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心難測
何東陽接連到基層縣區調研了三天。次日一上班,剛剛布置完工作,手機就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是高天俊辦公室的座機號,不禁心頭一震。高天俊不是說醫生讓他半個月後再考慮出院嘛,怎麼突然出院了?
何東陽接起電話,聽到那頭叫了一聲「東陽」,何東陽心裡頓時暖烘烘的,便問高天俊是不是出院了。高天俊說心裡著急,待不住了,接著問何東陽在哪兒?何東陽說接連到縣區調研了幾天,今天打算到下壩縣去看看。高天俊笑著說:「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
何東陽呵呵一笑說:「忙壞了,閑不住呀。」何東陽知道,一把手讓你好好休息,那是一種對你工作的肯定,你真要信了老實躺家裡睡大覺,那結果會適得其反。所以,領導的話,你不能光用耳朵聽、用眼睛看,還要結合領導口胃,用腦子想,經過篩選分析,最後找到最準確的路徑。這樣才能條條道路通羅馬,否則,那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也好,先熟悉一下情況也好。」高天俊頓了一下,又說,「你現在有空的話來我這裡一趟。」
何東陽心想,你明明知道我要到下壩縣去調研,還說我要有空去你那裡一趟,那一定是有什麼急事與我商量,便連聲說:「好的,我馬上過去。」
掛了電話,何東陽不覺暗想,他這樣急著叫我去究竟是什麼事?
丁雨澤馬上接了問:「市長,高書記出院了?」
何東陽應付了一聲:「出了。」
丁雨澤輕笑著說:「看來,他是不得不提前出院了。」
何東陽瞥了一眼丁雨澤,沒作理會,轉身出門,快步朝市委那邊走去。
何東陽剛拐過樓梯,就碰上高天俊的秘書金星,他站在那兒,似乎就是在等何東陽到來。金星熱情地迎了過來,說:「何市長過來了,書記在辦公室正等你呢!」
何東陽笑著伸出手,短暫地握了一下,並沒有停步。金星領著何東陽朝高天俊辦公室走去。敲門進去,高天俊說了一聲「東陽來了」,然後起身把何東陽讓到沙發上坐了,他自己也過來坐到了何東陽的旁邊。金星很麻利地給何東陽端過一杯水,然後把高天俊的水杯從桌上拿過來,放到了茶几上,然後朝何東陽笑笑,轉身出去了。
何東陽一看高天俊這麼熱情,反倒有些拘謹地說:「書記完全可以搖控指揮,不必急著出院。工作再重要,沒有健康重要。」
高天俊苦笑了一下說:「出了這麼大的事,就是待在醫院裡心也不安閑呀,還不如早點出來把一些棘手的問題處理了。」
何東陽一聽就知道他說的還是鷹凹山礦難的事,便接了話說:「是啊!眼下就是怎樣給西州老百姓一個交代的問題。省政府已經把國務院掛牌督辦通知轉發下來了。我想下一步,除了善後工作,首要的是給相關責任人予以嚴肅處理,才能對全社會有一個交代,否則,怕難以服眾……」
何東陽發現高天俊的臉突然由晴轉陰,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話觸動了高天俊的敏感部位,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等著高天俊的反應。高天俊喝了口茶,仰起頭,長出一口氣,說:「在對當事人的處理上,我們一定要多動動腦子。有些事情,牽一髮而動全局啊!」
「書記說得是。」何東陽不停地點著頭,他分明感覺自己剛才的話觸動了高天俊心裡的痛處,書記話中有話,但他還是沒搞懂高天俊的弦外之音是什麼。何東陽早就聽說高天俊有可能會被提拔到省上去當副省長,是不是這次礦難事故受了影響,才讓他這麼糾結?
停了一會兒,高天俊說:「明天,我想到吉源縣看看。讓常委們都去,也是個警示,你覺得怎樣?」
何東陽馬上接了話說:「書記說得是,應該下去一趟,也可表明我們市委市政府的態度。」
「我剛才已經安排了邱秘書長,讓電視台、報社也派人去。不知道省台的記者他們請了沒有?有些人正事上從不主動,對那些歪門邪道的事卻分外感興趣,這真是人心不可估呀。」高天俊說著起身走到桌前,拿了一包中華煙,抽出一根,遞給何東陽。
何東陽心裡不覺一驚,他指的這些人究竟是誰?他點著了煙,正不知選擇什麼話來對接,高天俊又坐回沙發,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了,裝作漫不經心地說:「聽說你有個同學是省電視台台長?」
何東陽沒想到高天俊連他的同學都了如知掌,笑了笑,說:「是,高中同學,叫賀敬東。」何東陽自然明白,高天俊這個時候提到省台的台長,一定是想讓他以私人的關係把他請來做宣傳。
果然不出何東陽所料,高天俊呵呵一笑說:「如果有空,請他到西州來,讓他看看我們西州這些年發生的巨大變化,也好做個宣傳。」
何東陽馬上接了說:「沒問題,等會兒我就給他打個電話說說,讓他重視一下我們西州。現在的事情就是這樣,領導只注重看報紙看電視,有的地方做出一點屁大的事,都要上報紙上電視進行宣傳。我們也不能等閑視之,該宣傳的,還要加強對外宣傳。」
高天俊點頭說:「是的,是的,幹得再好,領導不知道也等於是白的。西州的形象太重要啊!」高天俊說完,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他朝桌上瞅了一眼說:「那就這樣吧,你先忙去。」
何東陽站起身,悄悄招了招手,知趣地退了出來。
從高天俊辦公室出來,何東陽就按原計劃到下壩縣去調研。在路上他一直回味著高天俊剛才的談話。他的話內容很雜很亂,似乎也沒什麼中心,可何東陽還是過濾出了幾個關鍵詞:一是牽一髮而動全局;二是人心不可測;三是明天下去吉源縣調研;四是讓他出面請省台做宣傳。何東陽眯了一會兒眼,突然問丁雨澤:「小丁,剛才你說,高書記提前出院是咋回事?」
丁雨澤嘿嘿地笑了笑,說:「市長還不知道,大街上都傳瘋了,還有網上,高書記還能在醫院裡待住?」
「都傳什麼了?」何東陽立刻轉過頭來問。
司機小伍止不住插話道:「傳得可邪乎了,說礦難事故發生后,高書記怕官帽被摘,嚇得躲到醫院裡裝病,現在已被雙規了。還有人說,事故驚動了一位中央老首長,把電話打到了省里,省里領導很惱火,把高書記罵了個狗血噴頭。說,謝副書記馬上要主政西州了。」
何東陽瞪著眼睛問:「有這事?」
小伍其實並不小,叫伍健,複員軍人,今年快四十歲了。他也算是小車班裡的百事通,西州的事情,似乎沒有他不知道的。之前給蘇一瑋開車,何東陽來了以後,宋銀河打算安排另外一個司機給他開車,可何東陽說不用再換,這讓伍健備受感動。再加之何東陽不像其他領導,不拿司機當下人,伍健打心眼兒里敬重何東陽。
伍健還沒來得及回答,丁雨澤就把話頭搶了去,說:「還有呢!說謝書記是省委副書記顧長平的人,因為上次答應謝的事沒辦成,臨走時託付給了新任省委副書記陸宗成。陸宗成又是從西州出去的中央老首長的秘書,很強權,於是借這次煤礦事故,在常委會上提出立馬拿下高天俊,讓謝明光主持西州市委的工作。還有人說,高書記再蹦躂不了幾天了,頂多在省里謀個閑職養老。」
「這些你們信嗎?」
丁雨澤和伍健都呵呵地笑著不吭聲了。其實,網上傳的還遠不止這些,丁雨澤和伍健都把有關何東陽的傳聞省去了。因為煤礦事故發生后,何東陽剛來西州,大多數人都還不認識,再加之電視鏡頭裡露的大都是謝明光的身影,廣播喇叭里放的大都是謝明光的聲音,這讓老百姓對謝明光主政西州的呼聲很高。
雖然是路邊消息,但還是讓何東陽心裡起了波濤。結合高天俊的談話,何東陽突然明白高天俊最後把談話的落腳點放在他的同學賀敬東身上的真正目的了。難怪他好端端地院不住了,突然就到單位來了。看來,伍健和丁雨澤聽來的,並非全是空穴來風。
過了一會兒,丁雨澤又說:「不過,有一件事是真的。」
「什麼事?」
「鷹凹山煤礦出事那天,高書記突發心臟病是確有此事,不是裝的。」丁雨澤振振有詞地說道。
何東陽笑笑說:「你又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我市醫院的一個同學,事發那天恰好她當班,高書記就是她親自接診的。她說幸虧送得及時,要再遲來幾分鐘,可能就……」丁雨澤說到後面就停下了,頓了頓,又說,「我還聽金星說,高書記發病前接過兩個電話,第二個電話接完后心臟病就發作了。」
何東陽輕輕「哦」了一聲,仰起頭,眯上眼睛,就不再答話了。
何東陽確實懷疑過高天俊裝病,那是在救援毫無進展、協調極為吃力的時候,何東陽本能地產生了這樣一個想法。可又一想,高天俊作為官場老手,在仕途攸關的抉擇面前,絕對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果然不出所料,高天俊的病一半出在身上一半是得在心上。至此,他才明白了高天俊向他吞吞吐吐說的那半句話的含義是什麼,原來是有人拿他的病在作文章,想取而代之。而那個人又是誰呢?莫非會是能夠獲得利益最大化的謝明光?
如是,西州的官場就複雜了。
何東陽覺得,在這個非常時期,他一定要說動賀敬東,讓省台把西州好好鼓吹一下,助高天俊一臂之力,讓他挺過這一關,這既是救高天俊,也是為他自己將來好。想著,他便掏出手機,撥通了賀敬東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