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
狗嘴裡是吐不出象牙的
前方已出現黑山島模糊的輪廓,阿岩精神一振,忍不住扯扯王步文大聲說:「王老闆,你看,我們就要到了!」
王步文睜開眼睛,果然看到前面的島嶼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他身下的座席隔板在震動下滑開一道縫,他試圖把擋板移正,於是彎下腰身去推座席。突然,他陡地睜大了雙眼,透過縫隙,他看到座席下的工具箱里閃爍跳動著一排紅色的電子數據。他頓時繃緊了神經,抬起上身,悄悄地移開座位上面的沙發墊,拉開擋板,一顆定時炸彈赫然出現在他眼前。他定睛細看時間,竟然只剩下五秒。他大喊一聲:「快跳海,有炸彈!」然後縱身躥向舵艙外,躍進波濤翻滾的大海。
阿岩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在他跳向大海的同時,炸彈也「轟」地把船炸了個粉碎。
王步文拚命游向阿岩,終於在阿岩下沉時抱住了他。阿岩此時已是傷痕纍纍,身上不停冒出的血染紅了海水。王步文從阿岩嘴裡吐出的氣泡意識到他還活著,於是拖著他奮力游向已經離他們不遠的小島岸邊。
王步文終於把昏迷不醒的阿岩救上了岸。這時,他才看清楚,阿岩一條胳膊和一條腿已經不翼而飛,胸口也在往外流著血,而臉更是慘不忍睹,已經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他試了試阿岩的鼻孔,還有一絲氣息,趕緊大聲呼叫:「阿岩!阿岩!快醒醒……」
阿岩終於在王步文聲嘶力竭的呼叫中十分艱難地微微掀起了眼帘,獃滯的目光在王步文臉上遊離著。
「阿岩,快告訴我,羅五七在哪兒?」王步文充滿期待地大聲問。
阿岩嘴唇嚅動著,好不容易才吐出「望夫崖」三個字。然後,他憋足最後一口氣,仰天大叫一聲:「狗娘養的——」嘴裡噴出一口血來,終究沒能叫出「廖凱」的名字,便頭一歪,停止了呼吸。
王步文草草掩埋好阿岩,已是黃昏時分,暮色籠罩著小島。他心裡很明白,如果不尋找途徑離開這兒,即使沒被炸死,也一樣會被渴死餓死。直到這時,他才不得不承認對手的狡詐狠毒,想出這麼一條雙保險的妙計高招。同時,他也非常清楚,在對手判定自己已無生還可能的情況下,蔣小慶也就更危險了,必須爭分奪秒,搶在他們對蔣小慶動手之前趕到望夫崖。可眼前是蒼茫無邊的大海,身後是孤寂荒涼的小島,他想不出任何離開小島的辦法。
暮色漸濃,危機也越來越重。隨著光線的暗淡,希望也將更加渺茫。王步文情急之下,把阿岩遺下的浸滿血漬的破衣爛衫堆在一起,點火燃燒,然後從近處搜集枯枝敗葉不停地丟進火堆。
不知是爆炸聲的吸引,還是火光起了作用,一艘貨輪朝小島這邊緩緩駛來。王步文激動難捺,揚著上衣,在海邊來回奔跑著,不停地大聲呼叫著。貨輪上的人顯然發現了求救的王步文,加快船速,船離他越來越近……
4
望夫崖上的石庫里寂靜無聲。燈光下,蔣小慶又被捆上了手腳,半卧半坐著倚靠在摺疊床頭冰冷光滑的石壁上。她雙眼緊閉,如石雕般一動不動。
羅五七坐在離床不遠的石桌旁,正悠然自得地喝著啤酒。其實他是很想弄點二鍋頭之類的烈性白酒的,只有那玩意才讓他覺得過癮。無奈廖凱怕他酒後亂性,又守著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女,所以沒給他送白酒來,他也就只好將就著來幾瓶啤酒解解饞了。他正在津津有味地喝著,手機響了。他一看來電顯示是廖凱打來的,忙摁下接聽鍵。
蔣小慶悄悄睜開雙眼,凝神啼聽,觀察著羅五七的表情。
羅五七通完電話,臉上露出了洋洋自得的神情。廖凱在電話中告訴他,0048號貨輪已準時在黑山島爆炸,王步文和阿岩已經葬身海底。雖然他對阿岩的死有些傷感和遺憾,但他覺得用阿岩的命換王步文的命是值得的。有奮鬥就會有犧牲,這是免不了的。他滿面春風,躊躇滿志,拿起啤酒瓶對著嘴巴,「咕嘟嘟」灌了一大氣。
蔣小慶從羅五七的神態里看出有些不妙,疑惑不定地揣測著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羅五七抹了抹嘴,從石桌旁站起,一步三晃地走到床前,拍拍蔣小慶的腿。
蔣小慶警覺地瞪著羅五七,將腿弓起。
羅五七咧嘴大笑,一股酸臭的酒氣噴向蔣小慶。然後又用手指敲敲蔣小慶的膝蓋,喜難自禁地說:「我很想告訴你個好消息,讓你也分享一下,不知你是否願意聽?」
蔣小慶狐疑地盯著羅五七說:「有屁就放,少裝模作樣!」她皺著眉抬起被綁住的手腕,遮住口鼻,滿臉厭惡之色。
「你這麼漂亮的小姐,說出如此不文明的語言,真太令人遺憾了!」羅五七湊近蔣小慶說,「告訴你吧,你親愛的相好,我們尊敬的王處長已先你而行,在天堂里等你了!」
蔣小慶一驚,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腕,冷冷地注視著羅五七說:「哼,我就知道,狗嘴裡是吐不出象牙的!」
「怎麼?你不相信?」羅五七站直身子,收了收腹,揚了揚臉說,「就在兩個小時前,準確的時間是17點20分,港字0048號貨輪在黑山島附近爆炸,船上僅有的兩人全部遇難,一位是自願充當肉彈的阿岩,另一位就是海關緝私處處長王步文同志。這就是港城晚報剛剛發出的快訊。如果你想親眼看看這則消息,我可以讓人送來!」
人性本來就是醜惡的
蔣小慶對羅五七的話不由得有些相信了。她臉色蒼白,嘴角抽動著喃喃自語:「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當然,你的希望是美好的,可現實是殘酷的,這就是跟我們作對所應得的下場!」羅五七雖然斗大的字認不了幾個,但跟黃河在一起,也鸚鵡學舌般地套了幾句文詞,總是不失時機地在人面前尤其是在漂亮的女人面前賣弄一番。
蔣小慶的心在一陣陣地悸動、收縮,猶如針扎一般。她周身的神經都變得僵硬起來,腦海里不可抑制地浮現出貨輪爆炸和王步文破碎的肢體騰空而起又落入海水的場景,頓時天旋地轉,軟軟地癱在床邊。
「下面,就剩下怎麼處理你啦!」羅五七一臉的幸災樂禍。「說吧,你想讓我怎麼處理你!」他自問自答,「注射毒藥?不行,那樣你漂亮的臉蛋上就會七竅流血,皎美的身軀就會變成青紫色!槍殺?也不行,子彈會炸開你的頭顱,弄得臉漿塗地!用絞刑?那太可怕了,你的秀目會擠出眼眶,舌頭會伸出很長很長,就像弔死鬼!嗯,依我看,還是沉進海底比較合適,李燕就是笑著進入海水的,凄美的很哩!」
蔣小慶聽著羅五七的絮叨,沒有絲毫反應,只是閉上了雙眼。實際上,她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她知道自己逃不出他們的魔爪。如果王步文還活著或許能有一線希望,但王步文一死,她也就沒有什麼生的指望了。此時此刻,她只有對王步文的懷念,至於生與死她已經置之度外。王步文死了,她覺得自己活下去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可像你這麼優秀的女孩,死了真是太可惜了。說實在的,我也很不忍心。」羅五七在床邊坐下,循循善誘。「只要你說出劉紅梅的下落,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蔣小慶無動於衷,依然雙眼緊閉。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希望你能抓住機會,別辜負了我的一片苦心啊!」羅五七以為自己的話起了作用,蔣小慶已經在活動心思了,趕緊趁熱打鐵。「人活著比什麼都強,你現在是剛剛開放的花蕾,美好幸福的生活才剛剛開始哩!做王步文的陪葬品,多冤多虧啊!」
蔣小慶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倏地睜開眼,聲疾言厲地斥道:「你還有完沒完?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
羅五七沒想到蔣小慶的反應和他所期望的恰恰相反,怔怔地眨巴眨巴眼問道:「你真不怕死?」
蔣小慶不屑地「哼」了一聲,懶得去搭理羅五七,把臉轉向旁邊。
羅五七垂下腦袋思忖片刻,然後抬起頭來道:「我明白了,你還是念念不忘那個王步文。告訴你吧,他也不是什麼好人,是個虛情假義的偽君子。可能你還被他蒙在鼓裡,就是他害了你父親!」
蔣小慶警覺地瞥羅五七一眼,面無表情地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羅五七頓時提起了精神,為自己的離間法起了效果暗暗高興。難怪廖凱讓自己多動腦子,看來的確不能只靠嚇唬威脅去對付蔣小慶這樣的剛烈女子。他故作神秘的樣子道:「你想想,當初如果沒有人通風報信,誰會知道你父親是卧底。我聽尹大力講,就是王步文為了貪圖錢財,把這消息透露出來的!」
蔣小慶對羅五七的惡意中傷自然不會相信,她對羅五七的卑劣目的心知肚明,無非就是挑起她對王步文的誤解,讓她為他們所用。這種拙劣的伎倆怎麼可能讓冰雪聰明的她上當。但她也從羅五七牽強附會的誣陷里聽出一些有用的東西,那就是她父親遇害的確有海關內部的人告密。這個人能會是誰呢?可以肯定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員,即便不是位高權重的領導者,也是對這次行動有所了解的核心人物。如果王步文還活著,她把這個情況告訴王步文,相信他應該能推測出這個人是誰。可這隻能是徒勞的空想了,即使王步文還活著,而她也未必能活著走出這個石洞一般的堡壘。逃是不可能的。她從羅五七隨身攜帶著微型監視器可以猜出,石庫的周圍肯定安置了光電系統,她插翅也飛不出去。
「這也難怪,人性本來就是醜惡的!」羅五七感慨著,瞄瞄蔣小慶。「對王步文這樣的小人,你還守著他的孤魂不放,不值得,太不值得呀!」
蔣小慶坐起身子,盯著羅五七。「羅五七,你終於不打自招了,果然是你指使尹大力謀害了我父親!」她眼裡噴射出仇恨的火花。「你以為我真的會相信一個兇手的信口雌黃嗎?做夢!」
羅五七又一次失算碰壁,不由得惱羞成怒,失去了耐心。他霍地站起,指著蔣小慶氣咻咻地道:「好你個不知好歹的臭丫頭片子,和王步文一個德性,難怪你們會臭味相投,你就等著受死吧!」
「隨你的便,我早就等不及了,你最好能早點動手,別磨磨蹭蹭的像個娘們!」蔣小慶長發一甩,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很好。等我喝好酒,琢磨出個讓你快活的死法,再送你去見王步文!」羅五七說罷,走到石桌邊,一邊喝酒,一邊打開手機,撥通了廖凱的電話。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觀音閣二樓的貴賓廳里,正在進行著隆重熱烈的宴會。
房修夫和嚴展飛坐在正席。廖凱、黃河和楊冰、馮曉潔、米琪依次排列。
廖凱舉杯站起,春風滿面地道:「為歡迎房市長出國考察歸來;也為米琪小姐在巴黎模特大賽上獲得獎牌,給我們天華爭得榮譽,乾杯!」
眾人紛紛站起,在一片你祝我賀的喧鬧聲中喝了杯中的酒。
房修夫待大家坐定以後,不無炫耀地道:「這次米琪出國比賽,可是大長了咱們中國人的志氣呀!在台上,那是掌聲如雷,萬眾歡呼;在台下,崇拜者蜂湧圍堵,求籤名合影者應不暇接,還有……」
「還有就是追求者眾多。」嚴展飛淡淡的笑容,淡淡的口氣。「據聽說,求愛求吻的紙條都可以論斤稱了,是不是啊修夫兄?」
房修夫本來就對嚴展飛打斷他的話有些不悅,又聽他說出這番話來,更有些窩火。可當著眾人的面,而且又是專為他和米琪設置的宴會,也就不好發作了。於是對嚴展飛翻了翻腫脹的眼皮勉強道:「君子好逑,無可厚非,外國人也是人嘛!」
「我還聽說一件事。」嚴展飛斜了房修夫一眼。「你當場和一個求吻的老外打了起來,把中國武術也帶到了法國,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
房修夫這下子臉上是真的掛不住了,瞪著嚴展飛氣呼呼地道:「展飛,你今天怎麼了老出我的洋相?是不是你的那位得力幹將被炸上了天你受了刺激?這跟我可沒有關係,你別把氣往我身上撒啊!」
嚴展飛沒有理睬房修夫的反唇相譏。他面無表情地端起酒杯,雙手捧著環繞一周,沉聲道:「我希望諸位能跟我一起敬步文的魂靈一杯!」說罷一仰脖把滿滿一杯酒灌進了喉嚨,眼角漸漸聚起了兩滴淚珠。
桌邊所有的人都默默端起杯,把酒喝了。只有房修夫不屑地揚著臉,無動於衷地用手揉弄著下巴,沒有去碰酒杯。
廖凱見嚴展飛雙眉越皺越緊,扶著酒杯的手在微微顫抖,知道他是在竭力剋制著憋在心中的怒氣。這股怒氣嚴展飛不好往他身上發泄,卻找到了房修夫。他很明白嚴展飛和王步文的情誼是何等深厚。而嚴展飛毫無疑問也是殺害王步文的兇手之一。當王步文的死訊傳來時,他不可能不遭受良心的折磨,這也正是嚴展飛高於房修夫的本性使然。廖凱同時也很清楚,嚴展飛只所以把矛頭對準房修夫,是因為房修夫不僅耗費了天華的巨資去捧一個風塵模特,而且在王步文遇難之際還擺什麼慶功酒席。在嚴展飛的意識里,不可能沒有是自己出賣了戰友的生命,才換來天華財富的想法。
果然,嚴展飛的話證明了廖凱的揣測。他凝視著酒杯道:「這杯里的酒是我的同事的血,難怪房市長不敢喝下去!」
房修夫挺了挺胸,正要回敬嚴展飛,發現廖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連忙又閉上嘴。
廖凱對房修夫道:「房市長,步文是在座的朋友,他不幸遇難是大家都感到悲哀的。希望您能在朱小姐獲得殊榮的同時,也對我們的這位朋友表示一下悼念的心意!」
房修夫對廖凱的勸誡就不能也不敢置若罔聞了,於是嘆息一聲道:「應該應該,步文同志我也認識,他的死的確讓人悲痛和遺憾,這杯酒我一定喝下去!」邊說邊端起杯,一飲而盡。
楊冰為了緩解酒桌上的尷尬氣氛,打圓場道:「天災人禍,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俗話說的好,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王步文這也是意外事件,咱們只能祈願他的亡靈安息,可這生活還要繼續是不是?來,我敬房市長和嚴局長一杯,祝你們官運亨通,步步高升!」
房修夫主動挽住嚴展飛的胳膊一齊站起,端著酒杯舉向楊冰。
宴會在廖凱和楊冰的周旋努力下雖然得以順利進行,但由於嚴展飛情緒不佳,一直也熱鬧歡樂不起來。房修夫便有些百無聊賴地不時打起了哈欠,並頻頻向廖凱遞眼色。
廖凱自然明白房修夫的暗示,知道他想幹什麼。他也巴不得讓房修夫和米琪先行離席,因為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嚴展飛商量。於是道:「房市長旅途勞頓,就先休息吧。米琪,你代我送送房市長。」
房修夫急不可待地站起,抱拳對眾人拱了拱手道:「對不起,我就不陪諸位了,日後再與大家一醉方休!」邊說邊向外走去。
米琪也站起身來,嫣然一笑,然後忙不迭地跟在房修夫身後裊裊娜娜地走向門外。
嚴展飛掃了一眼消失在門口的房修夫和米琪,嘴角上掛著不屑和嘲諷,道:「真是兩個活寶,這就叫物以類聚!」
廖凱裝作沒有聽見嚴展飛的話,湊近他的身邊,鄭重其事地道:「展飛,我知道你對王步文的死心存芥蒂,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採用這種手段,希望你能體諒!」
嚴展飛把玩著酒杯,低沉著聲音道:「你這是多慮了,我沒有責怪你什麼,只是對市長大人的夸夸其談有些看法而已。王步文招致殺身之禍,那是他咎由自取。這一頁已經翻過去了,咱們別再提這個茬好么?」
「好好,就聽你的。咱們是應該往前看。」廖凱放下心來,便直奔主題。「王步文事件不會簡簡單單就能結束,還有很多善後工作要你費心,不知道你有何打算?」
嚴展飛略略思索片刻,回答說:「這的確是個不能忽視的問題,王步文畢竟不是一般身份,而且他又死得如此蹊蹺,和他同行的又是天華的人,一旦查起來,還真是有些麻煩。我想這件事只能讓那位房大市長出馬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嘛!他也該為天華作點貢獻了!」
廖凱疑疑惑惑地問:「你的意思是……」
「爆炸事件發生在港城市轄區內,勘查現場和事故調查肯定都是由市公安局負責進行,我們緝私局是插不上手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嚴展飛耐心地向廖凱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