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爭議的結局
程思涌的干擾排除之後,就是王天容態度太好的問題了,好到把不該交待的問題也交待了。比如前面說的她兒子和兒媳婦的問題,就屬於不該交待的,她一交待,辦案人員就不能不過問,而一旦過問,又找不到適用的法律條款,這不是把簡單問題複雜化了嗎?這還是小問題,大問題在後面。後面是王天容把有證據的問題交待清楚了之後,把沒有證據的問題也交待了。
這就是:侯峻峰先後向她行賄總共差不多一千萬。
侯峻峰不承認,根本不承認。
侯峻峰最後非常老實地坦白:「每次生意做成之後,我都要給她送一箱水果。總共到底多少,我實在記不清了。」
「就是水果?」
「就是水果。」侯峻峰說。態度非常誠懇。
「水果下面還有什麼東西嗎?」
「水果下面還有什麼東西?」侯峻峰問,「不知道。反正我是從批發市場買的,買來之後就原封不動地送給她了。」
此後,在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內,侯峻峰始終堅持自己的說法,就是送了水果,別的什麼都沒有。如此,案子就陷入了僵局。
此時,樊大章的案子已經判了。
樊大章的情況跟王天容正好相反。王天容是自己坦白的事情比辦案人員事先掌握的要多,因此,整個辦案過程其實是辦案人員為王天容自己坦白的問題尋找犯罪證據的過程,或者是證實王天容所坦白的問題是否屬實的過程。而樊大章不是這樣,樊大章認為自己沒有什麼犯罪行為,儘管他兒子在美國有別墅,但是兒子有別墅不能代表老子一定是貪污受賄了,況且,兒子在美國或紐西蘭有別墅的領導多著呢。所以,樊大章案子的整個辦案過程事實上是動員樊大章主動坦白交待的過程。
但是樊大章不是三歲的孩子,樊大章說:「我們共產黨人是最講究實事求是的,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總不能瞎編吧?假如瞎編了,不但給你們辦案製造被動,也等於是陷害別人呀。」
儘管如此,辦案人員還是查出樊大章的一些問題,比如接受外國代表團饋贈的金筆和其他貴重禮物而沒有上繳這樣的問題,所以,辦案人員用自己的行動驗證了臨港市老百姓的傳言:先抓起來,然後認真查,多少都會查出問題。最後,果然掌握樊大章大約總共一百萬的經濟問題。
「才一百萬?」老百姓不信,「侮辱人吧。」
不管是不是侮辱人,法律是要講究證據的。查出一百萬就是一百萬,查出一千萬就是一千萬。樊大章的問題是樊大章的問題,樊斌的問題是樊斌的問題,不能因為樊大章是副市長,而且是主管經濟工作的副市長,就認定他兒子賺錢肯定不合法。至於有些人看樊大章的面子,在生意上關照樊斌,不能要樊大章來承擔責任,至少不能讓樊大章來承擔法律責任。考慮到樊斌已經成年,並且受過良好的教育,因此,甚至不能譴責樊大章教子無方。最後,當然只能以事實為依據,按照一百萬來給樊大章量刑。
法院判樊大章有期徒刑八年,正好相當於他爸爸打日本鬼子的時間。樊大章不服,已經提請上訴。
樊大章的案子已經判了,但是王天容還沒有。沒有判的原因還是因為她主動交待的犯罪事實沒有辦法得到核實,比如侯峻峰的那一千萬。一千萬不是個小數目,必須要搞清楚。
侯峻峰的口供始終如一、無懈可擊。如此,王天容的案子實際上就拖了一年多。
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侯峻峰照樣跟能源集團做生意,而且還是做煤炭的生意。可以這麼說,王天容的出事,不但沒有影響侯峻峰的業務,相反,他的業務越做越大了。因為自從王天容出事之後,她兒子鄭小彤和兒媳婦蒲小元就基本上終止跟能源集團做煤炭生意了。但是,王天容的出事絲毫沒有影響能源集團的運轉,臨港市的經濟建設還在發展,用電量還在增長,能源集團還必須源源不斷地生產電力,煤炭還是天天需要,侯峻峰正好填補了蒲小元終止業務之後的空缺,也算是幫了能源集團的一個大忙。而且,侯峻峰還是堅持給關照他生意的人送禮,並且還是送水果。辦案人員曾經巧妙地突擊檢查過,確實只是水果,就像侯峻峰交待的那樣,是從批發市場買的成箱的水果,因為從批發市場買成箱的水果便宜。
案子一直拖到2003年底。
最終,王天容因受賄和巨額資產不能說明其合法來源,共計四千萬人民幣,法院一審判處無期徒刑。
宣判之後,法官問被告要不要上訴。被告王天容搖搖頭,說不上訴。儘管她說了不上訴,法官還是把她可以上訴的權利讀了一遍,例行公事後,宣布閉庭。正在這個時候,王天容突然舉手,說有話要說。就在法官遲疑之際,王天容已經說話了。
王天容說:「謝謝!謝謝政府給了我一條出路,給了我重新做人的一次機會。」
法官聽了一愣,判無期徒刑還要感謝?還說是給了她一條出路?給了重新做人的一次機會?可見,王天容對自己的罪行確實是有深刻認識的。但是,言多必失,王天容這樣的表白大可不必,這樣的表白可能會引發兩個問題:
第一,別人會誤解她無知,因為量刑是司法行為,不是政府行為,她感謝政府做什麼?難道是政府給她量的刑?或者說是政府干預司法公正了?這不是給政府臉上抹黑嗎?第二,她這樣在法庭上當庭表示感謝,很容易讓一些人以為她判輕了。不是判輕了,你「感謝」什麼?或者還有一些人懷疑王天容其實是抱怨判重了,比如相對於樊大章來說她被判重了,因不好說,故意說反話。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其實她都不該說。說了沒有任何意義。
法庭宣判之後,在法律規定的期限之內,王天容並沒有提出上訴,而且公訴人也沒有提出抗訴,所以王天容的案子就算是徹底地結了。王天容本人也已經從臨港市第三看守所正式移交到廣東省女子監獄,開始服刑。但是此案留給人們的爭論與思考還遠遠沒有結束,甚至才剛剛開始。這也不是壞事,關於中國的司法制度,或許確實需要有更多的人來思考、來爭論,這樣,才更有利於我們司法制度的完善與成熟。
王天容宣判的那天正好是她孫子滿周歲的日子,王天容被帶離法庭的時候,還特意向旁聽席上觀望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希望能看見她的孫子,如果是,那麼她肯定是失望了,因為那天鄭小彤和蒲小元並沒有把他們的兒子鄭蒲寬頻來,沒有帶來的原因是他們不希望兒子面對坐在被告席上的奶奶。不但現在不希望,而且還不知道將來怎樣向孩子描述他的奶奶。
王天容雖然沒有看到孫子,但她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久違而熟悉的面孔,這個面孔就是姚秉誠。
由於時間非常短,所以王天容不敢肯定那天她看到的那個面孔到底是不是姚秉誠,並且在那種情況下,她既不能停留也不能問。但她寧願相信那就是姚秉誠,因為只有姚秉誠才有那樣複雜的表情。惋惜,嘆息,不可思議卻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