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就在馮唐與韓剛賓館巧遇的第二天上午,周劍非給省委書記打電話,要求召開常委會,通過陳一弘任三江市市委副書記、建議提名市長候選人的決定。他還告訴趙一浩,衛亦前來電話催了,說市人大全會召開的日期越來越近了,究竟誰當市長請省委快一點作推薦決定。
趙一浩聽后沉默了幾秒鐘,問道:
「馮唐呢?你們有安排方案了?」
周劍非回答說:
「暫時還沒有,恐怕得分兩步走了,讓馮唐先留在三江繼續當一段時間副職怎麼樣?這也是對他的一種考驗嘛。」
趙一浩這次沒有猶豫,聽了周劍非的建議立即反駁,而且有些不高興:
「那恐怕不行,最好一起安排,要考慮順當、穩定呀,省級機關這麼多單位就找不到一個空位?」
周劍非理解趙一浩的心情,為人處事他考慮得周到細緻,喜歡平穩、平衡,各方面都能接受。如果按剛才他所說的辦,首先錢老那裡就不好交待,書記剛去向他通報了三江市市長人選的安排,而且向錢老表了態要提拔馮唐回省啊。還有丁奉們,這樣一安排,他們肯定又有了鬧的借口。
對趙一浩的這些考慮他周劍非不言自明,書記的這種過細的處事方法,他分不清是優點還是缺點,但他必須按他的意志去辦。當然,如果能做到兩人一起安排,他周劍非又何樂而不為之,特別是錢老那裡,他不是已經不便於去見他了?至於了奉什麼的,他倒滿不在乎,他們想鬧就讓他們鬧去吧!
於是他說:
「一浩同志,我們馬上研究一下,馮唐能一起安排更好,萬一確有困難還有一個辦法:在宣布陳一弘的任命時同時宣布馮唐調離三江市,調省里作為正廳級另行安排不就行了?」
趙一浩聽了他的建議很高興,說:
「我看這樣行,老周,不過你們先研究一下,如果能一起解決最好。我和蘇翔同志商量一下,就在這兩三天內開常委會。」
說完他放下了電話。
中午,趙一浩回家吃過午飯略事休息后正準備上辦公室,周劍非又來電話了。說是有件急事要當面彙報,本想到辦公室去的,伯那裡來找的人多不好談。
急事?趙一浩立該意識到也許同考察組有關,便問:
「有什麼急事呀?」
周劍非說:
「一封匿名信,告陳一弘的。」
趙一浩聽了笑道:
「那是傳單,今天上午我也收到一封,據說是親自送到收發室的,怕別人扣壓,信封上寫了趙一浩家書並註明速遞勿拆字樣。你們已經調查過了嘛,不就是這麼回事?」
他本來還想說用不著大驚小怪,丟下不理就是了,還用得著急急慌慌跑到我這裡來。但話還沒出口,周劍非卻又接過了話頭:
「是送給中組部考察組,張老批了交辦的,我們派去的聯絡員老何剛剛送來。」
趙一浩聽了心頭一沉,問道:
「批給誰,批了什麼?」
周劍非如實回答:
「批給我的,批文是不是我送過來你親自看看再說。」
趙一浩心裡又是一沉,過了約半分鐘,才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
「好吧,我等你。」
放下電話,他感到很不自在,不是吃周劍非的醋,而是反感地覺得有些不正常。一封告地級幹部的信,要是在平時無論批給他這個省委書記或者批給組織部長周劍非,他都會覺得是正常的,無可非議的。可現在是什麼時候?考察組正在緊鑼密鼓地對以他趙一浩為主要對象的省委領導班子進行考察,不,或者乾脆就叫審查吧?這樣的舉措分明是一種不信任的表現呀!難道他們不會預料到周劍非接到批件后是要向我彙報的?當然不是,這是一個起碼的常識。人家就是有意要這麼干,有意要做出這麼個姿態,要你趙一浩心裡明白當前你的處境,早一點有個自知之明,有點思想準備吧!
正準備更衣上班的田融看出了丈夫接電話之後的異樣表情,便停下來關切地問:
「出了什麼事?」
趙一浩一邊說著沒什麼,沒什麼,一邊卻下意識地將剛才周劍非在電話上說的事對妻子說了。
別看田融是從事教育的人,在政治上的敏感性不亞於從政者的丈夫,當下她便問:
「為什麼不批給你或者批給你和周部長兩人,單單批給了他?」
趙一浩順口便回答:
「都一樣,他是組織部長嘛,批給他和批給我都是正常的。」
嘴上這麼說,心頭想的自然不是這麼回事,那臉上的表情妻子不是已經看出來了?他自然不是對妻子打官腔、裝正經,而是一種習慣性的回答。這一點田融心裡很清楚,因此,只作了輕微的反駁:
「在正常情況下批給誰都是正常的,現在是非正常情況,就要用非正常情況下的眼光來看問題。這分明是對你不信任的一種信號嘛。我不是對周部長有意見,這不關他的事。」
趙一浩沒有再叵駁妻子,他何嘗不是這麼想的,但在任何情況下包括在妻子面前也應當保持鎮定呀。於是他笑笑說:
「信號嗎?管它哩!」
田融還想說什麼,門鈴響了,隨著警衛員的開門聲周劍非走了進來。田融和他打了個招呼便上學校去了。
二人在客廳落坐,周劍非從皮包里取出一個信封遞給趙一浩,邊遞邊說:
「據說是今天上午十點多鐘一個自己開車的人送到招待所去的,送到就走了也沒有要簽收。時間很短。招待所收發室的人既沒看清送信人的面孔更沒有記住車號。
趙一浩邊接信邊說:
「撒傳單嘛,還要什麼簽收,只要起到攪渾水的作用就行了。」
他先描描那信封,和自己早上收到的一模一樣,他是十點收到的,如此推算,送信者先送到他的辦公室再到招待所的。就信的本身來說不值一閱,重要的是考察組的批示。因此,他取出信紙並不去看內容(那內容他已經看過了),只看信尾的批示,是考察組長張老親筆批的:
劍非同志:
考察組收到一封匿名信,告你們的提拔對象陳一弘的狀。
我們來時就已宣布:不插手省上的日常事務,也不辦案子。故
爾轉給你們,請你們查處。
張克儉×月××日
趙一浩看著那批示沉默良久,心頭卻在嘀咕:批了查處還說不插手省上的日常事務。他心裡很不自在,但在別人面前應當克制並保持正常的姿態。於是他說:
「看這批語還是要回答一下的,不是已經調查過了嗎,就簡單地回答一下吧,你們部里先起個草。」
周劍非不慌不忙地又從皮包中取出一份材料遞給趙一浩,說:
「我們已經起草了一份,你看行不行?」
趙一浩接過一看,是對考察組的回復和兩個附件,即關於陳一弘『巧奪民妻』和『專業戶標兵問題』的調查材料。他對周劍非辦事精明、幹練的作風感到滿意,便放下兩份調查材料,先看那份報告,其實只有幾句話:
張老並中組部考察組:
批轉的有關對三江市常委、副市長陳一弘的揭發匿名信
已收悉。感謝張老及考察組對我省工作的關心。對此事我們
早有所聞,一浩同志十分重視,責成組織部組成凋查組作了專
題調查。結果表明兩件事均不存在,現附上調查材料兩份請審
閱,如有什麼疑問,請轉告聯絡員或直接給我打電話,我們負
責口頭或書面回答。
此致
敬禮
周劍非×月××日
看著這封可謂天衣無縫的簡短回信,趙一法除了滿意之外還有什麼話好說呢?他微笑地告訴組織部長:
「行,你們想得周到,就這麼辦。」
周劍非卻似有話說,趙一浩看出來了,問道:
「還有什麼嗎?」
周劍非這才放低了聲音說道:
「這封信是我們派去的聯絡員送回來的,他現在還在部里等著,要不要叫他來彙報彙報他所知道的動態?」
趙一浩沉思片刻,斬釘截鐵地說:
「不用,不用」。但卻又問周劍非:一他對你說了什麼?」
周劍非依然將聲音壓得很低說:
「也沒有什麼,他說從找談話的對象來看,考查組這一段在集中了解農村工作問題;還有他隱隱約約地感到,考察組內部有分歧。」
趙一浩「哦」了一聲,從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對周劍非提供的信息很重視,但隨即卻說了一句「管他哩!」便把這件事的議論結束了,然後說:
「我差點忘了,我和蘇翔同志商量好了,明天上午開常委會研究三江市長人選,衛亦前不是打電話來催了?他們馬上要開人代會,不能再等了。」
這本來是周劍非早上打電話提出要快辦的急事,他現在卻又猶豫了,指指那封信說:
「要不要等他們的態度?」
「等什麼,這是我們的日常工作嘛!」趙一浩毫不含糊地說。
常委會於第二天上午舉行,十一個常委除黃人偉副省長有急事請假外其餘全部到了。趙一浩問蘇翔,黃人偉有什麼急事,蘇翔回答說不知道他有什麼急事。其實.他們二人心頭都明白,黃人偉很大的可能是有意迴避。
這次會議共討論了四個幹部,陳一弘的任命決定卻足足佔了兩個鐘頭。考察情況是由吳澤康彙報的,他帶了一厚本材料,最初卻只簡單地談了考察的結論性意見,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考察過程中也有不同意見,都澄清了。」就這麼一句便匆匆打住。也許這是組織部門的常規,卻引來了與會者的議論和不滿。三江的市長人選問題已經紛紛揚揚,早已吹進了常委們的耳朵,說起來就這麼簡單,是叫我們來討論還是來表態?會議主持者、省委書記趙一浩看出了大家的情緒,他將臉一沉,說:
「這是常委會,沒有什麼可保密的,你們將考察過程中聽到的正、反兩方面的意見通通談出來,好讓常委們分析、判斷,作出正確的決策。」
他覺得言猶未盡便又借題發揮地補充了一段話:
「順便說說,無論我們每一個常委自身和省級機關的工作部門都要牢固地樹立一個觀點:省委的決策機構是常委會,只有每個常委都充分了解情況,充分發表了意見,包括同意或反對的意見,才能正確體現民主的原則。常委會決不是表表態、舉舉手,大家跟著書記的感覺走的形式主義機構;當然也不是無休止的扯皮,什麼事都行不成決議,或者議而不決,決而不行的毫無權威的機構。只有在大家充分了解情況,發表意見的基礎上作出決定,才能儘可能避免決策的失誤。」
似乎該說的都已說完了,出乎眾人的意料,他又認認真真地加了一句:
「如果我個人在會前對這件事表過什麼態,那只是個人意見,絕對的個人意見。」
省委書記發表了這麼一通看起來似乎是題外的話,在坐的聽眾卻覺得很實在,很有針對性,因而也很受聽。
周劍非回頭對吳澤康說:
「你將考察過程中的情況詳細向常委彙報,材料帶來了嗎?」
吳澤康點點頭,翻開了面前那厚厚的一冊列印稿,看來他的備用件是帶對了。
吳澤康於是翻開那厚厚的一本材料念了起來,其中對黃人偉副省長的意見也全部照念不誤。
吳澤康的彙報引起常委們的很大興趣,不時有人插問,特別是「巧奪人妻」一節引來了紛紛議論,但沒有爭論,組織部的調查對此是否定的,參會人員對此沒有提出不同意見。省紀委書記說:他們不斷地接到類似的所謂揭發信,大部分查無實據,有些信一看就知道是在編聊齋。似乎有了一種規律,哪裡要提拔幹部,哪裡的控告信就來了,內容大體是兩條:貪污受賄、男女關係。他還說控告陳一弘的信他們也收到過,因為組織部正在考察,他們就沒有過問。
由於沒有不同意見,陳一弘的任命順利通過。市委副書記由省委直接任命,市長作為建議由三江市委提交市人大,省長蘇翔還表示,黃人偉副省長那裡他去向他解釋,不過,馮唐的安排問題也要及早考慮。
於是會議又扯到了馮唐,參加會議的十個常委大凡認識馮唐的都對他有好感,自然也都主張調出來提拔。周劍非將他們的打算說了一下,大家沒有意見。這就算是常委會作出決定了,只等找到位子便可發通知。
最後省委書記趙一浩發了言,他說,由於遇到了爭論和告狀,三江市的市長人選考察時間拖得長了一些,但也有好處:紮實、可靠。大凡有爭議的幹部,往往就是有本事的幹部,無非是得罪了人,告他幾狀,造他一點輿論,叫他上不去。這大概也是一條規律吧?我們就是要保持頭腦清醒,不上那些以誣陷他人為職業的人的當,大膽保護被誣陷的幹部;大膽使用被誣陷的好乾部,不要怕別人說你「包庇重用壞人」。只要我們了解情況,掌握情況,心中有數就不要害怕,就要挺起腰頂住!上下左右有誤解有疑問,我們要理直氣壯的做解釋工作,不要別人一聲吼,你就嚇得往後走,不敢堅持實事求是了。敢不敢提拔使用有爭議的德才兼備的好乾部,這是對各級黨委和組織部門能否堅持原則的一個考驗。要讓「乾的不如看的,看的不如搗亂的」這種惡劣現象從我們的政治生活中消失乾淨。
他還談到省級機關一些人反映陳一弘架子大的問題,他說:也許這正好是陳一弘的一大優點。你下去搞調查,該他彙報他應該彙報,該配合的要配合,但為什麼要求人家前呼後擁,一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呢?這正是我們省級機關要改變的作風,不是人家的缺點!
趙一浩談這一段話時語氣平和,實則嚴肅。「聽眾」則表面平靜,內心沸騰,各有所思。有一點是共同的,大家都清楚趙一浩的話其針對性不僅是省直機關的廳局長,首先是他們這些常委們。當然,具體到每一個人,情況不一樣,內心的反應也就各不相同。
就拿省長蘇翔來說,長期處於權力頂峰,受人尊敬慣了,總是受不住冷落的。就在兩年前吧,他去松嶺地區檢查工作,那時的松嶺地委書記正是現在坐在他對面的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周劍非。他到達松嶺的那天,正好周劍非在一個邊遠的縣裡解決一件因爭水而引起的群眾糾紛,他接到地委辦公室的電話說省長今天中午要來。他便立即給在家的專員打電話,請他在家先接待,他晚飯之前一定趕回來。
蘇翔一行於上午十一點半到達松嶺,當他看到迎接行列中幾大班子的一把手都已到場,唯獨沒見周劍非時,便覺得受到了冷遇,頓時火起,臉色也就變了,沖著專員問道:
「小周呢?」
專員回答說:
「他在縣上處理一件事,下午趕回來。」
蘇翔把臉一綳,聲音提得老高,說:
「打電話告訴他,就說我蘇翔來了,叫他馬上回來,我要聽他這個地委書記的彙報。」
專員連聲說了幾個「是」,立即叫辦公室主任打電話。
蘇翔似覺言猶未了,便又當著眾人的面說:
「我還是省委副書記哩,地委書記就覺得可以不來見我了?」
專員一聽言重了,連忙作解釋,說:
「劍非前天就下去了,今天一早接到省長要來的通知,我們就給他打電話。他給我來電話說在縣裡交待一下馬上趕回來。絕沒有別的意思,請省長不要誤會。」
聽專員如是解釋,蘇翔的氣才消了。他的脾性如此,那肚子里的氣來得快也去得快,「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他當即哈哈地一笑,說:
「說清楚了就行,我還以為你們松嶺立了什麼新規矩,我這個省委副書記,省長只能由地委副書記、專員出面哩!」
在坐的人都被省長的幽默逗得哈哈地笑了。一笑之下也就「泯」了「恩怨」。
結果是周劍非提前兩個鐘頭趕回地委招待所,專員的彙報已接近尾聲。他只趕上補充彙報了半個鐘頭,晚飯時給省長敬了兩杯「五糧液」。當然,在以後的五天里他和專員一道寸步不離地陪著省長跑了四個縣,還看了周劍非夫人所在的茶科所,品嘗了他們的「清明茶」。至於那天上午所發生的不愉快之事,誰也沒有再提起,省長沒有提,他周劍非和專員也沒再多作解釋,好像這事根本就沒發生過。
各人肚子里都有一本經,如果在坐的十個常委都把自己的「經」端出來,那就精彩了。
「要求別人做到的自己首先做到」,借用這句話也許並不恰當,但常委們至少大多數常委,當然,也應該包括是常委或不是常委的副省長們,在這方面是真正做到身體力行了的。對於北京的來客,部長、副部長們自不用說了,司長、副司長們到來,分管的常委或副省長可以說都做到了熱情周到四個字,甚至來了處長或什麼經辦人員,只要是來自要害部門,常委和副省長們也能屈尊接待。多禮固然是中國的傳統文明,但也有其最現實的意義:項目、投資、貸款、救濟等等,等等,往往伴隨「多禮」而來。相反,也往往伴隨少禮而去。反正是為了工作,何樂而不為之?至於這樣那樣的規定和限制,為了工作都可以靈活執行的,「不要太書生氣十足了」;「不用公款請客,我私人請得起?又不是為了個人有什麼好處」!
如此等等,誰來判斷這類公案的是與非?
自然,常委和副省長們也自覺或不自覺地意識到,這是一種感情投入,是一種無形的資源,並非純粹公對公,對自己毫無好處的。就拿一個處長之類來說,官職雖小他卻要返天庭報奏的,也許他可能向司長乃至部長彙報,說好說歹就全憑他的印象了。而這印象又是怎麼產生的,有人說得好:一半憑工作實績一半憑接待熱情。這種對半開還算是公平的了。誰像陳一弘那樣書獃子作風,差一點連陞官也成泡影!
扯得太遠了,還是把話題拉回到常委會議室來。通過了陳一弘的任命之後,話題也自然地轉到了馮唐的身上。
吳澤康還特別彙報了黃人偉副省長那些個性突出的意見,但他將它抹平了,只簡單地說:黃副省長的主張是馮唐當市長。這也算如實彙報,因為實質就在這一點上哪。當然,黃人偉對組織部的那番帶有很大情緒的話,也許是出於顧全大局,也許是覺得沒有必要,吳澤康在彙報中省略了,周劍非作補充說明時,也沒有涉及。
趙一浩在吳澤康彙報的過程中也插了話,介紹了他和錢林談話的要點以及錢林對馮唐職務安排的意見。
對於馮唐調到省級機關提拔安排,與會者又都表示贊同而且覺得應該,希望組織部早一點安排。省長蘇翔還再次表示:黃人偉副省長的工作由他去作,他還建議組織部不用再去找黃人偉解釋了。
至此,鬧了很久的三江市主要領導幹部的調整總算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下一步就等著履行法定手續了。
換句世俗的話來說,三江市的權力再分配雖然經過若干波折,總算協調處理成功,達到了皆大歡喜,至少可以說各方面都能接受的結果。這裡所說的各個方面,自然是指省市兩級的各個方面包括在職和不在職的關係者在內。問題的複雜性也就在於此,無怪乎關係學要成為一門極為深奧而難於掌握的學問了。
正因為如此,作為組織部長的周劍非在大功告成之際還覺得有點不放心,在常委會結束時,他單獨留下向省委書記趙一浩提出:他親自去三江市一趟。
趙一浩聽了很高興,說他想得周到,但他們兩人誰去,他考慮后再回答。
要說的事已經說完,但周劍非依然穩坐不動,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趙一浩瞄了他一眼,忽然笑道:
「哦,我想起來了,錢老那裡恐怕還是要通報一下才好。你去一趟,就說受我之委託去的,把省委的決定向他通報一下,特別是馮唐調出來提拔安排的事,向他說清楚。」
周劍非聽得眉飛色舞,笑道:
「我正想向你請示這件事哩,有你的委託就好辦,我今晚就去。」
趙一浩笑道:
「沒有我的委託你就不好去?你是組織部長呀,幹嗎這麼左顧右盼的呢?怕別人說你私通消息?」
周劍非有些難為情,笑笑說:
「還是考慮周到一點好。」
是呀,「還是考慮周到一點好,」周劍非堅持按他的這一信條辦事。他雖然從省委書記趙一浩那裡領得了「委託書」,劃清了公訪與私訪的界限,本可以「奉旨出朝,地動山搖」,大搖大擺地走進錢宅向老上級彙報。然而他不,從常委會議室回到部里,他向已經從會上直接回家的吳澤康通了電話,通報了趙一浩的委託,然後再叫上端木信,公事公辦地向老上級錢林家馳去。
周劍非和端木信到達錢林家時,錢老和老伴及小保姆正坐在起居間里看電視,見周劍非來了而且後面還跟有一個人,知道是來談公事的,便起身握手領著他們來到客廳。
「無事不登三寶殿,有話就說吧!」
他哈哈地笑著對兩個客人說,眼光卻落在他的老秘書、現任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周劍非身上。
周劍非頓覺芒刺在背,連忙作解釋:
「早就想來看錢老,太忙,擠不出時間!」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忙,你們在朝我們在野,不能相提並論的呀!」
周劍非更覺話中有話難以接受,但他覺得再解釋就是多餘的了,如果真有牢騷和不滿,就讓他發吧,發過就過去了,他老人家的脾氣我周劍非還不知道?於是笑道:
「錢老批評得對,我以後一定注意。」
錢林又是哈哈一笑:
「不是批評,你們確實很忙嘛,我們這些退下來的老傢伙也不能老是留戀『車如流水馬如龍』的日子呢,要耐得住寂寞!」
他顯然不願再扯下去,便轉臉對著端木信:
「這位是?」
周劍非連忙作介紹:
「端木信,組織部處級巡視員。」
「唔,唔」,錢林點點頭,說:「說吧,你們來要談什麼事?」
「趙一浩同志委託我們來……」
周劍非剛開了個頭,又被錢林打斷了,他聲音挺粗:
「打什麼官腔嘛,不受一浩的委託你就不應該來?」
周劍非又感到很狼狽,但他立即解釋道:
「我說的是真話,錢老,常委開會對三江市的市長人選和馮唐的安排作了決定,我正打算今晚來向您彙報,一浩同志將我叫住要我代表省委來看你並通報省委的決定。『委託』這個詞就是一浩的原話哩!」
錢林見省委,特別是省委一把手如此尊重他,心裡十分高興,便又哈哈地笑了,說:
「很感謝,很感謝,你們說吧。」
周劍非一五一十地將三江市市長人選的考察過程,特別是有關馮唐的情況作了詳細說明,並說了省委對馮唐調出提拔的決定,然後習慣性地問道:
「看看錢老還有什麼意見?」
端木信也習慣性地從袋子里拿出本子和筆準備記錄。
錢林又是哈哈一笑,看得出來,這不僅是習慣性的表情而是心裡確實高興。作為錢林的老秘書,周劍非看出來了,而且預感到今天晚上的談話將會以愉快而告終。
果然如此,錢林笑過之後,十分坦然地說:
「你回去轉告一浩,對省委的決定我沒什麼意見,擁護贊成!」
話匣子一打開,自然就不是一個簡單的表態了,錢林清清嗓子,款款而談:
「剛才我說了,你們現在是在朝者,我們是在野者。但是我還是共產黨員,理應關心國事和省事,有話就要說有意見就要提才算是盡到責任。說了提了,你們去考慮,對的就執行就採納,不對的就解釋一聲,我們的心也就舒坦了,啊!你還記得吧,小周?你上任后我給你提的第一個建議,就是馮唐的使用問題,是吧?」
周劍非連忙回答:
「記得,記得!」
嘴在回答,心頭卻嘀咕:怎麼,他老人家……?他正這麼擔心著,卻又聽見錢林繼續著他的「演說」。
「後來你們經過考察提出了馮唐調出提拔的方案.你不敢來給我說,一浩來了……」
周劍非連忙插進來解釋:
「錢老,不是我不敢來,是一浩同志覺得為了對你老的尊重,他應該親自上門通報。」
錢林又是哈哈一笑:
「我懂,我懂。我要說的是,省委對老同志的意見如此重視,書記親自上門,這使我很感動。提不提意見、建議是我們的事,怎麼處理是你們當權者的事。只要給我們有一個迴音我們也就滿足了嘛,何況是一把手親自登門哪,今天你又來通報。過去你當過我的秘書,今天你是以省委常委的身份來的,我懂,我還沒有糊塗。」
說到這裡他忽然提高了嗓門:
「正式宣布我沒有意見了!」
他忽然把臉轉向正在埋頭作記錄的端木信,含笑問道:
「這位同志,你把我說的都記錄下來哪?啊!大可不必嘛,就記一句話:錢林說他沒有意見不就得哪?哈哈哈……」
端木信抬起頭來極不自然地笑道:
「沒有記好多,真的!」
錢林笑道:
「記就記了嘛,這是你們的責任,我看你還是挺負責任的,只要忠實記錄不歪曲就行!」
周劍非連忙對端木信說:
「請錢老過過目吧?」
「不必哪,不必哪!」錢林爽朗地說:「你幫我過過目就行,你給我再當一次秘書,哈哈。」
說到這裡,公事算是完畢了。周劍非好不容易到老上級家來一趟,公事公辦談完就走,他覺得不應該,也過意不去,還應該說說話才是,說什麼呢?人們見面時常問的是兩句話:一句是「吃了嗎?」再一句是「身體可好」?這第一句自然是不用問了,於是他說:
「錢老近來身體怎樣?」
錢林笑道:
「可以,能吃能睡。你要問我每天的生活起居也不妨告訴你:清晨一套太極拳,然後呢,寫寫字看看報;中飯後午睡兩小時,起來讀讀書散散步;晚飯後弄弄花,看看電視,十點鐘上床。神仙的生活吧?哈哈哈!」
他似乎覺得言猶未盡,又以傳經似的口吻對他的老秘書說道:
「你們現在正大權在握,有些事難以體會或者說嘛,根本體會不到。但是總有一天你們要體會體會的,我們的今天就是你們的明天,別看你現在剛四十齣頭,快哩!」
體會什麼?周劍非最初有些模模糊糊:體會從權力崗位下來后的孤獨、寂寞?體會世態炎涼、人情冷暖?豈不是嗎?他記起來了,當錢林從顧委退下來時,他出席省黨代大會正在省城,回松嶺的頭天晚上他來看望老上級,那時錢林的情緒低落,顯得浮躁易怒。他對自己的老秘書說:
「如果你不是走錯了門就是最後一次來看望我,表示一點同情和安慰吧?」
同情?他周劍非根本沒有朝這方面去想。到了不同的年齡,便從不同的崗位上退下來,這是極尋常的事,就好比早上去上班,太陽下山了天要黑了就下班,回家休息,有什麼需要同情的。說到安慰,也許多少有一些,幹了一輩子終於全部徹底地退出領導崗位,總有些不習慣吧,說安慰也可以。但當時這同情與安慰他全否定了。他對老上級說,他什麼意思也沒有,就是要來看看他。老上級不笑也不怒,卻自思自嘆:
「說是年紀到了,從省委到顧委。那就到顧委吧,說起來輕鬆,你知道走起來有多艱難?全省二十三萬平方公里土地上,四千二百萬人口的大事小事,件件都要經過你的手才能作出決定,一夜醒來你什麼權力都沒有了,靠邊站吧,站到一旁去顧去問!我錢林也還真是顧了問了,雖然覺得兩手空空不舒暢,還是顧了問了。現在好,乾脆徹底,連顧也不要你顧,問也不要你問了!這『一輩子幹革命』還要不要?」
這是五年前的事了,聽老上級剛才的口氣,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離休生活,至於經常還過問一點這樣那樣的事,比如馮唐的事等等,也是難免和可以理解的。他正自思索著怎樣回答老上級剛才的那段話,那段你們現在大權在手,什麼也體會不到的話。忽然聽見老上級又說話了,他發覺原來老上級並沒有要他作答,只不過是一種自我感慨並提醒他這個組織部長注意別人的體會罷了。
錢林繼續說:
「現在我們早已脫胎換骨安於現狀,不再覺得有什麼習慣不習慣,自在不自在了。只不過出於公心,有時還要提一點這樣那樣的意見、建議。你們當權者可以有兩種態度:一種是全然不理,把我們當成不安定因素;一種是認真對待,對的採納不對的解釋。能做到這樣,我們這些老傢伙就滿意了嘛!我們還是懂道理講道理的嘛!不像三江那個什麼了奉,什麼徐盛,還有沒有魯肅呀哈哈哈!」
他一連打了好幾個哈哈,言猶未盡又提高了嗓門:
「那是老幹部的敗類!他代表不了我們!」錢林接著把話鋒一轉:「你回去轉告一浩,他這種虛懷若谷的作風我欣賞!虛懷若谷者大將之才矣。告訴他,我錢林很滿意,沒有什麼意見了!」
他似乎已經把要說的話說完了,正打算要問周劍非一些其他的事,卻忽然又想起了還有該談的沒有談,便擺出一副順便說說的姿態對周劍非說道:
「馮唐你們已經決定調出提拔了?這樣也好,不過要趕快辦哩。否則呀,你們不會安寧,我這裡也未必會安寧喲!這個小子呀,嘿!哈哈哈。」
「沒有不散的宴席」,也沒有談不完的話。打周劍非和端木信在錢林家的客廳坐下時算起,一個半鐘頭的時間已經過去了。還有什麼該談而沒有談的呢?周劍非覺得沒有了,談完了。乘錢林打著哈哈談完關於馮唐安排的話后,他連忙回答說:
「錢老放心,我們正在研究,主要是放在哪個崗位上合適,不會拖得很久的。」
說完便站起身來道:
「看錢老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如果沒有了,我們就不影響您老人家休息哪!」
錢林「嗯」了一聲,已經伸出右手準備同兩位客人握手告別了,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將那伸出來的手上下招招,變成了示意周劍非和隨之站起來的端木信坐下還有話說的姿態。
周劍非和端木信便只好又重新坐下,靜聽錢林的指教。
錢林放低了聲音:
「省委沒什麼事吧?」
周劍非一愣,起初不了解錢林問話的意思,但立即會意了。中組部最近不是派來了一個考察組?說真的,這事下一步怎麼發展,周劍非也難以預料,但問題提出來了,他不能不回答,於是他說:
「省委目前沒事,一切正常,考察組的工作還沒完,也沒發表什麼意見。」
錢林點點頭,說:
「我的意思是這幾年省委執行中央的方針政策怎樣,有沒有站不住腳的地方?」
這叫周劍非怎麼回答呢?就他所知,這幾年省委認真執行了中央的改革開放政策,全方位的執行了包括他所管的組織工作和幹部政策。都是按中央的指示辦的,即使錯了也不該由下級負責吧?何況他周劍非還沒看出有什麼錯,於是他回答說:
「我想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錢林晤了一聲正待要說什麼,只見端木信站起身來走到周劍非面前,彎下腰輕聲耳語:
「我上外面看看車子在不在?」
周劍非頓時明白了,他是聽見他們在談重大問題想迴避,這大概也是組織幹部的習慣吧?不該聽的不聽,不該打聽的事不打聽!何況別人要談機要事,你這個不相干的人坐在這裡也影響別人自由交談呀!
周劍非理解地對端木信笑笑:
「沒有關係的,你就坐在這裡吧,車子肯定在,老趙不會離開的。」
錢林也看出了端木信想迴避,便說:
「我和小周閑聊,你聽聽沒關係嘛,組織部的幹部日緊,要是不想聽也可以,到隔壁看電視去,自由選擇!」
端木信還是作了離開的選擇,他對周劍非說了一句:「我到外面去等你,」又對錢林笑笑,說:「錢老,你們談吧。」便走出去了,他沒有去看電視,而是走出大門坐到汽車上和司機老趙侃天去了。
客廳里錢林和周劍非的密談繼續進行。
錢林關心地說:
「我可是聽到一些謠言哩!」
周劍非心頭一怔,越說越具體!自從考察組來了以後,近幾天他也聽到一些傳聞,他都將它們作為謠言看待,沒輕信更沒有傳播。現在聽錢林提起便也想聽聽,於是問道:
「錢老聽說了些什麼?」
錢林說:
「傳播的謠言多著哩!」
周劍非「哦」了一聲,靜聽錢林往下說:
「省委提過非公有制經濟是新的經濟增長點嗎?」
周劍非明確地回答道:
「提過,這也有謠言?」
錢林說:
「豈止是謠言,直截了當就是說為復辟私有制鳴鑼開道哩!」
周劍非看不出錢林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但是他也顧不上他的老上級是什麼態度了,便氣憤地反駁道:
「帽子太大了罷,還是『左』的那一套!我就看不出這個口號有什麼毛病,說它是新的增長點之一有什麼不可以?」
錢林不置可否,態度很微妙,最後說了幾句中性的話,或者說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一般性論述:
「改革嘛,沒有什麼藍本可依,摸著石頭過河。對了就走下去,錯了就走回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嘛!」
雖然如此,周劍非卻是聽出了錢林的傾向,他不想同他辯論,也辯不清楚,最好的辦法便是用事實來說話。像前幾年搞土地承包責任制一樣,那一股反對之風呀,比十二級颱風還厲害,省地縣各級幹部都被罵成是修正主義大大小小的叛徒了。但一年兩年一過,農村一片興旺景象,那一切非議也就煙消雲散了。
周劍非正在這麼想著,忽又聽到錢林在說話了:
「劍非呀,你還要準備著有人攻你們的幹部路線哩!」
「哦?!」
周劍非著實吃了一驚,這件事他倒真的沒有想到也沒有想過,聽錢林這麼一說不由得心裡打了個寒噤,像「文革」中忽然聽人說,「快去看有人貼你的大字報了」一樣地感到心驚。在這種情況下,「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一類壯語往往是不管用的。嚇不退攻擊者也壯不了自己的膽。不過,現在畢竟不是文革時期了,誰要怎麼談就讓他談去好了。於是他說:
「錢老,我已經早有準備了。一有風吹草動總會有一夥『能人』跳出來說東道西的。組織路線有問題,無非就是說你只重才不重德嘛!」
「唔,你聽說了?」
錢林側過半個身子盯住周劍非。
「沒有,」周劍非一本正經地回答:「不過錢老,我可以猜得到的。雖然我做組織工作不久,但是我知道這『德』和才的關係問題一直是組織戰線爭論的焦點、熱點,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問題。至於我個人,誰攻擊我也不怕,充其量不幹就是了,我還不想干哩!」
他忽然發覺自己的話說得太多大過了,便連忙打住,解釋道:
「錢老,你是我的老上級,在老上級面前說話難免放肆,請你老人家批評。」
其實,他周劍非到組織部不久,退一萬步說,即使真的有什麼責任要追究,也追不到他周某人的頭上。只因進了這家門就是這家人,感情連在一起了,聽到別人造謠誣陷,便條件反射地暴跳開來。
錢林聽周劍非說出充其量不幹了事的話,心裡很生氣,將面孔一板,說:
「聽到這麼幾句閑話就沉不住氣了?有什麼了不起嘛,我說給你聽,是要你思想上有點準備,不是要你退坡,逃走!」
他將逃走兩個字說得特別響,像是一把捶子,使勁地在周劍非心上敲了一下,然後不等周劍非說話便又說道:
「你穩坐釣魚台,真需要我們出來說話的時候我們會站出來說話的,別看我錢某人現在無職無權,兩手空空,」他將兩手伸出來在空中甩了兩下以示手中無權,然後把雙手收回來以一種極其得意的口氣說道:「站出來說幾句話還是會有人要聽的,還是會有人響應的!你信不信,嗯?」
周劍非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連忙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當然相信,誰不知道你老人家的威望,我們被推到重要崗位上去工作,還要靠你老的支持哩。剛才我的意思是……」
不等周劍非說完,錢林高興地插斷了他的話,說:
「這就對了,穩住陣腳,『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嘛!這就是我錢某人對你的希望,千萬不算再說那種不幹的傻話了。你不幹別人還想干哩,眼盯著你這個組織部長位置的還大有人在嘞!」
說到這裡錢林再次放低了聲音:
「我擔心的是趙一浩同志,他跟你不一樣,北京來的又是全省的一把手,萬一中央有什麼看法,我們就愛莫能助了。一浩是個好同志,謙虛謹慎又大膽潑辣,對老同志很尊重,是個好的接班人,把江山交給這樣的人我們放心!這個意思我也對考察組說過了。」他停了停,臉上顯出了憂慮:「唉,曉得中央怎麼看哪,黨內的鬥爭複雜哩,你們還年輕,不過呀經過這麼多運動,也該懂一點哪,不要太天真羅!」
面對這位飽經政治風霜的老人,周劍非感到深受啟發,他真誠地感謝老上級對他的教誨,並表示一定把老上級對趙一浩的關心如實轉達。
錢林想了想慎重其事地說:
「轉達吧,對他說兩句話:第一,我錢林支持他,第二,請他心中有數,謹言慎行,好自為之。」
周劍非答應著告辭出門,回家的路上他想好了,去三江之前去見趙一浩,將今晚聽到的謠言和錢老的所囑如實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