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蔣小林那得知師傅死因
王步文在培訓中心食堂匆匆扒拉完晚飯,便丟下飯碗,騎上摩托車,直奔海關大樓,去找曾培松關長。
曾培松是總署派到港城任職的,老婆孩子都在京城。雖然他生活無人照料,很是清苦,但同時也省去了很多煩心事,倒也自得其樂。由於他不擅交際,其實說到底是海關關長的位置使他不敢交際,所以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辦公室度過的。加上他除看書看報看電視外,基本上沒什麼愛好,那些想在他身上動腦筋的人也找不到縫隙,無從下手。他的活動範圍也就是辦公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或是說規律。偶爾參加外事活動或是陪友鄰部門領導和與海關業務有聯繫的重要客人去酒店或是休閑娛樂場所,他反而感到不適應,不舒服。房修夫市長曾不止一次開玩笑說他不像是從京城來的,倒像是五六十年代的鄉長書記。他很清楚現在這樣的評價已無褒揚之意,而是貶損和奚落,還帶著些微的鄙夷。但他沒有去計較,只是一笑了之。他是在香港回歸的那一年來港城海關任職的,恰逢世紀之交,改革開放也進入關鍵時期。這些年來,風雲變幻,潮起潮落,他是旁觀者,也是親歷者,總的來說,他是痛苦大於歡樂,覺得愧對金鑰匙和商神仗架起的海關關徽,作為關長是不稱職的。走私風潮在港城愈演愈烈,在世紀末已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地方政府的糊塗觀念和一些企圖在這裡分得一杯羹的官員推波助瀾,使走私販私在港城漸成氣候。上任之初,他也曾試圖扭轉這種局面,以不負總署的信任和期望,採取了有力措施,實施了幾次大行動,但最終並沒有見效,而且還使海關越來越孤立。因為關員們大都是港城本地人,他們不願成為眾矢之的,這就從根本上瓦解了他的雄心壯志。他不得不在這種上下左右的圍困中作徒勞的衝突,在重重擠壓的夾縫裡艱難地喘息。深深的無奈和近乎於絕望的悲哀伴隨著他進入了21世紀,年過半百的他不得不做好了告老還京的準備。然而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一縷曙光。不僅中央下了嚴打走私的決心,而且人們已漸漸看到了走私帶來的諸如國內企業受創,大批工人下崗,經濟建設受阻等等惡果,意識到走私犯罪是國家的大敵,是危及到民族利益和加劇腐敗的罪惡淵藪,開始對走私深惡痛絕起來。還有就是有王步文這種目光遠大,執著於國家利益,又有著非凡勇氣的鬥士,一直堅守著防線。他開始有了信心,決心在退休前完成自己在港城的使命。這些天來,他緊張地謀划著行動方案,尋找著突破口,希望能有個好的開局。可令他氣惱的是王步文竟然辜負了他的熱切期待,不願意出山,要躲進書齋弄什麼研究著書立說。他現在不需要理論家,他需要的是持槍掄刀上陣的戰士。王步文幾年前的非凡勇氣和大膽舉動不能不讓他刮目相看,斷定這個「膽大妄為」的愣小子將成為他的得力幹將,他絕不會放任他去務虛,而要把他從書齋里拉出來,披掛上前線。這個周末他就在反覆思索著用什麼辦法才能把王步文逼出來,讓他改變主意,儘快去緝私處出任處長。這對他能否實施行動方案,最終取勝將至關重要。
王步文到了海關大樓下,抬眼望了望,關長室的窗子果然亮著燈光。他紮好摩托車,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進樓門。他與曾培松有相似的地方,也是孤身一人在港城,父母都是閩北山區的農民,了無牽挂。他上個世紀80年代從部隊複員,參加了改革開放后第一次公務員考試,有幸走進海關大門,分配到港城。應該說是敞開國門的春風把他吹進海關的。那時,他二十剛剛出頭,真可謂是風華正茂,青春激蕩,帶著懵懂的憧憬和理想穿上了海關制服。當時關服沒有現在的帥氣、威風。記得當他和一群年輕關員頭上佩戴國徽,胸前別著徽章,抬腿搖臂,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海濱大道走向碼頭時,路人們無不向他們投來羨慕的目光,儘管那時他還沒有完全懂得海關的定義和關服的含義,但全身卻充溢著國門把門人的自豪感、神聖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經歷著諸多動蕩與變遷,在感受著國門熱鬧繽紛的同時,也感受著海關的興衰和負重崛起。他伴著海關的成長逐漸成熟起來。教科書里說,海關是國家設在進出境口岸的監督管理機關,而他的理解就是海邊築起的那道堅固堤壩,既要調動海水的熱情,彙集海水的力量,又要避免大海的渙散,制服大海的撒野;站在國門前,你不再是純粹的獨立的自然人,你與這個國家的發展,民族的興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你看到了社會的紛紜變幻,時代的欣欣向榮,生命便有了價值。當他把自己的命運和國家的命運緊緊相連后,便堅定了與海關風雨同舟榮辱與共的信念,使自己的追求清晰起來。但同時他與曾培松也有不一樣的地方,這是由他從事的偵查、情報工作性質決定的,那就是他有著廣泛的交際,不僅交了三教九流的朋友,而且頻頻出入酒店夜總會等場所,甚至有時不得不幹一些出格的事情。好在曾培松和嚴展飛對他理解,從沒有因此指責和為難他,可最終他還是因為「蔣慶林事件」中箭落馬。但他從沒有後悔,有的只是對師傅遇難的悲痛。當他從蔣小林那裡得知師傅的死因后,久壓心底的鬥志重新讓他血流奔湧起來。
曾培松坐在辦公桌后,鼻樑上架著老花鏡,正在細細翻閱從政治處調來的王步文的履歷檔案,他想從中尋找出一些可資借鑒的東西,以收伏這個「孫猴子」。有人敲門。曾培松抬起臉來,說了「聲請進」。他知道這時候來辦公室找他的大都是海關內部的人。當他發現王步文從門外進來時,不覺怔了怔,連忙把手中的檔案塞進抽屜里,疑疑惑惑地問:「你這時候來幹什麼?」
王步文露出討好的笑臉,湊到辦公桌前,先遞上香煙,又忙不迭地為曾培松點火,弄得曾培松十分詫愕,瞪著王步文說:「你小子怎麼有點不對勁,又要玩什麼鬼花招?」
王步文笑嘻嘻地說:「曾頭你別誤會,我就是來看看你,一個人挺孤單的,這不是同病相憐嗎?」
「我可沒有病啊!」曾培松不高興了。「你也沒有那麼好的心腸來看我。說,到底有什麼事?」
「這個……這個……」王步文吞吞吐吐,在辦公桌前坐下說,「真沒有什麼事,就是來看看你老人家!」
曾培松從王步文的神態里能看出他不僅有事,而且是非同一般的事,於是他拿起旁邊的文件夾,作批閱狀說:「我正忙著呢,你看也看過了,我謝謝你,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