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這人卻是鍾慨。鍾慨聞知父親去世的噩耗,心中如煎似熬,怎能痛快?

祁瑩一怔,隨口道:「你這人怎麼這麼大的脾氣?有你這樣救人的嗎?兇巴巴的像尊惡神。你又不肯告訴我你是誰,我一個姑娘家,大晚上的,也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隨隨便便地就跟著一個陌生男人走呀?」

鍾慨強抑住無名之火,壓低了音量道:「對不起姑娘,我心情不好,請你見諒。」

祁瑩望著那一張因激動有些變形的臉,心中不覺有幾分震蕩。她也說不出是什麼理由,乖乖地跟著那人走了。

兩人剛離去一會兒,兩個巡警和幾名保安衝進舞池,喝令道:「不許打架鬥毆。」痞子們一見,全都立刻老實起來了。

保安看了一眼痞子們,把臉連忙扭開,卻上前對汪洋嚷道:「你幹什麼你,不好好跳舞找你的樂子,打什麼架?說,是不是你小子挑的頭?」

痞子頭拉起地上的汪洋,拍拍他的臉蛋道:「我們沒打架,我們和他逗著玩呢。哥們兒,你說是不是?」

汪洋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說:「不錯,我們是在鬧著玩呢。」

巡警不悅地瞥了一眼汪洋。這種沒趣的場面他不是頭一次遇到,受害人怕報復,往往忍氣吞聲。卻不知汪洋是別有他因。巡警指著痞子們道:「聽著,不許再胡鬧了。誰要是再敢胡鬧,小心我把他抓到局子里去蹲兩天。」

舞廳經理隨即也趕了過來,朝痞子頭使了一個眼色,連忙走上前息事寧人地對巡警說:「沒事了,沒事了。一場誤會。純屬一場誤會。」又罵道,「太平盛世,是哪個搗蛋的報了警?惟恐天下不亂怎麼著?」

巡警見狀教訓了幾句,也就走了。

在路旁,鍾慨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他急不可耐地打開車門,把仍有些猶豫不決的祁瑩先讓進去,他自己也低頭正要鑽入,不料後背驀地讓人重重地拍了一下。緊接著一個氣憤的女聲喊了起來:「姐夫,原來真的是你!……」

鍾慨回過頭來。原來是小姨子那雨心。

那雨心這晚與幾個女伴相約來此跳舞,才走到門口,就見一個戴著大口罩的男人扯著一個女子飛快地跑了出來。那身形極為熟悉。她心下狐疑,找了個借口先讓幾個女伴進去,隨後一路觀察,跟蹤而至。

鍾慨鬆口氣道:「雨心,是你呀,嚇我這一大跳。」

那雨心氣咻咻道:「不做賊心虛你怕個什麼?好你個鐘慨,你這是唱的哪一出?英雄救美是不是?哼,我姐說你變心了我還不相信,沒想到真讓我姐說著了,你果真是色膽包天有外心了。」

鍾慨委屈道:「雨心,天地良心,你可不能冤枉我。」

那雨心內心裡一直暗戀著鍾慨,只是礙於姐姐,這一層感情無法袒露,這時她見鍾慨背著姐姐在外偷情,此舉不僅傷害了姐姐,更嚴重地傷害了她的心。她用手指著車內,欲哭無淚道:「你別不承認,都讓我親眼撞見了,你和那女的手拉著手,甭提有多噁心了,你還敢狡辯抵賴!哼,我非得把你今天的醜行告訴我姐,讓……讓我姐跟你離婚……你、你這個人還有沒有良心?我剛剛接到我姐的電話,說鍾伯伯他……不幸去世了!姐姐說也給你打了電話。你在外偷情對不起我姐也就罷了,可你也不看看眼下是什麼時候,你不想著趕緊回家,卻還有心思在這裡燈紅酒綠尋歡作樂……鍾慨,你、你還是人嗎你?……」

祁瑩想難怪此人剛才脾氣如此煩躁,原來是家中發生了喪事。可既然這樣,他為何不趕緊回家,卻還在這裡與自己周旋,他到底是何人?有何用意?她一邊暗暗思忖,一邊坐在車內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鍾慨眼圈一紅,眼淚就掉了下來道:「雨心,你誤會了……我……我是在……」

鍾慨真是有苦難言,當著祁瑩之面,又不能貿然暴露身份和來意。

那雨心也流淚道:「我不想聽你的任何解釋,什麼事情能比自己的父親去世更大更重要?你馬上離開這個女的跟我回家,家裡大人哭小孩叫的,我姐一個人六神無主的,早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你知不知道?」

那雨心又沖著車內祁瑩跳腳嚷道:「呸,你這人也真不要臉,勾引人家的老公。告訴你,他是我姐夫,是個有家有室的人,他還是個警察,你就別做白日夢了。」

坐在車內的祁瑩聞言,心裡暗暗一驚。

鍾慨本想趁機接近祁瑩,取得她的信任,以便從她口中了解田鵬遠的情況,卻不料讓那雨心無意間說破,他急忙喝止道:「快住嘴!……雨心,你太過分了,你這簡直是無理取鬧。好好,今天我也不跟你說那麼多,你趕快回家去行不行?」

誰知那雨心聽罷,不解鍾慨苦衷,反而更加暴跳如雷道:「我無理取鬧?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嫌我破壞了你們的好事是不是?哼,你在外面背著我姐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還不讓人說,反倒說我無理取鬧。你還講不講理啦?」

鍾慨焦躁道:「好好,別鬧了,我求求你別鬧了,你先回去,幫我照顧一下你姐姐,我辦完事就回去。我沒有時間了,回頭我再好好給你解釋。」

說完,就要鑽入車內,卻讓那雨心上前拖住了胳膊。

那雨心斬釘截鐵道:「不行,你得跟我馬上回去。就算你對我姐真沒感情了,難道對你死去的老爸也沒感情了嗎?」

鍾慨仰面向天,頓時淚飛如雨。他怔了半晌,然後飛快地抹了一把淚,黑著臉道:「你走開,我的事情不用你來管。」

他粗暴地推開那雨心,正欲再次鑽入車內,卻忽然發現車後座上已是空空如也。

鍾慨打了一個激靈,忙問司機道:「人呢?」

司機聳聳肩,道:「走了。從另一個門。」

鍾慨聞言轉向那雨心,沒好氣地問:「我背對著車沒看見,難道你也沒看見嗎?」

那雨心輕描淡寫道:「我當然看見了。」

鍾慨跌足道:「那你為什麼不及時告訴我?」

那雨心有些得意道:「怎麼,心疼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巴不得她趕快走,走得越遠越好,走得讓你一輩子都找不到她才好呢。」

鍾慨覺得此時的那雨心真是不可理喻,他氣得不再去理睬那雨心,又轉向司機道:「什麼時候走的?」

司機指了一下那雨心道:「就在你們倆剛才吵架的時候。」

鍾慨又道:「她去哪兒啦?」

司機道:「我看她走了沒多遠,又搭乘上了一輛黑色奧迪車走了。」

鍾慨追問道:「還記得那輛車的車牌號嗎?」

司機漠不關心地搖搖頭。

鍾慨有幾分著惱道:「你怎麼讓她走了?她走了,我可不付給你車錢。」

司機舉起一張大鈔,不慌不忙笑道:「沒關係,那位小姐已經給過了。」

鍾慨幹了這麼多年警察,還沒有人能從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他回頭狠狠斜了一眼那雨心道:「都是你胡攪蠻纏,這下你滿意了吧?」

這時司機探出頭問鍾慨道:「哎,你還坐不坐車啦?不坐我可走了。」

鍾慨突然咬牙切齒道:「坐。」

說完,矮下身賭氣般一屁股坐到了車裡。司機旋即發動了車子,那雨心一愣,隨即氣得頭昏腦漲,口不擇言道:「怎麼,你還不死心,還想著去追她、去風流快活嗎?」

鍾慨抬起頭,沖那雨心突然大吼一聲道:「不!我回家。我回家……看我爸……」

話到最後,已是雙手掩面,悲聲難抑。

祁瑩此刻正心事重重坐在那輛黑色奧迪車裡,身邊坐著衣冠楚楚的田鵬遠。

祁瑩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田鵬遠一副關切的口吻道:「把你一個人扔在那種地方,我怎麼能放心得下?我得有始有終完璧歸趙嘛。」

祁瑩經過這連番的折騰,已是身心俱疲,她淡淡地說:「那就謝謝你了。」

田鵬遠笑道:「跟我還用得著這麼客氣嗎?怎麼,還在想著汪洋?……想必你也看到了,汪洋的確已經是不可救藥了。瑩瑩,你對他可謂是仁至義盡了。」

祁瑩埋首不語。她此時的樣子充滿了憂鬱之美。

田鵬遠心中又癢,他頓了一會兒,又岔開話題道:「你知不知道方才那個人是誰?他為什麼會好心好意地救你?」

祁瑩扭頭看著田鵬遠,輕輕搖頭道:「不知道。他是誰?」

田鵬遠冷笑了一下道:「他叫鍾慨,是一個警察,專門負責緝毒的。」

祁瑩心裡又是一驚。

田鵬遠嘆了口氣道:「來者不善,他是別有用心呀!要是讓他從你身上順藤摸瓜,得知汪洋的事情,那汪洋可就徹底毀了。」

祁瑩沉思了片刻,然後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田鵬遠道:「切記,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他救你是想要利用你,從你嘴裡掏出他想要知道的東西。」

祁瑩回想起剛才對鍾慨產生的好感,道聲好險,差一點就讓人家利用了。思忖間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田鵬遠瞥了眼祁瑩,不懷好意道:「瑩瑩,要不要隨我到別墅去,那裡清靜,我給你做幾樣可口的飯菜,吃完后你就在別墅好好休息休息。」

祁瑩搖搖頭拒絕道:「不。我今天太累了。還是把我送回雷迪亞公司吧。」

田鵬遠正想再繼續勸說,手機忽然響起,他按下接聽鍵,裡面傳出歐陽筱竹軟綿綿的聲音:「喂,是我。吃過飯了嗎?你什麼時候回家?」

田鵬遠一本正經道:「還沒有。臨時有一個緊急會議要召開,部署掃黃打非,也不知道會忙到幾點。也許會忙一宿也未可知。別等我,你先睡吧。」

歐陽筱竹不情願道:「我一個人實在是睡不著,鵬遠,這一陣子我老是失眠。就算是好不容易睡著了,也睡不踏實,老做噩夢,夢見你被別的女人搶走了,那女人長得是又年輕又漂亮……」

田鵬遠有點不耐煩地打斷妻子的絮叨,哄道:「別胡思亂想了,快睡吧。我馬上就要開會了。會議有紀律,必須一律關機。好了,我辦完事會儘快趕回家的。晚安。」

田鵬遠聽妻子有氣無力地說:「好吧。那你早點回來。」隨後他就把手機關閉了。

田鵬遠自嘲地笑了笑,對祁瑩道:「怎麼樣瑩瑩,還是跟我到別墅去吧。今天晚上,我相信我會送一個好夢給你。」

祁瑩神色黯然道:「不。我真的好累,我想一個人安靜會兒。請你送我回公司去。」

田鵬遠望了一眼身心疲憊的祁瑩,竟也莫名地隱隱產生幾分心疼,當下心中盤算道,我不勉強你,我一定會把你征服,讓你乖乖地主動地對我投懷送抱。主意已定,遂大大方方道:「那好吧。我不勉強你,更不會乘人之危的。」

祁瑩一怔,這倒令她始料未及,她原以為他又會糾纏自己意有所圖。不由得感激地看了田鵬遠一眼。對他微微一笑。

這一瞥一笑直讓田鵬遠心花怒放。

車到了雷迪亞公司門前停下,祁瑩走下車,正待離去,又忽然被坐在車中的田鵬遠叫住

了。祁瑩轉過身來,茫然地看著田鵬遠。

田鵬遠走下車,走到祁瑩面前,頓了一下,目光痴迷焦渴地望著祁瑩的嘴唇道:「瑩瑩,能不能讓我吻你一下?」

祁瑩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正在猶豫間,田鵬遠已如醉如痴地向祁瑩的櫻唇吻了過來。

「不行。」祁瑩一著急,她臉色通紅,連忙伸出小手把田鵬遠的熱吻堵在了半途。

就在這時,一輛紅色夏利計程車徐徐從眼前駛過。車窗內,一個女人神情幽怨、目不轉睛地盯著二人。

田鵬遠背對著路面,對這一切渾然不知。

祁瑩眼尖,餘光一瞥,她馬上認出了這位女士是誰。深入骨子裡的一種東西倏地竄了出來,她當下心念一轉,把手放開,回手指著自己光潔的額頭,對田鵬遠嬌羞道:「不許吻別處。只許吻這裡。」

田鵬遠怔了一下,隨即欣喜若狂,他果然依言俯身在祁瑩的腦門上陶醉地深長一吻。

不等田鵬遠細細品味,祁瑩突然擺脫開田鵬遠的熱吻,似羞臊不已地轉身低頭,一言未發地跑進了大門裡。

田鵬遠目送著祁瑩腰肢款款,風擺楊柳般走進公司大樓,佇立片刻,隨即也心滿意足地上車,掉頭,汽車咆哮一聲,很快隱入茫茫夜色中。

那輛夏利計程車隨即也在前方停下,司機手扶方向盤,通過後視鏡問後座上的女人道:「哎,大姐,還跟不跟那輛車啦?」

女人把視線收回來,有氣無力道:「不必了。」

司機有些同情這個女人,打抱不平道:「你別怪我冒昧,我猜那是你老公對吧。這位大姐,我勸你也別太難過。眼下這種事海了去了。你想開點。你條件這麼好,大不了再找一個更好的。這世道,他媽的,有誰沒誰呀?……」

女人皺眉掏出一些錢,遞給司機道:「謝謝你了師傅。這些錢不成敬意,還希望你能把今天的這件事忘掉。」

司機接錢在手,興高采烈地邊數錢邊點頭道:「您也太客氣了。不瞞您說,干我們這一行的這種事一年裡能遇上八百回,早就見怪不怪麻木不仁了。您放心,就沖這錢老大的份上,我今天絕對是失憶。」

這女人正是歐陽筱竹。

那雨心正要離去,卻聽得背後傳來一聲悶響,原來是汪洋被那幾個痞子七手八腳地抬著,下了台階,重重扔在了舞廳外面的空地上。

痞子們拍拍手,笑罵了幾句就轉身回去了。

汪洋無言地爬起來,歪歪扭扭地走了幾步,又往前一撲,跌倒了。

那雨心同情心頓起,她走過去將他攙扶了起來。

那雨心擔心道:「不要緊吧?」

汪洋凄切一笑道:「死不了。要是死了反倒好了,解脫了。」

說罷,輕輕掙開那雨心的攙扶,又趔趄著努力朝前走。勉強走出了十來米遠,又「撲通」一聲跌倒了。

那雨心又連忙跑過去將他扶起。

汪洋睜開眼,目光哀傷地看了一眼那雨心道:「請你答應我三件事……一、不要報警;二、不要送醫院;三、不要管我。謝謝。」

說完,腦袋一沉,雙腿一軟,昏了過去。

那雨心此刻心內如焚,家裡已是塌下了天一般,她需要馬上回去安慰媽媽和姐姐,卻不料在這個時刻,又讓她遇上這樣一件頗為棘手、左右為難的事情。

某一瞬間,她突然體諒到了鍾慨的苦衷。

那雨心雙臂吃力地攙著汪洋,兩人幾乎形同摟抱了。

恰在這時,小李子出現在她面前……

本來沒有煙癮的汪洋,在吸完田鵬遠送給他的那條煙之後,便煙癮大發,欲罷不能。剛開始他並沒有覺察到是這煙里有名堂,他又在樓下的小賣部買過幾盒煙,迫不及待抽過幾口之後,身體內仍是蟻癢不止,感到不能過癮,他還只道是田市長的煙好,還曾暗笑自己的人低嘴高。待他終於耐不住煙癮的折磨,狠狠心買了兩盒同樣牌子的香煙,貪婪地吸到嘴裡,一支吸罷,如酒鬼飲水。他手顫抖著,一氣連抽了十幾支,直到舌頭髮麻,還是難解周身之渴,更休說那煩惱皆拋物我兩忘的幻境了。

他心裡暗自一驚,一種不好的感覺不可遏止地湧上心頭。他始而懷疑到這煙有問題。

這天夜晚,他心煩意亂,獨自在街上漫無目的地來回亂走,身體內的嚙噬聲如陣陣潮水不斷,心靈上的巨大痛苦更是難以言說。他只有一個人默默地忍受這來自身心兩方面的痛苦和煎熬。

走到夜精靈舞廳門口,聽到裡面歌舞昇平,輕鬆的音樂聲令他暫時得以忘憂。他生性內向,不喜交際,從未涉足過舞場,此時也不想進去。但音樂卻讓他著迷,音樂多是當下流行的情歌。更確切地說,是音樂中那纏綿的愛情讓他百感交集。

正徘徊苦悶中,一個販子模樣的男人鬼頭鬼腦地過來。他一到夜間,便如幽靈一樣出沒於歌廳舞榭間。彷徨無計的汪洋早已入他眼中,依照經驗,這種人理所應當地成為他捕獵的最佳對象。

他近前搭訕道:「先生,你好像不怎麼開心呀?」

汪洋瞧了他一眼,沒有理睬,接著要走。

小販伸手攔住去路,不慍不火笑說:「你別好心當成驢肝肺嘛。怎麼樣,想不想尋開心?我這兒有『冰糖』,還有搖頭丸,要不要來一顆?」

汪洋怔住道:「什麼冰糖?我不要?」

小販有幾分不屑道:「這你都不懂,你也太有些落伍了。告訴你,這可是好東西,它可以解除你的一切痛苦,讓你忘掉所有煩惱,讓你『飄』起來。看你心事重重的,怎麼樣,想不想『飄』一把?」

汪洋明白了,這是個販賣毒品的小販。汪洋氣憤地拒絕道:「我沒有什麼心事,我快樂得很。你認錯人了。」

說完低下頭就走,走了幾步,就聽見身後小販滿不甘心地說道:「沒關係,先生。咱們一回生二回熟,買賣不成仁義在,仁義不在信譽在。我叫阿三,你什麼時候想飄了,就儘管來這兒找我好啦。」

汪洋一言不發地走了。他腳步匆忙,如同逃避瘟疫一樣快速離開了。

汪洋知道,他如果不快點走,也許會真的駐留在那裡,去用生命和毒品作一場生死的交易。他身體內渴望的似乎正是這樣的一種東西。

汪洋又度日如年地忍耐了幾日後,他終於在一天晚上,懷著恥辱、放縱、自虐及欲證實什麼等等複雜心情找到了那個小販。

當他深深吸上一口后,一下子就找到了那種鬆弛空幻的感覺。他明白了自己染上的不是煙癮,而是遠為可怕的毒癮。同時他也最終證實了心中的猜測——田鵬遠送給他的那條煙含有毒品。

難道是田鵬遠有意加害?他實在不敢也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他想起當時田鵬遠曾說過此煙是他人所送。不知這是否為一個託詞。如若是真,汪洋忽然有些激動,那自己豈不是無意中替田鵬遠解了一場危厄?儘管代價沉重,也許自己會因毒癮發作而死,但總算是得以報答了田鵬遠對自己全家的一番深重恩情。汪洋思前想後,顧慮重重,若將此事捅出,則田鵬遠即使與此無關,卻也可能會招致收受他人賄賂之非議。他腦海中翻來覆去,置自身於不顧,首先為田鵬遠考慮得面面俱到,他惟恐自己一個不慎,冤枉了恩人,毀掉恩人的清譽和政治前途,那他日後將無顏面對家人以及自己的良心。

夜裡,汪洋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他耳邊又不時響起祁瑩對他說過的話。他內心充滿了矛盾和惶惑,他想祁瑩對田鵬遠的看法也許是對的。他起床下地,打開檯燈,從抽屜里取出一個日記本來,如實記錄下了自己染上毒品的過程。寫到半截,他又忽然想起了什麼,開始東翻西找,終於從床下找到了一個殘存的煙頭,以及那條煙的外包裝盒,那上面有田鵬遠的指紋。他要將煙盒煙頭和日記一起,在必要時作為證據交給祁瑩。

他萬沒有想到,這條煙的外盒上除了有田鵬遠和自己的指紋外,還有更早的祁瑩留下的指紋。

這條煙正是當初祁瑩在別墅里送給田鵬遠,欲使其走向毀滅的毒品煙。老謀深算的田鵬遠收下煙后,多了個防範的心眼,把煙拆開取出一支后,秘密找人鑒定了一下,得知其中含有較高純度的海洛因,能使人快速上癮。他不動聲色,把煙又重新封好。並且最終又轉手送給了汪洋。

翌日,汪洋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亮了。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這是一張單人床,床頭迎面的牆壁上懸挂著一個鏡框,裡面是一張由電腦模擬下載的年輕女子畫像。汪洋定睛細看,依稀就是昨晚上前來攙扶自己的那位姑娘。難道這是來到了那姑娘的閨房?他連忙翻身坐起,又接著環顧四周,在依窗的書案上,還擺放著一張陌生的英俊小夥子的小幅相片,那小伙身穿警服,頭頂藍盾,躊蹣滿志地沖他笑著。

乍見之下,汪洋不由吃了一驚。

不消說,這是刑警小李子的蝸居。自那次在接警中心與那雨心不期而遇,小李子受到那雨心的捉弄,他絲毫不起怨恨和惱怒,反倒覺得她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壞壞的可愛。他懷著對那雨心美好的追憶,私下裡用電腦給那雨心繪製了一幅肖像,掛在室內,日夜相看,幸福無邊。

汪洋回憶昨夜遭遇,心中暗生感激。

他將自己睡過的床鋪整理好,然後悄然打開房門,不告而別。

鍾慨一家籠罩在哀痛的氣氛中,經現場勘驗,鍾世傑的確系溺水而亡。傳說中布丁河今年的死亡名額不幸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臨時搭起的靈棚里,鍾慨及其家人垂首為鍾世傑守靈。謝虹忙前忙后,照應著前來弔唁的人們。

鍾慨心生疑竇,父親走得何其匆忙,這不得不讓他產生幾分懷疑。

那雨心攙扶著母親冷梅前來弔唁,冷梅凝視著鍾世傑的遺像,老淚縱橫。那雨心和姐姐那天心一見,心中酸楚,更是忍不住抱頭痛哭。

鍾慨將岳母扶到內室的椅子上坐下,謝虹一見,忙遞過一杯茶水,請老人喝。冷梅端過茶杯,卻是難過得喝不下去。

鍾慨與冷梅淚眼相對,鍾慨悲聲問道:「媽,您還記得那次和我爸分手時的情景嗎?尤其是當時有什麼異常情況?請您仔細回憶一下,我總覺得我爸死得蹊蹺。」

冷梅擦了一把眼淚,果然陷入了回憶。她一邊回憶一邊陸陸續續地說著,說到鍾世傑突然說有事起身離去,這時她說道:「好像有一個人從我們眼前經過,老鍾一見,就顯得魂不守舍的。那人走了沒一會兒,老鍾就走了。」

鍾慨迫切道:「那人長什麼模樣?男的女的?」

「樣子……樣子我可記不起來了……」冷梅皺著眉頭苦苦思索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說道,「哦,對了,我想起來了,是個中年男人,好像還戴著副墨鏡。」

鍾慨一凜,脫口道:「墨鏡?」

謝虹望著鍾慨,也一旁沉思自語道:「墨鏡……」

這時又有人前來弔唁。

鍾慨忙安頓好岳母,走回靈堂,見是局長唐若飛在靈前默哀。他磕過孝子頭致謝之後,爬起身來,突然向唐若飛懇求道:「局長,我想對我父親進行剖屍檢驗。」

那天心聞言,抬起淚眼一怔,隨即對鍾慨哭道:「鍾慨,你瘋了?莫非你職業病又犯了不成?這開膛破肚的……讓咱爸怎麼上路呀?」

鍾慨聽妻子這麼一哭,悲情更是難抑,卻繼續毅然決然對唐若飛道:「請您答應我的這個請求。我想我父親在天之靈如果有知,他作為一個老公安,也一定會同意我的想法的。」

局長唐若飛在靈前佇立良久,他長嘆一聲,紅了眼圈道:「好吧。」

市局屍檢所在昏暗陰冷的地下室,推開解剖室的門,一股福爾馬林氣味撲面而來。

在熒光燈的照射下,身穿白大褂的法醫葉向南正在做著準備工作。神情悲戚的鐘慨在唐若飛和謝虹兩人的陪同下,緩緩站在了鍾世傑的屍身前。

謝虹站在鍾慨身邊,望著解剖台上腫脹的屍體,不知為什麼,她一點也不害怕。

「準備得怎麼樣了?」唐若飛詢問道。

「報告局長,已經全部準備就緒。」法醫葉向南回答。說罷走上解剖台,操刀在手。

唐若飛回頭看了一眼鍾慨,徵求道:「鍾慨,怎麼樣?咱們開始吧。」

鍾慨不言,怔了一會兒,他忽然朝著父親的遺體連連鞠了三個躬,撕心裂肺卻又是輕輕地開口道:「爸,兒子對不住你老人家了!……」

話聲甫畢,熱淚長流。

謝虹見狀,也禁不住偷偷抹起眼淚。

屍檢結果終於出來了。

葉向南向唐局長彙報道:「死者肺部有大量水腫現象,由此肺臟體積膨大重量增加,這是導致死亡的惟一原因。死亡時間應該在前天上午十一點鐘左右。」

「你可以肯定是溺水而死嗎?」唐若飛眯起眼睛問道。

「死者溺水死亡,這一點確鑿無疑。」葉向南停頓了一下,又遲疑道,「不過,令人可疑的是,死者肺部的水質與布丁河的水質不盡相同。」

鍾慨血往上涌,道:「到底是什麼水?」

葉向南道:「從化驗結果看,應當是全市統一供應的自來水。還有,死者頭部雖沒有明顯外傷,卻有腦震蕩痕迹,很可能是鈍器外裹綿紗之類擊打所致。」

唐若飛在地上踱了幾步,沉聲說:「如此說來,鍾世傑同志是被人謀殺,而非失足落水。而且,布丁河也並非是犯罪第一現場。」

葉向南點點頭道:「很有可能。」

唐若飛把目光轉向鍾慨,沉緩道:「你懷疑是誰幹的?」

鍾慨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田鵬遠。」

唐若飛道:「有證據嗎?」

鍾慨痛苦地搖了搖頭。

唐若飛上前雙手按住鍾慨肩膀,想說什麼安慰的話,卻是無言以對。待了一會兒,他驀然驚覺道:「咦,小謝呢?」

鍾慨聞言,連忙抬頭看了看四周,發現剛才還在的謝虹,倏忽之間已不見了。

鍾世傑的確是被人謀殺致死。

程北可將鍾世傑誘至一處清冷的賓館外,卻並不急於進去。他站在門外的台階上,抬腕看錶,那神情似在等待什麼人。不一會兒,一輛黑色小轎車如風駛至,隨即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同樣戴了副墨鏡氣宇軒昂地走了下來。

鍾世傑隱身在遠處,連忙定睛一看,心裡不由狂跳了起來。那人不是別人,依稀便是田鵬遠。

他掏出紙筆,迅速記下了幾個字,疊好,藏在身上。

田鵬遠和程北可見面之後,卻只是佯作不識,兩人交換了一下目光,然後一前一後,拉開數步距離走進了賓館。

鍾世傑悄悄尾隨,見二人進了電梯,樓層數位元組節上升,最後顯示在最高的頂層十八層停下。他瞧見左右無人,隨後也來到了十八層。

走廊里靜闃無人,他小心謹慎地一邊走,一邊注意留神著每一個房間的動靜,終於在接近走廊盡頭的一間房裡,他聽到了裡面有談話聲。

他把耳朵貼在門上,凝神諦聽著,同時用眼睛的餘光警惕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裡面聲音不大,隱隱約約的,似在密謀著什麼。

只聽得程北可獻計獻策道:「田市長,我的意思是……這件事情刻不容緩,否則後患無窮,你一定要當機立斷,千萬不要有婦人之仁呀……田市長,孫子兵法三十六計中有一計,叫做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咱們不妨……田市長,別再猶豫了,無毒不丈夫,常言道死無對證,只有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

程北可侃侃而談,畢恭畢敬地一口一個田市長稱呼著。

屋內田鵬遠卻似在踱步沉思,半晌不語。

鍾世傑蹙起眉峰,心中暗暗思忖這二人又要做什麼壞事?他聚精會神,把耳朵更緊地貼在門上竊聽,一時間忘記了危險。

卻不提防此時田鵬遠並不在這間屋裡,屋內只是程北可一人,這是他為了吸引鍾世傑的注意力而唱的獨角戲。相鄰的一間房門被輕輕地打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手裡舉著一根纏裹著厚厚紗布的鐵棒,從鍾世傑身後躡手躡足地過來,照著鍾世傑的腦袋便是一下。

鍾世傑覺出了異樣,正待回過頭察看,卻只覺得後腦勺上重重地挨了一下,緊接著眼前一黑,身不由己地軟倒在了門前走廊上鋪就的猩紅的地毯上。

程北可和打手一起,三下兩下麻利地將鍾世傑拖入房間內,並隨手關上房門。

程北可在屋子中間來回踱了幾步,然後徑直走到衛生間,他一言不發地打量著光可鑒人的大理石面的洗漱台,接著無聲地陰陰笑了起來。

少頃,他用水塞將肉粉色的洗臉池堵住,然後雙手同時擰開兩個水龍頭。兩股潔白的水柱激射而出,不一會兒,水池內便迅速地注滿了清澈的自來水。

待鍾世傑蘇醒過來時,他的雙臂已經被那個壯漢反擰在身後,程北可手裡捏著一張二指寬的小紙條,正興趣盎然地欣賞著。

鍾世傑一望之下,正是自己以備不測時藏在身上的那張紙條。不意被諳熟此中門道的程北可搜了出來。

只見紙條上記載著:雄豐賓館。程北可!田鵬遠(?)

下面另起一行是日期:×年×月×日×時×分,時間精確到了分鐘。

程北可邊念邊戲謔地笑道:「田鵬遠。問號。鍾世傑,你果然上當了。不過你這個昔日自命不凡的檢察長還算有幾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老眼昏花不敢確認。現在,你睜大眼睛仔細看看,這裡根本沒有什麼田市長,不妨告訴你,站在你身後的這個小夥子叫小亮,是我豢養的一個打手,他不過相貌、身材略似田市長而已,我又把他加以一番訓練和包裝,使他看上去又添了幾分形似罷了,從專業角度講,還遠遠未到逼真和神似的程度。嘻嘻,這裡哪裡有什麼田市長,只有我程北可一人在這屋子裡面唱獨角戲。怎麼樣,我的表演還過得去吧?是不是已經達到了以假亂真爐火純青的地步?」

程北可念完,當著鍾世傑的面,從上衣口袋裡摸出打火機。他點燃紙條,眯著眼睛觀賞著那紅弱的火焰舔著紙條,直至將那紙條一點點燒成灰燼。

鍾世傑怒髮衝冠道:「你們想幹什麼?」

程北可慢條斯理道:「想幹什麼?想幹什麼你剛才不是躲在門外,已經聽得清清楚楚了嗎?你要是還不明白,我不妨再告訴你一遍,我們想要你死!」

程北可惡狠狠地向小亮一招手,身高力大的小亮隨即將鍾世傑的頭猛地按入洗臉池內。

鍾世傑只覺得眼前茫茫一片水霧,窒息的感覺湧來,他劇烈掙紮起來,求生的慾望使他力量陡生,又猛地將頭從水中不屈服地高仰了起來。程北可見狀連忙撲上去,與壯漢一道死死按住了鍾世傑的頭。並再一次壓入水池中。不一刻,鍾世傑讓四隻手牢牢按住了頭顱,被兇殘地活活溺斃在洗臉池內。

程北可又從死去的鐘世傑身上摸出家中鑰匙,交給打手小亮,並令其迅速潛回鍾世傑家中,趁那天心等人尚在植物園內遊玩未歸,偷出鍾世傑平素釣魚所用的魚具。

其後,二人將鍾世傑移屍至布丁河,拋屍入水。布置了鍾世傑來此釣魚,不慎落水身亡的現場。

做畢了這一切,小亮驀地想起了什麼,他從身上掏出鍾世傑家中的鑰匙,笑著咕噥了一句,揚臂正待拋入水中,程北可見狀,連忙阻止。

小亮不解道:「都大功告成了,還留著這玩意兒幹什麼?」

程北可接鑰匙在手,深謀遠慮一笑道:「留著吧,也許說不定哪天它還能發揮餘熱,再度派上用場哪……」

二人在氣氛友好的笑聲中上了車,程北可一反來時,他口稱小亮累了,推讓其坐入後排座去休息,並搶先一步坐進了駕駛座。

小亮渾身不自在地坐在後排座上,不好意思道:「程哥,這怎麼敢當?哪有讓大哥開車,當小弟的反而坐在後頭享受的道理?」

程北可不以為然道:「小亮,咱倆誰跟誰?今天你幫我完成了奇功一件,多有辛苦,我應當重重犒勞犒勞你。」

說罷,摸出一罐筒裝啤酒來,扔給後座上的小亮。

小亮忙不迭稱謝道:「程哥你太客氣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嘛。平常老受你關照,始終無以為報,這區區小事,還不是小弟我應當做的。」

他受寵若驚地打開啤酒,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程北可,隨即仰脖一飲而盡。

程北可一踩油門,驅車沿著布丁河岸向上游荒寂無人的蘆葦灘駛去。

片刻之後,小亮手捂腹部忽然嚷痛起來。他另一隻手艱難地扶上程北可的肩膀,示意程北可停車。孰料,程北可頭也不回,置若罔聞。

小亮終於反應過來,又駭又憤道:「這啤酒里有毒,你、你想殺人滅口?!」

程北可並不否定,他淡淡一笑道:「是。說實在的,在你身上下了那麼大的投資,我也捨不得讓你死,可是兔死狗烹,卸磨殺驢,這本是歷代用人之道,沒辦法,事出無奈,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小亮,你應當體諒我的難處。」又假惺惺勸道,「小亮,這世界太苦,其實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你就安心地、歡歡喜喜地去天堂吧!我向你保證,我決不會忘了你這位有功之臣,以後每逢你的忌日我都會給你燒紙的。」

說話間,小亮已經是痛得面目扭曲,說不出話來,他如一隻龍蝦般蜷縮在後座上,突然身體一挺,七竅流血而死。

鍾慨強烈地意識到,父親的死必與自己正著手調查的案子有關。他腦子裡不斷迸出「田鵬遠」三個字。他依稀覺察到父親多年來,始終在不懈地追查當年鴻圖造紙廠的那樁失火案。田鵬遠遇刺案發生后,父親暗中時刻關注自己,並且不顯山露水地幫助自己撥開迷霧。若

不是父親的點醒,他不會那麼快就轉移偵破方向,反出人意料地將受害人田鵬遠納入視線。如今案情似乎剛有了一點眉目,父親卻突如其來地遭人謀害了。父親是個寬厚的長者,不拘小節,父子之間感情甚洽。鍾慨一直視父親為自己的良師益友。可父親卻從此永遠地離自己而去了。他身為一個刑警隊長,卻保護不了自己的父親,情何以堪?憤怒的火焰燃燒在他的全身。

他真恨不得立刻將田鵬遠的偽裝揭穿,把他繩之以法,可惜到目前為止,手裡還沒有掌握到田鵬遠任何有力的證據。他獨自埋頭走進隊里的健身房,沖著一個懸挂的沙袋一通拳打腳踢,藉此發泄著胸中難言的鬱悶。

這時,一個值班民警進來報告,說看守所方才來電話,稱謝虹隻身一人將蜘蛛提走了。看守所問她,她只說是奉上級命令,要對蜘蛛實施突審。事後看守所越想越不對勁,故來電話詢問鍾慨是否確有其事。

鍾慨一驚,暗道了一聲不好。

謝虹從看守所提走了蜘蛛,一路上義憤填膺,徑直來到了市政府的市長辦公室。在門外的走廊上,她迎面遇上了秘書小黃,遂問道:「田鵬遠在嗎?」

秘書小黃見過刑警隊的這朵漂亮的警花,只恨無緣結識。今天謝虹從天而降,可謂天賜良機,秘書小黃正笑容可掬地沖謝虹點頭,卻聞聽謝虹對田市長如此稱呼,不由一怔,笑容半僵在臉上道:「田……田市長剛開完會,有些疲勞,現正在辦公室里休息。」

謝虹一聽,猛拽一下身後的蜘蛛,也不理會欲對她獻殷勤的秘書小黃,一言不發地就要往裡闖。

秘書小黃急道:「小謝,你預約了嗎?影響了領導休息,我可吃罪不起呀!」

謝虹杏眼圓睜,瞪他一眼道:「黃秘書,妨礙了辦案,你更吃罪不起。」

秘書小黃還要阻擋,見謝虹來勢洶洶,不由自主地將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

謝虹上前旋開門把手,將門猛然推開。她拽著蜘蛛一進門,隨即用腳後跟一磕把門關上。

此刻田鵬遠果然正將身子微靠在皮椅上,閉目養神。見一個年輕的女警察突如其來地闖了進來,連忙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說時遲,那時快,田鵬遠立足未穩,謝虹已經飛身衝到他面前,她迅疾地掏出手槍來,猛地用槍口頂著田鵬遠的腦袋,喝問道:「說,是不是你害死的鐘老伯?」

小黃在門外一見,立時唬得腳酸腿麻、魂飛魄散,他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機,馬上向公安局長唐若飛報告。

田鵬遠強自鎮定道:「你是什麼人?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謝虹理直氣壯道:「我是刑警隊的謝虹,我來替我們鍾慨隊長討個公道。」

田鵬遠怔了一下,心中隨即明白了八九分,泰然自若道:「你原來是鍾慨的手下。我認識鍾慨,他是市公安局的刑警隊長,專門負責偵破我遇刺一案對不對?可是,我不明白,你怎麼突然間調轉槍口,把目標對準起我來啦?這是鍾慨的意思嗎?……還有,你剛才說什麼?他的父親鍾世傑同志難道過世了嗎?那位老同志不是一向身體都很硬朗嗎?我還記得他組織的義務普法宣傳隊……」

謝虹氣急敗壞打斷道:「你裝什麼蒜?你老實交待,你是怎麼樣害死鍾老伯的?你要是不肯說,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一槍打死你。」

田鵬遠威武不屈道:「你這是搞刑訊逼供,是搞莫須有!法律是講證據的,你憑什麼懷疑是我乾的?你這個女孩子,你也太冒失了。請你冷靜一點,我和鍾世傑無冤無仇,我為什麼要害他?如果你實在是蠻不講理,那你就儘管開槍好啦。我田鵬遠光明磊落,無愧於心,還怕你的威脅?你別忘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你敢開槍,你作為殺害市長的兇手,絕難逍遙法外,必將繩之以法。不光是你,連同你的那位鍾隊長,也必定逃脫不了法律的嚴懲。」

耳聽田鵬遠的這一番大義凜然的慷慨陳詞,謝虹內心裡簡直哭笑不得,心說怎麼這一番話本應是自己對他說,卻怎麼被他搶先說了去,口中連聲說:「好好,你不愧是田鵬遠,能言善辯,真會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你今天休想抵賴,你要證據,我就拿證據給你看。」

說著,將蜘蛛拉到跟前,她指著田鵬遠對蜘蛛道:「你仔細看看,這個人你認不認識?」

蜘蛛看了看,搖了搖頭。

情急中,謝虹又從懷中掏出一副預先備好的墨鏡,給田鵬遠強行戴上。田鵬遠知道其用意,不禁心中暗笑,嘴上卻道:「我抗議,你這是濫用警權。」他故意抗議了幾下,然後乖乖讓她給戴上了。

謝虹扭頭對蜘蛛嚷道:「蜘蛛,把眼睛擦亮點,你不是最恨這個墨鏡嗎?你再好好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蜘蛛又往前湊了湊,果真聽話地揉了揉眼睛,端詳了半天,仍是搖搖頭。

謝虹大失所望。她本來也沒有什麼證據,此舉只是心中激憤,一時衝動,欲以武力迫使田鵬遠就範。卻不想田鵬遠處變不驚,絲毫不露破綻。她氣呼呼地瞅著田鵬遠,她堅信鍾慨絕不會無的放矢,可面對老奸巨猾的田鵬遠,竟一時也無計可施。舉起的手槍也不覺緩緩地放下。

見謝虹一副黔驢技窮的模樣,田鵬遠立時便小瞧了這個年輕氣盛的女警察,連同她的那

位素負盛名的刑警隊長,心說強將手下無弱兵,鍾慨料來也不過如此。他把墨鏡摘下,微微一笑道:「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你無端地猜疑我,就顯得有點不講道理了。也不知你是從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誤會了我,我要是個膽小鬼,那今天可就屈打成招了。鍾世傑同志我知道,他是個在公安戰線上奉獻了一生的老同志,我很敬重他,可惜好人不長壽啊。」

謝虹氣不打一處來道:「你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你別自以為你高明,我總有一天會找到你的罪證的。」

田鵬遠不卑不亢道:「如果你願意在雞蛋裡頭挑骨頭,那我也只好奉陪。作為一個領導幹部,我願意時刻處在群眾、尤其是司法部門的監督之下。」

謝虹嘴上功夫怎麼及得了搞行政為業的田鵬遠,她顯得漸漸不敵,不由得惱羞成怒道:「田鵬遠,你別把自己打扮得像朵花似的,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田鵬遠正色道:「有理講理,不要出口傷人,更不要搞人身攻擊。作為一個執法人員,你這樣講話未免也太失水準了。我當然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不是一個完人,我承認身上也有種種缺點,但我自信是一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人。我現在倒懷疑起你的動機來,如若不是你判斷錯誤,頭腦發昏,那就是蒙蔽受騙,被人無形中當槍使了。再或者,就是你受人差遣,居心不良,想藉此扳倒搞臭我。你說,那人到底是誰?他給了你多少好處?是不是鍾慨?唐若飛?或者是已經下野的孫毅然?……」

謝虹實在聽不下去了,她氣得直跳腳,再次舉起手槍吼道:「胡說八道,簡直是一派胡言!你放明白點,是你在審我還是我在審你?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你要是再不趕快坦白交待,一味拖延時間,胡攪蠻纏,那我可就要立刻為鍾老伯報仇,為青川市民除害了。」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冷靜的聲音:「別亂來。」

謝虹回頭一瞥,原來是鍾慨到了,不由得心中又驚又喜。

鍾慨過去將謝虹持槍的手臂輕輕撥開,從自己屁股後面的皮套上摸出手槍,然後嘩啦一聲將子彈推上膛,沉聲對她道:「閃開,這兒沒你的事。這是我的家事,讓我自己來解決。」

謝虹一怔,隨即明白了鍾慨的良苦用心,知她已經將禍闖下,無法收場,故將錯就錯換下自己。他這是不欲牽累自己,把責任一肩承擔。想到這裡,心中一熱。

鍾慨把槍一點點地又逼近了田鵬遠的頭。

田鵬遠不覺嚇出了一身冷汗,急道:「鍾慨,你有證據沒有?」

鍾慨坦言道:「沒有。」

田鵬遠又道:「你不要衝動。你要想清楚,你這樣做的嚴重後果。」

鍾慨道:「我想清楚了。大不了同歸於盡。」

田鵬遠愕然道:「你……你……」

鍾慨輕蔑地笑道:「你也有怕死的時候?」

田鵬遠聽了一怔,隨即緩緩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視死如歸地朗聲道:「共產黨員都是由特殊材料製成的,粉身碎骨渾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間。士可殺不可辱,既然你是如此的不可理喻,那麼,請你動手吧。」

鍾慨恨得牙根子痒痒,他真想即刻為父報仇,咬牙切齒說道:「好你個田鵬遠,你真是巧舌如簧,你真不愧是個天才的演員,如今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改悔,還裝模作樣,在這裡大言不慚道貌岸然地演戲……好吧,那我鍾慨就成全你,咱們今天不妨來個大結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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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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