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官麗麗一心惦記著自己新買的股票,連上班都不安穩。

這天中午,她終於找了個機會從單位里溜出來,一路小跑著去找藏西貴。

當她手裡拿著張《瓜州晚報》走進銀紳證券交易所大戶室時,藏西貴正在電腦前面忙個不停。她走到藏西貴身邊。藏西貴一伸手就攬住她的腰,同時把頭靠在她身上,另一隻手卻繼續按著滑鼠忙碌,眼睛也沒離開電腦屏幕。

官麗麗打掉他的手,站在一邊瞧了會兒電腦屏幕。藏西貴又忙了一陣兒,最後點了一下滑鼠,發出一個指令后,才拍拍巴掌,透出口長氣說:「得。齊活!」說著就把身邊的一個轉椅推給官麗麗,讓她坐。官麗麗說:「我就站會兒。一會兒我還有點兒事得走。」藏西貴說:「今天你可不能走,咱們有事慶祝。回頭由你挑個好館子,咱們暴撮它一頓,要不然,咱自己回家做也行。我給你點錢你去買菜。」官麗麗笑道:「你不嫌我手藝不好了?」藏西貴笑道:「吃飯嘛,吃的主要是心情。」官麗麗說:「你要慶祝什麼?」藏西貴得意洋洋地說:「今天上午我拋掉了你的北鋼股,替你改買了齊葯股,僅僅一上午,齊葯股就像翻跟頭似的,長了不多。」官麗麗聽了,頓時也興奮起來,眼睛閃閃發光地問:「賺了多少?」藏西貴笑道:「至少這個數。」說著,張開五個手指頭,又摘下眼鏡來擦。

官麗麗見了,語氣間略顯失望地說:「才五千呀!瞧你那樣,我還以為你給我賺了五萬呢。」藏西貴擦好眼鏡戴上說:「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呵。你不過是個小散戶,全部股金加起來也比不過人家一個指甲蓋,一上午賺五千,你還想怎麼著?我覺著你該知足了。」官麗麗說:「敢情你這個大戶的膀子我吊了半天算是白吊了。」藏西貴嘻嘻笑:「得得。算我倒霉,回頭我再從我賬上給你划五千,給你湊個整數。一上午賺一萬塊總該可以了吧?」官麗麗說:「回頭你幫我把齊葯股賣了吧,我想改買東輪股。」藏西貴說:「扯淡,東輪股那爛股你也買,沒痒痒愣想給自己找點兒痒痒是不是。齊葯股現在說什麼也不能賣,正一路看漲的好股你偏想賣了,有病哪。」官麗麗說:「我不懂。你給我瞧著辦吧,反正你別讓我陷裡面出不來就行。」藏西貴說:「你放一萬個心,你也不瞧瞧哥哥是誰。」官麗麗笑道:「我知道你是誰。我怎麼不知道你是誰。你不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牛氣哄哄、如日中天的投資理財神童兼專家,姓藏名西貴嘛。我認字,而且天天讀報。」藏西貴聽了,頓時就眉飛色舞起來,急不可耐地問:「你在報上瞧見我的文章了。」官麗麗說:「是不是這個?」

官麗麗將手裡的報紙展開給藏西貴看。藏西貴瞄了一眼,肉嘟嘟的臉頓時笑成一團。官麗麗說:「以前我怎麼從沒聽你提過在報上開專欄的事?」藏西貴笑道:「自己說多沒勁哪。」官麗麗說:「原來你對我保密,就是想讓我自己從報上讀到,你怕自己告訴我我印象不深,是不是?」藏西貴說:「不好意思,讓你一眼看穿。的確有這麼點兒意思。」官麗麗笑道:「我先前還以為你只會炒股呢,原來你還會寫文章,這一手你是什麼時候,打哪兒學來的?」藏西貴笑道:「這你別管,你只說這幾篇文章寫得怎麼樣吧?」官麗麗說:「說心裡話,這幾篇文章寫得還真不賴,有點兒水平。憑這文筆,我覺得你都可以申請加入作家協會了。」藏西貴笑道:「你這算是諷刺挖苦打擊了吧?」官麗麗道:「是實事求是。」稍停,才又道:「不過我懷疑這文章真是你自己寫的。文章里那些事倒像是你的,但這文章……」

官麗麗說到這裡搖搖頭,笑吟吟地望著藏西貴。

藏西貴也朝她訕笑。

官麗麗說:「你是不是請了個槍手。」藏西貴裝傻道:「啥叫槍手?」官麗麗說:「槍手就是代你干你不願乾的、幹不了的事的人。你上學的時候請沒請人替你做過作業?」藏西貴說:「當然請過,而且經常請。他們替我做作業,我就給他們東西吃,幫他們打架,有時還偷我爸我媽的錢給他們。」官麗麗說:「這些替你做作業的人就叫槍手。」

官麗麗說完,拿光光的眼睛看著他。

藏西貴笑著,裝模作樣嘆了口氣說:「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什麼都知道,我什麼都瞞不過你。」官麗麗說:「你才是蛔蟲呢。真讓人噁心。你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實誠。」藏西貴笑道:「我不是實誠,我是傻。」官麗麗說:「就算你是傻吧。哎,你實話告訴我,這回你請的槍手是誰?」藏西貴仰靠在轉椅上,優哉游哉地說:「晚報有個記者何舍之你認識嗎?」官麗麗一聽,暗自嚇了一跳,搖頭說:「不認識。」藏西貴說:「你雖然不認識,但總該聽說過這個人吧?」官麗麗說:「我為什麼一定要聽說過他呢,他又不是XXX。」她說了一個本市著名人物的名字。

藏西貴聽了直撇嘴,神氣活現他說:「XXX算個屁。你站穩了,我說出來嚇死你,我的槍手就是咱們《瓜州晚報》的這位何舍之何大記者。」

官麗麗聽了,腦袋「嗡」地一響,卻做出不相信的神氣道:「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不用上稅。」藏西貴道:「我吹它幹嗎。你別把記者看得有多麼了不起,他們也一樣是人,要穿衣要吃飯要花錢。我給他錢,他給我寫文章,等價交換,這有什麼牛可吹的。喊!他自己說話了,我是他的老闆,他是我的打工仔。」官麗麗咬著嘴唇說:「你給他多少錢雇他?」藏西貴說:「不便宜。除了千字二百外,另外稿費歸他,我還時常得管他吃喝。不是盒飯快餐,都是全素齋、月明樓什麼的,哪次也得扔進去千兒八百的。」官麗麗冷笑著說:「你真是有錢燒得難過。」藏西貴的鼻子里嗤地響了一聲:「要不怎麼人都說娘兒們頭髮長見識短呢。人家給你張羅,給你寫,幫你做宣傳,你一點兒勁不費,只動動嘴,幾頓飯外加一些零花錢就把人家打發了,這樣的好事你上哪找去,打著燈籠也沒地兒找呀。這回算是天上掉餡餅正砸我藏西貴腦袋上了。」

官麗麗想不明白何舍之怎麼會和藏西貴攪到一塊去的。她有些心煩意亂。藏西貴全然沒注意到她情緒有些不對頭,只顧眉飛色舞,唾沫四濺地說個不停。他把何舍之誇得天花亂墜,借吹何舍之,順便吹自己。

藏西貴正說得起勁的時候,官麗麗打斷了他,用譏諷的語調問他是怎麼巴結上何大記者的。藏西貴正色地說:「我得先說清楚一下,不是我藏西貴呵誰卵泡,是姓何的主動找上我。我藏西貴犯不著趕著巴結誰,我還沒那麼下賤。」他接著就說了他在瓜州飯店給全市經濟理論研討會作報告那天,何舍之如何在飯店門口攔住他,要採訪及以後一系列的事。

麗麗聽見瓜州飯店四個字頭皮就有些發炸,等藏西貴說完,她就好像背著塊百斤重的石頭走二百里山路似的,呼哧帶喘,癱在那兒動不了身。良久,她才問藏西貴說:「上次你在瓜州飯店作報告時,他也在那裡嗎?」藏西貴說:「是呀。」停停,又說:「哪天我叫他來,咱們一起吃頓飯吧。我介紹你們也認識認識。」官麗麗說:「你稀罕人家,我可不稀罕,什麼記者不記者的。」說著,丟下報紙就走了。

藏西貴鬧不明白她何以突然生起氣來,他尋思自己話里並沒有得罪她的地方呀。他想去追她回來,已經起了身卻又坐了下來,一個人坐在大戶室發了好一陣兒呆。隨後,他走到玻璃窗前,俯瞰著樓下專供散戶們做生意的交易大廳。樓下好像什麼時候都是那麼熱鬧,群魔亂舞,亂得像騾馬市一樣。

幾個月前,他就是從這個窗口第一次看見官麗麗的,第一眼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當時這個女人拿著一疊股票單子,怯生生地縮在交易大廳的一角,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一看就是剛出道,想發財又擔心破了財的雛兒。他走下樓去,故意在她旁邊跟人大談股經。只要是經常出入這個交易所的人,沒有不知道,「藏西貴」這個名字的。專做大戶的藏西貴,忽然走到散戶中談股經,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可不聽,所以,他周圍很快就擠了一堆人。官麗麗也擠了過來,求知若渴地聽著。他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跟官麗麗搭上了話。

隨後的事情簡單得跟成年人做「看圖說話」練習一般沒有什麼兩樣,以股票做橋樑,他們很快就走到了一起。熟悉一些后,藏西貴就主動提出幫她做股票,兩人經常聚在一起切磋投機技藝。再往後的事情就不必說了,他們關係的發展,和大多數處在這種境況下的男人女人毫無不同。

藏西貴眼睛在交易大廳里亂轉,腦子裡仍一滿的官麗麗。他覺得官麗麗今天的行為有點兒反常,他幫她賺了錢,她竟然還不高興,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彷彿福至心靈,他驀然想到一點,官麗麗會不會是因為擔心自己名氣大了,成了名人以後,會甩掉她,她會失去自己,因而才不高興的呢?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理,心情頓時輕鬆起來。他在自己心裡對官麗麗說:「其實你多餘擔心,我怎麼捨得丟掉你呢課葉羲膊換岫裟惆。葉裊四悖銥稍偕夏畝フ乙桓魷衲鬩謊量砂劬崴禱案善鵡鞘呂慈萌擻捎賴吶四兀俊?

熊之餘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公司的。他一睜眼就發現自己睡在床上,同時他看見梁小雙手托腮坐在他的床邊,正關切地望著他。他的突然睜眼,將她嚇了一跳。

梁小眼帘低垂,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她的雙手在膝蓋上絞成一團,一張白皙的臉蛋兒漲得通紅。有那麼一會兒,梁小簡直恨不得變成一隻爬蟲,以便從地板縫裡鑽進去。

熊之餘卻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他一睜開眼就想從床上爬起來,一邊爬一邊問:「尚哲義在哪裡?」他的聲音很急,帶著一股壓制不住的怒氣。這怒氣讓梁小嚇了一跳。

梁小怯生生地道:「哲義正在他屋裡作賬呢。」

「你叫他來。快去呀!你還愣著幹什麼?」

熊之餘惡狠狠地瞪著梁小。梁小不覺打了個激靈,連忙跑了出去。她一直跑到尚哲義的辦公室兼財務室。她看見尚哲義正趴在賬本堆里噼噼啪啪地按計算器,看來他的賬還沒作完。

「快快。熊之餘叫你。」梁小氣喘吁吁地道,「他不知中了什麼邪魔,凶得要吃人。」

尚哲義一邊啪啪地按著計算器,一邊拿著支水筆在賬簿上填著數目字,頭也不抬地道:「你讓他等會兒,我馬上就完。」

「不能等了。」梁小撲過去扯他的賬簿,「你快點兒吧,不要惹他,他要吃人。」

「梁小,你怎麼了?」尚哲義愕然相向,「梁小,你沒事吧?」

「你快點兒去吧。」梁小跺著腳,看起來好像要哭。尚哲義讓她搞慌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連忙將賬本合起來,塞進抽屜里,跟著她來到了熊之餘的卧室兼辦公室,發現熊之餘口不漱臉不洗,蓬頭垢面坐在沙發上抽煙,眉頭緊鎖,一張臉陰得能滴下水來。

尚哲義與熊之餘交往了十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樣子。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心裡直打鼓。

他回頭看看,發現梁小正縮頭縮腦地站在他的後面,那樣子,好像她真的擔心會被熊之餘吃了似的。

他努力想活動起雙頰肌,以便給梁小一個笑,讓梁小放心。他果真笑了出來,可是梁小卻覺得他的笑比哭還難看。

對熊之餘來說,昨天的打擊實在太大了。第一,他知道了郭蘭與那位炒貨店老闆結了婚,還沒離婚,眼看他的希望要變成泡影,說不定還要給人落下個自作多情的笑柄;其次,他知道了自己來到瓜州后,由起初的處處不順、處處碰壁到後來順風順水、一馬平川的真正原因之所在,原來他們在瓜州的「開天闢地」靠的不是他和尚哲義的本事和運氣,而完全靠的是他父親的威名以及他父親與瓜州市齊市長的關係。想當初,他之所以毅然離開長蒲,離鄉背井遠赴人生地不熟但卻經濟開放的瓜州創業,目的就是想擺脫父親的影響。誰知道,他跑了幾千里,卻依然生活在父親的陰影里。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可憐的小倉鼠,而他的父親就是一隻金翅大雕,任他怎麼跑,他都逃不出他父親的手掌。

這后一件事,對他的打擊尤其大。如果說郭蘭的事,打擊的只是他的感情,后一件事,打擊的卻是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全部自尊和自豪。

他就像沒有看見尚哲義和梁小一樣,只顧埋頭抽自己的煙。尚哲義等了一會兒,心裡越來越不安。他輕輕咳嗽。他想提醒熊之餘他的存在。

熊之餘聽見尚哲義的咳嗽聲,猛地將煙頭扔在地上,抬起一隻腳狠狠踩在煙頭上。他那麼用力地碾著那煙頭,以致將那小小的煙頭碾得粉碎。尚哲義看著他這個動作,一剎那間,有點兒覺得自己就是那煙頭。

「你過來。」熊之餘臉色陰鬱地朝尚哲義招招手。

「你先出去一下。」他又轉過臉來對梁小說。

梁小遲疑著,她不想出去,她很想留下來聽個究竟。

「你給我出去!」熊之餘很不客氣。

梁小隻好悶悶不樂地退出了熊之餘的辦公室,順手將門帶上了。

屋裡只剩下兩個男人,一個虎視眈眈,似乎充滿不共戴天之仇恨;一個莫名其妙,心裡因這種莫名其妙而忐忑不安。

熊之餘死死地盯著尚哲義,好像想將尚哲義的五臟六肺都看個清楚。尚哲義在他的逼視下感到渾身不自在。他勉強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尷尬地道:「大熊……」但是沒容他把話說完,熊之餘就威嚴地擺了擺手,示意他閉嘴。

「我問你,咱們公司的進出口許可證你是怎樣弄下來的?」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尚哲義問。

「按正常程序弄下來的。」尚哲義笑了一下。連他自己都知道,他笑得很難看。

「你不要再騙我了。」熊之餘咆哮道,「你跟我說老實話,咱們公司的進出口許可證你到底是怎樣弄下來的?」

「我真的是按正常程序弄下來的。」

「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熊之餘怒不可遏,雙目噴火,手指幾乎戳到尚哲義的鼻子,「你老實說,你是怎麼與瓜州市市長齊廣維掛上鉤的?你是不是打了我爹的招牌?是不是我爹指使你去找齊廣維的?」

作為熊之餘的老朋友,尚哲義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所以,他遲疑著,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

「你說你說你說呀!」熊之餘的樣子好像要將尚哲義生吞活剝了,「你給我老實說!」

「我……」尚哲義強笑道,「我沒有打你爹的招牌。」

「那麼說,是我爹指使你去找齊廣維的?」

「你爹沒有指使過我去找齊廣維。我來到瓜州后,從來就未與你爹聯繫過。」

「難道你自己單槍匹馬,就將瓜州市市長齊廣維擺平了?」熊之餘冷笑道,語氣里充滿了嘲諷意味。

尚哲義不知該怎樣解釋。事實上,指使他去找齊廣維的,是熊之餘的母親。老太太聽說兒子在瓜州混得不好,打不開局面,搞得有時連飯都吃不上,老太太心疼兒子,就擅作主張給瓜州市市長齊廣維打了一個電話,當然,她打的是老頭子的旗號。她知道兒子的脾氣。她不敢將自己給齊廣維打電話的事告訴自己的兒子,自然更不敢讓他去找齊廣維,所以她就打電話讓尚哲義去找齊廣維。尚哲義按她的吩咐找到了齊廣維,齊廣維聽說是熊老太太讓來的,果然很買賬,使興隆工貿公司很快在瓜州打開了局面,有了一定的名氣。

這一切都是背著熊之餘做的,所以尚哲義現在猶豫著不知該怎麼跟他解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呀!你不是一向伶牙俐齒的嗎,怎麼這會兒啞巴了?」

尚哲義看熊之餘那架式,眼珠血紅,頭髮蓬亂,惡狠狠咬著牙齒,好像要將他撕碎。他感到有點兒害怕。他一面防備著熊之餘,怕他喪失理智,一邊也提高嗓門:

「你冷靜一點兒。」

「我沒法冷靜。」

「好吧,我告訴你真相。」

尚哲義審時度勢,知道看今天這架式,不跟他說實話,恐怕是過不了關的,鬧不好,也許會弄出什麼大事來。熊之餘是個寫詩把腦子寫壞了寫迂了的人,盛怒之下,誰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來。他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跟他說實話。

「這事真的與你爹沒有關係。」他解釋道:「那天,大概是去年二三月份,你媽打過一個電話來,她不放心你。電話是我接的,她聽我說咱們公司的業務很不景氣,山窮水盡,幾乎已經到了沒有飯吃的地步,她就想叫你回去。我說你一定不肯回去的,如果你肯回去,你也就不會來瓜州了。她就說她來想想辦法,我沒想到,她撂下電話,轉過身來就給瓜州市市長齊廣維打了一個電話。我根本不知道瓜州市市長齊廣維與你爹的關係。」尚哲義說到這裡,停了停,看看熊之餘的反應,見熊之餘毫無反應,他繼續說道:「你媽拜託齊廣維照顧你。她打電話把這事跟我說了,讓我直接去找齊廣維,說齊廣維會照顧我們的。」尚哲義又停下來,看了看熊之餘,只見熊之餘臉上冷若冰霜,「這事真的與你爹沒有什麼關係。你爹根本不知道這事。」

尚哲義說完,看著熊之餘,熊之餘仍舊不做聲,他也不說話。兩人就這樣僵持著,過了不知多久,尚哲義才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大熊……」熊之餘揮揮手,粗聲粗聲地道:「你出去。」尚哲義不願出去,他擔心留下他一個人會出事。他還想做最後的努力,說服熊之餘。

「大熊……」

「你出去!」

熊之餘粗暴地說。他那副暴虐的樣子,讓尚哲義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

尚哲義沒辦法,只好一個人走了出去。

他一走出熊之餘的辦公室,就看見梁小站在門外,一臉擔心地望著他。

「他不知怎麼知道了。」尚哲義走到梁小身邊,悄悄地道:「你看著他點兒,看緊點兒,我擔心他一個人會出事。我先出去避一下。他看見我就煩。等他情緒穩定一點兒我再回來。」

梁小點點頭。

她看著尚哲義躡手躡腳下了樓,她想去安慰一下熊之餘。她伸手一推門,才發現熊之餘不知幾時已經將門從裡面鎖上了。梁小用指節輕輕敲了敲門,叫道:「大熊,大熊。」她這樣敲了幾遍叫了幾遍,屋裡始終沒人應。

梁小不由得緊張起來,她捏起拳頭咚咚地砸門:「大熊大熊。」她使勁叫著,幾乎將嗓子喊啞,可是屋裡仍舊寂靜無聲。梁小急了,用腳踹門,用肩膀扛門,可是毫無用處,屋裡一仍其舊,聲息皆無,就好像熊之餘已經死過去了一樣。梁小越想越害怕,她的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出現了熊之餘服藥自殺和引頸自縊的情景,她彷彿看見熊之餘脖子上套著根繩子正在樑上悠來盪去,舌頭吐出老長。

她不知道自己是情急心亂,急得幾乎哭出來。她用拳頭砸,用腳踹,她的拳頭幾乎砸出血來,腳趾幾乎踹腫了,可是那沒有生命的門毫不理會她的感覺,依然紋絲不動。梁小終於哭了。她衝下樓去,想去找尚哲義,可是跑到大門外朝街道左右一望,尚哲義早已走得無影無蹤,不知走到哪裡去了。

她只好又抹著眼淚跑上樓,繼續敲門、呼喊、央求。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聽見屋裡傳出輕微的咔嚓響,過了一會兒,她看見從門上方敞開的窗戶里,飄出一縷輕煙,她知道熊之餘在抽煙,這才放了心。

熊之餘在抽煙,這證明他還活著,死人是不會抽煙的!

梁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頭埋在臂彎里,身子一聳一聳的。

天漸漸黑了下來。梁小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輕輕呼喚:「梁小,梁小。」同時感到有人在輕輕搖晃著她的肩膀。梁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天已經黑了,自己不知幾時竟坐在地上睡著了。

她試著想站起來,可是雙腳一打晃,她又原地坐了下去。她的雙腳已經在地上坐麻木了。尚哲義伸手攙了一把,才將她從地上攙起來。尚哲義指了指熊之餘的辦公室,悄聲問道:「他怎麼樣?」

梁小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她貼著牆壁站了好一會兒,才算徹底清醒過來。她看了尚哲義一眼,走過去輕輕敲了敲熊之餘辦公室的門:「大熊大熊。」她叫道,同時豎起耳朵來留神聽著,她聽見屋裡似乎有翻身的聲音,好像熊之餘睡在床上。

尚哲義也聽見了熊之餘翻身的聲音。他朝梁小擺了擺手:「你去做飯吧。他一天沒有吃飯了,你也一天沒吃飯了吧?」梁小搖搖頭。尚哲義道:「你去做飯吧,我來叫他。」

梁小一步三回頭地到廚房去了。只過了一會兒,她就端著一隻大藍邊碗走了回來。尚哲義看時,原來她煮的是一碗麵條,麵條上面還卧著兩個雞蛋,還有幾棵略顯乾澀的香菜。這些香菜是前幾天做飯時剩下來的。

梁小用探詢的眼光看著尚哲義。尚哲義搖搖頭,一臉苦笑。梁小將麵條遞給尚哲義,自己上前敲門:「大熊大熊,甭生氣了,吃飯吧,啊!」她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大姐姐在勸一個賭氣的小弟弟,「大熊大熊,有什麼事情都等吃完飯再說,好嗎?別把身子餓壞了。」

她這麼央求了半天,弄得口乾舌燥,熊之餘卻只是在屋裡輾轉反側,對她的呼喚置若罔聞。梁小無奈地望著尚哲義,眼睛里閃動著晶瑩的淚花。尚哲義也是一個有血性的人,這情形把他激怒了,他提起腳來,瘋狂地踹門,幾乎將熊之餘辦公室的門踹裂了。

「熊之餘,你開門!你跟我鬥氣,別連累人家梁小。梁小為了你,已經一整天沒吃飯了。」

熊之餘對他的呼喊好像沒聽見。

梁小端著碗等了會兒,見熊之餘沒有開門的意思,又流著淚端著那隻盛滿麵條的大藍邊碗走了。尚哲義既擔心熊之餘,又擔心粱小,東頭要顧,西頭也要顧,恨不得肋生八肢,搞得他焦頭爛額。

他又踹了幾下門,見熊之餘沒有開門的意思,他只好丟下他先顧梁小再說。他跑到廚房一看,梁小不在廚房裡,只有垃圾桶里一攤麵條,還在冒著熱氣,看來梁小是把麵條倒在垃圾桶里了。

是不是熊之餘不吃飯,她就準備不吃,把自己餓死,尚哲義搞不清楚。他在梁小的卧室里找到了梁小。梁小的卧室黑咕隆咚。尚哲義把燈打開,發現梁小和衣倒在床上。尚哲義走過去搖著梁小叫道:「梁小梁小,你為什麼把麵條倒了?你為什麼不吃飯?」

梁小道:「他不吃,我也不吃。」

尚哲義央求道:「梁小,別鬧了,起來吃飯吧。」

「不!」梁小態度十分堅決。

尚哲義獃獃地看著她,看了許久,忽然把牙一咬。

尚哲義衝出梁小的卧室,衝到熊之餘辦公室門前:「熊之餘,你他媽快出來。」他飛起一腳,「咣」地踹在熊之餘辦公室的門上,踹得門板喀啷做響。「你他媽出來!」他狂吼道:「你想尋死不要緊,不要連累別人。你不吃飯梁小也不吃飯,你餓個三頓四頓沒問題,梁小有嚴重胃潰瘍,一頓不吃就能要了她的命。你他媽給老子出來。你他媽出來呀!」

他紅著眼睛拚命踹。熊之餘辦公室的門幾乎讓他踹塌。

「嘩啦」一聲,熊之餘辦公室的門忽然開了。熊之餘臉色憔悴鼓凸著一雙眼睛站在門背後瞪著尚哲義。尚哲義猝不及防,收勢不及,險些一腳踹在他身上。

尚哲義呆了呆,怒道:「熊之餘,你他媽到底怎麼回事?你對我有意見你可以說,你看我不順眼我可以打背包走人。我尚哲義並不是非要賴在你這裡不可的。可是你不能禍害梁小,梁小可沒得罪過你。」

熊之餘根本不理他,好像沒聽見他的話。

他側著身子從尚哲義身邊繞過去,來到梁小卧室。尚哲義跟在他的身後。

梁小仍舊閉著眼睛,和衣躺在床上。

「梁小梁小,」熊之餘叫道,「起來吃飯,啊!」

梁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翻個身,臉沖牆裡,不理睬他。

熊之餘喚了一陣兒,梁小就是不睬。熊之餘黔驢技窮了,轉身看著尚哲義,希望他來幫忙。

尚哲義卻裝作沒有看見。

「梁小梁小,你的胃不好,起來吃飯,啊。有什麼事情,吃過飯再說。」

梁小忽然坐了起來,淚眼婆娑地道:「你不吃,我也不吃。你吃,我才吃。」

「好好,我吃我吃。」熊之餘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那我要吃麥當勞。」

梁小一個鷂子翻身,麻利地坐了起來。她臉上淚痕未乾,就又笑逐顏開,搞得熊之餘與尚哲義面面相覷。尚哲義忍不住在心裡嘆氣,暗道,看來這姑娘真是不可救藥了。

「好好。」熊之餘答應道。

「哲義哲義,」梁小望著尚哲義興高采烈地道,她好像贏得了一場戰爭的勝利,「你和我們一起去。」

「我……」尚哲義微笑道,「我就算了吧。」他瞧著梁小,有點兒心酸地想,你好不容易有這麼個機會,我哪能去當電燈泡,破壞了你的好事?你張大哥只恨不能成全你,你張大哥是這麼不知輕重的人么?他轉而又瞧瞧熊之餘,心裡感嘆,有這麼好的姑娘戀著你,你還不知足,你王八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沒有人知道尚哲義對梁小的暗戀,這種暗戀已經不止一天兩天。如果不是中間隔著個熊之餘,是自己多年的老友,與自己過命的交情,尚哲義早已不顧一切地「橫刀奪愛」了。

現在他卻只有自憐自哀。

「我已經吃過了。」她婉拒了梁小的邀請。他的笑容是那麼地勉強和不自然,但是沉醉在幸福中的梁小沒有注意到,心不在焉的熊之餘也同樣沒有注意到。他們一起出去吃麥當勞去了。剩下尚哲義一個人獨自坐在靜寂的樓道之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黑暗中,那一閃一閃的煙頭的光亮,就像一個旅人孤獨的企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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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清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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