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谷
在雲遮霧繞的拇指湖南峰西北角下,有一面積百畝的山谷,名叫望月谷。
望月谷里長年綠草如茵,樹影婆娑;四季鮮花爭芳、百鳥爭鳴;有城市繁華之餘韻,而無人聲之鼎沸、車馬之喧囂;沿翠竹小徑往外步行一千三百米,便是碧波萬頃、荷影重重、冠絕天下的拇指湖。如此依山傍水的絕妙仙境,不用說江壑市,就是在號稱「無一處不是景」的偌大江山省里也絕無僅有。
一年半之前,江壑市民營企業——衛瀾集團董事長畢劍購得望月谷的五十年開發使用權,但他沒有用於商業開發,而是請國際第一流的設計師設計,花了整整一年時間,在此蓋了一座美輪美奐的私人別墅——望月樓。然而,就當望月樓竣工之時,畢劍卻出人意料地以六億元人民幣的價格轉讓了價值十億元以上的衛瀾集團股權,舉家移民瑞士。對外卻只公布理由說:多年經商,已經厭倦了疲於奔命的繁忙生活,故而退出,以享天倫之樂。
此事自然轟動四方,同杜受的平反冤案一起成為江壑市乃至江山省驚天動地的兩件大事。社會各界人士議論紛紛,都認為箇中原因絕不可能如此簡單,肯定是別有隱情。腦袋靈光之人甚至肯定畢劍的引退同杜受洗雪冤情重新出山直接相關。
事實正如這些人所料。一年半以前,時任暢武集團總裁的殷士賦為拔除副總裁杜受這顆眼中釘,夥同結義兄弟畢劍和市歌舞團演員穆葩密謀設計了「刺殺事件」,一舉把杜受送入了監獄。當時畢劍提出的條件便是暢武集團低價轉讓望月谷的開發使用權。事成之後,畢劍如願以償。哪知世事難料,正當別墅竣工之日,原以為絕無可能出現紕漏的計劃出現了意外,杜受居然翻案成功。畢劍頓覺事情不妙,以為老大殷士賦和自己的末日即將來臨。尋思再三,忍痛轉讓了業務蒸蒸日上的衛瀾集團股份,留下一座空落落的望月摟,溜之大吉。然而不久之後,他發現自己低估了老大殷士賦的能量,在真相大白之際,殷士賦居然安然無恙,僅僅只是稍稍損失了些權力,辭去了市第一國有企業暢武集團總裁的職務,轉而成了江壑市排行第七的仁達集團的負責人。畢劍由此對殷士賦徹底拜服。前天,殷士賦招他回來共商大計,畢劍便毫不猶豫地偷偷潛回了江壑。
此時,望月樓內燈火通明。
畢劍、殷士賦、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一庭副庭長練創清正在把酒言歡。
令人震驚的是,杜受的秘書——齊晾赫然在座。
只見殷士賦舉杯對齊晾道:「齊老弟啊,這些年來多虧了你的支持,老哥才能算無遺策啊!這杯酒敬你,老哥我先干為敬!」說完,吱溜一聲把酒喝乾。
齊晾慌忙站起:「老大,您太客氣了。要不是您的悉心照顧,齊晾我哪能有今天?為了報答您的大恩大德,齊晾我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說完,激動地仰頭喝下了杯中美酒。
練創清拍手叫好,舉杯附和道:「齊老弟,殷老大說的沒錯,要不是你做我們的卧底,成了我們最明亮的一雙眼睛,我們絕對不可能處處料敵先機。所以,我也應該敬你一杯!」說著,舉杯站了起來。
齊晾感激涕零地連聲說:「謝謝,謝謝!」忙不迭伸手跟練創清碰杯,一不小心,差點將酒都潑了出來。
畢劍正要舉杯敬酒,兜里的手機忽然叫了,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是信海文化董事長步德斯打來的,接通電話兇巴巴地問:「什麼事?」
在先前設計杜受的行動中,應該說步德斯出了不少的力,但畢劍向來不喜歡他的德行,對他呼來喝去慣了,此時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語氣。
步德斯懇求道:「畢大哥,我想,我想見見殷老大可以嗎?」
畢劍不耐煩地道:「我不是說了嗎,有機會自然會安排你見,你著什麼急啊你!」
步德斯低聲下氣地道:「不是著急,我只是,只是想念大哥你……」
畢劍哼了一聲,道:「以後再說。」啪地合上手機,看著大家說,「是哈巴狗步德斯的電話。」
殷士賦皺眉道:「我說畢總,你怎麼還這樣對待步德斯?」
畢劍笑道:「老大你不知道,他這種人就是發賤,你越是對他呼來喝去的,他越是聽話越是尊敬你,如果你對他太好了,說不定他馬上就會咬你一口。」
殷士賦道:「總之不要太過分,狗急了還會跳牆呢。」繼而怔怔出起神來,過了會兒,忽然嘆息道,「咳,我真有些搞不明白,咱們已經把杜小子打入了絕境,完全喪失鬥志了,怎麼,怎麼……」懊惱地自己給自己斟了杯酒,抬頭一口喝下。
練創清沉思著道:「這事確實很是奇怪。杜小子在監獄中明明已經完蛋了,整天只會昏睡,如同一堆爛肉,可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又精神煥發,鬥志昂揚起來……」
殷士賦一瞱酒杯,道:「不行,這事一定要叫薄初庚認真查清楚!」
練創清道:「查了,已經查了好幾次了,可都沒什麼結果啊。」
殷士賦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道:「薄初庚這個人我還不清楚?整天只想著升官發財,哪還有心思做事!」
練創清尷尬地笑了笑,張嘴想要解釋。
殷士賦把手一揮,止住他道:「你放心,既然他是你的同學,又是你推薦的人,我當然百分之百相信他!」想了一下,接著道,「這樣吧,你跟他說,仔仔細細再查一下杜小子死灰復燃的原因,年後老監區長退了,我保准他坐正。」
練創清高興得連聲說好。
齊晾若有所思,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
殷士賦瞧見了,親切地道:「齊老弟,有什麼話儘管說,咱們之間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齊晾看看練創清,又看看一直擺弄著手機的畢劍,最後眼光停留在殷士賦的臉上,道:「我想,我想或許跟風瑤月有關……」
跟她有關?殷士賦和練創清對視了一眼,都搖頭說不大可能。
畢劍卻驀地猛一拍桌子,大聲道:「對,肯定跟她有關!」
殷士賦嚇了一跳,罵道:「你這老畢,幹什麼呀?總是一驚一乍的。」
畢劍嘻嘻笑道:「老大,您先別忙著罵我。」轉頭對齊晾道,「齊老弟,我知道你心中已經確定了,只是想不明白其中細節,才不敢跟老大直說,是不是?」
齊晾被揭破心思,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
畢劍朗聲道:「昨天齊兄弟跟我們說了杜小子深夜召見到詩的事,我就在想,會是什麼事呢?後來齊兄弟又告訴我們說,杜小子正在處心積慮地找尋一個人,叫什麼風瑤月,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時候他想方設法跟我們算賬都來不及,怎麼還有空去找人?可想而知這個人對他是何等的重要。」說到這,神秘地對大家眨眨眼睛,「你們還記不記得薄初庚隨口說過的一件平常事?」
殷士賦忍不住又罵道:「廢話,既是平常事誰還耐煩去記它?!」
畢劍理解老大此時的心情,也不生氣,繼續道:「薄初庚不是說了嘛,曾有人不斷地給杜小子寫信……」
練創清打斷畢劍的話道:「那信沒什麼問題的,每封信都檢查登記了的。我看過複印件,滿篇都是辱罵杜小子的話語。」
畢劍搖頭道:「不是,你看到的絕不是真正原件的複印件。」
練創清斷然道:「不可能,肯定是原件的複印件。」
畢劍把頭湊近練創清,道:「我的意思是監獄里有人暗中搗鬼,登記檢查的是備件,給杜小子的才是真正的原件。」
練創清聞言變色道:「你是說,有人在薄初庚眼皮底下偷梁換柱?」隨即自信地說,「我看你是想昏了頭,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畢劍嘿嘿嘿冷笑幾聲,道:「你還以為這世界上只有你會耍手段呀!」
練創清不想跟畢劍爭辯,轉頭看著殷士賦。
殷士賦沉默不語,認真地分析著畢劍驚人的推斷,倘若果如畢劍所說,那風瑤月這個女人可太可怕了,居然可以瞞天過海,居然可以讓杜小子起死回生!可是,她到底是什麼人呢?居然有這麼大的魅力和能力改變杜小子已經消沉的心!對,一定是杜小子的情人!哼,還裝什麼清高,還不是一肚子的男盜女娼!
殷士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自己的推斷對了,哈哈笑道:「早知道杜小子是個色鬼,直接把穆葩送上門就是,哪還要絞盡腦汁費盡心機呀?!」
畢劍、練創清、齊晾一時聽不明白,都疑惑地看著殷士賦。
殷士賦瞪了他們一眼:「怎麼,還不明白?那個風瑤月肯定是杜小子的情人,否則誰還會傻得幫杜小子跟我們作對?」
練創清心有不甘地問:「這麼說,您認為畢劍的推斷是對的了?」
殷士賦拍拍畢劍的肩膀道:「還是你的腦袋靈光啊,一下就找出了事情的關鍵所在。」接著咬牙切齒地道,「一切事情壞就壞在風瑤月這個臭婊子手裡,要不是她從中作祟,我們現在哪會焦頭爛額?找,把她找出來,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我找出來,不整死她我喝她的洗腳水!」
練創清想了想,質疑道:「照齊兄弟的說法,杜小子好像也不認識這個叫風瑤月的女人。要不然他就沒必要跟齊老弟說什麼一定要找出風瑤月以圖報恩什麼的屁話。」
殷士賦不滿地看著練創清,訓斥道:「你以為杜小子什麼事都跟齊老弟實話實說啊,哦,他這個偽君子還會跟齊老弟說:我的情人不理我了,你幫我找出她來吧,一點腦子也沒有!」話一出口,意識到自己說重了,趕忙解釋道,「我不是說你。」沉吟了會兒,右手支著桌子,在空中虛點著練創清,道,「對了,你馬上打個電話給薄初庚,讓他儘快查清是誰給杜小子送的信,找到這個送信的人就等於找到了風瑤月這個臭婊子。」轉頭看著齊晾,「你呢,回去偷偷查查杜小子的信件,我敢肯定杜小子一定還保存著那些情書。」
齊晾雞啄米似的點頭說:「好的好的,老大您儘管放心。」
練創清雷厲風行,當即掏出手機撥通了薄初庚的號碼,跟他說了查找給杜受送信獄警的事。薄初庚問找他做什麼?練創清說你別多問,叫你查你就查。薄初庚說那好吧,明天早上給你答覆。
第二天上午九點,薄初庚打電話給練創清說:「給杜受送信的那個獄警叫風莫如,可是他已經辭職了。」
練創清聽了前半句話,條件反射地驚呼:「風莫如?!」心裡猜測一定是風瑤月的弟弟或者親戚什麼的,可是薄初庚隨後的半句話卻給他潑了冷水。生氣地問:「怎麼回事?」
薄初庚呵呵笑著說:「風莫如這臭小子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老是囂張跋扈地跟我頂嘴,前不久被我抓住一個小辮子,嚇唬他說要開除他,哪知他當真了,自己辭了職。哈哈,倒免得我麻煩……」
練創清怒道:「還笑,還笑?你怎麼辦事的你?!還想不想坐正了,啊?」
薄初庚趕忙討好地道:「好了,我不笑了,聽你老兄的行了吧?」可憐巴巴地問,「你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坐正?」
練創清罵道:「你看你,一點出息也沒有!我真奇怪自己怎麼會拋下自己的前途不理費盡心思來幫你!」
薄初庚嬉皮笑臉地道:「沒辦法啊,誰叫我們大學時就是形影不離的死黨呢?」
練創清拿他沒辦法,想了想,問:「那個叫風莫如的父母是誰?有幾個兄弟姐妹?辭職後去了哪裡?」
薄初庚說:「我不知道啊。」
練創清生氣地問:「你沒查嗎?」
薄初庚理直氣壯地道:「沒查啊,你又沒叫我查!」
練創清差點沒氣暈,轉念一想薄初庚向來就是這種脾性,腦筋僵死得你叫他做什麼他就只會做什麼,不會替你做完美一點,也不會給你少做一點,跟他生氣純粹是自尋煩惱。心想:還是自己親自去查一下為好。
於是便驅車趕往渠門監獄。
可查到的資料卻讓練創清徹底失望了:風莫如根本不可能和那個叫風瑤月的女人有什麼關係,資料顯示說他從小就是一個孤兒,被一戶無兒無女的貧窮農戶收養。1997年的時候養父養母就死了,而且還是新疆人,學歷也只是初中畢業。這樣的人還能有什麼關係?就算跟風瑤月有關係那又有什麼用?現在他已經辭職下了海,不知所終,找他恐怕比大海撈針還難!失望之餘忍不住又拿薄初庚出氣,罵道:「你看你,你乾的是什麼事?初中畢業的人也敢招進來做獄警,別人會怎麼想?還不是認為你收了人家的好處!你呀你,怎麼說你呢,我看是無可救藥了!」
卻不知風莫如是杜受親自關照而進的渠門監獄的。
兩年前杜受請求薄初庚在不違背規定的前提下給風莫如安排一個打雜的臨時工,當時社會傳聞杜受是省委書記巴晴透的外甥,很快就要提拔為市委副書記,薄初庚信以為真,為了拍杜受的馬屁,自作聰明地給安排做了獄警。這些事情薄初庚本來要跟練創清說的,可被練創清這麼一罵,嚇得吞回肚子里,心想:「還是不說為妙,免得自己找罵。」
練創清罵累了,又見薄初庚態度良好,心腸一軟,就饒過了他,語氣溫和地叮囑道:「接下去這段時間要注意,不要出什麼事,特別要跟下屬搞好關係,免得有人天天告你的狀,要不然殷老大想幫你也沒辦法。」
薄初庚聽練創清的語氣,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正位很快就要到屁股底下了,心花怒放,一把抱住練創清跳躍著歡呼起來。
練創清苦笑著掙脫,扔下歡天喜地的薄初庚,出門驅車離開了渠門監獄。
路上,給殷士賦打了個電話,欲彙報所搜集的信息。
不巧的是其時殷士賦正在陪同前來視察工作的副省長費醉,不方便接聽,只低聲交代了句「晚上叫大家到老地方等我」便掛斷了電話。
練創清心知殷士賦一定有要事在身,只得暫時作罷。
回到法院后,便即打電話給齊晾,可齊晾卻說正陪杜受在省城談判,晚上趕不回來,忍不住嘀咕道:「怎麼回事?」接著撥了畢劍的手機,吩咐他晚上無論什麼事都別出去,在別墅等著,老大有事。
下午六點下班,練創清也不回家,開車直奔望月樓。
畢劍早在等了,見練創清一個人來,問:「老大呢?」
練創清道:「在陪費副省長和京書記呢,可能要晚些來。」
可是一直等到十一點,殷士賦還沒來,打手機也打不通,練創清和畢劍便有些煩躁了,坐立不安起來。
練創清想了想,色迷迷地說:「看來老大被費省長給纏住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叫溫?過來聊聊?」練創清口中的溫?是信海文化公司的副總經理,當初步德斯就是靠進貢了她才巴結到畢劍的,畢劍原擬自己享受,可偏偏被練創清看上了,只得忍痛割愛,由此,溫?便成了練創清的寵物。當然,畢劍是不會委屈自己的,不久之後,他便泡上了一個名叫青莎的女孩,而且不惜花重金把她捧到了市電視台當紅主持人的位置。
聽得練創清的建議,畢劍心想:「是啊,這段時間漂泊在外,好久沒有好好舒坦舒坦了。」迫不及待地抓起電話,給溫?和青莎撥了手機。沒過多久,溫?和青莎便趕到了別墅,進門便雙雙埋怨畢劍太過絕情,回來了竟然沒有事先通知她們。畢劍嘻嘻笑著拱手道歉,隨即便肆無忌憚地圈手把青莎摟進了懷裡,熱切親吻起來。練創清見狀自然不甘示弱,兇猛地向前一撲,把溫?撲倒在沙發上。於是兩對人兒便不管不顧、厚顏無恥地在大廳里寬衣解帶、翻雲覆雨……
正當他們廝殺到欲生欲死的緊要關頭,殷士賦忽然闖了進來。
青莎溫?嚇得齊聲尖叫。
畢劍練創清抬頭見是老大,變色的臉立時煥發出無比燦爛的微笑,齊聲道:「老大,你來啦!」
殷士賦沒想到自己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兩個同盟兄弟卻在尋歡作樂,一點也不知道面臨的重重危機,皺起眉頭,用鼻孔重重地冷哼了一聲。
畢劍練創清慌忙把青莎溫?趕上樓去,一邊胡亂穿了衣服,擁著殷士賦在沙發上坐下。
練創清清清嗓子,把關於風莫如的信息細細說了。又說齊晾到省城去了,信件還未到手。
殷士賦聽得自己的希望落了空,心情更是不好,忍不住發起了脾氣,嚇得畢劍練創清不停地說著好話、恭維話。也許是他們的恭維話起了作用,殷士賦很快便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腦筋稍稍一轉,便又有了新的主意。他想:「到詩不是想從事文化行業嘛,何不叫齊老弟跟杜小子建議建議,讓他推薦到詩到信海文化去?這樣一來,有了步德斯和溫?的監控,到詩找尋風瑤月的一舉一動自己就可了如指掌!對,自己就導演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大戲!」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妥:「讓齊老弟出頭,恐怕只會引起杜小子的懷疑,不行,不行!看來,還是請沈先楚出面合適,叫他給單思楚打個電話說說……這種時候,一定要把沈先楚套牢!」
定下主意,殷士賦心情好了起來,見畢劍和練創清依舊緊張兮兮的,笑道:「你們繼續樂吧,我先回去了!」說完,撇下不知所措的畢劍練創清開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