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此語一出,可謂是石破天驚,旁聽席上舉座嘩然。鍾慨、謝虹聞言一怔,均出乎意料,沒想到程北可這麼順順噹噹地將田鵬遠交代出來,不由疑惑地相互對視一眼。
另一被告席上,田鵬遠身子一顫,心裡一涼,頓時大失所望,程北可到底將自己招供出賣了。立時變得垂頭喪氣,面如死灰。又想到自古人性如此,死亡面前,誰不貪生怕死,力圖去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程北可此舉,原也不出預料,念及此處,不禁稍稍釋懷,況且
深愛自己的妻子筱竹已死,心中已有負罪之感,死又何懼?又想女兒業已安頓好,他留給她的錢財足夠她下半生過上舒適無憂的生活,惟一憾事便是自己費盡心機,卻始終沒有將祁瑩得手,但自己從一個農家子弟,做到了高高在上、叱吒風雲的一市之長,也算是不枉此生。田鵬遠畢竟是個人物,不覺心中坦然,面色隨即恢復如常。
程北可將田鵬遠細微變化的表情盡收眼底,見他既沒有咆哮如雷,當庭大罵自己血口噴人,而是對自己怨尤全無,默默承受。田鵬遠本是他的生活偶像、人生楷模,又是自己的伯樂,他一直時刻暗中觀察著他,處處留意向他學習。田鵬遠儘管陰險,卻步步青雲,大獲成功,令他艷羨不已。這也算是物以類聚。這下見田鵬遠不惱不怒,不由得愈發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原是做好了兩套供詞,只待視田鵬遠的態度隨機而變,田鵬遠若是翻臉不認人,他便一不做二不休拉他下水,自己縱然難逃一死,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法官又以槌敲案道:「肅靜,請大家保持肅靜。」
程北可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繼續往下陳述道:但是大家可能萬萬沒有想到,這正是我程北可的目的,我一系列的作案,弄得愁雲慘霧,腥風四起,就是意欲吸引大家的目光,將注意力轉移到由市長升任市委書記的田鵬遠身上。就是為了給大家造成一個錯覺,誤以為這一切的幕後真兇是利益的既得者田鵬遠。而實際上,這一切犯罪活動均與田市長無關,真正的幕後人是我。
這一下眾人又是大嘩。田鵬遠抬起眼來,也禁不住詫異地看了程北可一眼。
鍾慨對謝虹笑了一下,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了。他又將目光定格在程北可身上,饒有興味的樣子,試看程北可下面如何表演。
法官居高臨下地問程北可道:「程北可,如果你不是有意偏袒田鵬遠,請說出你的理由和動機。」
程北可沉默了一會兒,不慌不忙地說道:「在我向法庭申明我的動機以前,我覺得我有必要向在座諸位袒露一下我的出身,大家都知道我現在在青川市還算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律師,可是在過去,我卻是市鴻圖造紙廠的一名普通工人。我相信,每一個土生土長的青川人都不會忘記這個工廠,這個國有大型企業曾經是家喻戶曉,名重一時,為國家還有咱們青川創造了多少經濟價值。曾幾何時,多少人夢寐以求地想躋身於鴻圖人的行列,以做鴻圖人為驕傲。」他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長嘆了一口氣方道,「可是,就是這位站在被告席上的田鵬遠田市長,卻關閉了這座創造過輝煌歷史的工廠,令數以千計的工人生活陷入困境,他們大多的人除了熟悉的本職工作,沒有任何一技之長,有多少工人兄弟離鄉背井去外面打工,有多少姐妹不得不忍辱含羞地去了娛樂場所。有一句民謠想必大家都聽說過,叫下崗女工不流淚,挺胸走進夜總會。我做過調查,在整個青川的娛樂行業中,鴻圖女工在所有下崗女工中總數可謂是首屈一指、名列前茅,這也是一個眾人皆知的公開的秘密。當然,很多人對此漠不關心,熟視無睹,甚至麻木不仁。這一切惡果都是田鵬遠一手造成的!我不理解,田鵬遠也是出身鴻圖,受過鴻圖的栽培養育大恩,他為什麼要恩將仇報,過河拆橋?!他借治污節水為名,讓鴻圖關停,對外號稱是大義滅親、揮淚斬馬謖,是不得已而為之,實則是撈取他個人的政治資本。每一個鴻圖人對此都是心知肚明,不屑一顧。事實上,田鵬遠已經遭到了鴻圖人的唾棄,並成為鴻圖人心目中的公敵,每個鴻圖人都恨之入骨,背地裡對其千詛萬咒。作為一個鴻圖人,我自然也概莫能外。所以我處心積慮、周密策劃了一步步的行動計劃,欲置田鵬遠於死地,至少也要將這個為了沽名釣譽就置百姓生死於不顧的狗官拉下馬,不能讓他再貽害青川!我節衣縮食,好不容易攢下錢來雇請殺手,在福利兒童院剪綵儀式上除掉他們夫婦,誰料天不滅曹,竟然讓他們都僥倖逃脫了。我迫不得已,又實施下一步計劃,兩次將殺手蜘蛛丟給警察,也是為了引起警方的思索,將注意力轉移到田鵬遠身上,至少能引起市委書記和市長之間的猜忌,甚至兩人發生內訌,兩敗俱傷。當這個目的又告失敗之後,我又接連作案,直至連殺數人,都是為了吸引警方,嫁禍於田鵬遠的頭上,讓他中箭落馬。我承認我為了達到目的,的確不擇手段,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殘忍。但大丈夫做事,當以大局為重,犧牲一兩個人也算不了什麼!我自己不是也身陷囹圄,即將赴死了嗎?其實,我個人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我可以自豪地講,我是問心無愧,取義成仁,我不是為一己之私,這一切都是為了給鴻圖人出一口惡氣,給鴻圖人報仇!這就是我的全部理由抑或是動機。謝謝。」
程北可口若懸河,將這一番長篇大論滔滔不絕地道來,至此真可謂是一波三折,旁聽眾人始料不及,個個瞠目結舌,唏噓感慨。
田鵬遠也是聽得心驚肉跳,聯想到溫可馨和祁瑩俱是出於夜總會,禁不住愧怍頓起,汗顏無地。
鍾慨心裡一凜,他明白過來程北可話里的弦外之意,這一番話明裡似向田鵬遠潑污水,實際上卻是在為田鵬遠開脫。
鍾慨站了起來,輕蔑地揶揄道:「程北可,你可真不愧是一個律師,懂得怎樣去嘩眾取寵,博取人們的同情。不過,任你今天如何花言巧語,巧舌如簧,也是難逃其咎。法庭之上豈容你如此大放厥詞,混淆視聽!照你這麼說,你反倒成了大公無私、為民除害的英雄了?哼,我來問你,據我所知,你跟田鵬遠無冤無仇,他又一向待你不薄,你沒有理由去害他,你這樣做,豈不如你所說,成了恩將仇報的小人?」
程北可撇嘴一笑,豪氣干雲道:「這就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前面已然說過,我這不是泄私憤,不是為了一己之私。我是為了全體鴻圖人的仇恨。誠如你所說,田鵬遠的確待我不薄,甚至可以講是恩重如山,可是我更知道一句古語:勿以私恩取小人。」
旁聽席上個個睜大好奇的眼睛,看這一方是警察,一方曾是律師,二人如何唇槍舌戰下去,究竟會誰敗誰贏。
鍾慨氣憤填膺,針鋒相對道:「挑明了吧,你剛才那一番話看似在向田鵬遠潑污水,實際上是在為他刻意開脫罪責。可是你卻忘記了你前後矛盾,難以自圓其說。既然你如此用心良苦,一直想置田鵬遠於死無葬身之地,眼見大功告成,田鵬遠已經被押上審判台,眼看離斷頭台近在咫尺,卻為何今日在法庭之上你又一改初衷,將所有的罪行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攬,為田鵬遠洗脫罪名?」
這一句棒喝如醍醐灌頂,頓使眾人如夢初醒。
程北可稍一錯愕,隨即熱淚慢慢盈眶,大發感喟道:「這就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我發現田市長上任以後,尤其是繼任市委書記以來,排除流言干擾,獨撐大局,任勞任怨,勵精圖治,把青川市治理得面目一新,井井有條,我這才慢慢地發現我錯了,我是大錯特錯了,田市長是一個難得的好領導。可是這時我已經是泥足深陷,兩手沾滿了鮮血,無法回頭,難以自拔了。我不得不用以後的連環兇殺來掩蓋我自己,繼續給警方造成錯覺,以逃避法律的嚴懲。你剛才說我是為民除害的勇士,那是謬獎了!我也與尋常人一樣,我內心深處其實是一個懦弱的人,否則我也不必躲在幕後,直接拋頭露面去刺殺田市長好了。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真是追悔莫及呀!……」
程北可哽咽地說不下去了,他雙手狠狠捶頭,痛悔自責至極。
鍾慨冷冷地嘲笑道:「程北可,你不覺得你變得也太快了嗎?依我看,一點也不比變色龍遜色,這麼一會兒工夫,又變成了貪生怕死膽小的懦夫了?」
程北可抬起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自我解嘲道:「我聽得出來,你是在嘲笑我,不過沒關係,我連自己都在嘲笑我自己。老實說,我真是做了一件荒唐絕倫的事情,回想起來,宛如一場不堪回首的噩夢啊!現在我終於清醒過來,我再也忍受不住來自良心的譴責了,我不能錯上加錯,罪上加罪!我之所以選擇在法庭之上開口說話,不是為了做自我辯護,不是為了訴說委屈,更不是請求原諒,我的罪責也無法原諒!而是為了當眾澄清事實,言明真相,並向庭上眾人,尤其是當面向田市長本人作出我最誠摯最由衷的懺悔!」
說罷,煞有介事地向法庭上下各鞠了一躬,最後又轉向田鵬遠深深鞠了一躬。
庭上不明真相的聽眾,有的目睹此感人情景,竟感動得忍不住拭起淚來。
大家不由自主地有些同情起程北可來了,更為田鵬遠的高風亮節所折服。一場嚴肅的庭審竟轉眼變成了不倫不類的感情交流會。
法官意識到此,又敲法槌維持道:「肅靜,肅靜。」
謝虹見狀,氣得低低罵道:「愚忠!田鵬遠到底給了他什麼好處,竟讓他這樣執迷不悟、死心塌地為田鵬遠賣命?真是愚忠至極!」
鍾慨淡淡一笑道:「不是愚忠,是自作聰明,是自作多情。他這樣竭盡狡辯之能事來保田鵬遠,其實仍是在保他自己。他很清醒,只要田鵬遠這棵大樹不倒,他就還有一線生機。而招供出田鵬遠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絲毫不會減輕他的罪責。另外,他口口聲稱不是為自己辯護,實際上仍是在積極地展開自救。你看,他不是已經引發人們的同情心了嗎?」
「我就不信這個邪!」謝虹氣鼓鼓地站起身來,面向程北可理直氣壯地詰問道:「程北可,請你明白你此刻的身份,你是一個殺人罪犯,而不是昔日風光的律師。你說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劃導演,與田鵬遠無關,那麼我請教你,據蜘蛛交代,你在扮作墨鏡領著蜘蛛進入密室時,曾為他引見一個神秘的人物跟蜘蛛面談價錢。那個和蜘蛛討價還價的人,不是田鵬遠又是誰人?」
程北可怔了一下,隨即仰面朝天地笑了起來,他瞧著謝虹大搖其頭道:「你這個女娃子,真是太幼稚了。說到此處停頓不言,沉默片刻,忽地又轉向法官,鄭重其事要求道:我請求法庭暫時休庭,容法警去取一樣證物,好讓這位女警官相信我說的都是實話,以使她心服口服。」
他低聲告訴了身邊法警一個地址,法警隨即向法官呈報上去。
法官聽罷,躊躇了一下,宣佈道:「法庭進入休庭取證,十五分鐘後繼續開庭!」
聽眾們誰也不肯離去,此案波詭雲譎,變幻莫測,竟難以預料結局會是如何,大家都興奮地翹首以待。
十五分鐘后,法庭準時開庭。
只見程北可接過法警遞上的一個盒子,先瞥了一眼,臉上禁不住掛出一絲得意之笑,他慢慢將盒子打開,將裡面的東西取出,然後低下頭背轉身去……
不一會兒,待程北可再轉身回過頭,面向法庭上眾人之時,人們不由駭然變色,壓低了嗓門,發出了一聲聲低低的驚呼聲。
轉眼之間,程北可已經變成了鬢染白霜,面目冷峻的半百老人。
旁聽席上有人眼尖,脫口道:「孫書記。是原市委孫書記。」
程北可有些倨傲地對法官道:「請傳蜘蛛上庭指認,看看是不是你們所說的那個神秘人。」
蜘蛛在兩個法警的看守下,隨即出庭作證指認。他一見到被告席上此刻已經喬裝易容的程北可,如同見了鬼一樣張皇失聲地叫了起來,抬手指著道:「不錯,就是他。就是他出錢雇我們去殺田市長兩口子的。」
蜘蛛後來已經得知受人僱用,讓兄弟們砍殺的,是市長田鵬遠和他的妻子。
程北可蒼啞著聲音向蜘蛛道:「你可要看清楚仔細了,不要冤枉好人,那個人到底是不是我?」
蜘蛛一聽這聲音,更是跳了起來,破口大罵道:「他媽的,不是你還有誰?要是老子認錯了,老子情願把自己的眼珠子摳下來當泡踩!老子就算記不清你的長相,聽這聲音也能認出你來!沒錯,就是你,你把老子給害慘了。」
說著衝動地就要揮拳撲上前去,被法警制止住了。
程北可笑了一下,猛地將臉上面具和頭上的假髮套,三下兩下地扯下。他整整頭髮,瀟洒從容地又從盒子中取出墨鏡戴上,隨後在上唇貼上鬍鬚。
蜘蛛驚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結結巴巴道:「你……你是墨鏡……哦,我……我明白了……」
法官擺擺手,法警將頹然的蜘蛛帶離法庭。
程北可對眾朗聲道:「當事人蜘蛛都明白了,諸位想必也都不言而喻了吧!至此,田市長夫婦遇刺一案,也應該可以下定論了,那就是這一切都是我程北可所為,與田市長無關。田市長是清白無辜的。」
程北可彷彿又成為了律師,他神采飛揚,在侃侃而談,鋒芒百出,感覺好極了。
鍾慨對這一幕早有預料,他看著得意忘形的程北可,禁不住神色黯然,搖頭嘆息道:「真是可悲可嘆!」
程北可的話字字清晰可聞地送入眾人耳中,法庭上又像亂了營一樣,嗡嗡嚶嚶地議論起來。
鍾慨站了起來,不慌不忙對程北可道:「慢!好一個捨身救主的奴才。你說田鵬遠是清白無辜的,那倒也未必見得。」
他轉向田鵬遠,見田鵬遠臉上不動聲色,一副寵辱不驚的神態,倒好似已是勝券在握,不由心頭火起,厲聲喝問道:「田市長,請問你的妻子歐陽筱竹是怎麼死的?」
田鵬遠一怔,隨即答道:「是一次意外,騎馬跌死的。」
鍾慨的目光寒劍一般射向田鵬遠,單刀直入道:「是真的嗎?」
田鵬遠直言不諱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你還懷疑我害死了我妻子不成?」
鍾慨冷笑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
田鵬遠咬牙道:「我當然清楚,不光我自己清楚,全青川市的老百姓也都一清二楚。我和筱竹二十年恩愛,情深似海,是有口皆碑,有目共睹的。笑話,我怎麼會害死我的結髮妻子?你為什麼要胡亂猜測、血口噴人?我正處於喪妻之痛,你為什麼還要在我心口上撒把鹽?你說,你是何居心?你還有沒有正常人的同情心?」
田鵬遠避開鍾慨的攻勢,不動聲色把矛頭旁引。
鍾慨毫不理會,目光如電,繼續咄咄逼人道:「我自然不是無的放矢。你說不是你害死了歐陽筱竹,我卻恰恰認定就是你害死了她。」
田鵬遠斜睨了一眼鍾慨道:「這是嚴肅的法庭,不是茶館酒肆,可以亂嚼舌根,不負責任地亂講話。在這裡,說話要講證據。」
鍾慨道:「我的證據就是歐陽筱竹的那些畫,她的那些作品。」
田鵬遠一愣,他不知道鍾慨從畫作上看出了什麼,不禁有點心虛,陰聲問道:「何以見得?請你不妨指教一二。」
鍾慨娓娓道來,面向眾人,開始陳述自己的理由:「眾所周知,田鵬遠的妻子歐陽筱竹是一個畫家,就在前不久,她還在本市的鳳凰大飯店舉辦過一次頗為轟動的畫展。」他見田鵬遠的臉色漸漸變得鐵青起來。又繼續道:「可是傾注了歐陽筱竹心血的這次畫展,卻不知何故無疾而終了。大家如果冷靜想一想,其實答案也不難找到,那就是作為一市之長的田鵬遠覺得有損於他的面子,於是暗下指令停辦了畫展。」
眾人都以為田鵬遠會矢口否認,畢竟這只是捕風捉影的事,不料田鵬遠卻道:「不錯,明人不做暗事,是我授意停辦我妻子的畫展的。」他激動起來,揮舞著雙臂道,「我承認我對人體油畫這門藝術知之甚少,但我想任何一個丈夫,至少是絕大多數的丈夫,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辦這樣的畫展的。難道你們以為我就會為這麼點小事而去殺害自己的結髮妻子嗎?」
田鵬遠的話入情入理,只見席上不少人點頭認同。
鍾慨斬釘截鐵道:「當然不能。不過很可能這會再度成為火藥桶上的一條導火索。我曾看過歐陽筱竹的兩次畫展,她的作品分為兩個階段,前期是工筆仕女。這期間,不論筆下人物如何變化,卻有一點雷同,那就是閨怨。大家都懂得琴為心聲,作為一個熱愛生活、渴望生命美好的畫家,同樣是畫為心聲。這是從畫家心中自然流出,掩抑不住的傷痛。後面則是
這人體油畫,當我站在這些油畫之前時,我感到了生命的強烈震撼。畫家用她那特有的女性細膩語言,給我們講述了一個女人成長歷史,給我們講述了她自己辛酸的故事。那是她自己的寫照,那裡面融入了太多的愛,太多的淚水和忍耐,同時,我也看到了畫家透過作品躍然而出的——那泣血的對愛的挽留和呼喚。」
法庭上靜得針墜可聞,大家不由被鍾慨帶著感情的講述所打動,再回顧自己看到的歐陽筱竹作品,感到鍾慨的確所言不虛。
鍾慨的表情異常沉痛,他對歐陽筱竹在藝術上真是有如遇知音之感,他為她的死感到深深惋惜。鍾慨哀思了片刻,又道:「從這些作品上我敢斷言,歐陽筱竹對丈夫是一往情深,可是作為丈夫的田鵬遠卻早已經失去興趣,對妻子日漸冷落,他們的恩愛只在公眾場合,只限於各種媒體,只限於在人們的眼前。自然,這樣貌合神離的夫婦不是除此之外,就絕無僅有,現實中有許多人維持著這種味同雞肋的生活,但田鵬遠卻絕非常人,他是一個胸懷抱負之人,或者說是一個具有野心善於陰謀的人,二十年夫妻下來,歐陽筱竹必然或多或少地發現了其中的蛛絲馬跡,或者說是掌握了田鵬遠的一些證據。這樣,她的存在就無形中構成了對田鵬遠仕途的威脅,因而田鵬遠最終痛下毒手殺害了她。可憐的歐陽筱竹呀,我相信她一直到死都在試圖挽救她和丈夫田鵬遠的婚姻和愛情……」
田鵬遠臉上的五官扭曲起來,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嚎叫了起來,打斷道:「你胡說,不許你誣衊我和筱竹忠貞不渝的愛情。你、你誣衊我殺了妻子,那好……我就拿出證據……拿出證據給你們看……」
田鵬遠抖索著手,從懷中摸出一張摺疊著的素白信紙來,當眾深情撫摸了片刻,然後顫顫巍巍地交給法庭。田鵬遠此番表演,倒也不完全是作秀,他每一想到妻子對自己無怨無悔的愛時,就會心顫不已。
法官打開一看,是一封遺書。
他過目之後,雙眉一蹙,隨即讓法警轉交給鍾慨。
鍾慨一臉疑惑地接過,一見是遺書,不由大吃一驚,他掃了一眼,情不自禁地在庭上小聲念了起來:「我是不小心騎馬跌死,與我的丈夫田鵬遠無關。落款是——歐陽筱竹絕筆。」
法官有所質疑道:「請你辨別一下,這是歐陽筱竹的筆跡嗎?」
鍾慨仔細端詳了片刻,然後點點頭,沉重地緩聲說道:「是。是歐陽筱竹的親筆。她曾經給我簽過名,我認識她的筆體。」
田鵬遠一旁忍不住抹淚泣道:「本來……本來我是不想將它拿出來的,我一看見它,就睹物思人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妻子,就會令我痛不欲生……誰料到人心兇險,竟然有人會無端懷疑我,極盡搬弄是非之能事,我也只好將它大白於天下,公之於眾了……看來筱竹真是有先見之明……筱竹呀筱竹,你真是我的好夫人、好妻子,好賢內助!你對我真是太好啦……你怎麼就知道會有人拿你的死來大做文章呢?……」
說罷,抽噎起來,真好似痛不欲生。
鍾慨一時無話可說,他的心裡如同墜了鉛石一般沉重,同時也有幾分說不出的灰心沮喪。程北可的落網,歐陽筱竹之死,本都是自己手中的利器,誰料兩擊之下,田鵬遠不僅毫髮未損,竟還有死灰復燃之象。
這時庭上形勢不知不覺間已發生大變,半數聽眾將信將疑,另半數聽眾卻開始相信田鵬遠的清白無辜了。
沉默了一會兒,法官問道:「原告,你還有何證據可以出示?如果沒有……」
鍾慨一個激靈,遂抖擻精神道:「且慢,我還有一個重要證據,可以證明田鵬遠罪大惡極,喪心病狂。」
鍾慨接過謝虹遞過來的用白布托著的手槍,呈現在法庭之上,道:「看,這就是證據。就是這支手槍殺害了汪洋。」
田鵬遠臉上不禁有些變色,額上冒汗道:「鍾慨,你、你又要幹什麼?你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刁難,難道你還不死心嗎?」
鍾慨正氣凜然道:「不是我存心刁難,自古正邪不兩立。」說罷,他不再理會田鵬遠的哀鳴,轉身面向聽眾,抬高了語調道,「這把手槍正是此刻站在被告席上的這位市長大人田鵬遠的。」
法官對鍾慨提示道:「請不要空口無憑,你如何證實這一推論?」
鍾慨充滿自信地一笑道:「我有證人。她可以為此作證。這個人就是汪洋的未婚妻——祁瑩。」
田鵬遠一聞此言,臉上肌肉禁不住連跳了兩下。
法官威嚴道:「傳證人祁瑩出庭。」
法院外高高的台階上,溫煦的陽光下面,居中坐著一個嬌俏的女孩,裡面的審判即將開始,人們都早已經陸陸續續地進去了,惟有她一個人坐在這空蕩蕩的台階上,心事重重地眺望著前方。
終於,一個熟悉的身影輕盈步上台階,她一見之下,連忙站起身子迎了上去,同時叫道:「祁瑩。」
對方停下腳步,也驚訝道:「是你,溫可馨。」
這二人正是溫可馨和祁瑩。
溫可馨表情有些不自然道:「你怎麼才來,我等你好半天了。」
祁瑩怔道:「可馨,有什麼事嗎?」
溫可馨聽祁瑩這麼一問,臉色不由泛紅,反倒低下頭,支吾不語起來。
祁瑩催促道:「有什麼事你快說,我著急進去哪。」
溫可馨抬起眼,一動不動盯著祁瑩,期期艾艾道:「你是去看審判田市長嗎?」
祁瑩默不作聲地點點頭。
溫可馨嘴唇有些哆嗦道:「你是不是覺得稱心如意、大快人心?」
祁瑩覺得溫可馨今天好生奇怪,不由關心地問道:「可馨,你怎麼啦?你到底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溫可馨越發漲紅了臉,張了張嘴,又沉默下來。
祁瑩抬腕看了一下手錶,離開庭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忍不住焦急說道:「要不有什麼事,等下來咱倆再說吧,實不相瞞,一會兒,我還要出庭作證呢。」
溫可馨神色黯然道:「為誰作證?」
祁瑩不假思索,啟唇微笑道:「當然是警方。」
說罷,就欲邁步繼續往台階高處走。
溫可馨一把扯住祁瑩,急道:「這樣說來,你更不能去。」
祁瑩大惑不解道:「為什麼?」
溫可馨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悲不自勝道:「因為……因為我不忍心看到你們父女二人對簿公堂!……」
祁瑩霎時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溫可馨道:「你說什麼?」
溫可馨尷尬一笑道:「田市長……正是你的父親……你念念不忘的親生父親……」
祁瑩的頭腦中只覺得一片空白,身體頓時如泥塑木雕般怔立在當地。
溫可馨從自己的項間取下那個瑪瑙項墜,搖頭苦笑了一下說,「這是你當初送給我的,哪裡想到,卻是你父母與你相識相認的信物。現在我完璧歸趙還給你吧。」
溫可馨把紅色雞心瑪瑙項墜給痴怔無言的祁瑩戴上,塞回衣內,又將自己送與祁瑩的那條生肖項鏈取下,依然掛回自己的脖子上,自我解嘲道:「我還是戴我自己這條吧。也許我的父母哪一天也能憑著它找到我呢。」
她打開小巧的白色坤包,又把一張支票和兩串鑰匙取出,遞在祁瑩的手心,仰起臉,哀嘆一聲道:「我天生不是富貴命。這是別墅和車的鑰匙,還有一張巨額支票,都是田市長送給我的。他把我誤作是他的女兒了,可惜我卻沒有這個福分。這一切都物歸原主。」
法庭上,法官再一遍催促道:「請證人祁瑩出庭。」
鍾慨也是焦急不安地等待著,與眾人一起,不時朝法庭入口處伸項張望。當大家都失去了耐心,以為祁瑩不會來了時,一個姍姍來遲的身影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
祁瑩面白如紙,雙眼失神,腳步枯滯,緩緩走上法庭,立在了眾人面前。
田鵬遠乾咽了口唾沫,目光緊張地偷望了一眼祁瑩。
同時,鍾慨和謝虹也將期待的目光注視到祁瑩身上。
祁瑩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
法官道:「祁瑩,你能證明這把手槍是田鵬遠的嗎?」
祁瑩臉上愁苦,她一動不動,恍若未聞。
法官再次問道:「祁瑩,請你回答,你曾經看到過田鵬遠私藏有這把手槍嗎?」
祁瑩仍是如同入了魔症一樣,定身在那裡,遲遲不答。
法官加重了語氣,第三次問道:「證人祁瑩,請你回答我的問題,這把手槍到底是不是田鵬遠的,你到底能不能證明?」
祁瑩茫然抬起臉,看了一眼法官,良久,仍不作答。
法官有些生氣了,一手拍案道:「祁瑩,我三番五次地問你,你為什麼不作回答?請你明白這是法庭,法律也不是兒戲,你的證詞也許會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存亡,請你仔細回憶辨別,趕快向法庭如實回答。」
祁瑩痛楚地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眼淚無聲地涌流了出來。
祁瑩胸中翻騰起伏,她把田鵬遠當作殺父仇人,一直尋找機會復仇,為了扳倒他,挖空心思地搜集他的種種罪證,在百般搜羅不到證據的時候,甚至想誘使他犯罪。如今機會來了,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扳倒他也是易如反掌,她的證據不僅有手槍,還有支票、別墅、跑車這些來源不明的巨額財產,任何一樣都可以將田鵬遠打入十八層地獄,讓他萬劫不復。可是到頭來,卻是乾坤大倒轉,一切都翻了個個兒,仇人成了父親,而自己與這個所謂父親的人,之間又是有幾多恩怨情仇?她無法不相信溫可馨的話。汪洋曾對她說過的李輝不像自己父親的話,此時忽然又響起在耳邊……她忽然明白了李輝臨終前那充滿詭異的一笑,那是竊笑她和田鵬遠之間父女相殘!她又明白了很多很多,明白了李輝一次次對她的摟抱摸吻,那不是來自父輩的撫愛,而實是出於一個禽獸變態的行徑。原來這一切竟是李輝精心的安排。她又想,李輝虧得死於田鵬遠之手,否則自己終有一日會難逃厄運,毀於他的魔爪之中。這真是鬼使神差,如此說來,冥冥中田鵬遠竟救了自己一命,這算不算是他對自己的父恩深重?而因舉報李輝始終對自己心存愧疚的汪洋,豈不也是陰差陽錯地與田鵬遠一道救下了自己。李輝固然心懷叵測,田鵬遠又何嘗對自己不是想入非非,不懷好意!可是,自己今天真的要親手將父親送上斷頭台嗎?……一時間,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糾葛纏繞,紛至沓來……祁瑩頓感心力交瘁,無所適從,茫然若失……
祁瑩臉上掛著淚痕,當庭緩聲說道:「我撤回證詞……」
這一回答不僅令鍾慨等人大失所望,田鵬遠也是大感意外、吃驚非淺。
至此,原、被告雙方舉證、辯論已畢,法官開始依法裁決。
法官中氣十足,起立宣布:「……判處殺人犯程北可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緩期一年執行……有關田鵬遠的指控,因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本著疑罪從無的原則,予以當庭無罪釋放。」
這個結果真是令法庭上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
鍾慨、謝虹回到隊里,二人均有點垂頭喪氣,原來是乘興而去,誰知卻是敗興而回。程北可的大包大攬,甘當替罪羊,讓他們啼笑皆非;歐陽筱竹的痴情遺書,讓鍾慨酸心感嘆,無話可說;祁瑩的變卦更令他們措手不及,經過精心準備的和田鵬遠的這一輪交鋒又是以失敗告終。
謝虹牢騷道:「怎麼搞的,轉眼之間,老母雞變鴨,眼睜睜看著又讓田鵬遠這傢伙給逃脫了。祁瑩是怎麼回事,田鵬遠殺了汪洋,她不思報仇,反倒出爾反爾,突然變卦了。看她在法庭上那淚水漣漣的樣子,真不可理解,難道田鵬遠比她的未婚夫都要親?」
鍾慨沉思不語,他總覺得除了謝虹所說的這些之外,還有一些什麼地方不對勁。他復又掏出那紙歐陽筱竹的遺書來,凝神而視,細細揣摩,可以說確鑿無疑,確系歐陽筱竹親筆,可是……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後悔地猛一拍腦門,脫口自責一聲道:「我真笨!……」
謝虹等人圍了上來,問道:「鍾隊,是不是有了什麼新發現?」
「你們看——」鍾慨眼中放出閃爍的光來,指著那一紙遺書道:「這是歐陽筱竹的筆跡不假,但是遺書乾乾淨淨,上面沒有絲毫血跡,這且不論,最令人生疑的是,字跡工整娟秀。你們可以試想,歐陽筱竹當時處於彌留狀態,一個彌留受傷之人,如何能寫就這一筆工整娟秀的字跡?」
謝虹道:「你懷疑是……」
鍾慨眼中掩飾不住興奮,肯定地說:「答案只有一個,這是她事先寫下的。」
眾人聽罷一凜,如撥雲見日,眼前都是一片光亮。
大胖大惑不解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丈夫要害她,她反而還想著為他開脫?」
謝虹也自言自語道:「真是一個可憐蟲,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的傻女人。」
鍾慨抬起頭,他沉默地走到窗口,望著湛藍的天空,眼中不禁泛起淚花,長嘆了一口氣道:「這就是歐陽筱竹啊!這就是她忠貞不渝、無怨無悔的愛呀!由此說來,田鵬遠在法庭之上的痛哭流涕,也不是全然作秀,畢竟世上對他這樣好的女人,今生今世恐怕是再也沒有了。」
謝虹感嘆道:「要是田鵬遠知道妻子內心裡這樣愛他,他還會下手謀殺她嗎?這一出人間悲劇還會發生嗎?」
鍾慨沉思片刻,點點頭道:「會。田鵬遠是一個政治家,當他的政治利益受到威脅時,他是會割捨掉一切兒女情長的,包括愛情。」
眾人沉默無語,俱為歐陽筱竹這一份情真意切、情深意長的真摯愛情所感動。
「歐陽筱竹寫這紙遺書,本意是欲為丈夫田鵬遠開脫,卻不知她素有的潔癖,以及她那畫家的惟美思想,於無意中將真相告訴了我們。」鍾慨說到這裡,憤然將案一拍,惡狠狠命令道:「鐵證如山,不容抵賴!我命令,重新將田鵬遠抓捕歸案。」
芳草萋萋的墓園,一塊塊碑石錯落有致,掩映在暮色蒼茫中。這是青川市最好的一個花園公墓。
偌大個墓園,空曠靜謐,四下無人。這裡本也不是熱鬧的地方。惟見一個身穿素服的女子,衣裙讓晚風微微吹起,她躬身下去,在一塊碑前敬獻上一束鮮花。那是紅色的康乃馨,是獻給母親的花。
祁瑩在母親歐陽筱竹的墓前,無限凄涼地默坐了下來。
她此刻心中百感交集,想起往日種種,與母親鬥法,挑唆父母之間的不睦,本應是幸福美滿的一家人,卻弄得親仇難分,恩怨不辨,陰陽相隔,生死陌路。
正傷楚斷腸之時,忽覺背後有一個人躡手躡腳地接近了她,待她有所察覺正要回頭,一雙大手猛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來人倏地轉到祁瑩面前,沖著她,凶神惡煞般獰笑了起來。
是田鵬遠——自己的親生父親。
祁瑩被田鵬遠掐著脖子,從地上提了起來。
田鵬遠手下毫不放鬆,他扼著祁瑩,轉首瞥了一眼歐陽筱竹墓前的鮮花,禁不住氣急敗壞譏諷道:「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你不是一直想要筱竹死嗎?這下你總算是稱心如意了吧!都是你,你這個紅顏禍水,你這個小妖精,你搞得我身敗名裂,名聲掃地,夫妻反目,生不如死!你故意誘惑我,假意愛我接近我,實際上用心險惡地想害我。」
祁瑩讓田鵬遠扼住喉嚨,她大張著嘴,卻無法說出話來,忍不住淚水盈眶。
田鵬遠見狀,冷笑道:「哼,別再偽裝出一副清純無辜的樣子了,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其實早就知道了,你是李輝的女兒,你是他委派來的復仇使者!你先用含有海洛因的毒煙害我,后又離間我和筱竹,甚至唆使我設計除掉筱竹。可是你沒有想到吧,你聰明反被聰明誤,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你害我不成反倒害了你的心上人汪洋。這是不是叫做偷雞不成反蝕了一把米呢?哈哈哈……」田鵬遠得意忘形大笑了起來,他又驟然將笑容一停,殺氣騰騰的目光直逼祁瑩道,「你不叫我過好,我也不叫你過好。怎麼樣,我的妻子筱竹死了,你的男朋友汪洋不是也死了嗎?這就叫兩敗俱傷!現在,只剩下咱們這兩個孤男寡女,同病相憐了,事到如今,有情人也終於該成眷屬了吧!瑩瑩,我落到今天這步田地,都是為了你,都是你害的,我在你身上付出了那麼大的心血和代價,可是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得到你。我對你是朝思暮想、又愛又恨,今天我不管你情願不情願,一定要得到你,佔有你!你看看晚霞多麼美麗,幕天席地,夕陽為燭,是一個多麼大的洞房!我要佔有你,我要姦汙你,我要對你先奸后殺!……」
祁瑩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她想喊叫卻喊叫不出來,眼神哀怨委屈,沖著田鵬遠——自己的父親,拚命地搖頭示意。田鵬遠卻是惱羞成怒,孤注一擲,他對她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今天必須殺掉她,免生後患。他不清楚祁瑩為何在法庭之上忽然對自己開恩,但如果日後祁瑩反悔,指證自己的話,那他就是死路一條!這樣的隱患如何能留?在田鵬遠力道越來越重的掐卡下,呼吸越來越艱難,她渾身漸感無力,眼看著就要昏迷過去。
田鵬遠血紅著眼睛,盯著奄奄一息的祁瑩道:「瑩瑩,今天在法庭之上,你為什麼不指證?難道你良心發現了嗎?你真傻,如果你指證我的話,死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送你一句話吧,記住,這個社會永遠是動物世界,弱肉強食,你死我活。」
說著,貪婪的目光朝祁瑩頎長潔白的脖子望去,隨即伸出另一隻大手,扯住祁瑩的領口,狠狠地一把撕扯開。隨著衣裳的一聲裂響,一大片酥胸裸露了出來,祁瑩將頭一扭,痛苦不堪地閉上了眼睛。
那個殷紅如血的雞心瑪瑙項墜,此時安靜地懸挂在祁瑩的胸前。
田鵬遠頭皮登時發炸,他目瞪口呆,渾身暴起一層雞皮疙瘩,不寒而慄,如置身萬丈冰窖。
田鵬遠目光死死盯視著那個項墜,又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他嚅動著嘴唇,口中喃喃道:「這是怎麼回事?老天爺,這是怎麼回事?你不要戲弄我,難道……難道祁瑩才是我的女兒,才是我田鵬遠真正的女兒甜甜?……不可能……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啊!啊!……」
田鵬遠惶悚恐怖至極,他仰面向天,嘴裡發出了瘋狂絕望的大叫。
正在這時,遠處一個人影飛快地奔來,邊跑邊高聲喊道:「放手,田鵬遠,你這個惡魔,不許你傷害祁瑩!……祁瑩,別怕,我何不為救你來了。」
「不許動!」幾乎與此同時,墓地周圍「刷」地站起許多持槍的警察,前面一人正是鍾慨。
田鵬遠聞聲一怔,他的手如被燙著了一般急忙鬆開了,祁瑩隨即「撲通」一聲軟在了地上。
幾個警察上去,動作麻利地將呆若木雞的田鵬遠撲倒擒獲。
法庭再度開庭。
鍾慨以歐陽筱竹的遺書為證,揭穿了田鵬遠蓄意殺妻,以及欲對祁瑩殺人滅口的事實。
田鵬遠目光獃滯,他抬起頭來,對以上罪行供認不諱,並主動交代了他自編、自導、自演的刺殺自己,實欲殺妻及嫁禍市委書記孫毅然的醜劇。
程北可見田鵬遠源源本本地交代,欲阻不能,不由急得哭出聲道:「田市長……」
田鵬遠瞥了一眼程北可,神色悲哀道:「北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就讓我們在黃泉路上作個伴吧,下一世如果投胎為人,一定要做個於心無愧的好人。做好人,心裡踏實,不遭天譴。」
說罷,轉向法庭,繼續交代他今生所犯下的所有罪行。包括二十年前的鴻圖造紙廠的縱火案。
程北可泣不成聲。
法官宣判:「……綜合以上罪行,田鵬遠罪大惡極,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森嚴壁壘的監獄鐵門「咣」的一聲打開了,田鵬遠手銬腳鐐地走了出來。他明日就要被執行槍決了。
他的背深深地傴僂下去,一夜之間,他變成了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
祁瑩來探監了。田鵬遠被捕入獄之後,祁瑩將溫可馨給自己的那些財產全部上繳警方,她要為父贖罪,儘管田鵬遠絕無生還之望,但她贖一分是一分。
父女倆隔著鐵柵,無語相望。
田鵬遠看著祁瑩的眼神已經變了,變成了無比慈愛的目光。
良久,田鵬遠苦笑了一下,顫動著慘白的嘴唇,目光含著熱切的渴望道:「甜甜……你、你能叫我一聲……爸爸嗎?……」
祁瑩噙淚望著田鵬遠,搖了搖頭,臉上淚水無聲流下。
像熄滅了兩盞風中的殘燭,田鵬遠的目光迅速暗淡了下去。
是夜,田鵬遠在獄中自縊身亡。
青川機場。
祁瑩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北京新花雨模特經紀公司經研究,決定摒棄陳見,不拘一格起用祁瑩。該公司不久前已與祁瑩正式簽約。
鍾慨一家三口、那雨心、何不為等人在機場衛星廳相送。
登機時間到了,播音器最後一遍廣播,催促乘客趕快登機。
祁瑩拉著下面帶有小輪的行李箱,往機場安檢口走去。
何不為的目光依依不捨地追隨著祁瑩,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就在祁瑩就要通過安檢口時,他抑止不住地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
「祁瑩!」何不為鼻子一酸,叫道。
祁瑩轉過頭,望著何不為淺淺一笑,心中也是滋味萬千。
何不為一臉誠摯道:「祁瑩,不論你走到天涯海角,都不要忘了在青川,你有一個一級棒的朋友。祝你一帆風順,事業成功!」
何不為平伸出雙手,笑著向祁瑩豎起兩個手指。
祁瑩含淚一笑,放下行李箱,效仿著何不為,也將兩個手指朝上,向著何不為,也向著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