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第7節

擊斃鄧光濤並沒給人們帶來興奮,相反,專案組內空氣沉悶,誰也輕鬆不起來。

時間已到了十月中旬,離劉成明失蹤的日子整整過去了三個月,案件還是毫無進展。原指望省廳專家的介入能給破案帶來燈塔般的希望,誰知專家們的頭搖得比別人還猛。

作為第一現場,劉成明的家重新被勘查了兩遍,專家們認定是景山方面太過粗心,沒把證據找出來。江大剛也希望如此。可結果讓省廳的刑事專家大失所望,他們還沒見過做得如此乾淨的現場!不過專家們也有新的發現,就是放在茶几上的兩個杯子並不是來人喝過的,案犯巧妙地拿了兩個新杯,將喝過的茶水倒在裡面,原來的杯子被帶走了。

沒有指紋,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這樣的罪犯,簡直神了!

專家們提出一個問題,案犯如此從容,證明跟劉成明夫妻很熟,熟得幾乎就像親人。因為樓上樓下沒有任何翻動過的痕迹,如果案犯真是為了那38萬巨款,證明那錢就在他們眼皮底下。

奧迪車的情況更是如此,除了「110」那幾個人留下的痕迹,省廳的專家也什麼都沒查到。

是誰這麼熟悉劉成明的情況?又是誰能具備這份從容勁?

專家在集團內部展開了詳細調查,跟劉成明夫婦關係好的人都被叫去問話,結果卻又被一一排除。這些人既不具備作案動機也不具備作案時間,再說了,按常規,如果兇手真是他們其中的一個,誰還有這麼大的膽子在公司里活動來活動去?

目標擴大到客戶身上,但這無異於大海撈針,跟景山集團打交道的客戶多達數百人,不是地方上小有名氣的企業家就是省內外的客商,有些甚至是景山市政府的客人,誰會為38萬元綁架或殺害他們?!

也排除了黑社會勢力,景山過去發生過雇凶討債和殺人的事,經過幾次嚴打,這方面的殘存勢力已基本打盡,暫時還沒有誰能成氣候。

順著這一方向,專家們又把目標擴大到劉成明的老家。是不是他太富了,招來地方上的不滿?

劉成明的老家在一個叫草窯溝的小村莊,離湯溝灣不遠,隔著一座山。劉成明少年喪父,母親又在父親離開不久后改嫁,他是叔父也就是劉成禮的父親養大的。十七歲應徵入伍,在部隊當的是工程兵,複員后沒回老家,而是跟著戰友去了南方,做過小買賣,養過魚,也給南方老闆扛過包,總之是個很能吃苦的人。結婚以後,他曾想在景北縣城做點小買賣,哪怕開家小飯館什麼的也行,但妻子王秀玲不同意。那時候王富壽的水泥廠已很能賺錢,也缺人手,王富壽和王秀玲的意思都是讓他到水泥廠干,劉成明卻堅決不同意。他說在親戚嘴裡討飯吃,不是他劉成明要活的人。就這樣,他扔下妻子,二度去闖南方,下深圳,跑廣州,終於闖蕩出一番天地,等他接管景北水泥廠時,手頭資產已達四百多萬。非但如此,他還練就了一副闖世界搏市場的膽子。

草窯溝的人對劉成明評價很是不錯,劉成明給他們修了通往山外的公路、學校,給村上的五保戶蓋了房子,幾乎每家都有一個人在他手底下掙錢。正是因為劉成明,草窯溝現在富得都有點不像山村了,村民們說起話來手舞足蹈的,像是生為草窯溝的人有多了不起。

沒有一個人說他壞話。

這個懷疑被推翻了。

接著調查湯溝灣,畢竟他是湯溝灣的女婿,一個女婿半個兒,怎麼說也有點關係。湯溝灣表現得卻完全相反,調查人員進去三天,只聽到一句話:「不好說。」誰都是這句話,說完便推辭說忙,種地哩,放羊哩,沒工夫瞎扯。既不說好也不說壞,問急了便結巴,便臉紅,但就是不跟你配合。

情況似乎跟集團公司有點像,自從王富壽接管集團后,景山內部的職工也成了這樣,態度遠不如以前那麼積極,包括王曉渡,老推託要出車,要辦事,見面匆匆打個招呼便走,連神態都變了。別的人更不屑說。就連王富貴都成了啞巴,找他幾次,都說忙得抽不開身,問他情況,嘿嘿一笑:「他是勞模、大企業家,關我屁事!」

一切都跟王富壽有關。

王富壽表情冷得如鐵,甭說配合,專案組的茶水他都不供了。

就在這時候,上面作出一個出乎意料的決定,要求省廳的專家立即撤出景山。江大剛明白,這跟越來越多的傳言有關。隨著案情的進一步深入,關於劉成明的種種傳言便在景山響起來,有些甚至已牽扯到不該牽扯的人。

於岩將江大剛叫去,兩人密談了半天,江大剛最後面色陰鬱地出來了。

省廳派來的人第二天便從景山撤出,此案的偵破完全交到了江大剛手上。

兩天後的下午,周末,天降小雨,江大剛再次約蘇悅來到牧羊人家。

江大剛看上去心情沉重,一臉灰色。

蘇悅傻傻地望著他,一時不知拿啥話勸。

「今天我們不說那破事,聊點開心的。」江大剛主動說。這段時間,也只有跟蘇悅在一起,他的心情才能好起來。

「好呀。」蘇悅積極響應,「我最怕你找我談案子了。」

話題圍繞著蘇悅的經歷展開,江大剛很想知道她的事。

蘇悅這一天也不知怎麼了,大約江大剛的誠懇打動了她,或是景山的小雨勾起了她對往事的回憶,一氣跟江大剛講了許多。

蘇悅跟江大剛說:「我不快樂,一點也不。到景山來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可不來又能怎樣呢?」蘇悅的眼裡像是有很深的傷。

「我原本幻想著劉董能按經紀人說的那樣,包裝我、宣傳我,讓我能重新回到T型台上,那是我的夢,不死的夢。我太幼稚了!」她長嘆一口氣,「現實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樣,一個人光有夢想是遠遠不夠的,尤其女人,尤其漂亮女人,夢想會毀了她。」蘇悅喝了一口茶,苦香茶淡淡的苦味在她全身流動,她忍住悲,繼續說:「我不想提他,可我又不能不提他,你知道嗎,他、他毀了我,毀了我的一生……」

蘇悅說不下去了,肩膀在劇烈抽搐,嗓子哽咽著,痛苦已讓這個漂亮的女孩子完全放鬆了那根警戒線,她把江大剛徹底當親人了。

江大剛給她遞上紙巾,蘇悅沒擦,任淚水在白晳的臉上肆無忌憚地流。

江大剛忍不住伸出手,將她的手輕輕握在手中,溫暖地摩挲著。

江大剛的細緻給了蘇悅安慰,她覺得痛苦輕點了,抬起臉,淚眼迷濛地望著江大剛。

細雨霏霏,包廂里回蕩著憂傷而纏綿的音樂。景山的十月,空氣里瀰漫著溫情。有多少人在這一刻纏綿地坐在一起,揮灑愛情的細雨。

蘇悅搖搖頭,從江大剛手心裡抽出手,抺去淚,頑強地笑了笑:「不說了,說這些讓你掃興。」

江大剛有片刻的失落,手心空空的,覺得抓住了什麼,又丟了。

他知道,他是很想聽蘇悅說下去的。他有點殘忍,居然想揭開這個女孩子的傷疤。

「為什麼不找男朋友?」半天之後,江大剛這麼問了一句,好像帶著某種目的,又好像沒有。

「男朋友?」蘇悅苦笑了一下,「哪個男人是好東西!」

江大剛像是挨了一個嘴巴。

「對不起,不包括你。」

「沒事,我也不是好男人。」江大剛的神色有點黯然。

「不,你是。」蘇悅突然抓住江大剛的手,聲音抖顫,她的手有層濕熱,略略含著某種內容。江大剛的身子抖了一下,感覺被某種幸福擊中。

蘇悅一口氣說出許多,江大剛被她的話擊中。蘇悅說出的,竟全是他的故事,他,還有他的妻子。她是怎麼知道的?這些故事都藏在自己心裡,從沒跟誰提起,她居然了解得這麼清楚!

她在關注他!這個頂多二十二歲的女孩子在關心自己!

江大剛激動得說不出話。

等蘇悅說完,江大剛的眼裡已噙滿熱淚。蘇悅把他帶到遙遠的回憶中,那裡有他的熱戀,有濃濃的愛情,有他熱愛的家庭,有他溫柔可人的妻子。可這一切,現在在哪呢?

蘇悅給他遞上紙巾,江大剛半天都沉浸在夢一般的回憶里,醒不過來。

這天晚上,江大剛再次收到張密的簡訊:想知道她的故事嗎,我可以幫你調查。江大剛猶豫再三,最後果斷地發出四個字:少管閑事!

對周虹影一案的調查有了新的突破。負責調查此案的小李講,他花費了很多時間,仔細拜讀了周虹影的小說《我活著,我死了》,可以肯定,周虹影這篇小說的主人公就是她自己,她在為自己寫輓歌。小說中那個叫虹兒的女孩子跟自己的老闆私通,竟然有了孩子。她瞞著老闆生下他,把他寄養在姑姑家,不料有天老闆發現了,硬逼她交出孩子。虹兒不從,老闆便派人暗中追蹤,姑姑一路躲逃,最後逃進一座叫蓮花山的山裡,跟一個牧羊人過起了日子。不料有一天牧羊人被人殺害,她的姑姑也不見了。孩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虹兒急得發瘋,她循著牧羊人留下的一點線索,苦苦尋找她的孩子,卻不幸落入老闆的圈套。

小說到這兒便沒了下文。小李分析,要麼是周虹影真的遭到劉成明的威逼和脅迫,希望藉此小說留下線索。要麼就是這女人瘋了,活在妄想中。

江大剛卻感到,后一種可能性更大,據張密後來的調查,周虹影自從跟劉成明鬧翻,思想波折很大,常常對著夜晚發獃。房東女兒也就是那個小巧可人的小女孩證實,周虹影的確是個神經不大正常的女人,她曾親口聽周虹影說,她要毀掉自己。

周虹影是不是自殺?這個想法猛地跳出來,令江大剛猝不及防。那麼脖子上的勒痕又怎麼解釋?江大剛想起以前偵破的一個案子,女主人也是想自殺,結果上吊未成,拿著繩子跳進了景羊河,反把警察忙了個暈頭轉向,最後才查出是上吊時樹上的丫枝斷了,女人被摔了下來。她指著樹大罵,這麼個忙都不幫,還算個樹嗎?想踹樹一腳,結果一腳踹空,掉入河中。

並不是所有的案件都那麼神秘,喜劇性往往也出現在悲劇故事裡。

江大剛想,但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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