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汪洋從陽明山回來之後,就一直心神不寧。
這天,他開著田市長的那輛大紅旗車,載著田鵬遠去省里參加一個會議。
車上了高速公路,汪洋盯著前方的路況,熟練地換擋,加大馬力,匯入了疾馳如飛的車水馬龍中。
田鵬遠欣賞著窗外不斷掠過的風景,身子靠在後座上怡然道:「小汪,最近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家裡又有什麼困難了?」
汪洋目光仍緊盯著前方,沒做聲,只是苦澀地微微搖了搖頭。
田鵬遠看不到汪洋的表情,他以充滿關切的口吻接著道:「你老母親身體還好吧?弟弟妹妹們沒有再失學吧?」
汪洋回顧從前,心中一熱,眼中不覺噙上淚來,有些哽咽道:「好,好。我娘自從上次吃了您寄給她的中藥后,就又能拄著拐棍下地了。弟妹們也都用您贊助的錢重返課堂,並都努力地用心讀書,說要用優異的成績來回報您。我每次回家去看我娘,我娘都流著眼淚抓著我的手說,這都是托共產黨的福,托新社會的福,托田市長的福啊。您不知道,我娘在家裡天天給您燒香,讓老天爺保佑您平安順利,保佑您當更大的官。她要我當牛做馬也要報答您對我全家的大恩大德。……」
田鵬遠深有感慨狀:「多好的人民,多好的母親呀!他們養育了黨,對黨有著最樸素的階級感情,得到了一點應有的回報,就對黨和政府感恩戴德。想起這些,我就感到有愧,感到工作仍須努力,感到任重而道遠啊。」
汪洋聽到這些話,更為感動,同時也就更為惶恐。祁瑩在她父親的墓前向他敞開心扉,透露了她對田鵬遠的復仇計劃后,他陷入了兩難選擇。他內心裡從未想過要背叛田鵬遠這個對全家有著莫大恩惠的大恩人。他是來報恩的,不是來害他的。他從內心裡也認為田市長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人,是個有雄心有魄力的領導幹部。儘管田鵬遠對祁瑩心存愛慕,但作為一個性情中人,誰不願意塵世間有紅顏做伴?這反倒讓他覺得田鵬遠作為一個人更加真實更有人情味。何況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誰又能擺脫七情六慾呢?況且這又是你情我願,兩情相悅之事,田鵬遠似乎也並沒有強迫祁瑩。可是另一方面,在孤苦無援的祁瑩的心中,田鵬遠又是她不共戴天的殺父仇人。他這才明白了祁瑩為什麼會和田鵬遠始終保持著曖昧不清的關係,原來她苦心孤詣強顏歡笑所做的這一切完全是為了報殺父之仇。他無疑是深愛並同情祁瑩的,他已經情不自禁地站在了她的立場一邊,內心裡真的想幫她,助她一臂之力,分擔她的痛苦。可是他又怎麼能恩將仇報,同祁瑩合起伙來害自己的大恩人呢!有時候,他真的很難置信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切。
關於那起特大詐騙案,汪洋是知情者,汪洋不知不覺中陷入了回憶——
一年前的一天,田鵬遠忽然提出要汪洋給金鑫貿易公司北京分部打一個匿名舉報電話,內容是檢舉其設在青川市的分公司經理李輝有不法金融行為嫌疑。
對於李輝其人,汪洋甚至一面也未見過,自然也談不上了解他的為人,但平白無故地在人家背後搞小動作,行為似嫌不光明磊落。再說自己與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何苦要暗箭傷人落井下石。又想田市長大權在握,何不通過正常法律渠道自己解決?汪洋一時有些猶豫。
田鵬遠見汪洋遲疑,解釋說:「此人是我夫人昔日的老同學,鑒於這樣的一層關係,所以我不好出頭露面,也不好過問干預。」
接著田鵬遠義正辭嚴地對汪洋說: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國家財產白白流失,看著這樣一個騙子挪用公款、浪費人民的血汗錢花天酒地揮霍逍遙。這種人跟吸血鬼有什麼兩樣?小汪,這不是管閑事,這是義不容辭的責任。揭露這一醜惡行徑,這是國家賦予任何一個公民的權力和義務啊。」
汪洋不放心道:「有真憑實據嗎?」
田鵬遠笑道:「怎麼,你還不相信我的為人?你看,我是那種捕風捉影造謠誣陷的小人嗎?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李輝是否有犯法行為,讓他們調查一下不就真相大白了嗎?」
田鵬遠大義滅親道:「按說李輝是我夫人的老同學,為了討我夫人的歡心,我完全可以裝聾作啞,置之不理。我甚至有理由幫他遮掩,充當他的地方保護傘。但一個公民的最起碼的責任感,使我不能坐視不管。我堅信在我們這個法治國度里,不論是誰,任何人違犯法律,都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汪洋見田鵬遠說得有理有據合情合理,語重心長大義凜然,他不禁心靈震撼了。他隨後撥打了這個舉報電話。
這之後不久,他就聽到了李輝畏罪自殺的消息。他當時心中還頗有些過意不去,覺得應了那句話——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又經公安機關調查核實,此案定性為一起特大的詐騙案。案犯李輝是死有餘辜。
汪洋聞知后,才心下稍安。
田鵬遠拍著汪洋的肩膀說:「小汪,你知不知道,你為國為民辦了一件大好事,你立下大功了呀!」頓了頓又笑道,「可遺憾的是,我卻不能為你請功,為了我的家庭和睦,為了我的一己私心,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呀,小汪!在你面前我有時候真是感到慚愧啊……不過,」田鵬遠朝汪洋眨眨眼說,「我相信,你內心裡也不願意你歐陽阿姨和我吵得不可開交吧?……」
汪洋愉快應道:「是。」
汪洋滿以為自己是幹了一件有益於國家和人民,有益於青川百姓的大好事,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可誰又能料到,他又偏偏命中注定碰上了李輝的女兒,並且越來越濃得化不開地愛上了她。
汪洋暗自思忖:如果說是因為自己的舉報而使李輝畏罪自殺,那他無形中就變成了殺死李輝的兇手。如此說來,祁瑩痴心相愛真心相托的男朋友,竟是變相殺害她親生父親的兇手。天哪,怎麼會是這樣?
如果有一天祁瑩一旦得知,自己才是她真正的殺父仇人,她又會作何感想?又會怎樣的傷心難過,痛不欲生?
就算此事人鬼不知,能瞞得過她一輩子,可他自己又怎能無動於衷、心中坦然?這叫他以後如何面對自己最為心愛的人呢?
李輝是祁瑩之生父,這一消息於汪洋已不啻于晴天霹靂。如果祁瑩有朝一日獲悉真相,她所受到的打擊當遠在汪洋之上!她定然會離開自己,這姑且不論,說不定一氣一怒之下還會以性命相搏。如若她想殺了自己為其父償命,如若這樣做會令她心裡好受,那他一定引頸就戮、坐以待斃……
汪洋顛來倒去,禁不住出神地想個不停,越想越覺得肝腸寸斷、頭痛欲裂。突然聽得身後田鵬遠驚慌失措地大叫一聲:「小心!」
汪洋急回神,見自己駕馭的紅旗車如脫韁的野馬,正要一頭向路邊護欄撞去。
這是一個向下的大彎道,想是事故多發地帶,原先的護欄已經遭到破壞,臨時搭起了簡易護欄。
汪洋慌忙中踩下剎車,紅旗轎車帶著慣性沖了出去,「砰」的一聲撞上護欄,將護欄攔腰撞斷。
紅旗車停住了,兩個前輪中的一個,已懸空探出路面。
好險!幸虧汪洋剎車及時,又有護欄阻截,才不致翻下橋樑,車毀人亡。
汪洋和田鵬遠均同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汪洋餘悸未消,慌忙回頭看了一眼田鵬遠,見其安然無恙,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汪洋內疚地說:「對不起田市長,讓您受驚了。」
說完,他先下了車,然後打開後門,將心驚膽戰的田鵬遠小心翼翼地攙扶了出來。
田鵬遠臉上的慍怒之色此刻已漸漸散去,汪洋正等著他的批評甚至劈頭斥責,田鵬遠卻反過來安慰汪洋說:「怪我,這一陣你太辛苦了。等回去我放你兩天假,你好好休息休息。」
汪洋聽罷,心中大為感動。
這份對田鵬遠由衷的感動,與心底困擾他的疑團碰撞到了一起,翻江倒海一般糾結在了一起。他從口袋裡摸索出一顆煙,哆哆嗦嗦點上,用力吸了兩口。
田鵬遠注意到了汪洋的異常之舉,親切地笑道:「小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可是從來煙酒不沾的。怎麼,這麼快就學會吸煙啦?……」
汪洋自我解嘲笑了一下道:「我沒癮。不過偶爾抽一顆解解悶。」
田鵬遠盯著汪洋的眼睛道:「不對,你一定是有什麼事在瞞著我,你騙不了我的眼睛。小汪,實話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說出來,我一定想方設法幫你解決。」
汪洋望著田鵬遠熱切的目光,他忍不住脫口問道:「田市長,李輝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田鵬遠一怔,目光逼視著汪洋,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你這是聽誰說的?這是誰在背地裡造謠生事、不負責任地信口雌黃?」
汪洋話一出口,即覺後悔。
汪洋支支吾吾說:「沒、沒人說。就是……我這一陣總夢見李輝來向我討命……他……他沒向你討命嗎?……」
他面上隨即漲紅了起來,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扯謊,而且還是當著自己最為尊敬的大恩人之面。
田鵬遠臉色稍緩,笑道:「咱們的大學生還挺迷信的嘛!這件事情你心裡最清楚不過了,李輝儘管是因你我而死,可他是咎由自取。這是為社會又挖出了一條潛伏的大蛀蟲,否則將是危害國家危害社會呀。在這個意義上,咱倆人誰都不是兇手。尤其是你,立下了大功一件,是勇士,是無名英雄,對此你應感到驕傲和自豪,不必心懷歉疚。」
少頃,又語帶雙關道:「有個別人別有用心,惟恐天下不亂,一心想破壞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小汪,你可要煉就一雙火眼金睛,千萬不能上當喲!」
汪洋無言地低下了頭。
田鵬遠拍了拍汪洋的肩膀,言辭關切道:「好啦,休息兩天就沒事了。」又親切地小聲透露道,「市政府於近期要向社會公開招考一批公務員,回頭我找一些資料給你。小汪,你轉正的機會終於來了。我會在推薦一欄中對你的表現據實填寫的。」
田鵬遠說完,反身走回車內。再面對汪洋時,手裡已多了一條煙。這條煙正是祁瑩所送的那條高檔香煙。
田鵬遠看了一眼那煙,在手裡掂了掂,似乎在掂它的分量,然後一臉肅然說道:「吸煙有害健康,這是人所周知的常識,所以我從不鼓勵任何人吸煙。但作為一個男人,現實生活中不可避免會遇到一些挫折,而男人在社會中所扮演的角色又讓他對別人難以啟齒,所以他們只好抽煙,把煩惱隨著那一縷輕煙吐出去,把痛苦自己悄悄吞咽下去。作為一個男人,真的是很不容易,有時候甚至很難。所以我也從不反對男人抽煙,但一定要適可而止。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這條煙是別人送給我的,你拿去。你目前工資收入不高,還是把錢節省下來寄給家中的老娘親吧。……」
汪洋望著田市長,一時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汪洋萬萬沒想到,一雙黑手此刻已經張牙舞爪地伸向了他,他這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已經為自己日後種下了禍根。
與此同時,歐陽筱竹在一家畫廊里款步而行,邊行邊觀賞著壁上的畫作,她走到一幅工
筆仕女畫前停下,這是她從前的一幅作品。
這時鐘慨身著便裝,也緩緩走了過來,駐足在這幅仕女畫前,他看了一會兒,不由得嘖嘖稱讚。
歐陽筱竹不由得打量了身旁的這個陌生男子一眼。
男子發現有人看他,轉過身,怔了一下,忽然驚喜交加道:「恕我唐突,莫非……你就是這幅畫的作者——歐陽女士吧?」
歐陽筱竹好奇地問:「怎麼,你認識我?」
男子顯得傾慕已久道:「我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啊!我在《藝苑奇葩》欄目里見過對你的專訪。歐陽女士,我一直非常喜歡你獨樹一幟、敢於創新的繪畫風格,你在傳統技法上融入了現代油畫的表現手法,把東方的寫意和西方的寫真較完美地結合了起來,不敢說是嘆為觀止,但的確是令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啊。今天能夠和你不期而遇,真是幸會,幸會。」
歐陽筱竹寵辱不驚地說道:「過獎啦,我實在是不敢當。聽你此言,請問你也是此道中人嗎?」
男子不好意思笑道:「不比你是專業畫家,我只是一個業餘愛好者。」
歐陽筱竹說:「彼此彼此。還望不吝賜教。」
男子沉吟道:「歐陽女士,能不能向你請教一個問題?」
歐陽筱竹矜持道:「但說無妨。」
男子道:「我注意過你的畫,你筆下的仕女雖千姿百態,美不勝收,但卻都脫不了一個主題。」
歐陽筱竹眉毛一挑道:「是什麼?」
男子不動聲色道:「幽怨。確切地說——閨怨。」
歐陽筱竹身子一震:「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男子謙道:「不敢當。無名之輩鍾慨。」
歐陽筱竹繼續追問:「可否告知職業?」
鍾慨不諱言道:「警察。」
歐陽筱竹聽罷先是怔住,繼而微微一笑說:「難怪目光這麼犀利敏銳。不錯,我是用了大量的筆墨描述了古代婦女的閨怨。」
鍾慨道:「為什麼?」
歐陽筱竹避實就虛道:「不為什麼,個人偏好而已。就像你喜歡刨根問底。」
二人目光對視,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笑了一會兒,鍾慨假意無視歐陽筱竹臉上的那道醜陋的傷疤,主動熱情地伸出手,說:「歐陽女士,如若不棄,咱倆交個畫友如何?」
歐陽筱竹顯然對鍾慨也產生了幾分好感,她猶豫了片刻,然後一臉爽快道:「好啊,希望有機會能和你切磋交流。」
她莞爾一笑,隨即把手遞給鍾慨,兩人蜻蜓點水般輕輕握了一下。
鍾慨但覺觸手沁涼,歐陽筱竹也覺得心裡一電。
鍾慨打趣道:「許多人對警察有著莫名的畏懼,你不怕警察嗎?」
歐陽筱竹笑道:「正好相反,和警察交朋友會增添我的安全感。」
鍾慨繼續深入試探道:「我還知道,你是田市長的夫人。你和田市長是人人稱羨、有口皆碑的模範夫妻。作為青川市第一夫人,難道……這還不使你有足夠的安全感嗎?」
歐陽筱竹盯著鍾慨的眼睛,警惕道:「有關我的資料,你還了解多少?」
鍾慨見她心生戒備,故作神秘地一笑道:「很多。別忘了,我可是你的追星族啊。」
歐陽筱竹聽鍾慨這麼一說,往事湧上心頭,她禁不住神色黯然下來,低低誦道:「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歐陽筱竹說罷,即覺失言,對凝神諦聽的鐘慨掩飾地一笑道:「我非常喜歡李清照的這一首《如夢令》,時常沉醉不知,讓你見笑了。我今天還有事,實在抱歉,先告辭了。」
鍾慨似有些不舍道:「能不能給我簽個名,我當深感榮幸。」
歐陽筱竹稍一躊躇,隨即大大方方地掏出派克金筆,在鍾慨遞上的本子扉頁工整娟秀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她走出幾步,又回頭笑道:「認識你很高興。現在我已經改畫油畫了,希望你日後能光臨我的畫展。歡迎你屆時提出寶貴意見。」
歐陽筱竹匆匆逃離了春風畫廊,來到了行人如織的大街上。
望著五光十色的街景,她憂鬱的心情漸漸變得好了起來。
走過一個拐角,正行間,她忽然於無意中發現,馬路對面,祁瑩正和一個其貌不揚的男子有說有笑相伴走進了路旁的一間咖啡店。
她心裡一動,隨即悄然也跟蹤了過去。
在上次出現的咖啡店裡,喬裝的謝虹和大胖扮成情侶,坐在一個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一邊品著醇香的咖啡,一邊喁喁私語。
兩人的目光有時會不經意地掃向臨窗的那個位置。
祁瑩和何不為此時正坐在那裡攀談。
何不為變魔術似的突然從身後取出一大捧鮮花,卑躬屈膝地向祁瑩獻花。
祁瑩和何不為已很熟絡了,開玩笑地笑道:「你這是幹什麼?你懂不懂規矩,這可是代表愛情的玫瑰花,是不能隨便送給女孩子的。」
何不為顯得煞有介事道:「我決定了。」
祁瑩樂不可支道:「你發什麼神經?你決定什麼啦?」
何不為不敢看祁瑩的眼睛,期期艾艾道:「我……我想當個候補人,我……我決定和汪洋……展開公平競爭。」
祁瑩不笑了,她明白了何不為的意思,板著臉說:「何大哥,你違反了咱倆當初約定的交往規則。」
何不為一急,脖子一梗道:「是又怎麼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誰讓我一見鍾情愛上了你。愛一個人又不犯法何過之有?再說有兩個好青年一同愛上了你,你大可以從容不迫地從中挑選如意郎君,何樂而不為?」
祁瑩站起來,冷著臉一言不發,抽身要走。
何不為慌道:「別走,別走,我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祁瑩坐下,警告說:「何大哥,以後如果你要再開這樣的玩笑,別怪我不理你了。」
何不為忙道:「是,是。你說我怎麼這麼沒記性?我這已經是連續碰了兩鼻子灰了。放心,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瞧著何不為誠惶誠恐的表情,祁瑩忍不住撲哧笑出聲道:「這還差不多。算了,這次就原諒你了。」
何不為拿著花就像拿著一枚炸彈,尷尬道:「你看這花,我也沒別的女孩子可送,拿回去也沒地兒擱,讓人知道了還會惹人恥笑……你能不能臨時代我女朋友笑納一下?」
祁瑩順手接過何不為手裡的鮮花,放在鼻前嗅了嗅,她也不忍心令何不為太難堪,遂大度地綻顏一笑道:「好吧,我就先笑納了吧。不過,不許得寸進尺。」
何不為見祁瑩收下了花,心中大慰,又有一絲小小的得意。不管怎麼說,他讓這些花到了喜歡的女孩子懷裡。
祁瑩發現何不為暗笑,詫道:「你笑什麼?」
何不為說:「你想知道?」
祁瑩不假思索道:「當然。」
何不為說:「我偏不告訴你。我偏要吊著你的胃口。」
祁瑩從心裡一開始就把何不為當成哥哥,現在依然如是。她本在天真爛漫的年齡,況又是個性情活潑的女孩,聽了這話,馬上像小妹妹上當了一樣跳起來,不依不饒地上前搖晃著何不為的肩膀說:「不行,不行,我偏要你告訴我,不告訴不行。」
何不為被祁瑩可愛的樣子所打動,不由得又痴了。
他囁嚅道:「這可是你要我說的,說出來你可不許生氣。」
祁瑩催促道:「你說。」
何不為鼓起餘勇道:「今後我不管你愛不愛我,對我有沒有感覺,我都不在乎,可是我不能不愛你。即使是單相思,我也認了。我誓將這單相思的愛情進行到底。」
「你又來啦,我就知道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再也不理你了。」祁瑩說著,撅著嘴生氣地扭過臉去,果然說到做到,不去理他了。但這回卻沒有起身離去。
何不為發愁地看著祁瑩,他心裡其實跟明鏡似的,就憑自己這副長相,恐怕一輩子都難討得姑娘的歡心。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沒負擔一身輕鬆。最感欣慰最無憾的是,他已經遇到了他為之傾心的姑娘,他心裡涌動著愛情的暖流,只要她好,此生能時時看到她,就算得不到她,他也心滿意足了。他想,就這樣幸福地把她裝在心裡一直到死又有什麼不好?
何不為真心妥協道:「祁瑩,我知錯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其實我也就是過過嘴癮,我還有點自知之明。」說到這裡,清清喉嚨,照著電影里常見到的情節,伸出蘭花指一點,捏著嗓子模仿女腔疾言厲色替祁瑩說道:「哼,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你!……哼,你這個豬八戒醜八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性,還妄想鮮花插在牛糞上……」
祁瑩被逗得忍不住笑了出來。
何不為趁熱打鐵道:「好啦好啦!常言道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你還不知道我天生就這副德性?正如一句歌詞唱的,我很醜,可我很溫柔。祁瑩妹子,別生氣啦,好不好?啊,我慢慢改,慢慢改,總而言之一定改總行了吧。」
祁瑩本來也沒有真生氣,雖然不可以和他談婚論嫁,但何不為是個有趣的朋友,又像個大哥哥又像個大孩子,能逗她玩又善解人意,有很多汪洋沒有的優點。至於相貌,男人丑一點其實並沒有什麼,她自身已經擁有了美麗的相貌,所以對人的長相美醜並不太在意。從內心講何不為並不令她討厭,如果不是汪洋在先,她或許真的會考慮一下這個人選。與何不為相比,汪洋多了幾分憨厚老實,卻少了些生活情趣。生活中沒有兩全其美的人,這實在是魚和熊掌的關係。有何不為這樣的人能經常使她開心,讓她能夠暫時緩解生活的壓力和忘掉內心深處的煩惱,就像何不為的那句時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何樂而不為?她扭過臉來轉嗔為喜道:「這回說話可得算數,不許再耍賴了。」
兩人又為是擊掌為定還是拉鉤算數而發生了爭執。何不為心想反正也沒有什麼指望了,也就不讓著她,索性單純了心思跟她玩。祁瑩正中下懷,兩人像兩個孩子一樣爭得面紅耳赤。兩人都感到很過癮。
這邊桌上的大胖見狀,半開玩笑地對謝虹道:「你看人家那邊談得熱火朝天的,又是獻花又是撒嬌的,真讓人羨慕啊。再瞧咱倆這兒冷冷清清的,多沒勁。怎麼樣,要不要咱們倆也假戲真唱,迎頭趕上?」
謝虹嗤之以鼻笑道:「就你也想浪漫一把?免了吧,你就別假公濟私了。」
大胖嬉皮笑臉道:「我怎麼啦,你還別不承認,咱們組裡,除了鍾隊、林曉風、小李子……大馬,也就是屬我最有魅力了!」他把人都說了一個遍,一邊說一邊掰著手指頭。
謝虹笑得前仰後合,連連點頭稱是道:「我承認,我承認……」
正說笑著,不知何不為對祁瑩說了句什麼,祁瑩和何不為同時站起身,歡歡喜喜地並肩走了。
「走了。」謝虹說罷就要站起來。卻不防被大胖一手按住了。
「別動。」大胖低聲道。
「幹什麼?」謝虹茫然道。
「你看那邊。」大胖用目光示意。
謝虹順著大胖的眼神看去,這才發現在另一角落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低著頭啜茗的女人背影。
見祁瑩二人去遠,這時那個女人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也影子一樣隨後離開了這裡。
「市長夫人歐陽筱竹?」謝虹看清了那個女人的臉,差一點驚呼了出來。
大胖笑了笑,肯定地點點頭。
「她怎麼也來啦?」謝虹目送著歐陽筱竹的離去,大惑不解道。
「有趣,有趣。戲真是越來越好看了。」大胖神秘兮兮地一笑。
田鵬遠果然給汪洋放了幾天假,並讓人給他從資料室找來了一些複習資料。
汪洋在這幾天里哪兒也不去,甚至也沒有去找祁瑩。他足不出戶,餓了就泡一袋速食麵充饑。大多的時候連餓的感覺也沒有。他一天到晚悶悶不樂,難遣愁懷。自然,他更是無法靜下心來用功複習。
他心裡亂得像長了草,整天四仰八叉無所事事地躺在那張單人床上。生活把一張嚴峻的考卷呈現在他面前,可這上面都是一些怎樣的難題呀!他無論怎麼絞盡腦汁,也無法做出令人滿意的答案。
田鵬遠和祁瑩的微妙關係,原本已經夠讓他心煩,夠讓他憂心忡忡的了。這其間的坎坷多磨尚不知要經歷多少劫難,現在又憑空冒出來了一個李輝。
李輝居然是那起特大詐騙案的主犯。李輝居然是女友祁瑩的親生之父。李輝居然因自己的無心之舉而死,自己居然無形中變成了女友的殺父仇人。這一切是多少令人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
還有,李輝明明是畏罪自殺,卻為何一口咬定田鵬遠是殺害他的兇手?
田鵬遠絕不是那種卑鄙無恥背後捅人刀子的小人。
汪洋相信自己的眼光。否則自己捨棄個人前途這樣鞍前馬後地前來報效田鵬遠,豈不是不僅毫無意義成為了笑談,並且成了助紂為虐的幫凶了嗎?不,事情絕不可能是這樣的。
都是這個李輝鬧的!這個李輝,這個李輝到底是何許人也?
二十年前的一個深夜,田鵬遠帶著懷抱嬰兒的歐陽筱竹,趁著夜色的掩護,直奔郊外的布丁河而去。
到了目的地之後,田鵬遠看四下里無人,快步走到一棵柳樹下,從草叢裡三下兩下地扒出一個木盆來。他從妻子的懷裡將襁褓輕輕抱過,凝視片刻襁褓中的嬰兒,在嬰兒熟睡的小臉上親了一下,然後轉身放在了木盆中。
歐陽筱竹兩眼怔怔地失神,雙手仍呈懷抱嬰兒狀,這時忽然從呆怔中驚醒過來,發現懷中的嬰兒不見了,她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慘白,天崩地裂般哇地尖叫了一聲,目光慌亂地急急去尋找孩子,及至見到自己的孩子正躺在木盆里,她不管不顧地就要撲過去。
田鵬遠一把拉住了她,勸道:「筱竹,在家裡不是都說好了嗎?這孩子留不得!就算你不為自己的名聲考慮,就算你不為我的前途和事業考慮,也要為歐陽老書記的面子考慮啊!你難道又要反悔嗎?」
歐陽筱竹哭道:「可我捨不得我的孩子啊……」
田鵬遠也雙目流淚道:「我知道你的心裡剜心疼痛。別說你作為母親對孩子割捨不得,我作為一個父親,心裡同樣也難以割捨。我跟你是一樣難受啊。」
歐陽筱竹跺腳道:「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你們男人就是狠心,你們男人永遠都是鐵石心腸。」
田鵬遠無言地垂下了頭。
歐陽筱竹淚水漣漣道:「鵬遠,難道除了拋棄孩子,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你那麼聰明,就不能想一個好一點的辦法嗎?」
說到這裡,歐陽筱竹眼睛倏地一亮:「要不,咱們馬上回去結婚。」
田鵬遠搖頭苦笑道:「莫非抱著孩子去舉行婚禮嗎?你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嗎?還不得讓人笑掉大牙。」
歐陽筱竹搖著田鵬遠的胳膊,目光熱切道:「不管別人的議論,咱們什麼都不要了,前途、名譽、面子等等統統都不要了;就要咱們的孩子,關起門來過咱們自己的小日子。」
此時田鵬遠剛剛調動到了市經委,作為一名最年輕的副主任,正是前途無量之際。田鵬遠道:「筱竹,別說傻話了,咱們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咱們都是生活在現實社會裡的人,勢必要受到社會規範的約束。」
歐陽筱竹眼裡的火焰慢慢熄滅了下去。她神色黯然道:「難道為了這些世俗的東西,就要以犧牲咱們的孩子為代價嗎?失去了孩子,讓我以後可怎麼活下去呀?與其這樣,你還不如殺了我呢。」
田鵬遠柔聲道:「對不起。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才做出了對於一個女人來講最大最痛苦的犧牲。筱竹,謝謝你,我這一生都會刻骨銘心地牢記你對我的這一份愛情。」
歐陽筱竹聞言,撲在田鵬遠懷裡,嗚嗚咽咽地又失聲痛哭起來。
田鵬遠撫著妻子的頭髮道:「你放心,我會好好愛你一輩子的。好啦,咱們得快點,要
不然一會兒天就亮了。」
田鵬遠起身推開懷中的歐陽筱竹,將木盆端起,走下河岸,放入了水中。木盆漂浮在水面上,輕輕地蕩漾著,他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后,正要用力向河中心推去。這時孩子卻突然放聲啼哭了起來。
歐陽筱竹驚恐地連爬帶跌地撲下水中,她把木盆中的孩子重又抱了起來,緊緊地摟在自己懷裡,頓時淚雨滂沱。
田鵬遠一旁也是淚如雨下。
過了良久,在母親的懷裡,孩子的哭聲漸歇。歐陽筱竹流著淚水解開衣扣,把乳頭塞進孩子的小嘴裡。
孩子吮著奶,臉上甜甜現出了微笑,漸漸地睡著了。
田鵬遠又將孩子輕輕放入了木盆中。
歐陽筱竹不放心地問道:「你敢保證,孩子真的會被好心人搭救上來嗎?」
田鵬遠自欺欺人道:「這條河數百公里以內水勢平緩,木盆順水漂下是不會翻沉的。孩子的性命可確保無憂。待天一放亮,沿岸自然會有人發現,將她救起的。」
田鵬遠心中卻明白,孩子這一去,生死茫茫,再難相見。是死是活,全憑她自己的造化了。即使天亮后僥倖有人搭救,也是遠離青川市,至少在數百公里之外了。
他悲傷地輕輕將木盆推離了河岸。木盆在水中旋轉了幾個圈,隨即向下游漂去。越漂越遠,轉眼間便成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小黑點,消失在了水霧繚繞的夜色中。
歐陽筱竹撕心裂肺地喊叫了一聲「田甜」,隨即眼前一黑休克了過去。
誰都沒有想到,李輝在田鵬遠夫婦前腳一出門,後腳便暗暗尾隨而來。
李輝當初含憤離開青川市后,便不時地潛伏回來,暗中關注著田鵬遠和歐陽筱竹的一舉一動。歐陽筱竹無故請假在家,足不出戶,讓他心中疑竇叢生。後來又見田鵬遠請了一個老嫗來照顧妻子,便料定這其中必有文章。
果不其然,工夫不負苦心人,李輝終於等來了機會。
他隱在一棵樹后,將二人的所作所為看了個一清二楚。他強自壓抑住心中的狂喜,自忖道,田鵬遠啊田鵬遠,這下可總算讓我抓到了你的把柄。我一定要把你做下的這件見不得人的醜事公之於眾,叫你們夫妻二人今生今世在人前都抬不起頭來。
他對田鵬遠可謂是恨之入骨,而歐陽筱竹的背叛也令他耿耿於懷。本來他對歐陽筱竹還抱有一絲幻想,可不知田鵬遠給她吃了什麼迷魂藥,眼見著她對田鵬遠越發地死心塌地起來。
此時見田鵬遠將盛放著親生骨肉的木盆放入水中,順水漂下,知道他這是欲圖棄嬰。李輝忙轉身騎上自行車,沿著河岸悄然向下游狂奔。他想,你田鵬遠想掩飾醜行,我卻偏偏不讓你得逞。
李輝追蹤著那個木盆,在下游的一個狹長的水面處,他扔下車子,三步並作兩步跳入水中,游過去將嬰兒打撈了上來。
李輝濕淋淋地上了岸,他解開襁褓查看了一下,發現是個女嬰。他久久端詳著嬰兒粉嫩的臉蛋,一個新的報復計劃在頭腦中形成了。看著女嬰那嬌美的面容,他取消了藉此事使田鵬遠身敗名裂的想法。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要等待著這個襁褓中的女孩漸漸長大,他要娶這個女孩子為妻。他要糟蹋、蹂躪、姦汙田鵬遠的女兒,還要讓她對自己感恩戴德。這比讓他直接去報復田鵬遠本人更讓他感到復仇的快意。不能娶歐陽筱竹,他要用她的女兒來補償。
他用雙手把女嬰高高地托舉在半空中,禁不住得意地大笑了起來。
他又立即馬不停蹄地潛回青川市,把這個女嬰於當夜就送給了鴻圖造紙廠的看門人祁師傅。李輝謊稱自己是女嬰的父親,並編造了一大堆令人同情的借口,才最終打動了那個性格執拗的看門人。他想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田鵬遠恐怕連做夢也想不到女兒會插上雙翅,轉眼間就又飛回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此後,李輝又去了南方,一走便是若干年。但李輝仍是不時地潛回來,打聽一下田鵬遠夫婦的最新動態。並每次總是忘不了特意到祁師傅家中,看一看那個日漸長成的女孩。眼看著祁瑩越長越是楚楚動人,他總是抑制不住衝動地去摟抱她、親她。若不是有祁師傅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護著她,他恐怕早已對她做出了不軌之事。
在這期間,李輝還調查出了那一夥流氓系受一個叫程北可的人指使。而程北可也曾在鴻圖造紙廠工作過,並與田鵬遠關係密切。昔日的一切如今都昭然若揭。但田鵬遠也早已高升為青川市長。此時要想扳倒他,無異於蚍蜉撼樹,更是難上加難了。
一年前,李輝又回到了青川市。這一次與往日不同,他大搖大擺地回來,並在母校的校慶會上做了一名不速之客。他也終於面對面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歐陽筱竹。
儘管時過境遷,但李輝對歐陽筱竹依然是濤聲依舊。在南方經商的這十多年,他可謂是閱女人無數,但卻總是不能對筱竹忘情。校慶會上歐陽筱竹光彩照人,氣質益發優雅,一見到歐陽筱竹,他才明白自己仍是那麼強烈地愛著她,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包括她的女兒祁瑩。
愛之彌深恨之彌切,李輝舊情復熾,他一方面又展開了對歐陽筱竹的愛情攻勢,另一方面抓緊著復仇。與上一回正好相反,這一次他在暗,田鵬遠在明。他要給不可一世的田市長戴上一頂人人恥笑的綠帽子,他要和田鵬遠之間展開新一輪爭奪歐陽筱竹的競爭。
田鵬遠有權,李輝有錢。多年的從商經驗,使李輝認定金錢是萬能的。女人沒有一個不喜歡浪漫、不喜歡享受的。而田鵬遠工作上的繁忙,早出晚歸,必定會讓歐陽筱竹感到難言
的寂寞。他正可以乘虛而入。但他需要大量的金錢,歐陽筱竹是見過大世面的,他不願意讓自己在歐陽筱竹的眼裡低田鵬遠一等。他要讓她感覺她當初的選擇是錯誤的。
李輝最終想出了從銀行洗錢的辦法。此舉無疑風險極大,但李輝早已是抱著破釜沉舟之念。韶光飛逝,歲月無情,他近日就常感到體力不支、周身乏力。
他想藉助歐陽筱竹和田鵬遠的關係,向銀行靠攏。這樣即使事發,自己難逃法網,田鵬遠也會被自己拉下水,來個同歸於盡。
李輝兵分兩路,他一方面先設法接近歐陽筱竹,重新取得她的信任;一方面投石問路,瞞著歐陽筱竹偷偷向田鵬遠行賄,然後水到渠成地由其出面向銀行推薦自己。現在的貪官污吏,鮮有不受賄者。只要田鵬遠接受了自己的賄賂,那也就是等於抓住了田鵬遠的一條罪狀。孰料田鵬遠竟拒不受賄,一副清正廉潔模樣。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約田鵬遠小酌敘舊。並同時約請了吳天放行長。此局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鴻門宴。是李輝設計往自己臉上貼金,以此證明他與田鵬遠的親熟關係。上次碰了釘子,他原以為田鵬遠此番定會不來,不料田鵬遠卻表現得異常慷慨大度、不計前嫌,欣然赴會。
他卻不知田鵬遠早已心知肚明,並對李輝對歐陽筱竹的糾纏深感厭惡。此舉實乃將計就計,促成李輝的犯罪,加速其死亡進程。
李輝別有用心地把聚談地點設在了夜總會的一間高級包廂內。這之前,他已經得知祁瑩在這裡秘密做了小姐,並且來后不久就走紅了起來,成為了這裡的頭牌。
氣氛甚洽,酒喝得極為盡興,李輝和田鵬遠俱心懷鬼胎,都閉口不談貸款一事,只是把吳天放一人搞得一頭霧水,誤以為二人情同手足,莫逆之交。這之前有市長夫人歐陽筱竹的電話,這之後又有田鵬遠的親筆信,不由得他不信,於是最終大著膽子冒著掉腦袋的風險,答應了與李輝的合作。
酒至半酣,李輝借口溜了出來,他找到夜總會的媽咪,掏出了一大摞鈔票,指著正在舞台上表演的祁瑩,要求媽咪叫她去陪自己包廂內的那兩位客人。媽咪看到這麼多的錢,喜得眉開眼笑,連忙滿口應諾。
李輝一直偷望著祁瑩走進包廂,不懷好意地竊笑一下,隨即轉身離開了夜總會。他笑著走出了大門,禁不住心花怒放,幸災樂禍道:就讓你田鵬遠去調戲你的親生女兒吧。
他想象著田鵬遠日後若一旦得知真相,得知女兒身陷夜總會,得知無意間侮辱了自己的親骨肉,其痛悔難言、自責不堪之狀,心中就油然升起陣陣莫可名狀的快意。
李輝從銀行得到了大筆的錢之後,便開始揮霍無度,頻頻向歐陽筱竹發起進攻。他告訴筱竹,說他才是天底下最愛她的男人,這麼多年了一直未娶就是明證,可謂是愛我所愛,無怨無悔。說當初那幾個流氓實系田鵬遠一夥,並說當年的失火案也與田鵬遠有關,是田鵬遠欺騙了歐陽筱竹的愛情。歐陽筱竹只是抿著嘴樂,時過境遷,她已不再嫌惡李輝,有一個男人這麼多年了痴心不改不可自拔地愛著自己,無疑極大地滿足了歐陽筱竹的虛榮心,這畢竟是令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引以為榮的事情。但她並不相信李輝的話,最多也不過是將信將疑,以為他這是醋令智昏,有意挑撥離間,併當作笑談回家告訴了田鵬遠。
田鵬遠心裡一驚,但他面上不動聲色。除掉李輝的念頭更加強烈了。同時對夫人歐陽筱竹也不得不起了戒心。
李輝仍頻繁約會歐陽筱竹,終於有一天歐陽筱竹回來後頭發凌亂,雙頰緋紅。田鵬遠詢問妻子發生了什麼事,歐陽筱竹眼神慌亂,害羞不答。田鵬遠誤以為妻子與李輝有了姦情,給他戴上了綠帽子,此事對於雄心勃勃的田鵬遠來說是件奇恥大辱之事,又兼歐陽筱竹從李輝口中得知了自己的部分秘密,對他的仕宦生涯已構成一定的威脅。也就在那個時候,他心頭萌生出了殺妻之念。
其實田鵬遠真是誤會了妻子,歐陽筱竹在與李輝的約會中,只是攀談同學舊誼,緬懷大學時代的美好時光,從沒有過分之舉。她的心中一直愛的是田鵬遠,再也裝不下其他任何男人。李輝殷勤備至,用法拉利跑車載著她去兜風,去音樂吧里聽歌,去月下水邊散步,使盡溫柔浪漫手段,花了大量的心血,破費了不少的錢鈔,卻一直久攻不下,及至剛見有些軟化鬆動,連忙湊上前去,歐陽筱竹卻又一本正經起來,弄得他束手無策,不禁心生焦躁。
他身上的無力感更加嚴重,遂去了一趟醫院檢查。檢查結果出來了,他被告知患有艾滋病,並且時日無多。這無疑是他在南方尋歡作樂、尋花問柳所結的惡果。
他頓時如雪水澆頂,過了良久,不禁慨嘆道:天絕我也。
人之將死,他不思悔過,反倒有一個惡毒無比的想法躍上心頭。
他想拚死一搏,他想臨死前與歐陽筱竹能共赴巫山春宵一度。一來以解思念之苦,告慰平生憾事;二來將此不治之症,趁機傳染給歐陽筱竹,然後由她再傳染給她的丈夫田鵬遠。如此便可同歸於盡。
他把歐陽筱竹約到鳳凰大酒店。他開了一間房,往房間內布置了鮮花和蠟燭,並把自己刻意打扮得新郎一般。李輝悄悄打著如意算盤,但他的這一險惡用心卻並未得逞,他不論如何勾引、挑逗,用盡種種風流手段,歐陽筱竹都不為之所動。最後他百般無奈跪倒在歐陽筱竹腳下,涕淚俱下訴說相思之苦,求她答應幫自己了卻這一風流債。並說只要一次,一次足矣。任何一個女人都看不得男人的眼淚,歐陽筱竹驚慌失措,憐憫之心頓起,想李輝這二十年間對自己一往情深,一廂情願地做著單相思的痴夢,也著實可憐。正在猶豫不決,李輝見她心裡活動,似有些動心,便迫不及待地起來抱住歐陽筱竹,並把她抱至床上。他將歐陽筱竹壓在身下,就要來個霸王硬上弓。
誰想歐陽筱竹卻並不是個見異思遷、水性楊花的女人,這時嚇得驚醒過來,她用力地掙扎。卻並沒有大聲喊叫,意在給李輝留一點顏面。李輝見她並不喊叫,越發有恃無恐。兩人在床上撕扯了半天。本來一個女人無論如何力氣也不及男人,可李輝此時已是絕症在身,病入膏肓。幾個回合下來,竟是虛汗淋漓,氣喘如牛,一個鬆懈,竟至讓她從身下逃走了。
過了幾日,李輝本待重整旗鼓,再圖不軌。卻忽然耳聞公司總部追查自己一事。他萬沒想到這麼快總部就得知了此事。卻不知是田鵬遠黃雀在後,相機而動背後搗的鬼。幾乎就在同一時刻,他又得知了吳天放在討要無果的情況下,於今日上午已向警方報案。
他感到徹底地無望了,本來假以時日,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可他卻已經是沒有時間了。
他不想在大獄中了卻殘生,更不願讓人五花大綁地押赴刑場槍斃。他此時萬念俱灰,覺得人生如夢,苦不堪言。不覺中信步來到舊貨場的鐵軌上。
一列火車由遠及近呼嘯駛來。他此時再不猶豫,幾步上前,一下子就躺卧在了軌道上。他心中哀嘆:與其落入法網,讓警察槍斃,再度受人恥笑,索性倒不如自行了斷。早脫苦海,早了痛苦。
當火車就要在身上碾過去的一瞬間,他突然腦中清明,心中似有一件未了之事耿耿於懷,卻又一時間想不起來,他下意識地往外爬,但卻已經來不及了,只爬得一下,火車轟隆而至,一下子就撞擊上了自己的身體。他覺得靈魂出竅,身不由己地飄向地府。
過了良久,他悠悠地醒轉過來,他很詫異自己居然沒死。但他很快意識到生命之水正在像一隻沙漏一樣從身上慢慢地流逝。他驀然想起了那件未了之事,那便是復仇。也許正是這復仇的一念,使他不肯就此瞑目。
李輝費力地取出手機,他要給祁瑩打一個電話。他要把自己的死嫁禍於田鵬遠,他要對她謊稱說他才是她的親生父親,讓她替自己完成未竟的心愿,利用她給自己報仇,讓她和田鵬遠之間父女相殘……想到這裡,他禁不住得意地失聲笑了起來。
待祁瑩聞訊趕來時,他又已經昏迷了過去。是祁瑩的悲聲將他喚醒,此時他進入了彌留之際,突然間迴光返照,對祁瑩把要說的話說完之後,見她深信不疑,知復仇有望,後繼有人,不禁心花怒放,心中生出了莫名的喜悅。他最後沖著祁瑩露出了詭秘的一笑,隨即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