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親情埋單
蒲小元為能源集團提供的第二批煤炭的價格與第一批一樣,仍然比市場價略微低一點。但是這次她沒有虧本,不但沒有虧本,而且還賺錢了,因為李必恆給她搞的是「三七價」。所謂「三七價」,就是百分之三十是計劃內價格,百分之七十是計劃外價格,這樣合起來,價格還是比市場價低不少。由於量大,所以即便這樣,蒲小元也有的賺。
同樣,這次王天容還要感謝蒲小元,又讓蒲小元拿點發票來報銷,並且一再強調:這次一定要蒲小元給自己買。
蒲小元表現得很乖,這次報銷完之後果然就沒有再給王天容送東西。蒲小元覺得,既然王天容是真心不想讓她送,那麼她就不能送。如果她再堅持,那就過分了,就可能搞得王天容不敢跟她繼續打交道了。蒲小元覺得,做什麼事情都不能過分,都必須有一個「度」,都要掌握一個「分寸」。根據這些年當領導秘書的經驗,領導同志都怕跟做事情沒有分寸的人打交道。做事沒有分寸的即便熱情,即便能為領導同志兩肋插刀,也不受領導同志的歡迎,因為他們非常容易捅婁子。當領導的人最怕下面的人給他捅婁子。
其實,送禮也是一門學問。什麼時候送禮,送什麼樣的禮,以什麼理由和什麼方式送禮,都是有講究的。在蒲小元看來,選擇恰當的時機以恰當的方式送對方最想要的禮物,就是送禮這門學問的核心。但是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並不簡單。比如對王天容,她最想得到的是什麼東西,外人知道嗎?外人不知道。既然不知道,那麼實踐這門學問的前提就不存在。幸好,外人不知道,蒲小元知道,所以,蒲小元就等於掌握了在王天容身上實踐這門學問的訣竅。
根據這個「訣竅」,蒲小元這次不但沒有給王天容送禮,反而還給王天容添「麻煩」。
這次簽完報銷單臨走的時候,蒲小元對王天容說:「有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麻煩大姐?」
「什麼事情?」王天容問。
王天容這樣問就表明她具備了做領導的素質。如果不是領導,而是一般的「大姐」,那麼肯定還沒有弄清楚對方要麻煩什麼,馬上就先答應「沒問題」。
「我每次經過北京的時候都感到不方便,」蒲小元說,「不知道能不能麻煩小彤幫著訂個機票什麼的。」
小彤就是鄭小彤,王天容的兒子。
「沒有問題。」王天容說。
當然沒有問題。蒲小元事先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問題。因為這個「麻煩」與公家利益無關,或者說與王天容手中的權力無關,只要是與公家利益無關,或者說與她手中的權力無關,那麼王天容當然就會說「沒有問題」。事實上,這也是領導同志的共性,至少是比較廉正的領導同志的共性。比較廉正的領導同志,最怕身邊的人打他手中權力的主意,只要身邊的人不打他手中權力的主意,像蒲小元這樣給他們找一些無關痛癢的「小麻煩」,他們反而高興,因為這樣,他們就感覺不欠你的了,或者是不用擔心你在其他方面給他添麻煩了。
現在王天容就是這樣。所以,王天容不但把兒子的電話號碼交給了蒲小元,而且還專門給兒子寫了一封信,讓他儘可能關照蒲小元姐姐。寫完了之後,又覺得不妥,蒲小元喊她大姐,怎麼能讓兒子喊蒲小元姐姐?於是就想改。
「不用了,」蒲小元說,「他不喊我姐姐喊我什麼呀?稱呼是不能類推的。」
王天容想想,也是。於是,專門找了一個信封,裝起來,交給蒲小元。王天容在把信封交給蒲小元的時候,有點莊重,彷彿是交給了蒲小元一個託付。
王天容好長時間沒有寫信了。今天寫起來,突然找到了與打電話不一樣的感覺。她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但是她知道,那是一種似乎有點遙遠的包含著母愛的溫馨的感覺。
「要不要給小彤帶點東西?」蒲小元問。
王天容的眼睛活泛了一下。
「算了,」王天容說,「北京什麼都有。再說這麼老遠你帶起來也不方便。」
蒲小元說:「北京雖然什麼都有,但是他一個男孩子,哪裡想起來去買呀。」
蒲小元這樣說就表明她對王天容的家庭情況非常了解,了解到她丈夫是研究美洲歷史的,經常在國外,這時候北京的家事實上只有兒子鄭小彤一個人在留守。
王天容被說動了,因為蒲小元沒有說「這是做母親的心意」這類的話,而說男孩子生活馬虎,想不起來買。這樣一說,王天容的大腦里馬上就勾勒出了一幅兒子在北京生活一團糟的畫面。
「走,」蒲小元說,「我陪您一起去。」
兩人來到天虹商場,一頓採購。要不是考慮蒲小元路上確實不方便,王天容差不多就打算把整個商場買下來了。
在商場出口埋單的時候,本來蒲小元站在更方便埋單的位置,要換在平時,她肯定就會把單搶著埋了,但是今天她沒有。她沒有搶的原因不是因為她小氣,而是她覺得為兒子買東西是母親的權力。蒲小元雖然還沒有結婚,但是作為女人,作為一個成熟的女人,她的身上還是有與生俱來的母性,所以她對於母親還是能充分理解的。她不想剝奪王天容作為母親為兒子買東西的權力。
到了北京,見到鄭小彤,蒲小元才發現天王容的兒子生活得比她想像的還要糟糕。首先鄭小彤並沒有考上正規的本科大學,只是在社科院內部辦的一個電視大學的教學點上了三年的電視大學;其次是他現在的工作也不理想,只是在社科院系統下屬一個相當於照顧家屬子弟性質的家用電器維修部搞電器維修。所以,一看就是不順心。
但是,北京人就是北京人,即使不富貴,不順心,也還有一種皇城根腳下八旗子弟固有的豪氣和大氣。接收了母親千里迢迢從臨港市帶來的一大堆慰問品,又掃了一眼母親寫給他的信,鄭小彤堅持要請蒲小元出去吃飯。
「可以,」蒲小元說,「你請客,我埋單。」
「憑什麼?」
「憑我比你大,」蒲小元說,「憑我比你有錢,憑我是老闆。」
比他大自然不用說了,比他有錢也能看出來,但是說到「老闆」,鄭小彤就不明白了。難道是臨港市那邊的新說法,說「姐姐」是「老闆」?
「你不是我媽同事嘛,什麼時候成老闆了?」
「那是以前,」蒲小元說,「以前我給你媽當秘書,你媽是老闆。現在我下海了,自己開公司了,所以就變成老闆了。」
「下海?真的?」
「當然真的。」蒲小元說,「這還能騙你?」
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沒有騙這個小弟弟,蒲小元還掏出一張名片。但是這個名片跟上次在大同給李必恆的那張名片不一樣,上面印的是「臨港市能達貿易有限公司」,頭銜是董事長。
「真是老闆呢!」鄭小彤笑了,「行,你請客。你請客我就要往大的點。」
「可以,」蒲小元說,「把女朋友也叫上吧。」
鄭小彤難堪了一下,臉都紅了,搖搖頭,說:「我還沒有女朋友呢。」
蒲小元的心突然緊了一下,有點同情起小彤來。她沒有想到社科院的子弟也有考不上大學的,她沒有想到小彤的生活這麼糟糕,連女朋友都沒有,她甚至不理解像王天容這樣風光無限的人,家庭生活卻這樣地不開心。說實話,鄭小彤目前這個樣子正是蒲小元原先所希望的,因為越是這樣,她的計劃就越好實施。但是,當她真的發現鄭小彤的生活這麼糟糕的時候,蒲小元似乎又忘記自己原先的計劃了,又覺得有點不公平了。她突然感到,自己下海是對的,要不然還在政府機關,將來做得再好,充其量就是達到王天容這個水平,那又怎麼樣?
這次來找鄭小彤,其實是蒲小元事先策劃好的。蒲小元打算把鄭小彤帶到臨港市去,作為「大禮」送給王天容,給王天容一個意外的驚喜,以進一步鞏固自己和王天容的關係。她知道,王天容現在什麼都不缺,就缺少親情。具體地說就希望兒子小彤能在她身邊。但是兒子大了不由娘,鄭小彤不知道是對臨港市有偏見,還是不想讓母親在身邊管束自己,反正死活就是不願意跟王天容來臨港市,因此,兒子的事情一直是王天容最大的心病。如果蒲小元能夠幫著王天容消除這塊心病,那麼她們的關係就真的不一般了。
蒲小元策劃鄭小彤去臨港市還有另外一個打算,那就是讓鄭小彤跟她一起做生意,這樣,她就把自己的利益和鄭小彤的利益綁在了一起,而與鄭小彤綁在一起,也就等於是間接地跟王天容綁在了一起,只有跟王天容的利益綁在一起,她的生意才能做大,才能做長久,才能做得不費勁。
應該說,在處理人際關係的問題上蒲小元還是比較清醒的,她知道,如果不想辦法把自己跟王天容綁在一起,那麼她們之間的關係就不可能真正牢靠。靠送禮,靠講貼心話,當然也可以建立一定的關係,比如目前這種關係。但是,目前這種關係是脆弱的,是經不起風浪的,必須趁早跟王天容建立牢不可破的關係。什麼叫「牢不可破」的關係?利益綁在一起就是牢不可破的關係。憑蒲小元對王天容的了解,她要想直接跟王天容建立牢不可破的關係是不可能的。蒲小元太了解王天容了,或者說她太了解像王天容這樣的領導了。凡是當領導的,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這個特點就是他們都有強烈的事業心,為了事業,他們不惜大義滅親,不要說一般的朋友了。對於領導來說,所謂的事業,就是他們的政治地位,就是他們手中的權力,他們是決不會為了朋友而喪失自己的政治地位和手中的權力的。所以,蒲小元必須在她和王天容之間添加一種強力黏合劑,這個強力黏合劑就是鄭小彤。
蒲小元現在要做的工作就是說服鄭小彤跟她南下。她知道,在說服鄭小彤去臨港市的問題上,王天容那一套不行。王天容那一套基本思路是她為鄭小彤安排一個體面的工作,讓鄭小彤衣食無憂,天天能夠看著他茁壯成長。總之,一切由王天容安排好了,兒子鄭小彤就等著去享福吧。但是,鄭小彤是那種等著靠父母的照顧去享福的人嗎?說到底,這是代溝問題,是王天容這一代人不了解鄭小彤這一代人真正的想法的問題。而她蒲小元不一樣,她跟鄭小彤之間沒有代溝,至少沒有很深的代溝。
雖然還沒有談實質性問題,但是蒲小元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就比如吃飯,如果是王天容回來,鄭小彤可能不會跟她出來吃飯,就是跟她出來,也是勉強的,至少不會這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