了,從明天開始就給您配台專車——馬自達929,和迪哥從前的『大奔』沒法兒比,不好意思……」

「別,曉軍,你可別這麼說。我真的已經很感謝了。」

……

以後的幾天,耿迪開始拚命忙於恢復自己過去的社會關係。他知道自己這個顧問是不能白當的,他得有所作為。他像一隻被暴風雨摧毀了家園的蜘蛛,終於等來了陽光明媚的季節,玩兒命地重建起昔日勞作捕獲的樂園。所有這一切其實也很簡單,恢復以前的請吃請喝,在一片片歡聲笑語和屢屢杯觥交錯之中,他那本已支離破碎的殘網,開始以驚人的速度恢復,他似乎又找回了過去的感覺。如今的他少了許多原先公子哥兒的浮誇和驕橫,多了一些成熟男人的沉穩和謙恭。在人們的眼裡,他姓耿的又活了,且活得風采依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況且迪哥這頭駱駝本來就沒死。這些天有人常看見迪哥和一撥撥達官顯貴頻頻出入盛京各家豪華飯店、酒吧和夜總會,在他身邊還總伴著一位嬌媚純情的女模特兒。

這天,耿迪以黃曉軍的總經理顧問身份參加了公司與寧海市海遠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的談判。前些年他和海遠房地產公司的董事長張河林曾有過幾次交道,雖然沒有過深的交情,但一見面還是如同久別的朋友,握手擁抱,在大家面前誇張地表現彼此的「友誼」和「交情」。對於該公司的情況,耿迪很早就有耳聞。這個張河林曾經是H省某市工商局的一個副科長,其父是早年H省的副省長,和耿迪的父親一樣,也是走過長征的老紅軍。八十年代中期,張河林利用關係,夥同省里的其他幾個幹部子弟走私汽車,發了橫財,以後辭職下海,干起了房地產開發。由於定位不準,決策失誤以及其他種種原因,兩棟總建築面積達4萬平方米的住宅樓5年前就完成了主體建設,可至今依然閑置在寧海市。該項目總投資已達1.1億元人民幣,其中60%的資金來源於國家銀行的貸款。隨著貸款利息返還包袱的日益加重,如今的張河林早已從擁有幾千萬資產的闊少變成了負債纍纍的窮光蛋。張河林現如今也已是上天無門,下地無路。談判持續了整整一天,雙方就合作形式達成了初步意向。

晚上,由黃曉軍做東「阿一鮑魚」,宴請張河林和他的幾個手下。出席這頓飯局的除了耿迪,還有黃曉軍公司的另一個重要人物,公司的副董事長兼策劃、銷售總監——邱建。邱建是黃曉軍的大學校友,跟黃曉軍有很深的交情。一張永遠掛著笑意的娃娃臉配一副金邊眼鏡,總給人以溫和友善的印象。但黃曉軍對他有這麼一個評價:對那些倒霉的開發商來說,邱建既是救命的稻草,又是吃人的惡狼。這些年來,公司制定的幾乎所有的策劃文案都出自邱建之手。這些精彩卓絕的策劃在拯救了一個個窮途末路的開發商的同時,也吸干他們最後的骨髓。邱建曾笑眯眯地向黃曉軍坦言,救這些死樓不是目的,我們讓這些開發商苟延殘喘地活著,是為了一口一口啃掉他們身上帶血的肉。黃曉軍深知邱建的智商和才幹都在自己之上,他從邱建那雙掩藏在鏡片後面的、充滿智慧的眼睛里,常常感覺到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酷和殘忍。然而令他欣慰的是此人既沒有野心,也不貪婪。

酒席過半,張河林起身把酒:「黃總、邱總、老耿,我代表本公司全體員工敬三位一杯,並預祝咱們的合作成功!」

三人起立與張河林碰杯。

「張總,」邱建笑眯眯地發話了,「今天白天的談判我們很滿意,我們非常感謝張總對我們公司的信任和坦誠。關於策劃費的支付期限和售樓利潤分配比例問題,我想代表我個人提點建議。不知道張總會不會介意?」

「哪裡的話,邱總太客氣了。我洗耳恭聽、洗耳恭聽!」張河林急忙應道。話是這麼說,但他心裡頓時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因為從今天白天的談判到晚上的這頓飯,邱建幾乎就沒有開口講出一句完整的話。一張笑呵呵的面容總讓他感覺到不是那麼很自在。憑他的經驗,這種人要麼是特傻的傻瓜,要麼就是人精中的人精。而姓邱的顯然屬於後者。

「那好吧。不過我有言在先,我的話不代表黃總和迪哥,也不代表我們公司。所以有講得不合適的地方,還請張總和幾位千萬別介意。」

「不會的,邱總你隨意。」張河林預感到接下來的話可能不會太好聽。今天他最想迴避的就是有關策劃費如何支付的問題。儘管早晚要涉及到這個問題,但他不希望現在談論。因為他知道如果過早地讓對方摸清自己的意圖和底細,會給他下一步的討價還價帶來被動。尤其是邱建這樣的人提出來,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了的。他擔心自己會被這位姓邱的傢伙逼到進退維谷的境地。

「我想談三點:第一,關於策劃費的支付,按照我們從前與其他開發商合作的慣例,協議簽訂后即付50%,開盤以後再付餘款。當然,這首先要取決於我們雙方對彼此的信任度。同時,我們的策劃方案也要經過開發商的最後認定。第二,就是張總今天白天提到的關於給我們的樓盤底價,好像是3800一平米吧,我覺得咱們是不是都再考慮一下。上個禮拜,我們拿到了寧海市房地產市場的最新調查報告,這個價格對我們來講,有一定壓力。而我們在策劃過程中必然要考慮到這個因素,所謂物有所值。這就又牽扯到你們的成本核算和我們最後開盤定價的決心。第三點,關於超出底價的利潤分配,我希望張總能多給我們一點信心和動力。說白了,其實就是在張總您給我們的底價和開盤售價之間,能否有足夠的空間讓我們來運作。不好意思,我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也不知道我把話說清楚了沒有?」

「很清楚、很清楚。我覺得邱總的話是有道理的。這樣,回頭我們再研究一下。你看怎麼樣?」張河林沖邱建講道。

「沒關係,我只是提出我個人的一些想法。因為時間確實很緊了。從現在算起,如果把開盤時間定在明年售樓旺季到來之前,我們只有不到9個月的時間。況且、況且這麼說吧,張總您別介意,咱們既然要合作,就得真誠相待,我也就有什麼說什麼了。」

「邱總,沒關係,你儘管說!」張河林言不由衷地說道。

「那好,我想說,這也是貴公司這個項目起死回生的最後一次機會!」邱建說完這句話,轉頭看看身邊的黃曉軍,他發現黃曉軍此刻也正緊緊地盯著對面的張河林。

張河林將雙臂抱在胸前,陷入了沉思。他在琢磨邱建用的「起死回生」這四個字。看來對方對他目前的處境了如指掌。這些年來,他無時無刻地不在追悔當初做出開發這個項目的決定。他曾經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能耐,錯誤地選擇了發展的方向。還有,他低估了這些年國家對金融系統監控力度的迅速加強。從前那麼容易就能搞到銀行貸款、資金拆借的大好時光,現在已統統一去不復返了。再有就是隨著政府反腐力度的不斷加大,那些曾經跟他有過無數瓜葛和權錢交易的官僚紛紛落馬,來自銀行的壓力越來越大,如果這種情況在短期內沒有改變,那他的結局就只能是徹底破產,甚至還將因內部財務的件件黑幕被揭露而面臨牢獄之災。用「山窮水盡」來形容他目前的狀況是再合適不過的了。他知道,自己現在所面臨的出路只有一條,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破釜沉舟重新啟動這個關係到他身家性命和未來一切的項目。前不久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知盛京有一家非常了得的專救死樓的房地產策劃、營銷公司。如同一個患了絕症、已瀕臨死亡的病人,他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僥倖心理開始和黃曉軍的公司進行接觸。在他對這家公司的業績進行了全面評估以後,下定了與其合作的決心。他似乎從籠罩在他周圍的死亡黑暗中見到了一絲能夠讓他起死回生的曙光。可要是按黃曉軍這幫人的開價,策劃費200萬,廣告費800萬,共計1000萬。這麼龐大的一筆前期啟動資金,就他目前的實力,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別說一下拿出1000萬,就是10萬,他也拿不出來。

「好吧,既然邱總把話說到這一步了,」張河林將雙手放在桌面上,胸有成竹地講道,「我也就表個態:第一,關於策劃費用的支付,我們可以滿足邱總剛才提出的條件。其二,關於銷售底價,我認為既然邱總提到要物有所值,以及為這個項目重新策劃、定位等一系列未定因素,我們可以暫時放一下。不過我可以先表個態,空間我一定給各位留足。第三,說到我們對彼此的信任度,首先,我很信任你們,否則今天大家坐不到一起。當然,我也真心希望你們也能對我和我的公司有同樣的信任度。這幾年我的公司的確被這個項目搞得有些焦頭爛額,但還沒到外面謠傳的那麼邪乎。俗話說的好,東邊不亮西邊亮。今天我可以負責地告訴各位,我張河林的『西邊』還亮著呢。所以至於資金問題,希望各位不要有什麼顧慮。怎麼樣,邱總,我的話您聽清楚了嗎?」張河林以一副自信的微笑結束了這番話。

……

飯局結束以後,雙方約定,三天以後按既定的大致原則起草一個合作意向。協議文本由「新維多」方面負責起草。

張河林上車前,握著耿迪的手,滿臉誠懇地講出了幾句耐人尋味的話:「老耿,現在咱們這幫幹部子弟的好日子算是走到頭了。你出來這麼長時間也不給老哥我通知一聲兒。要不是今天來黃總這兒,咱們還見不著呢。將來有用得著我姓張的地方儘管吩咐,你可千萬別客氣。說到底你我畢竟還有父輩們的那種同源。你要多保重啊!」

聽了張河林這番頗有些人情味兒的話,耿迪先是不由得有些感動,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這些話裡帶著一層讓他一時還說不太清楚的含義和目的。他沒再說什麼,只是將握著張河林的那隻手用了用力,以示理會了對方的用意。

……

送走張河林等人以後,三人回到車裡。

「怎麼樣,迪哥,」黃曉軍一邊發動汽車一邊問坐在後排的耿迪,「你覺得和姓張的這單能不能做?」

「整個情況我還不太了解。但是我覺得以張河林目前的實力,要想再重新啟動這個項目有些夠戧。丫說自己還有西邊一塊兒亮地兒,我是不太相信。」

「邱總,你覺得呢?」黃曉軍扭頭看看身邊的邱建。

「迪哥說的沒錯。很明顯,張河林是在打腫臉充胖子。不過我覺得他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拚命地再啟動。他別無選擇。關鍵是咱們現在既要讓他知道,只有我們才是他的救星,但又不能表現出對他的上趕。還有一點,我的直覺告訴我,張河林多半是那種過了河就拆橋的主兒。咱得防著,別讓他給涮了。」

黃曉軍微微一笑,說:「這你放心,有迪哥在,咱借丫一膽!你說是吧,迪哥?」

「張河林這人我了解一些。他是那種對誰都想算計一下的人。可是現在他到了這步田地,他就是想拆橋也得有讓他拆的呀。」耿迪沒有正面回答黃曉軍,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有人給個竹竿就往上爬。就算是為了黃曉軍,他有辦法對付張河林將來可能會耍出的一些花招,但他現在不想放這種大話。還有一點,他至今不了解邱建是個什麼樣的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這些日子,黃曉軍在他面前沒少誇獎邱建的才幹和智慧,但他對黃曉軍和邱建是不是真有什麼辦法救活張河林的那兩棟早已僵死在寧海市的大樓表示懷疑。

「迪哥呀,」黃曉軍似乎看出了耿迪在想什麼,他笑笑說,「橋是早給姓張的準備好了,就等他先交過橋費了。我們邱總給他準備了一個偏方,保證藥到病除。邱總,你說是吧!」

「沒錯,留他一口氣,然後才能刀刀見血。」邱建笑眯眯的回應道。

「你們真有辦法救活那兩棟死樓?」

邱建轉過頭,笑眯眯地對耿迪說道:「迪哥,咱們不但能救活他現有的兩棟,還能讓他再起兩棟。迪哥,你信嗎?」

耿迪被邱建的自信和誇口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沒有說話。他實在想不出會有什麼招兒能讓張河林好到那一步。

「迪哥,」黃曉軍打斷耿迪的思路,樂呵呵地說,「嘿嘿,我知道您不信吧。沒關係,咱們三天以後見分曉。有件事兒得拜託迪哥替我們考慮考慮,就是別讓姓張的過河拆橋。我和邱總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就算他非拆不可,也不能讓他把咱哥兒幾個弄到河裡去。」

「好吧,讓我想想。」耿迪答應幫他們想想辦法。也許這就是他這個做顧問的作用。

「我操,今兒有麻煩了!」當車剛一拐進東風立交橋下的轉彎通道,黃曉軍發現車燈前面站著幾個查夜的交警和好幾輛被扣的車。

「你別下去,」耿迪伸手按住正準備開門下車的黃曉軍,「你一身酒氣,找死呢?」

說完,耿迪打開車門下了車,向警察走去。

黃曉軍和邱建在車裡見耿迪走到警察們跟前,比劃著講了幾句。一警察又伸手特親熱地拍拍耿迪的胳膊,隨即又玩笑似的給他敬了一禮。

「走吧,沒事兒了。」耿迪回到車裡,淡淡一句。

這些天來,耿迪、黃曉軍和邱建天天在一起吃喝玩樂。在他們眼裡,張河林早已是他們飯桌上的一道菜了。上趕的不是買賣。沒有他們,張河林就只能坐以待斃;而沒有張河林,他們一樣還是過著陽光燦爛的日子。這是個拼知識、拼能力、拼智慧的年代。張河林們的好日子已成為過去。邱建酒後滔滔不絕的那些狂傲自信的言論,聽起來儘管有些令人反感,但在事實面前,耿迪不得不佩服這個比他小了好幾歲的年輕人所擁有的智慧和膽略,當然還有豐富的專業知識和對市場敏銳準確的把握。這些年來,正是因為邱建一系列精彩絕倫的策劃和銷售手段,黃曉軍的公司才有了今天如此輝煌的業績。他發現自己在這個圈子裡似乎是個多餘的角色。他越想心裡越沒底,黃曉軍為什麼拉他進來?他當然不相信黃曉軍那些所謂「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之類的解釋。還有那個叫薛佳靈的姑娘,黃曉軍替她辦好了去電影學院進修的一切手續,還負擔了全部學費。而黃曉軍一口咬定,這都是看在迪哥的面子上。薛佳靈臨上學的頭一天晚上是在耿迪的家裡度過的。雲雨歡愛之後,耿迪問了一些有關她和黃曉軍交情之類的問題。得到的答覆既令他如釋重負,又讓他不得其解。黃曉軍把這麼一個漂亮的女人拱手送進他的懷裡,究竟是什麼目的?他在內心除了有一種對黃曉軍本能的感激,更多的還是疑慮和不安。畢竟,他耿迪早已沒有了昔日的輝煌和地位。如今他的自卑是發自內心的,在黃曉軍和邱建的面前,他覺得自己低微了很多。有時候他會突然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怨恨和委屈,但很快就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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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產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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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朋友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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