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那雨心俯在鏡子前面精心抹上了口紅,化好妝后扭臉從各個側面照了照,覺得還算滿意,不由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臭美地笑了笑,然後抓起梳妝台上的小背包,往肩上一甩,沖著裡面大喊了聲:
「老媽,我不吃飯了,您自個兒吃吧。我要出去玩去啦。」
也不等傳來回話,偷偷擰開房門,拔腳就要顛顛地溜出去。
母親冷梅人未出來,話音急急先至:
「這死丫頭,這又是要到哪兒瘋去呀?這飯都做好了,你給我吃了飯再走!」
冷梅一邊發著牢騷,一邊從廚房裡緊趕慢趕著追了出來。可還是晚了一步,等她來到門外時,那雨心已經腳步不停地跑進了樓梯。
那雨心在樓梯裡頭也不回地說:「我不吃了,我減肥。」
冷梅心痛地嚷道:「一天到晚的減肥,總共身上也沒有幾兩肉了,減什麼肥?!……」無奈地搖了搖頭,正要反身回屋,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緊接著轉身又道:「你別一天到晚地瞎跑,光知道玩!你別嫌你媽嘮叨,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個人的終身大事也該認真考慮考慮了,別老讓媽為你操心!」
那雨心回頭朝冷梅扮了個鬼臉道:「您就別瞎操心了。這都什麼年代了,現在還有誰結婚呀,只有傻瓜才往那婚姻的鳥籠子里鑽呢!……當心操心老得快,不過……您要是實在願意操心,還是先操操您自個兒的心吧。」
說完,撲哧一笑,人轉眼就跑得不見蹤影了。
冷梅的老伴死了好些年了,半年前那雨心就曾勸說母親再找個老伴,好安度晚年,都被冷梅一口拒絕了。冷梅覺得自己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又這麼大歲數了,現在再去找個老頭,恐怕遭人笑話。那雨心說完之後,冷梅當下沒反應過來,待仔細回味過話中的含意時,不禁咧嘴笑了一下,臉一紅,嗔道:「這孩子,沒大沒小的,讓我慣得越來越沒個人樣了。」
那雨心來到了刑警隊。她正要進門,小李子迎面從裡面走了出來。
小李子一見是那雨心,怔了一下,欣喜道:「皇天不負有心人。是你?……」
那雨心隨即也認出了面前這位,他便是曾受自己捉弄的那位年輕警官。不禁一笑道:「是我,怎麼,你還記仇啊?」
小李子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連忙辯解道:「我沒記仇,我壓根兒沒記仇。我只是……記住了你這個人。」
那雨心刻薄地笑道:「印象深刻,是不是?」
小李子不置可否地笑了。
那雨心敷衍道:「來刑警隊辦事?」
小李子有些得意地說:「不是,我調到這兒來啦。」
那雨心不禁好奇道:「你不在110好好地待著,跑這兒幹什麼來啦?」
讓那雨心這麼一問,小李子的臉騰地就紅了起來,靦腆不已道:「這是我心中的秘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那雨心瞟了小李子一眼,不屑地說:「喲,還保密呢?誰稀罕你告訴我!」
說完,那雨心丟下小李子,徑直就要往裡走。
小李子低著頭,囁嚅道:「你是來找鍾隊長的吧。」
那雨心心說廢話,難道還來找你不成?正要出言奚落,鍾慨走了出來。
鍾慨一見那雨心,頭就無形中大了起來,他了解自己這個小姨子,生性促狹,爭強好勝,以捉弄人為樂事能事。鍾慨在和她姐那天心談戀愛時,就沒有少受她的捉弄。
鍾慨皺著眉頭道:「你怎麼來啦?可不許在這兒胡鬧生事。」
那雨心不服氣地一挺胸道:「誰胡鬧啦?我是來傳我姐的聖旨,她讓你今晚務必回家去一趟。」
鍾慨道:「你姐也是,打個電話不就行啦,還值得這麼興師動眾的!」
那雨心道:「我姐說,都給你打了八百個電話了,可你就是不回家。沒辦法,只好煩本人親自跑一趟了。讓我監督你有沒有背著我姐幹壞事,看看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名堂。」
鍾慨叫苦道:「真是冤哉枉也。雨心,你以為我不願意回家,可是你看我都忙得腳打後腦勺了,哪有時間回去。好好,今天晚上我看看能不能抽空回去一下。」
鍾慨見那雨心說完還不走,不解地問:「怎麼,還有事嗎?姐夫我可沒時間陪你玩啊!」
那雨心嘴一撅,賭氣道:「誰要你陪我玩啦?我又不是特意來找你的。」
鍾慨詫道:「那你來找誰?」
那雨心情急之下,索性一指小李子說:「我是來找他的。」
小李子一聽,剛才還蔫頭蔫腦的,立即變得喜出望外。
那雨心問小李子道:「喂,你叫什麼名字?願不願意跟我跳舞去。」
小李子把頭點得如雞啄米。
鍾慨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問道:「你們二人在搞什麼鬼?小李子,你怎麼也一下子同流合污起來啦?」
小李子一聽,看了鍾慨一眼,怯怯地又把頭低下去了。
那雨心道:「噢,原來你叫小李子呀,這名兒不錯,好記。以後我也叫你小李子了。小李子,我再問你一遍,願意和本姑娘去跳舞嗎?」
小李子再一次把頭點得如同雞啄米。
同時,用哀求的目光看向鍾慨,請求道:「鍾隊長,我想向你請半天假。」
鍾慨如墜五里霧中,看了一會兒二人,道:「好吧,今天正好也沒什麼事,就准你的假。不過,我可得提醒你,我這個妹妹詭計多端,小心她涮著你玩。」
小李子不迭聲道:「不怕,不怕,我早已經領教過了。」
鍾慨沉吟片刻,又道:「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可是她姐夫,我要發現你膽敢不讓著她
,欺負她,我可輕饒不了你。」
那雨心聽鍾慨這樣一說,心潮一盪,沖著他調皮地吐了一下舌頭。
鍾慨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搖搖頭笑道:「真是莫名其妙。」
田鵬遠等人驅車來到了城郊的圓通酒家。這是一家位置幽靜,以無污染的農家菜和各種野味聞名的飯莊。看上去雖規模不大,外觀也極為樸素,普通百姓卻少有問津。它的格局怪異,沒有大廳,呈蜂窩煤結構,各個雅間俱有前門後門,食客間互不照面。這裡所經營的各式菜肴中,有許多原料是來自遠山深澗。野菌山菇植物之類自不必說,最為吸引客人的是這裡有其他飯店所沒有的受國家保護的多種瀕危野生動物。這裡不僅吸引了大批的民間美食家慕名而來,省內外形形色色不明身份的政客也時有光顧。
席間,有汪洋在場,田鵬遠無形中自然就收斂了許多。他看了一眼俏麗迷人的祁瑩,淡然一笑,繼而高談闊論,縱橫古今,欲以其風趣幽默見地不凡的談吐令祁瑩側目。
祁瑩果然有些動心,她凝神傾聽著風流倜儻的田鵬遠的話語,禁不住神思恍惚,對他暗暗佩服,心中暗道,如果面前這個堪為自己父輩的男人再年輕十歲,如果他不是和自己有著無法化解的深仇大恨,也許自己真的會愛上他,也許真的會抵制不住他非凡的魅力而投入他的懷抱。……再轉臉看向汪洋,汪洋則顯得木訥寡言的,與口若懸河的田鵬遠相較,汪洋便頓顯黯然失色了。
正自想入非非,桌底下田鵬遠的一隻手卻乘祁瑩出神,不老實地悄悄摸索了過來,她一激靈,目光倏然瞥向田鵬遠,只見他神色鎮定自若,面上絲毫不顯。祁瑩恨道,這個老色狼,又想佔小姑奶奶我的便宜,看他表面上道貌岸然,實則是一個衣冠禽獸偽君子。此念一出,再看向汪洋,便覺得還是汪洋老實可靠。
酒過三巡,祁瑩佯有些醉意,她站起來借口頭暈,搖搖晃晃地向洗手間走去。田鵬遠見狀,欲起身去攙扶,祁瑩掙開他的手臂,回頭掃了一眼汪洋,粲然一笑說:「我可不敢勞動您市長的大駕,還是讓我的保鏢陪我去吧。」
祁瑩走到洗手間門口,她觀察左右無人,馬上一改醉態,取下脖子上挎著的手機,塞到汪洋的手裡,斜睨了他一眼說:「汪洋,你不是想做我的男朋友嗎?考驗你的時刻到了,你幫我給田鵬遠的夫人歐陽筱竹通個風報個信,就說她那青川市盡人皆知的模範老公,此刻正和一個小狐狸精在一起喝酒,還偷偷地摸人家的小手呢……哈哈……」
祁瑩幸災樂禍的樣子,笑得樂不可支。汪洋用目細瞧,發現她卻是笑中帶淚。
夜精靈舞廳門前。
那雨心對小李子道:「啊,突然想起來了,本姑娘還有個約會。你自己玩去吧。」
小李子頓時尷尬不已。
那雨心有些於心不忍,走出去了幾步,又反身回來,對呆若木雞的小李子輕聲道:「小李子,你沒那麼小氣,你不會介意,是吧?」
小李子哭笑不得道:「那雨心,你不會是想讓我再一次加深對你的印象吧?」
那雨心開玩笑道:「你知道我的姓名?你可別對我說你愛上我啦。」
小李子苦笑道:「你忘了上次在110是我給你作的記錄啦?我當時就記住了你的芳名。實不相瞞,就是為了以後能有機會再見你一面,我才特意調到鍾隊長手下的。你說對了,那雨心,我愛上你了,我對你一見鍾情。」
那雨心這才覺出事情不妙。沒想到一不留神,就掉到了別人為她處心積慮設下的愛情陷阱里。
那雨心摸了摸小李子的頭,慌亂地支吾道:「別,別!你還小,還不懂得愛情……長兩年再說吧。」
說罷,皮笑肉不笑地沖小李子咧了咧嘴,趕緊轉身溜之大吉,逃之夭夭了。
誰料那雨心都走出很遠了,忽然從夜風中送來小李子的聲音。
小李子斬釘截鐵氣壯山河地大聲喊道:「那雨心,咱們一言為定。」
圓通酒家裡。
汪洋望著眼前這惟恐天下不亂的祁瑩,大惑不解道:「為什麼?祁瑩,你這麼做……不是很容易引起田市長夫妻間的誤會,挑起他們家庭之間的內訌嗎?」
祁瑩咬著唇角道:「不錯,我就是要讓他們倆內訌。」
汪洋痛心地看著祁瑩:「祁瑩,你知道嗎,你這是在破壞人家的幸福!」
祁瑩氣急敗壞道:「我就是要搞得他夫妻反目、家庭破裂。」
汪洋神色愈發凝重,痛心疾首勸道:「祁瑩,我真的搞不懂,你這樣做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難道你……真的想第三者插足……真的愛上……田市長了嗎?」
祁瑩輕蔑地一笑,然後搖了搖頭。
汪洋愈發不解,他既為祁瑩擔心,也為自己擔憂,他止不住一連串地發問:「那這到底是為什麼?你心裡頭到底埋藏著什麼天大的秘密不肯告訴我?你把我到底當作了什麼?……」
祁瑩卻忽然火了,怒氣沖沖地打斷道:「汪洋,你別打破沙鍋問到底好不好!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肯不肯幫我這個忙?我知道你心裡一直對田鵬遠感恩戴德,如果你實在是感到為難,不願意背叛你的這位大恩人,那這個電話由我自己親自來打好了。」
汪洋一聽,惟恐祁瑩說到做到,若果真那樣的話,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更加不可收拾。
汪洋深深吸了口氣,他鎮靜了一下,無可奈何地撥通了田市長家裡的電話。
歐陽筱竹在那頭禮貌地問道:「喂,你好,請問貴姓?」
汪洋遲疑片刻:「你好,歐陽阿姨,是我。田市長他……現在有個應酬,正……正在外面和……別人吃飯,可能會晚一些才能回去……」
汪洋吞吞吐吐的話還未說完,手機卻忽然被祁瑩從他手中不由分說搶奪了過去。
祁瑩不滿地瞪了汪洋一眼,然後對著手機口氣輕鬆地說道:「市長夫人,你好,聽出我是誰來了么?」
歐陽筱竹淡淡地回答說:「對不起,我聽不出來。你是誰?」
祁瑩一笑,隨口道:「我是誰並不要緊,要緊的是你那個盡人皆知的模範老公正和我一起共進晚餐呢!」
歐陽筱竹一怔,忍不住追問道:「你到底是誰?」
祁瑩單刀直入說:「你的競爭對手、情敵。」
歐陽筱竹頓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那個模特。」
祁瑩聽罷,反倒更加有意刺激她,幸災樂禍地說:「知道了最好。你知不知道,我是風華正茂青春妙齡,而你已經是人老珠黃徐娘半老了,識趣的話,就趕快低頭認輸乖乖地讓位吧。哈哈哈……」
歐陽筱竹用泰然自若的口吻道:「未必。」
祁瑩冷笑道:「不要自欺欺人了。你若不信,那咱倆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歐陽夫人,再見。」
祁瑩說罷,望了一眼汪洋,興奮異常地把手機關閉。
汪洋痛苦地喃喃道:「祁瑩,你在我眼裡越來越是個謎了。若不是親眼目睹,我真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這等咄咄怪事。」
祁瑩咬牙切齒地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叫報應。」
田鵬遠回到家中時,已經是夜色深沉了。
歐陽筱竹聽到門響,連忙從桌上抬起了頭。她左等丈夫不來,右等丈夫不來,不知不覺地就伏在桌上睡著了。
田鵬遠一見滿桌的菜肴一口未動,對筱竹歉疚地說:「對不起筱竹,來了批外商,市政府出面招待,我實在是脫不開身。」
歐陽筱竹心知肚明,卻只是若無其事地笑笑,對於田鵬遠的早出晚歸,甚至夜不歸宿,她早已是習以為常了。再說,又接到了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她在心理上也已經給自己打了一劑預防針。隨著田鵬遠在仕途上的一節節攀升,田鵬遠在家裡的時間也就隨之越來越短暫。這個家對於田鵬遠來講,有時候不過是一個旅店罷了。況且,她今天也並不想深入追究什麼,以免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田鵬遠一屁股坐下,一臉心痛地說:「筱竹,你怎麼連招呼也不跟我打一聲就急急忙忙地出院,再好好調養兩天嘛。」
「你真的那麼關心我?」歐陽筱竹目光咄咄逼人,她凝視著田鵬遠,笑了一笑又說,「我在醫院裡實在是躺不下去了,還是回到自己家裡感覺舒服自在;鵬遠,看這一陣兒把你累的,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
田鵬遠聽到這話,也不自然地笑笑。
歐陽筱竹猛地回過神來,慌裡慌張地對田鵬遠說:「看,盡忙著說話了,你一定餓極了,我這就給你熱飯去。」
歐陽筱竹說著就要走,田鵬遠一把拉住了她。
「別忙了,筱竹,你剛出院,身體這麼虛弱,我怎麼忍心再讓你為我受累。再者說,我已經吃過了。要熱,你就光熱你自己那份吧。」
歐陽筱竹說:「你這麼大的個子,酒桌上的飯怎麼能吃得飽你!你不是經常和我抱怨說,酒場上的飯吃不飽嗎?而且越是檔次高的場合越是吃不飽嗎?今天這個檔次想必一定是不低吧?」
「還行,還行。我真的吃飽了。」田鵬遠支支吾吾道。
「不行。你看,我還特意給你買了你最愛喝的法國紅酒。來,鵬遠,我陪著你,你再吃一點好嗎?」
歐陽筱竹走近去,溫情脈脈地說道。
「筱竹,你怎麼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這可不像你一貫的作風。」
田鵬遠表情逐漸有點不耐煩起來。
「你是說……我老了,你開始嫌棄我了是不是?」
歐陽筱竹眼圈紅了起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根本沒有這個意思。」田鵬遠把歐陽筱竹攬進懷裡,心不在焉地安慰道,「別瞎琢磨了,都二十年的老夫老妻了,你讓我怎麼說你好呢?」
「看你這一陣這麼辛苦,白天工作,晚上還要去照顧我……我弄了這麼多的菜,我就想……」歐陽筱竹把頭輕輕枕在田鵬遠的膝上,委屈得快要掉下淚來,動情地說道,「我就想犒勞犒勞你也不行嗎?……」
田鵬遠嘆了一口氣,說:「好吧。你要是不嫌累,你就去熱熱那些飯菜吧。」
歐陽筱竹突然抬起臉來,眼中燃燒著火焰,幽幽地說道:「鵬遠,你有多長時間沒有吻過我了;今夜,你吻吻我吧……」
歐陽筱竹又像過去一樣渴望地閉上了眼睛。
田鵬遠無奈地俯下身,當他正欲低頭去吻妻子時,卻被那道醜陋醒目的傷疤猛然刺痛雙目,少年揮刀向筱竹臉上砍去的鏡頭飛快閃過眼前,他像電灼了一樣又倉惶不安地抬起臉來。
「你怎麼啦?」
歐陽筱竹覺出了異樣,她痛楚地睜開了雙眼,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冷笑。
「沒怎麼,我大概太累了,出現了幻覺。」
田鵬遠疲憊不堪地答道。
夜闌人靜,孤月空懸,歐陽筱竹輾轉難眠,身旁的田鵬遠早已是酣然入夢。
歐陽筱竹起身走到梳妝台前,她打開牆上的一盞壁燈,攬鏡自照,用手輕輕地觸摸著額上的傷痕,良久,潸然淚下。
時光又追溯到二十年前,歐陽筱竹和田鵬遠自那一晚私訂終身後,過了不久,就發現自己身懷有孕了。她一開始並沒有想到是懷孕,她以為是害了胃病,學校里伙食不好,有許多同學都不同程度地患上了胃病。隨著噁心、嘔吐等妊娠反應的日益劇烈,她才有一天猛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嚇得臉色蒼白,頓時變得驚慌失措起來,但同時心底深處又湧起了一絲絲不可名狀的甜蜜和一縷縷莫名的驚喜,因為她懷上了田鵬遠的孩子,這是她和田鵬遠兩情相悅的愛情的結晶。
而且這件事還充分證明自己是一個完整無缺憾的女人,有能力為心愛的人生下一個可愛的孩子。而在這之前,學生時代的歐陽筱竹總隱隱覺得女人生育是一件很神秘莫測的事情,甚至和自己遙不可及,因而時常有些莫名其妙的擔心,怕自己婚後生不出孩子而無法面對丈夫。
可是這孩子來得太突然了,說來就來了,她的心裡一點準備也沒有,畢竟她和田鵬遠才相識不足半年,而且重要的是還沒有結婚呀。
又是一個月上柳梢頭的美好黃昏,歐陽筱竹懷著既甜蜜興奮又忐忑不安的心情,準備把這個消息告訴田鵬遠。
歐陽筱竹用手掠了掠額上垂落的一縷秀髮,有幾分苦澀地笑了一下,對田鵬遠說:「鵬遠,我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
田鵬遠笑道:「不知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歐陽筱竹輕聲嘆口氣,神色黯淡地說:「說真的,我也不知道算是好消息呢,還是算作不好的消息。」
田鵬遠「哦」了一聲,眼光注視著歐陽筱竹,輕鬆地調侃道:「真是聞所未聞,天下居然還會有這樣的消息。筱竹,該不會是你反悔了變心了或是對我生厭了,想和我田鵬遠分道揚鑣吧?」
歐陽筱竹禁不住擂了田鵬遠一拳,嬌嗔道:「討厭,我都和你……大壞蛋,你現在倒得了便宜賣起乖來了!……」她蹙了一下眉頭,傷感地又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充其量只能是嫁雞隨雞,嫁犬隨犬了。要說分手,也是你日後變心不要我了。」
田鵬遠有意捉弄筱竹,臉上表情益發詫異道:「那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那個李輝回來了,跑來找你的麻煩了?或者是……你又想和他重溫舊夢?」
田鵬遠心中自鳴得意,自那一夜佔有了這個驕傲的公主之後,他已可隨心所欲地將她玩弄於股掌之中了。他還很清楚地知道,歐陽筱竹儘管是高幹子女,在人們面前常常顯得孤芳自賞自命不凡,骨子裡卻是個傳統守舊的女人。要說田鵬遠一點不愛歐陽筱竹也不盡然,她的美貌多情以及家庭背景,無一不深深打動了田鵬遠的心。而且,征服歐陽筱竹的過程也給他帶來了一種男人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只是較之愛歐陽筱竹而言,田鵬遠更愛自己。
歐陽筱竹這下真的生氣了,她把臉一扭,用力推開田鵬遠,氣咻咻地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樣多心,還要和我開這樣的玩笑,難道到現在了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話沒說完,她眼圈就紅了起來。
田鵬遠笑了笑,知趣地又上前摟住歐陽筱竹,歐陽筱竹作勢掙脫了兩下,終於還是讓田鵬遠攬在了懷裡。
田鵬遠款款溫存道:「筱竹,別生氣啦,你沒看出我是和你逗著玩呢嗎?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關係的,天塌下來有我給你頂著呢!……」
歐陽筱竹輕聲吐道:「鵬遠,我懷孕了。我懷上了咱們的孩子。」
田鵬遠一下子怔住了。
歐陽筱竹低下頭有幾分羞澀地說:「這可怎麼辦呀?要是讓周圍的人們知道了,多難為情多丟人哪!都怪你,都是你不好……」
她說著,情不自禁地用小手去捶打田鵬遠的胸膛,隨即又把頭扎進他的懷裡。
田鵬遠怔了片刻,面無表情地反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歐陽筱竹仰起臉來,眼睛里閃射出對幸福的憧憬,抑制不住聲音有些顫抖說:「我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鵬遠,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田鵬遠沉思良久,抬起頭語氣沉重道:「筱竹,和你結婚是我今生最大的心愿,也是我田鵬遠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是筱竹,這個孩子不能要。」
歐陽筱竹不解道:「為什麼?我們可以馬上結婚呀。」
田鵬遠面現痛苦道:「來不及了筱竹,就算是馬上結婚,等過幾天你的肚子一大,明眼人一望便知是咱們在婚前偷嘗了禁果。這對於普通百姓來講可能沒有什麼,大不了讓人背後笑話、議論兩句罷了,可我是一個青年幹部,你是一個在校學生,你的父親又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幹部,這事一旦傳揚出去,如果僅僅涉及到我,那倒無所謂,可是毀掉的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前途和名聲,而是毀掉了加上你和你老父親三個人的名聲和前途啊!」
歐陽筱竹不禁被田鵬遠的分析嚇住了,她身上打了一個寒噤,張口結舌問道:「鵬遠,你別嚇我,這事……有這麼嚴重嗎?」
田鵬遠拍了拍懷中依人小鳥一樣的歐陽筱竹,緩緩說道:「別傻了筱竹,把這個孩子想辦法打掉吧。你不能為此耽擱了你的學業,而我……最近聽你父親透露,說市裡有意給我調動一個新的工作崗位,市委組織部正準備派人下來考查。而生活作風問題作為幹部考查的重
要一項內容,向來是共產黨為官者的一個大忌啊。」
歐陽筱竹雙眼噙著淚花,難過地道:「可……這是咱們的第一個孩子呀!」
田鵬遠輕輕安慰道:「電影上不是說,牛奶會有的,麵包會有的……筱竹,孩子也會再有的。咱們都還年輕,應當先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歐陽筱竹乖順地點了點頭,淚水隨即奪眶而出。
這之後,一向不愛運動的歐陽筱竹在校園裡又是跑步,又是跳繩,又是快速地上下台階。她現在已慢慢感受到了胎動,她的心裡偷偷流著淚,她想以此劇烈的運動來迫使腹中的孩子流產。她不敢去醫院,也不敢去請教任何人,她瞞著同學和老父親,以及所有的人。有一次她在跑步之後,腹中突然一陣絞痛,她雙手捂著肚子痛得蹲在地上,胎動瞬間消失了,她止不住落下了傷心欲絕的淚水。可是到了半夜,胎兒又重新在她的腹中魚一樣歡快地遊動了起來。
歐陽筱竹母愛的淚水再一次決堤而下,她用被子蒙上頭,躲在被窩裡痛快淋漓地無聲地大哭了一場。
孩子有出生的權利,作為一個母親怎能忍心殺死自己的孩子。歐陽筱竹鐵下心來,不論田鵬遠如何勸阻,她一定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歐陽筱竹毅然決然地輟學回家,她請了長達半年多的病假,足不出戶,閉門謝客。到了第十個月的時候,她產下了一名健康漂亮的女嬰。
不幸是難產。
田鵬遠從千里之外的老家秘密請來了一位接生婆。據說就是這位目不識丁的小腳老太婆,當初用雙手將田鵬遠接到了人世間。
歐陽筱竹臉色蒼白,她下身出了好多血,經過接生婆手忙腳亂的努力,雖然命保住了,卻從此留下了不能生育的隱疾。
那天心自打和鍾慨結婚之後,就逐漸落下了神經衰弱的毛病。這天丈夫鍾慨總算是忙裡偷閒回來了,她的心踏實了一點,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睡著,睡到半夜方臻佳境,忽然被一腳踹醒,她不由氣惱地坐起來,怒氣沖沖地望著身邊呼呼大睡的鐘慨。不用說,剛才那一腳無影腿,定是他所賜。
鍾慨睡覺不老實,那天心婚後對此已經領教過多次了。臨睡前,那天心本想再問一問鍾慨辭職一事辦得究竟怎樣了,可誰想他一上床便如狼似虎地抱住自己,小兩口多日不見,那天心能體會到鍾慨的心情,也就由著他去,這也證明自己的丈夫忠實不二沒有外遇。可鍾慨不管不顧迫不及待地寬衣解帶和她親熱了一番,之後倒頭就睡,不出五分鐘已是鼾聲大起。當下就把那天心氣得夠嗆。現在這深更半夜的,又忽然一個大腳將自己從夢中踹醒,冷不丁地嚇了自己一大跳。心說若不是我差妹妹去叫你,你也不知道回來,你說有多可氣;回來之後也不知道說說話,就只顧自己舒坦了事,然後就是八輩子沒睡過覺似的呼呼大睡,你說有多可恨;心說你睡便睡了,還半夜裡冷不防踢我一腳,你白天里氣我不算,晚上還不讓我安睡,你說有多可惡!雖知是丈夫無意而為,可那天心這一陣對整日里也見不到個人影的鐘慨,早已是憋了一肚子的無名之火無處宣洩。那天心望著酣睡的鐘慨,心想你倒睡得挺美,你知道我一天到晚地在為你提心弔膽,一夜夜地為你睡不成個踏實覺嗎?越想越是生氣,越想越是氣不打一處來,她禁不住信手打了鍾慨一下,這一拳捶下去后,那天心立即就後悔了,想自己不該這麼任性,畢竟不同於新婚夫婦了,她知道丈夫近日也一定是倦極了,今日難得有此好睡。孰料這一下打在鍾慨身上,竟全無半點反應,丈夫連哼也不哼一聲。那天心不禁又氣,忍不住再次抬手打了鍾慨一下,這次手上加了八成力道。再加上前次的兩成,就是十成力道了,想這下就算是死豬也該翻一下身了。鍾慨哼了一下,果然翻了一個身。那天心正瞪著眼等他醒來,他卻眼也不睜一下,又酣然入夢了。
那天心脾氣上來,心裡賭氣說我今天非把你弄醒出出氣不可,莫非光興你單方面氣我嚇我不成?可她又怕吵醒了小床上熟睡的女兒妞妞,以及外間屋裡的老公公鍾世傑。她怔了一會兒,忽然靈光一現,一個歪主意從腦中跳了出來,她隨即得意地笑了起來。
那天心揪住鍾慨的耳朵,把嘴湊過去細聲說道:
「鍾隊長,有情況……」
話音未落,鍾慨一個骨碌翻身坐起,活似撒癔症一般,倒反過來嚇了那天心自己一跳。
鍾慨見是那天心在跟他開玩笑,不高興地埋怨說:「你這是幹什麼你,裝神弄鬼的,大晚上的也不讓人睡個安生覺?」
說完,咕咚一聲躺下,倒頭又要入睡。
那天心氣極了,伸出手狠狠搡了一把丈夫,說:「嚯,你倒惡人先告狀、豬八戒倒打一耙來啦!」
鍾慨不明就裡,閉著眼,嘴裡含混不清地嘟囔道:「別無理取鬧了,我睡得好好的招你惹你了。」
那天心負氣道:「哼!我就知道,案情什麼時候都比老婆重要!鍾慨,你先起來,我有話要問你。」
鍾慨沒辦法,他只好睜開惺忪的睡眼,不情願地爬起身來,問一副正襟危坐模樣的妻子道:「什麼事呀天心,這黑更半夜的突審我?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不行嗎?」
那天心抱怨道:「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後天,就這麼一直拖下去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壓根兒就沒把我的話放到心裡去,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
鍾慨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妻子指的是什麼,他瞧了一眼妻子,一臉訴苦的表情,故意逗妻子道:「天心,不是我死乞白咧地想干這份刑警工作,可領導偏偏就信任我,把我鍾慨視作不可多得的人才。唉,我有什麼辦法?是領導不批准我的辭職呀!」
那天心冷嘲熱諷道:「看你多大的本事呀!這麼說,離了你地球還不轉啦?鍾慨,別自作多情臭美了,也就是自家人把你當個寶!告訴你,這回可是對你的最後通牒。我可不是嚇唬你,你要是再執迷不悟繼續干你那個破刑警,咱倆就真的去離婚。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把妞妞也給你扔下。」
鍾慨一看妻子這回真的生氣了,連連舉手告饒道:「老婆,我投降,我舉手投降了還不行嗎?八路軍優待俘虜,娘子,你就再寬限幾日吧……」
那天心不依不饒道:「你別嬉皮笑臉的,我這是在和你說正經的呢。這次你要不給我把話說清楚,休想再矇混過關。」
那天心胸脯起伏不已,她已經軟硬兼施恩威並重,給過他不止一次的機會了。
鍾慨笑道:「天心,別著急,我逗著你玩呢,實話對你說吧,局長已經格外開恩答應我的辭職請求了。不過,局長也向我提了一個條件……」
鍾慨說到這裡,有意賣了個關子。他得意地看著妻子,停頓不說。
那天心關切地詢問:「什麼條件?」
鍾慨凜然道:「偵破田市長遇刺案。」
那天心疑惑道:「案情不是早就真相大白了嗎?街談巷議不都傳說是市委書記孫毅然背後搞的鬼嗎?」
鍾慨搖搖頭,道:「那只是人們的無端臆測,法律是講究證據的。事實上我手頭沒有掌握任何有價值的證據,到現在我這個刑警隊長還是一頭霧水一籌莫展啊。」
那天心把頭偎在丈夫懷裡,喃喃道:「鍾慨,這回你可要說話算數。別把老婆騙到了手,又騙得老婆為你生下孩子,就拋在一邊不管了。我是一個女人,和你們男人以事業為重不同,女人對生活有女人的理解。你想想看,自打結婚以後,咱倆的結婚紀念日,你的生日,老爺子的生日,我的生日,妞妞的生日……你在家裡陪我們過過一回嗎?」
提起這些事來,那天心就備感傷心,眼淚吧嗒吧嗒地說著就掉了下來。
鍾慨臉色漸漸凝重起來,悠悠輕訴道:「天心,我知道跟著我讓你受委屈了。等這回案子結了,我一定解甲歸田,和你一道過男耕女織平靜的生活好不好?」
那天心含淚幸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