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忍受屈辱
轉眼就快到端午節。李寬寬書記說要趁著周末回老家探望一下老人,李偉幫著她把東西拿上車。他留心看了看,這些東西大多都是用簡易包裝盒包著的,東西也不多。
李偉心想,都說領導回家就是轉移別人送來的禮物,可李書記回家,也就這麼一點東西,連後備箱都沒裝滿,其中有一些還是T市的土特產,看樣子,李書記真是個廉潔自律的好領導。他的心裡又對李書記多了一分敬意。
李寬寬的父母和公婆都在Y市,事先李偉並不知道,是上車后寬寬主動告訴他的。李偉也不多問,他的職責就是開好車,為領導提供優質安全的服務,其餘的事不需要知道。作為領導的司機,領導不想說的,你千萬別問,問了也白問。領導主動說的,就只管聽著,聽了之後,還要認真權衡,該保密的還要替領導保密。
因此,無論是工作中還是生活上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但有些領導因為相信自己的司機,不僅會主動跟司機說工作上的事,有時也會說一些生活中的事情,一是為了解除路途中的無聊,二也是為了緩解一些生活中的壓力。
李偉正專心致志地開著車,這時李書記卻主動和他說話:「小李,你給老人送節了嗎?」
「送過了。」李偉說。幾天前,妻子鳳仙就吵吵著要給父母去送節,李偉讓她看著辦,兩邊一起送。
「嗯。尊老愛幼是我們的傳統美德,尤其是這些傳統節日,更要去探望一下老人。現在這些傳統節日的氣氛雖然越來越淡,但因為還有許許多多的禮節約束著,逼著大家去做一些表面工作,這也就無形之中把這些傳統傳承下來了。」李偉默默聽著,並不答話。李書記輕輕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也凝重了些,「我都好多年沒和家裡人一起過個像樣的節日了,不是忙於工作,就是忙些別的事。——你家父母都還好吧?」
「媽媽身體不大好,爸爸前年去世了。」李偉想起這些家事,也有些難過。
「對不起,我不該問你這個。」李書記抱歉地說著,「『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是人生最大的不幸之一。不過你也不要難過,有些事也不是人力可為,你把媽媽照顧好,多盡點孝心,就可以了。」
「嗯。」李偉默默點了點頭。李寬寬似乎話多了一些,這跟平時工作中的形象形成鮮明的反差,也許是因為今天是周末,要回老人那邊去,想起這些生活中的事,便又重新回歸到一個普通女人的角色吧。
李寬寬感慨地說:「其實平時不管是做領導還是做平民百姓,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日子過好了,心裡充實了,生活才有意義。有些人很羨慕當領導,覺得領導高高在上,威風八面。其實領導也有領導的難處,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情……呵呵,你看我跟你說這些幹嗎?」
李偉心裡很感動,不由得從反光鏡里偷偷看了她一眼,心想,原來李書記也有著和平常人一樣的一面,在生活中充滿了無奈。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姐,原本是個下崗工人,姐夫在外面做生意,跟人鬼混,姐姐知道后就跟他離了婚,靠著自己的努力,在市區開了一家超市。大姐沒事的時候也會拉著他這個最小的弟弟,訴說生活中的喜怒哀樂,而李偉也十分關心大姐,覺得她雖然能幹肯吃苦,可畢竟是個女人,需要他挺身而出,為她撐腰。
大姐的年齡和李書記差不多,只是由於生活的艱難,看上去顯得比李書記蒼老許多。他在心裡感慨著,覺得女人的心情其實也是大同小異的!
李寬寬此時也在認真打量著李偉,因為他跟自己讀大學時曾暗戀的一個男同學非常像。現在離得更近了,她覺得他們簡直就是一個人。李偉第一為他開車,當拉開車門的那一剎那,她愣了一會兒,其實,她是在驚訝、在懷疑,甚至有一種要撲上去的感覺。但理智迅速讓她明白,兩個人只是像而已。想到這裡,她不覺好笑。
遙想大學的歲月,真是純情得令人心碎。那時的她,只不過是一隻不起眼的「醜小鴨」,發育都未成熟,而那個男同學則是學校籃球隊的前鋒,在球場上生龍活虎,十分惹人喜歡。每次他打球的時候,許多女生都會自動圍攏,為他加油助威。過往的李寬寬則只能躲得遠遠的,默默地注視著他。正當眾多的女生都在為那個男生爭風吃醋時,他卻竟然選擇了從軍。一年後,在一次執行任務中英勇犧牲。李寬寬聽到這個消息后,真是悲痛欲絕,獨自關在房間里痛哭了一場。雖然時間過去這麼多年,她的腦海里卻經常浮現出那個男同學的身影,特別是看到女兒小霜的時候……
李寬寬暗暗嘆了一口氣,都說人生如夢,為什麼自己的夢卻是這樣的遙不可及?她收回思緒,見李偉筆挺地坐著,專註地開著車,不禁啞然失笑。
到了Y城,李寬寬叫李偉把車開到一所學校的宿舍區,讓他等著。自己拿了幾樣東西進入一幢樓房,沒多久就出來了。上了車,寬寬說:「這是我公公婆婆的家,剛才去看了一下他們,現在去我父母那裡吧。」李偉按照李寬寬的指示,很快就到了一個看上去十分高檔的生活小區。李寬寬笑道:「我父母都是離休幹部,現在他們就生活在這裡。可能我女兒小霜今天也在家,我這個孩子呀,從小就任性頑劣,沒少讓人操心。」
李偉對於李書記家裡的情況不清楚,因此也不便插嘴,只順從地按照她的意思,把車開到一幢小別墅前。果然車剛在門口停下,裡面就走出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後面跟著一個高大陽光的男孩。女孩直衝車子喊道:「媽——」李偉猜想,那就是李書記的女兒小霜了。李寬寬剛下了車,屋裡又走出一對白髮蒼蒼的老人,看上去精神矍鑠,不用說,那就是她的父母了。
小霜奔過來,抱住李寬寬胳膊,嗲聲嗲氣地說:「媽,怎麼這麼晚才到啊?——我給你介紹一下,他叫馬克,是我現在的男朋友。」馬克大方地向寬寬一點頭:「阿姨好!」寬寬打量了馬克一眼,又疑惑地看著小霜。小霜小聲說:「媽,你現在不要給我灌輸馬列主義啊!人家馬克第一次來咱們家,你可要對人家熱情點。」寬寬皺著眉看了小霜一眼,然後客氣地向馬克打招呼:「你好,小馬。」
「幫媽媽拿下東西。」李寬寬對女兒說。哪知,小霜聽后卻嘟著嘴說:「你不是有跟班的嘛,叫他拿就是。」說罷,拉著馬克,跑進了屋。寬寬一見只好搖了搖頭,轉身去拿東西。李偉一看,急忙說道:「李書記,我來吧。」
寬寬苦笑著說:「我跟你說了,小霜這孩子永遠長不大,現在見識了吧?」李偉也不言語,一下子便把東西全都拿上。見他拿得吃力,寬寬便幫著他拿了兩盒東西,一起進了屋。
因為是第一次來到李書記家,李偉顯得有點局促。寬寬很隨和地說:「小李,隨便坐吧。」又接過保姆陳媽倒好的茶,遞給李偉。李偉接過,找了一處偏僻的沙發坐下。寬寬則過去拉著父母的手,拉起了家常。小霜在媽媽帶回來的東西里東看看西看看,揀了兩樣東西,拉著馬克上樓去了。見李偉有點拘束,寬寬又招呼道:「小李,這是我的父母。爸,媽,這是我的師傅,叫李偉。」老人禮節性地向李偉笑笑,又連忙讓坐。李偉四處打量著房子,覺得簡直跟皇宮一般富麗堂皇,想起自己住的舊房子,不由得暗暗感嘆。
眼看著一家人團聚,李偉總覺得心裡有點不對勁。想了半天,這才發現,李書記的愛人至今沒有露過面。他會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妻子是人們羨慕的市委書記,他也一定是一個十分優秀的男人——自然,也一定是個十分幸福的男人了,如果不是大官,那一定是大老闆,或者大學者。可是,怎麼自始至終沒有見到他的影子呢?直到吃飯時間,他還是沒有看到這個男人。
眼看著保姆忙裡忙外地準備著午餐,李偉突然覺得,自己一直坐在這裡「等飯吃」,很有點不合時宜,並且也一定會很拘束,幾次想開口對李書記說自己出去吃飯,可還不等他開口,寬寬總是說:「別客氣,隨便坐。」這讓他感覺很彆扭。看看準備得差不多,寬寬對著樓上喊道:「小霜,下來吃飯啦。」
小霜和馬克手牽著手下來,見李偉也坐上了桌,毫不客氣地說:「媽,他怎麼還在這裡?這可是我們的家宴啊!他一個外人坐在這裡,合適嗎?」李寬寬瞪了女兒一眼:「是我專們讓他留下來的。人家這麼辛苦送我回來,留下來吃個飯也不行啊?」李偉本來極不情願在這裡吃飯,聽到小霜的話,早已站了起來,賠著笑說:「李書記,別責怪她了。她說得對,這是你們的家宴,我一個外人在這裡的確不合適。我還是出去吃吧,你們一家人也好一起說說話。」
「小李,你坐下,哪兒也別去了,就在這裡吃!」李寬寬挽留著李偉,又責備女兒道,「你這孩子,都這麼大了,怎麼一點做人的規矩都不懂!」小霜噘著嘴說:「本來嘛。他在這裡,我們一家人怎麼說話?」李寬寬的父親這時也忍耐不住,拉著長音說道:「小霜,人家小李到咱們家裡來,就是我們的客人。客人來了,肯定要留下來吃飯的嘛,這是人之常情。你自己也是參加工作的人了,怎麼連這個道理也不懂!真是的,快坐下來吃吧。」
小霜一聽,便拉長臉,和馬克打橫坐下,一臉的不悅。李偉突然覺得有點酸,同樣是人,在某種特定的環境下,尊卑貴賤的等級差別一下子就被劃分出來了。而且是這樣的森嚴,這樣的不可違背!
他默默地吃完保姆盛來的一碗飯,幾乎連菜也沒有夾幾下,就放了碗筷,擠出笑臉,對李書記和兩位老人說:「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說罷,就要離開。小霜見李偉起了身,低聲嘟噥了一句:「真是不知趣!」李偉聽了,愣了一下,馬上迅速走出屋子,狠命地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