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穿三點式的黑花蛇女人
一
趙義同拔出手槍,子彈上膛,一時卻下不了自殺的決心,因為金錢、美女、汽車、樓房、佳肴、桑拿浴、前呼後擁的基層幹部、個體老闆、有求於他的同屬政府的官員……等等,還在誘惑著他,使他留戀。
趙義同苦笑了一下,心裡暗暗道:「這個世界真美啊,這裡有金錢、有美女、有汽車、有樓房、有佳肴、有桑拿浴、有前呼後擁的基層幹部、有個體老闆、還有……可惜呀,可惜……」
大概是他坐在那塊花岡岩石上太久了,屁股有些酸疼,本能地挪動一下微胖的身軀,另換一塊石板坐下。此刻,不知是由於精神緊張、沮喪,還是由於死神臨近的緣故,他下意識地摸了模自己的心臟,憑感覺:它還在跳動……他想,只要自己將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嘭」的一聲,那個已經跳動了五十多年的心臟馬上就可以停止工作二十四小時,四十八小時,或許再多一點時間,整個身軀就可以化為一縷青煙升上天空,到那時,這個肉體已不復存在了……然而,他是多麼留戀自己的輝煌人生啊!可他又是那麼恐懼!他想,自己已經罪孽深重,中央反腐狂飆正在向南郡市乃至全國襲來,與其讓那「十二級颱風」刮到大海沉沒,不如自己秘密自裁,這樣既「乾淨」、「利索」,也省掉許多法律訴訟上的麻煩。但為什麼射出這顆子彈這麼費勁兒、這麼難以下決心呢?是自己留戀這個花花世界不肯離去,還是自己沒那勇氣,或者是死神尚未降臨、時辰未到?抑或別的什麼?……想著想著,趙義同一時也難以理出個頭緒。於是他想,大概自己選擇這個自殺的位置不對。他忘記了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聽什麼人曾經說過這樣的話:路是自己走過來的;腳印是自己留下的,要想再回過頭來把那些骯髒的痕迹都一個個抹掉,是絕不可能辦到的。他又想,自己再換個位置吧,換個地方去等待那個死神的到來,等待那喪鐘敲響的時刻……他抬腕看了看那塊金錶,時針已指向了凌晨3點15分。他挪動了一下笨拙的身軀,站起來,緩緩地朝果園的西邊走去。大概是他在果園中央的那塊青石板上坐久了的緣故,剛一站起來時兩腿有些酸麻,頭部有些發脹,於是,他靠在一棵剛剛落蕾的柑桔樹榦上,望著那在微微晨曦中隱約可見的淺綠色枝葉,隨手摘掉一葉,放在嘴裡慢慢咀嚼著。片刻,他只覺得口腔里有一股清淡的、發澀、發苦的味道。他在那樹榦上靠了一會兒,又繼續瞞珊地往前移動著,大約又往前走了有十幾米,突然「叭嘰」一下被腳下的一堆硬物絆倒。於是,他順勢坐在那裡,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堆形狀各異,像螃蟹似的青石。青石旁有一個圓形的、約有二尺來深的小土坑。趙義同想,莫非此地就是自己上西天的出發點?莫不是死神正在向自己打招呼?他沒有再站起來,一抬腿將雙腳伸進那個小土坑裡,雙手支地,又將身子往前挪了一步,順勢坐在那土坑的邊沿上。他從兜里掏出一支香煙點燃吸著。說來也怪,那一縷縷青白色的煙霧在頭頂上輕輕飄動,很久沒有散去。趙義同望著那白色煙霧,心想,今夜無論如何也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就在此地結束!他又低頭看了看那堆形狀各異,被風化了的豁牙短齒的青板石,看著看著,它們似乎不像青板石,而是一隻只被端上餐桌、被蒸熟了的「大閘蟹」。一件使他難以忘懷的往事又在他腦海里翻騰、閃耀……
他記得,那是一個美麗的夏天,他應馬六○(原首都鋼鐵公司總經理助理,因犯行賄、受賄罪被依法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何世平(原南郡市村鎮通信開發公司經理,因犯貪污、受賄罪,被依法判處有期徒刑16年)等人之邀,以聽取他們彙報工作為名,在林敏等人的安排下,在流澤嶺療養院的一處避暑山莊吃了一次「海鮮宴」,並在那裡度過了消魂的一天一夜。
「作東」的是馬六○。
馬六○之所以在流澤嶺避暑勝地宴請趙義同等人,目的有兩個:一是他的親戚要赴港定居,辦理單程赴港手續,有求於林敏和陳健;二是邀請趙義同這個堂堂的副市長大人去那裡避暑消夏,為的是尋求他的默許和庇護。當然,馬六○同時邀請何世平等人參加也是另有圖謀的。
流澤嶺療養勝地分兩大部分:一是流澤水庫,那是早期開發的旅遊、休養地;二是流澤嶺,是近年來才由各單位投資開發的。馬六○邀請這些人在那裡遊玩、享受(實際上是密謀為他辦事),選擇的是在流澤水庫和流澤嶺之間的一個鳥語花香、綠蔭遮避的高級別墅山莊里進行的。
這幢別墅樓,三面綠樹環抱,一面瀕臨水庫。在樓上,向後面可聽到各種鳥類的鳴啼聲,向前面可聽到水庫的波濤聲;特別是到了夜晚……
趙義同等人所吃的那頓「海鮮宴」是在這幢別墅樓的樓頂上進行的。這幢樓樓頂與一般樓房的頂部大不相同:頂層的地面全部用人工磨製的帶有暗墨色水紋大理石鋪就;四周安全護欄是用一米多高、鋥亮的不鏽鋼鋼管和鋼絲網圍起來的,與那黑色大理石地面十分和諧;樓頂面臨大海的那面有一張圓形的、乳白色大理石石桌,四周擺放的是鋼製的、橢圓形轉椅;樓頂四面各有一盞彩色的、光線柔和的聚光燈。
「海鮮宴」故名思意:宴席上所有的名菜佳肴基本上都是用剛從海上打撈上來的鮮嫩的各種海里的動植物烹飪而成的。據別墅里的名廚介紹:做「海鮮宴」,主要原料除了碩大的海蟹外,還有海參、海貝、海菜等,此外還需近百種海產品和高級海味作輔料,否則做不成真正的、正宗的「海鮮宴」。一頓這樣的宴席沒有三萬、五萬的拿不下來,就是外國的千萬、億萬富翁開辦這樣的宴席,也要好好掂量掂量它的價格。為什麼馬六○不借花費巨資在這裡擺一次「海鮮宴」呢?這頓「海鮮宴」究竟意味著什麼?趙義同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七月南郡驕陽似火、萬物灸人,太陽落山後,很長時間仍然悶熱難忍。但流澤嶺之夜卻涼風習習,氣溫宜人。晚上八點鐘,瀕臨海濱的那座別墅小樓的樓頂上彩燈閃耀、人影幢幢、歡聲笑語、歌舞昇平。這裡聚著一群從南郡來的高級食客和他們花錢從外地雇來的「高級」妓女,她們正圍著碩大的圓形大理石桌推杯換盞、嬉笑調情。坐在首席的當然是趙義同,緊挨他左邊坐的是馬六○、陳健,右邊的是何世平、林敏和胡小凡;另有兩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好,她們自稱是這別墅樓里『服務廳」的「領班」和」招待科」「科長」(實際上是兩個雞頭)。她倆並沒有落座,而是像兩條水蛇似地圍著圓桌游來游去,一會兒為客人斟酒,一會兒為客人布萊。
宴席開始后,第一道菜是「八八龜蟹糕」(「八八」取「發發」諧音,龜蟹取「長壽和避邪」之意),先上八個景德鎮燒制的青瓷小碗,內裝青蒸甲魚、鹿肉丸湯,後上八碟蟹肉加蓮籽粉製成的白色粉糕。圓桌雖然是大理石製做,但桌面卻安裝著自動旋轉的電動裝置,而且配有美妙、悅耳的輕音樂。
第二道萊是「八蟹戲龍蝦」,即:八個十寸大拼盤裡各放著一隻碩大的海蟹和龍蝦。海蟹張開兩隻像剪刀似的前爪,橫夾著龍蝦。這道菜的取意是:「大刀闊斧發橫財」。
第三道菜是「海鷹銜珍珠」,只見一隻24寸大拼盤裡有隻用鮮貝肉泥加糯米粉製成的正在翱翔的「海鷹」,它嘴裡銜著一顆像雞蛋大小的用鮮肉製成的「珍珠」,造型逼真、栩栩如生。這道菜的取意是:「展翅高飛」。
整個宴席的八道菜,全部用海蟹肉加其他海味輔料烹制而成,而且各有很好聽的、寓意很深的菜名。
茶上三道。
酒過三巡。
樓頂四盞彩燈的交聚處,有幾名穿著三點式「比基尼」泳裝、十分性感的舞女(這些都是花錢雇來的賣淫女),正隨著音樂跳著各式各樣的性感「舞蹈」……
馬六○示意為他們斟酒、布菜的兩名女「領班」退下,然後舉杯說:「今天十分感謝我的老領導、老前輩——趙市長和林敏、陳健。小凡幾位兄弟的賞臉光臨,來,這杯酒我祝趙市長和各位兄弟身體健康、事業發展,乾杯!」
各自飲盡了杯中酒。
輪到林敏舉杯時,他說:「今天承蒙北方弟的盛情,讓我們哥兒幾個陪同趙市長來到這旅遊勝地觀光遊覽,而且設有海鮮晚宴,實在是感激不盡。今後六○弟如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們哥兒幾個幫忙的話,你只要打個電話、發個尋呼,我們招之即來,一定鼎力相助。」
陳健也笑嘻嘻地附和著:「是呀、是呀,六○哥有啥需要我們幫忙的,您儘管說,太大的事我們不敢跟您打保票,只要在兄弟權力範圍之內的事,您說句話,我們照著去做就是了……」陳健不勝酒力,幾杯酒下肚后,他的臉色緋紅,說話時多少有些口吃。
胡小凡是個「混混兒」。說實在的,對於他們之間的關係,他知之甚少,但他心裡非常清楚,今天馬六○花巨資邀他們來流澤嶺絕不是僅僅來這裡觀光旅遊,更不是為了讓他們在這裡閑談敘舊。他敢肯定,馬六○一定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要陳健、林敏去辦。但究竟是什麼事情,眼下這個火候他實在難以摸清。但他心裡頗為自信:此事不管馬六○如何含蓄不說,只要他透露半個字,他就能知道他的真實意圖。馬六○今天把他當做朋友邀到這裡來,說明他對自己是有一定信任感的,至少沒把他當作外人看待。於是,他也端著酒杯,離開座位,走到馬六○的身邊,笑嘻嘻地說:『六○兄,我胡小凡身為一個倉儲『保管員』,無德無能,今天有幸受老風盛情之邀來此觀光賞景,而且品嘗如此豐盛、稀罕的『海鮮宴』,令我三生慶幸。我代表我個人,也代表敝公司的『全體員工』,只要貴『公司』有什麼需要我們『協作』的,我們一定以『四化建設』的大業為重,真誠地與您『合作』……」
馬六○對於胡小凡並不熟悉,在他的印象中只與他見過一面:那是去年的3月,春節剛過,有一次湘鋼與一個外國公司簽一批訂貨合同,由於這批貨物需要與海關有關部門取得聯繫,而且有一批先期空運到南郡的『貨樣」需要在空港外國家指定的「儲位」暫存,這樣,馬六○通過林敏等人找到了胡小凡,目的是讓他將那批「貨樣」保管好,千萬別中間讓人「調包」(因為這種事在過去的對外貿易中時有發生),所以,將他請來。馬六○初次見到胡小凡,留下的印象是:此人其貌不揚,齷齪,使人見后感到噁心。
但出於禮貌,馬六○在那次宴請中仍然熱情洋溢地與他碰杯祝酒,並互留名片,並說些今後在業務往來、私人所需、朋友困難等方面互相幫助等客套話。後來,林敏幾次向他介紹說,此人雖很瑣不堪、令人厭惡,但他與趙義同的關係非常好,很多需要找趙義同辦事的人,都先找他從中穿針引線,而且成功的概率很高。今天,馬六○之所以將胡小凡也邀到流澤嶺來,主要目的是讓他事先找幾位漂亮的「歌女」來這裡為趙義同唱歌跳舞助興,因為在這方面馬六○確實不如胡小凡。他知道,胡小凡在給「領導」「推薦」漂亮女人方面是個「行家裡手」,這種事非他莫屬。另外,這個像痞子似的「總經理」,在「外交」、集會等場合是位非常活躍、非常會講話的人。為了這次流澤嶺集會辦得「有聲有色」,像胡小凡這樣的人物是絕對不能少的。
馬六○見胡小凡離開坐位,手執酒杯親自向他敬酒,也禮貌地站起來,笑嘻嘻地說:「小凡,你老兄現在雖然是個『煉鐵』的頭目,但並沒什麼大的本事,只會幫助領導做點瑣碎的、日常的工作,特別是在『外交』方面,我幾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至於朋友之間的溝通我做的也很差,所以,老兄在這方面要很好地向老弟學習……今天由於老弟的光臨和幫忙『串場』,使老兄我輕鬆了許多,也使這次聚會增輝不少。來,我祝老弟官運亨通,事業有成,乾杯!」
胡小凡本來想套出馬六○這次邀他們到流澤嶺來的真正目的,誰知馬六○卻來了通虛假的「外交」辭令,使他很失望。但他並不急於想知道此行的真實目的。
坐在下首的何世平,此刻他正凝望對面水庫里的那星星點點的星光,似乎陶醉於這大山深處旅遊勝地的獨特風光和迷人夜景。他這次應邀來這裡,是陪同林敏的。來前,林敏曾告訴他馬六○可能有些緊要的私事要他幫忙,請他幫助「參謀參謀」。他與李敏的關係很好,早年間曾是中學同學,後來在「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期間間斷了幾年的來往。前幾年的一個夏天,林敏在南郡東郊的沙縣參加一次關於「鄉鎮企業開發及政策研討會」時,偶然遇見了多年不見的老同學——何世平。二人相見,談得投機,除了敘舊外,談得最多的還是改革開放後分配格局的調整和變化以及有關的幹部政策等。後來,林敏被任命為南郡市國家安全局副政委(副處級),由於兩人在業務上不對口,加之林敏工作的特殊性,所以工作上的往來幾乎沒有。但由於何世平一心一意想在仕途上大展「鴻圖」,他考慮到林敏與原市委「頭頭』們有著特殊的關係,因此始終密切與林敏的聯繫。這次來流澤嶺,何世平一方面想與他的老領導、常務副市長——趙義同進一步密切關係;另一方面他想更深地打入圈子,更多地參與機密。像「肥六」(馬六○的綽號)這樣的人能邀上副市長到流澤嶺聚會,能不會有重要的事嗎?如果他能從中插手幫忙的話,「肥六」能少得了他的好處?在這種利欲熏心的驅使下,他欣然參加了這次「美味海蟹佐醉酒」的聚會。沒什麼文化修養狗屁不通的何世平端起酒杯,既沒發表祝酒詞,也未講什麼客套話,而是端著酒杯笑眯眯地對大家說:「今夜的聚會真不尋常,上有咱們的老領導光臨,下有各位兄弟捧場,而且又在這省內外聞名的旅遊勝地舉行『海鮮宴』。為了給領導和各位兄弟助興,本人不才,臨時胡撰了幾句順口溜。」然後搖頭晃腦地念道:
橫爬豎卧不露首,
隱姓埋名怕出醜。
殼硬肉嫩雙雙滿,
專為諸君來佐酒。
……
念完,在坐的各位鼓掌說這是一首好詩,並誇獎何世平是一位具有文化修養的儒官。善於插科打諢的胡小凡,對他那幾句順口溜捧腹大笑:「何老弟你可真行,你這首詠蟹詩真有點像詠龜詩!光詠蟹還不行,還得詠龜,蟹與龜從長相、動作和他們對人類的『貢獻』來看都差不多,是親兄弟,所以,我建議何老弟,再來一首詠龜詩……」
何世平自知自己在朋友面前出了丑,於是忙把話題岔開:「我建議,還是讓咱們的老領導講講詠蟹的典故吧!」
於是,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趙義同身上,一致鼓掌表示贊同這一建議。
趙義同平時不苟言笑,公正地說,他並沒什麼架子,也喜歡參加各種聚會。不管是他的上級,還是他的下屬,只要他能脫開身一般活動他都參加。今天也不例外。從這次「海鮮宴」開始,他月乎沒怎麼說話,但也時不時地插上一兩句笑話。至於對何世平剛才胡謅的那幾句順口溜他未加以評論,只是善意地笑了笑。此刻他正全神貫注地觀看樓頂平台上那些穿著「三點式」比基尼泳裝的艷女們,她們正在輕音樂中做著各種展示性感的「舞蹈」表演。在幾名艷女中,他的兩眼一直直勾勾地盯著一名穿著一身黑色泳裝,身材苗條、皮膚潔白的女人。憑趙義同一貫玩弄女人的經驗判斷,她約有30歲左右。在這群艷女中,她的年齡大概是最大的一個,但她的「舞蹈」動作卻是最性感、最吸引人的。只見她那潔白的胴體穿上黑色泳裝,猶如一條黑白相間、反差很大的黑花蛇,通過不斷變換的各種姿勢,她向正在喝酒、行樂的這群高級食客們展示著她的全部性感部位。
為了得到就得付出,對於色狼,女人是最好的禮品,也是最好的釣餌。
二
善於察言觀色的胡小凡,見趙義同正用淫邪的眼光盯著那個穿黑色泳裝的女人,立時明白了趙義同的用意,但他覺得火候未到到……
善於察言觀色的胡小凡,見趙義同正用淫邪的眼光盯著那個穿黑色泳裝的女人,立時明白了趙義同的用意,但他覺得火候未到到……便暫時末露聲色,只是淡淡地、恰到好處地提醒趙義同:「趙市長,聽說您對《紅樓夢》很有研究,曹公曾寫過詠蟹詞,其中有一句叫『螫封……』什麼來著?記不清了。您給大家朗誦朗誦那句好嗎?」
趙義同這才醒悟到正在喝酒的那些對他忠實的部下們在點他的「將」呢,於是,他翕動嘴唇,問胡小凡:「是關於詠蟹的詩嗎?」
胡小凡:「是呀,是呀,就是那句『……嫩肉雙雙滿』什麼的……」其實,他把那句詩的內容已經都告訴了趙義同,只要他再複述一遍即可。
趙義同過去讀書確實是很刻苦努力的,而且記憶力非常驚人,也曾經對文學藝術產生過濃厚的興趣。尤其是對《紅樓夢》這部古典文學作品,毫不誇張地說,他至少讀過三遍。雖然那是在一位偉人的影響下和「特殊時期」讀的,但畢竟他讀過。於是,他清了清嗓子,假裝拿腔掐調地朗誦道:「螫封嫩肉雙雙滿……美味海蟹佐醉酒」。吟畢,大家似乎被他的朗誦陶醉了。其實,後邊那句完全是趙義同自謅的,根本就驢唇不對馬嘴,但為了給他拍馬屁,大家仍然一起熱烈地為他鼓掌。
趙義同也深知,甭說自撰一句,就是瞎編十句、八句的,這些酒囊飯袋也聽不懂、弄不清他說的是什麼。
不過,這裡也有一位「較真」的人——林敏。他對趙義同自謅的後半句「美味海蟹」這句大白話完全聽懂了。可是,他對「佐醉酒」的「醉」字卻不得其解。於是開玩笑地問趙義同:「老領導,這海蟹佐酒喝,能把人喝醉了,我理解。可那酒沒喝呢,它怎麼延遲不『醉』啦?」
還是馬六○的腦子來得快,他為了給趙義同打圓場、找台階,忙瞎解釋說:「咳——我的李政委,這你還不明白?酒這東西它能醉人呀,人喝多了,不就醉了嗎?這酒不也就有『罪』了嗎?」他一通胡侃,把大家都逗樂了。
可是,胡侃歸胡侃,馬六○的胡言亂語,卻真的言中了——這幫拿著人民的血汗錢無度揮霍的政客怪胎們先後都鋃鐺入獄了。就在這次馬六○請趙義同、林敏、陳健、何世平、胡小凡等人吃「海鮮宴」的餐桌上,他們密謀了如何為馬六○的親戚單程赴港違法辦理出境手續、如何行賄、受賄等,犯了許多不可饒恕的罪。這次「海鮮宴」,確確實實是一次「美味海蟹佐『罪』酒」的宴席。不過,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卻說馬六○打了「圓場」后,趙義同也饒有興趣地說了些笑話。他說:「海蟹這東西原來是往前爬著走的,有一次海龍王帶八萬魚蝦、十萬蟹兵去東海與另一個爭霸的龍仔打仗,在雙方的征戰中,魚蝦兵既勇敢、又有智慧,該前進就前進,該後退就後退,結果魚兵、蝦將將對方打得落花流水。這場戰爭的勝利全部靠的是魚蝦!而蟹兵呢,在打仗時只知道前進,不知道後退,結果損兵折將一半兒有餘。戰爭結束后,海龍王論功行賞。除魚、蝦給賞美酒佳肴外,還特許它們自由自在地在大海中任意游弋;而對那些沒有戰死的蟹兵蟹將,海龍王一怒之下把它們的手腳全部剁掉,重新安在身體的兩邊,還責令它們今後不許參與戰事,而且要永遠躲在海底的沙窩裡苟生,所以它們只能橫著爬、豎著卧……」
大家聽了趙義同胡編亂造的關於魚、蝦、蟹的「典故」后,都以「捧場」的方式,乾澀地陪笑著。
馬六○說:「幸虧老領導今天光臨,要不然咱們連螃蟹為什麼要橫爬豎卧都不知道。胡總經理,今天你又長了許多學問吧?」他說著,擠眉弄眼地向胡小凡使了一番眼色,意思是下面的「戲」該他唱主角了。胡小凡來這裡之前已多少了解到今天「海鮮宴」的「內容」,他看得出來,此刻的周北方真的要演他的「戲」了。他也明白,下面的「戲」趙義同看不看、聽不聽都無所謂,馬六○之所以費盡周折,請趙義同這個堂堂的南郡市常務副市長到流澤嶺來,主要是想讓他給自己撐個「門面」、賞個臉,因為今後要辦的事根本就用不著趙義同這個大人物去親自辦,萬一將來他要辦的事出了什麼紙漏,只要一說那事趙市長知道……誰敢再往下查呀?所以,他不失時機地走到趙義同身旁:「老領導,這樓頂上湖風太大,別著了涼;您是不是到三樓的房間『休息休息』?如果您的興緻未盡,一會兒再上來繼續與他們聊天,您說呢?」
趙義同從宴席一開始就盯住那位穿著一件「三點」式比基尼泳衣、像只黑天鵝似的艷女,他的慾火早巳陣陣上竄,恨不得一下子將她摟在懷裡……此刻,胡小凡恰到好處地請他「退席」,他也知道胡小凡讓他到三樓會『休息休息」意味著什麼。所以,他也沒推辭,站起身來,對大家、特別是對馬六○說:「六○,你們幾位年輕人繼續在這兒觀湖賞月,我年紀大了,得先回屋裡休息休息。有什麼事需要我給你辦的,別繞圈子,就直說。啊?」
馬六○不失時機地說了一句:「其實,我也沒啥要緊的事,就是最近家裡的人要到香港去看看,我沒時間張羅這些事,想讓這幾位兄弟幫忙辦個手續……」馬六○覺得他跟趙義同說這幾句話已經夠了,再多說,沒那必要……
趙義同未置可否,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這事我知道了。」
大家見趙義同要「退席」,都「刷」地一下站起來,幾乎是一個聲兒、一個調兒地說:「老領導,您走好,一會兒我們去看您!」
趙義同離座后,胡小凡急忙跟過去,將那個穿黑色泳裝的艷女和另一個漂亮的姑娘叫來攙扶著他去「休息」,並附在她倆耳邊低語道:「今夜你倆一定要拿出全部本事把這位領導『服務』好……」
兩個艷女點頭頷首,含笑未語。
因為趙義同坐在席上,大家多少都有些拘謹,時時都得考慮自己說話時的分寸和首長「接受」的程度,所以,趙義同「退席」后,宴會進入了一個更加輕鬆、自由的階段。
「歌舞」撤了。
音樂停了。
湖風輕輕吹。
浪濤陣陣響。
「對牛彈琴」牛不懂琴韻音律。這是形容某些人無的放矢,收不到功效。但權勢者的妙論,無人能懂,往往能博得滿堂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