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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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一場難得的小雨,黃土塬被滋潤得格外清新,眺望遠處梁峁,成片成團的黛綠,現出蓬鬆柔軟的質感。下午四點剛過,項目經理部搞政宣工作的老周和小孟來到洪上縣。老周和小孟在項目經理部里沒有頂頭上司,直接歸韓學仁領導。郭梓沁早就做好了接待準備工作。郭梓沁心裡有斤兩,像老周小孟這類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出門圍著領導轉,拎包拍照啥都干;呆在項目部時,負責編水廟工程簡報、宣傳畫刊,以及寫總結彙報材料、領導講話稿,出會議紀要、操持節日聯歡、策劃對外新聞報道等,閑時呢,就到處打電話找吃找喝找玩樂。這二人呆在上層機關,看著風光,但實際蹲守的坑太小,手裡無權無錢,在項目部里顯不出橫來,沒人把他們當角色捧著,他們朝上看向下看,看什麼都不舒服,活得都有一肚子怨氣,所以平日里他們願意下到基層單位,因為在基層單位幹部眼裡,尤其是在乙方那邊,他們這類小人物也算是甲方的准上級領導了,接待起來也不能隨隨便便,因為這類小人物的價值,就在於他們是領導身邊的小人物,要是他們整天在領導耳朵邊說你這不行那也差勁,沒準哪天你真就給他們咒出事來,所以說也是得罪不起的人,所以他們下來也得叫他們小酒頓頓喝,小姐陪戀歌,小麻夜夜摸。除此外,郭梓沁還明白,這類在機關里倍受壓抑的小人物,出來后在某些事上一旦放開了,就不會像那幫有權有勢人那樣,娛樂時多少還得忸忸怩怩,遮遮掩掩,整點小景過渡一下,老周和小孟這種小人物,到了那種環境一般不磨蹭,來就來實在的,真刀真槍,耍一回是一回,不留死角。
老周和小孟這次下來,不是郭梓沁精心安排的自選節目,而是他倆主動找茬貼上來的,說是打算拍一組郭梓沁深入施工現場和農民家中的工作鏡頭,如果場面齣戲的話,片子可以通過熟人渠道,送到大電視台去播放。除了工作上的這點算計外,老周和小孟剩下的事,就是要在郭梓沁這裡找開心了。他們早就聽說郭梓沁在花錢上手指不打彎,而且也有弄錢的手腕,宰郭梓沁一刀的想法,已不是他倆在一兩天里生成的念頭了。在接待標準上,就郭梓沁的經濟實力而言,讓老周小孟吃好喝好玩好不成問題,但郭梓沁有顧慮,就是自己不是北方石油運輸局的人,而是集團公司放下來掛職鍛煉的後備局級幹部,他不想讓這兩個來自項目部的小人物通過自己的超標接待能力,事後聯想出亂七八糟的內容來,之後再幾經添枝加葉,演繹成享受的談資到處傳播,那樣的話,有影沒影的都是個負面影響,純屬沒事找事。所以說自己在這樣的小人物面前,還是哭窮裝小氣穩妥,哪怕事後讓他倆臉對臉挖苦自己呢,也比叫他二人沒深沒淺地誇自己好,於是就拐了一個彎,晚上讓任國田出面張羅吃喝,這樣一來,老周和小孟的注意力,勢必就給分散了,而自己這張臉,也就成了幕後的朦朧面孔,讓人看得見卻是摸不著。當晚,任國田在香月閣擺了一桌。
香月閣在縣城裡雖算不上頂尖的酒店,但文雅氛圍在縣城裡卻是一流的,任國田如此安排,也算是費了一番腦子。酒桌上沒什麼精彩節目,幾組帶著餿味的黃段子,充其量是讓大家的臉皮鬆動鬆動。像什麼少女是貢酒,人人都想嘗一口;少婦是紅酒,喝了一口想二口;情人是啤酒,爽心又爽口;老婆是白酒,難喝也要整一口……不過如此。一頓酒喝下來,大家嘴上都還有把門的話,於是客客氣氣收場。至於酒後的節目,任國田照郭梓沁的意思提早安排了,去老幹部活動中心聽地方戲,請老周和小孟感受一下民間文藝。老周和小孟儘管惦著去歌廳,或是去捶背洗腳什麼的,但見任書記賠給的是一張主旋律面孔,也就沒有餘地挑挑揀揀了。幾個人步行去了老幹部活動中心。路上,任國田捉住老周的耳朵說,你們從大城市來,勁歌艷舞什麼的,聽多了也看多了,今天欣賞一下地方戲,也算是換個口味嘛。整天總是吃山珍海味,這人也是受不了的。老周說,任書記你說得對,地方戲是咱們民族文化的基石,多聽聽有好處。與郭梓沁並肩而行的小孟,這時又有點不死心了,悄悄拿話試探郭梓沁,問他地方戲究竟有什麼聽頭看頭?郭梓沁賣傻,小聲對他說,這個,你問問任書記,他內行。小孟撇著嘴說,地方戲,能聽懂嗎?郭梓沁道,沒關係,這個事好說,到時你挨著任書記坐,讓他給你當導戲不就行了。小孟問,郭處,我想你也不愛聽地方戲吧?郭梓沁悠著胳膊說,怎麼說呢?打個比方說京劇吧,一開始我也是不喜歡聽,可是後來聽多了,也就聽進去了。小孟一聽沒戲,嘴老實了,只能認人擺布。而同樣不情願來聽地方戲的老周,嘴上應酬任書記,心裡打著小算盤,他某一個瞬間里,居然還動了說謊拉肚子,或是胃疼的念頭,萬一脫身了,就去找個髮廊洗洗頭,然後回賓館里看電視等小孟。不過老周最終還是沒敢張口說謊,因為他覺得任書記和郭梓沁這兩道關口哪一道都不好過,再就是還得考慮小孟這傢伙起不起鬨。於是老周就在鬱悶中,重溫了某一次在某一地洗頭的過程,心裡總算是舒服了一點。
看完戲回來,已是十點多了,還有剩餘精力的小孟張羅打撲克。郭梓沁知道小孟今晚缺痛快,就積極響應。老周翻出撲克牌,情緒不高地問道,打啥?郭梓沁說,隨便。小孟道,打自己逃。老周摘下眼鏡,撩起襯衣邊角,邊擦邊問,干打?郭梓沁朝小孟看去,小孟一屁股坐到床上,晃著兩條腿,笑呵呵問郭梓沁,郭處,掛點彩吧。郭梓沁一揚手,滿不在乎地說,你說怎麼著,就怎麼著。小孟興奮起來,說,那就老規矩,一張牌一塊錢。郭梓沁想想說,難得跟兩位玩牌,今天機會來了,怎麼著也得讓我掙幾個吧?乾脆,一張牌五塊錢。小孟看了老周一眼,老周又把眼鏡戴上,笑道,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快不富,那好,郭處長,我們這次下來,就當搞扶貧活動了。打了一個多小時,牌局散了。郭梓沁讓兩位好好休息,然後把襯衣往肩上一搭,打著哈欠走了。老周數過錢,說他有六百多塊錢進帳,問小孟撈了多少?小孟把一疊錢塞進錢包,不喜不憂地說,一千出點頭,意思不大。老周抿了一下嘴唇,疑惑地說,郭處長今晚放血,有點像打點滴,摳摳收收不痛快。小孟穿上外衣說,聽人說,在花錢上,郭處比肖處沖多了。哎老周你說,這次郭處是不是沒把咱倆當盤菜呀?老周喝了一口茶水,陰陽怪氣地說,要飯的,還有資格嫌飯餿?哎我說,你小子這是要去哪裡?小孟把鞋穿到了腳上,跺了一下說,餓了,找個地方吃燒烤。你去不老周?老周眯著眼,打量著小孟,低聲問,聽說這裡的小姐便宜。小孟嘿嘿一笑道,便宜?便宜是多少一斤?老周被噎得一愣,沒好氣地翻了小孟一眼。小孟甩甩衣袖,回頭說,真不去?那我去了。等小孟的身影不見了,老周才操著手沖門甩話,剛弄了幾個小錢,褲腰帶就扎不住了,操蛋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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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梓沁把老周和小孟等人,帶到響銅鎮車家村時,光線勁射的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四周的寬梁,矮峁和乾溝吸足了陽光后,散發出淡淡的潮濕地氣。郭梓沁選擇來這裡,並非是沖著正在這兒施工的隊伍,而是因為距這兒幾裡外的地方,有一座小型水庫,他打算等老周和小孟抓上幾組鏡頭后,領他們去甩幾竿,拿釣魚來彌補一下對老周和小孟的欠缺,過去他和任國田常去那裡垂釣。由於把協調工作都包給了任國田,郭梓沁的腳,平時很少來這裡沾泥掛土,所以現在他看哪兒,哪兒眼生。郭梓沁問了身邊的人,才知道這個地段上的施工隊隊長姓余。余隊長一聽來人是甲方的包片協調員郭處長,手握得無比親切,話也說得格外熱乎,喊人搬來一箱礦泉水。郭梓沁今天在著裝上用了心,特意換上了只有甲方監理才有資格穿上身的橘紅色工作服,這種裝扮,適合營造現場氣氛不說,上鏡頭也格外顯眼。
老周和小孟,忙著進入角色。老周扛著攝像機,小孟手持話筒,以正在建設中的加熱站為背景製作訪談的片頭。小孟走過來採訪余隊長,找正角度剛開口,那邊就有人喊余隊長,讓他趕快過去,說是挖溝機在挖站內管溝時,刨出了一座古墓,郭梓沁和余隊長等人,忽啦啦就過去了。郭梓沁站在溝幫上,用力踩了踩鬆軟的黃土,禁不住納悶,在這片種什麼莊稼都沒個好收成的土地下,怎麼就老有古墓給挖出來呢?郭梓沁聽說,水廟線從開工到現在,已經挖掘出大大小小几十座古墓,聽說其中一座漢代古墓,還蠻有考古價值。在他郭梓沁的地盤上,此前也曾挖出過兩座古墓,郭梓沁和任國田還去看了其中的一座。關於古墓的問題,項目經理部在征地談判初期,就與地方政府有關部門達成了書面協議,施工中不論遇到何朝何代古墓,施工都要暫停,相關事宜由地方文物部門全權處理,任何施工單位和個人都無權佔有。現在又見古墓了,郭梓沁明白,必須馬上停工,就說,余隊長,先停工吧。余隊長一臉沮喪地說,倒霉,但願古墓里葬的是個窮鬼,狗屁也沒有。
噢——噢——挖出古墓嘍!一群光著膀子在工地上躥來躥去的村娃,這時連蹦帶跳,嗚哩哇呀朝村子一溜煙跑去。
一個大塊頭的工人下到溝底,扔上來幾塊殘破的墓磚。
嘿,趁文物部門還沒來人,進去瞅瞅,說不定有金銀珠寶呢。
沒準是個皇妃墓,弄出來讓弟兄們瞧瞧,過去的女人究竟啥奶奶樣。
溝上的人嘻嘻哈哈,溝底下的人也往上甩詼諧,說,進去了,別再出不來,也他媽的成了冒牌古人。余隊長往下探著頭說,別瞎雞巴鬧了,快上來。郭梓沁掂著大半塊墓磚說,當心沾包賴。余隊長瞅著郭梓沁說,郭協調,趕上你在,就麻煩您,跟地方上聯繫一下,看看怎麼處理這個事。響銅鎮管事的大小人物,郭梓沁差不多都臉熟,每次跟任國田釣完魚,都要去鎮上吃魚宴,而上桌陪酒的那些人,自然都是各部門的頭頭腦腦。郭梓沁放下手裡的墓磚說,好吧,余隊長。
從村子里湧來一群人,郭梓沁好像預感到了什麼,說,余隊長,馬上叫咱們的人都退離現場。余隊長就揮著手說,離開,都離開,別沾身晦氣。賈曉嚼著口香糖,手裡玩著墨鏡,臉色懶洋洋地望著越來越近的村民。塵土暴騰,犬聲交錯,幾十個村民,一溜小跑進了施工現場。打頭的三個漢子,手裡拿著鐵鍬鎬頭和繩子,從長相看,這三人像是親兄弟。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男娃,朝溝里一指說,瞅呀。三個漢子中,戴帽子的吐掉嘴裡的旱煙頭,先把鐵鍬扔進溝里,跟著就跳了下去。余隊長問,老鄉,你要幹什麼?溝下答,挖寶!郭梓沁看一眼老周和小孟,調整了一下姿勢,沖著溝下大聲說,老鄉,這地下的文物,都是國家財產,不能亂動啊。說實話,郭梓沁沒想到會碰上這種場面,看來今天運氣不錯,就該著自己露臉,不然老周和小孟,從哪裡找戲?再說老周和小孟,這時的感覺都很到位,他們意識到,此行的收穫就在眼前了,稍後很有可能抓拍到精彩鏡頭。
大哥,莫聽他瞎扯。穿紅色挎欄背心的說,瞪了郭梓沁一眼。是哩大哥,老二話把理,咱家的地,咱不挖,還等球別人來挖?挖!說話的這個人,顯然是哥仨中的老三,留著鬍鬚,穿著黑色塑料涼鞋。這時老二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跳進了溝里。郭梓沁大聲勸阻,余隊長暗中扯扯他衣襟,那意思是叫他少管閑事。
你們不能胡來!郭梓沁沒理睬余隊長的暗示,他正面對鏡頭,他要讓歷史記住這個難得的時刻!
余隊長不再吱聲了。郭梓沁越勸越興奮,索性也跳進了溝里,用身子護住古墓,勸說眼前的哥倆上去。溝上的老周和小孟,不時變換角度,緊張拍攝。大哥不服氣,爭辯了幾句,就炸了,一把抓住郭梓沁的右胳膊,發力朝後一拽,郭梓沁腳底丟根,斜著倒下去。得手的老二,趁機一跨步,搶到了郭梓沁剛才佔據的位置。郭梓沁挺窩火,心想這還是在洪上縣的地盤上嗎?郭梓沁一抬頭,看見了溝上老三的目光,那目光很牛逼,像是在看一條給人攆進了死胡同的喪家犬,郭梓沁就覺得自己給人小瞧了,面子栽地上了,就噌地站起來,揮手吼道,你們這是在犯法,懂嗎?大哥再次推搡郭梓沁,罵罵咧咧說,球個法!老二已經下手了,撅著屁股,摳出了幾塊古墓磚。郭梓沁真的是入戲了,一頭撲上去,搶奪老二手裡的鐵鍬,兩人扭成一團。溝上的老三,正在擋老周的鏡頭,一聽溝底下動靜不對,轉過身,瞄著郭梓沁的腦袋就往下跳,歪扭的身子正好砸在郭梓沁後背上,郭梓沁再次倒下時,嗷嗷叫了兩聲。賈曉眼裡早就看出火星子,罵道,操你媽的,三打一,你們欺負誰呀?一縱身躍到了溝里。余隊長急了,站在溝邊大喊大叫,老鄉們,老鄉們,快住手!溝里的人,這會兒都撕扯紅眼了,沒人聽他的話。余隊長又喊了一通,還是屁事不頂,一股火,不由得躥上來,舉起右手,朝下猛地一劈,喊道,弟兄們,上!幾個忍氣吞聲多時的青工,聞令後腳踩彈簧一般脫離溝邊。見狀,幾個村民也來勁了,下餃子一樣往溝里跳。局面頓時大亂,工人和農民,比賽一樣往溝里落。眨眼間,溝里的人全都成了土人,廝殺得面目全非。老周激動得身子直顫,小孟都看呆了。操,你往這邊移移!老周吼小孟。溝上的村婦和娃們,此刻也都紛紛助陣,哇哇亂叫,朝溝里扔土塊踢浮土。余隊長的嗓子喊啞了,看還是鎮不住場面,於是就操起了老本行,開來一台土黃色進口推土機,頂到溝邊上,沖溝里吼叫,全他媽的住手,再不住手,老子往下推土了,活埋了你們!說完狠轟了幾下油門,地都震顫了。溝邊上幾個嚇得停了手的村婦,調頭就往村子里跑。溝里的廝殺聲,漸漸平息,收住拳腳的人們,這時誰看誰,都像是出土文物。
村支書慌慌張張趕來,余隊長一臉怒氣地說,知道溝里有誰嗎?甲方的郭處長,管你們這片土地的郭協調,他今天可都是為了你們好。村支書一怔,瞄一眼管溝,低三下四問余隊長,那個啥余隊長,你是講,管咱這片的郭協調在溝里?余隊長氣咻咻地說,對!村支書的腦袋,立時大了,他曉得這是闖下了大禍。前些天的一個後晌午,村支書去鎮里找書記說事,書記沒在,尋了張熟面孔一打聽,才知道書記正在川府酒家擺桌子,請縣上的任書記和石油上管這片土地協調的郭處長吃飯呢,便在離鎮委大門不遠處的一個茶水攤上坐等。不知過了多久,幾輛小車開進鎮委大院,村支書縮著脖子,埋著臉跟進去,眼見那些人一一從車裡出來,鎮委書記和鎮長,親熱地擁著那個讓他眼生的郭協調,都不怎麼搭理縣上的任書記,就猜想這個郭協調不一般,譜大哩。等一伙人說說笑笑進了辦公樓,村支書才碎步趕過來,攔住一個正在關車後備廂的司機,打聽書記下午能不能有空。司機是給書記開車的,村支書認識。司機說那哪能有空,有事,你明天上午來找吧。村支書眨眨眼,又問石油上的那個人,叫個啥?司機說人家是北京的官,管咱們這片地的郭協調,村支書連連點頭。
咋會這樣,郭協調來了,咋也不進村哩?村支書抖著手,苦著臉,直衝溝里找轍,一揮手說,車家村的球貨,都給咱爬上來!溝里的人,陸續上來了,一個個像醉漢,東倒西歪。余隊長的目光兜了幾圈也沒尋到郭梓沁,就挑著嗓子喊叫,郭處長!在這……余隊長順聲一看,應話的人衣衫不整,臉上沾著不知是汗水還是血水調和出來的泥污,光著左腳,瞧上去就像個從古墓里鑽出來的幽靈,眼神不禁慌亂。敏感勁還沒過去的老周,這時忙不迭把鏡頭對準郭梓沁,小孟也把話筒伸了過來。郭梓沁的身子找了一下平衡,吐口痰,有氣無力地擺擺手,他這會兒什麼話也不想說了。一隻皮鞋從溝里飛上來,正是郭梓沁左腳上丟的那一隻。賈曉過去把皮鞋揀起來,倒出鞋裡面的土,又在膝蓋骨上磕打了幾下,再次從鞋裡倒出一些土渣。粘在鞋面上的幾處濕土,賈曉也有辦法處理,他捲起右手大拇指和中指,幾下就把那些濕土彈飛了。余隊長把手下人喊成一堆,問,都誰受傷了?土人似的工人,誰都不吭聲,彷彿一群剛出爐的兵馬俑,渾身上下,只有眼睛里冒著活氣。村支書眯著小眼,縮著脖子,鼻頭上掛著汗珠,在另一堆人里走動,像是在找哪個。賈曉把收拾出來的皮鞋,放到郭梓沁腳下。郭梓沁穿上皮鞋,掏出面巾紙擦擦臉,把情緒穩定下來,捅捅賈曉低聲問,傷著沒?賈曉甩甩頭上的塵土,搓把臉,呸了一口說,能讓丫孫子們佔便宜,新鮮!哎郭處,你傷著了吧?郭梓沁苦笑道,剛才頭有點暈,現在沒事了。賈曉罵了一句。郭梓沁在身上摸了摸,意識到手機沒了,就對賈曉說,我的手機可能掉到溝里了。賈曉朝溝里看了一眼,二話不說,一閃身跳到溝里。
王八蛋哩,你搞苗苗娘那球事,球毛還沒擇凈,今天又把禍,給咱惹老天上去哩,瞧把你個球,能的哩!村支書說罷,掄起胳膊就是一記耳光。被扇的人,灰頭土臉,也不知是哥仨中的老幾。他摸了摸挨打的地方,憋了半天,挺著往下掉土渣的脖子,眼睛一瞪說,你球好哩,睡大山媳婦,搞老啞巴閨女,又霸下馮寡婦,咋就不說個哩?咱個球,是沒你支書球能哩!村支書一驚,下意識斜眼望去,那邊看熱鬧的村人堆里,一個身段細長的村婦,正羞得臉紅。村支書咽了口唾液,脖子上的青筋鼓起來,惱怒了,嗬哩,你個龜孫子,說話佔地場哩,敢胡言亂語,捆了!應聲上去兩個漢子,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跟村支書叫板的人,捆了個結結實實。郭梓沁暗想,村支書不白給,把事料到了,不然能帶幫手來?這時遠處跑來一個披頭散髮的村婦,捉住村支書衣襟苦苦求情,老二老三也幫腔。大哥,你咋缺心眼,不知好歹哩,還不快給咱支書認錯兒。支書哩,咱大哥,打昏頭哩,你饒過他吧支書。大哥就在這節骨眼上,腳底下踩棉花堆了,上身一忽飄,一落屁股坐到了地上,拖著哭腔說,支書,咱王八蛋,咱黑眼球不識光亮道,咱球樣哩!村支書滿臉輕蔑,拿穩了口氣說,你嘮叨鬼哩,押村裡整治!求情的村婦,泣不成聲,一勁兒抓村支書,村支書甩開她,眼皮子朝天上翻,一副神氣樣兒,就像是上頭來檢查工作的大人物。這一段,老周當資料也錄下來了,老周出了一身汗。收拾完村子里的事,村支書過來,彎腰給郭梓沁道歉,之後問郭梓沁傷啥地方了?礙事不?不礙事的話,就進村洗洗歇歇。賈曉從溝里上來,把找到的手機遞給郭梓沁,虎著臉搡開村支書,然後一指村支書腦門說,你丫等好吧,看誰來收拾你。郭梓沁一拽賈曉,嚴肅地說,瞎說什麼,上車,進村坐坐。余隊長看糊塗,也聽糊塗了,不明白吃了大虧的郭梓沁,哪來的進村坐坐的雅興。村支書倒是一臉謝恩,可能他覺得郭協調沒發脾氣,看來這件扯淡事,能在村子里拉扯平,鬧不到鎮上縣裡。
陽光無遮無擋地照射下來,地上已經有了熱氣。進村路上,老周和小孟落在最後頭,老周說,過癮,精彩,回頭製作成現場目擊新聞,放出來說不定能震撼一下。小孟抽抽鼻子,聳聳肩頭,一臉古怪的表情。老周收回目光,板著臉說,說正經的呢,我說你小子別玩世不恭好不好?小孟一笑道,那你去琢磨吧,琢磨好了,去美國拿普利策大獎,你老周就等著一鳴驚人吧。老周扭過臉,哼了一聲,掂了掂肩頭上的攝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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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國田陪著韓學仁來到縣醫院看望郭梓沁。郭梓沁是今天上午住進醫院的。昨晚回到縣城,任國田請郭梓沁喝壓驚酒,席間,他總是拿郭梓沁保護古墓的事當下酒菜來說,弄得郭梓沁就在酒上發狠,左一杯右一杯,後來就把一直拿他找樂的任國田灌大了,被一個副縣長弄走了。散夥后,郭梓沁回賓館睡覺。
一夜無事,早晨睜開眼睛,郭梓沁覺得右腿有問題,就活動了一下,意識到問題出在腳上,於是坐了起來。他看到右腳腕子已經腫了,紅腫部位的肉皮給撐得油亮鮮嫩。他知道腳是昨天在管溝里護古墓時崴的,昨天回到縣城時,似乎還沒什麼事,就是有點漲得慌,走路費點勁,也就沒在意,哪知一夜過後,就腫成了這樣?他輕輕摸了摸紅腫處,沒感覺到疼,可一動勁,嘴就咧開了。嘴上一叫苦,他又感到頭頂也有問題,伸手一摸,問題是一個包,按著疼,鬆開來就沒事了。往下,他又覺得後背左上方也疼,就背過手去摸了摸,那兒青了一塊,只是他這會兒無法看見。他移過身子,把兩條腿放下去,左腳先踩到拖鞋上,然後再讓傷腳往另一隻拖鞋上落。傷腳終於碰著拖鞋了,他挑了一下眉毛,兩隻手朝後撐在床邊上,試著一用力,才把身子立起來,只是站得不穩,因為傷腳不敢吃勁,使得身體的重心,全都移到了左腳底。小心走了一下,感覺傷腳是在地上拖,而且疼痛感也出來了。重新坐到床上歇了一會兒,他才給住在103房間的賈曉打電話。他這間的房號是106,106是個套間,他住在裡間,外間是他的辦公室。
韓學仁一進病房,就把一個鮮花籃交到郭梓沁手上。郭梓沁捧著花籃說,你看看韓局長,你到底還是來了,我都在電話里跟你說了沒事的,就是崴了一下腳。韓學仁說,我這是代表唐總經理,還有項目部全體人員來給你郭處長送溫暖的。郭梓沁把手裡的花籃,遞給一旁的任國田,說,韓局長,你坐。韓學仁四下看看說,這裡是不是簡陋了點?不行的話,就去市醫院,或是省醫院住吧郭處長。郭梓沁忙說,沒必要,真的沒必要韓局長,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住不了幾天。縣城嘛,這個條件就算不錯了,我聽說任書記過去住院,住的就是這間病房。韓學仁回頭問,是嗎任書記?任國田把花籃放下說,你韓局長要是給我幾千萬扶貧款,我就造個趕超世界一流的大醫院。韓學仁似笑非笑,不就著任國田這個沒影的話題往下扯,而是問郭梓沁,照CT了嗎?郭梓沁道,這裡做不了CT,拍了X光片,醫生說沒傷著骨頭,只是肌肉軟組織拉傷,過幾天消了腫,就沒事了,韓局長。韓學仁說,那就好,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項目部,對上對下都不好交待啊。任國田接話茬說,是這話,你郭處長要是在我洪上縣跌倒了,我就是發動全縣人民來使勁,怕也是扶你不起來哩,郭處長。郭梓沁說,任書記,你這是當著我領導的面表揚我還是挖苦我?走出一個很誇張的瘸步。韓學仁再次似笑非笑,眼光在手錶上過了一下。任國田也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這會兒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了,就說,韓局長,晚上在我這裡吃一頓便飯吧。韓學仁說,不啦,郭處長沒什麼事,我這就往省里去了,明天上午,還有一個工程碰頭會要開,古副省長也參加。郭梓沁這才明白,原來韓學仁不是專程來看自己的,而是捎帶腳的事,心裡的感激就打了折扣,重新坐到床上,但臉色依舊謝意濃濃。任國田一聽韓學仁接下來要辦的事,比一頓吃喝大多了,就沒再出言挽留。韓學仁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放到病床上說,來的時候匆忙,也沒給你買什麼,這是一點營養費,你自己看著買點補品吧郭處長。平時項目經理部里的人生病住院,都會收到組織上給的營養費,所以郭梓沁也就見怪不怪,沒有過多地說客套話,只是說了一聲,謝謝韓局長。韓學仁說,那就好好養傷吧郭處長,我抓緊時間趕路,有什麼事你就及時跟我聯繫。住一兩天,我就出去了,韓局長。郭梓沁說,任書記,只能辛苦你,替我送送韓局長了。
任國田送走韓學仁,回到病房剛坐下喘口氣,就給一個電話催起了屁股,說是政府那邊有事,也走了。病房裡安靜了,郭梓沁喝了一口茶,躺了下來。他想睡一會兒,可是眼皮子怎麼也合不上,於是就讓感覺回到了車家村,猜想那座古墓會是哪個朝代的?裡邊葬的是什麼人?陪葬品多不多?會不會有彩繪陶罐什麼的?郭梓沁不知不覺就閉上了眼睛。後來他恍惚覺得自己正在往一座古墓里爬,心裡禁不住一顫,猛地睜開雙眼。
轉天早晨,時鐘劃過七點的樣子,剛把洗漱事弄清的郭梓沁,面對推門而進的一個女人,兩隻眼睛愣直了。進來的女人,留著短髮,大眼睛,彎眉細長,膚色白凈,小嘴性感,上身鵝黃色亞麻短款衫的領口開得很低,與低腰竹節牛仔褲的洒脫和諧呼應,腳上穿的是黑色平底軟皮休閑鞋,一派大都市少婦外出旅遊度假的風度。郭梓沁緩衝了一下情緒問,你怎麼來了?姚千儀使勁喘口氣,什麼也不說,撲上來就把郭梓沁抱住了,久別重逢的收穫,一下子被她的肢體釋放出來。郭梓沁躲閃不開,不知說什麼好了。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事先並沒有在他的腦子裡預演過,所以他的感覺和意識,在這一刻都顯得遲緩,身子甚至還有點僵硬。但當一股熟悉、不過他向來就不喜歡的法國香水氣味絲絲浸入他的肺葉,刺激得他身上某根神經收縮了一下時,他的右手才抬起來,機械地在姚千儀肩頭上拍打了幾下。姚千儀從他身上分開,扳著他的兩個肩頭,盯著他的臉問,住院了,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還真拿我不當老婆了?她已經來了,像你怎麼知道我住院了?誰跟你說的之類的話,郭梓沁覺得就不必再問她了,她這個人,在任何事上給你的永遠是結果,而不是什麼過程,過程對她的感覺來說,分文不值,一如垃圾。郭梓沁說,沒事,就是崴了一下腳。你自己開車來的?姚千儀點了點頭,兩隻手從他肩頭撤下來。郭梓沁這才從她臉上,看到了通常跑長途夜車人才會有的那種倦容,心裡不由得跳蕩了一下,並在腦子裡快速計算從北京到洪上縣的大概距離,以及一輛廣州本田不停不歇跑下那個公里數所需的大概時間,待這些數字在腦子裡清晰閃現時,郭梓沁就不敢正視姚千儀的臉了。姚千儀噘著嘴,倒背著手,圍著郭梓沁轉了幾圈,目光始終纏在郭梓沁的腫腳上。郭梓沁僵著身子,心裡怦怦亂跳。姚千儀的眼圈,一下子潮濕了。
姚千儀歷來就不是一個小情小調的女人,郭梓沁越發覺得,大老遠從北京跑來的姚千儀,渾身上下哪兒都在反常,也就是說,他現在很不適應姚千儀做女人所持有的柔軟一面,假如說她剛才一進來,就嚷嚷離婚什麼的,那麼郭梓沁的感覺或許一步就到位了,不會像現在這樣沒著沒落。這幾年來,他在她面前,很少像今天這麼被動。為了儘快調整出像以往對付她時所有的那種沒有溫度的感覺,郭梓沁只能在嘴上下功夫了,他說,我說姚千儀,你這是迷路了吧?從北京迷到這裡,這段路可不近啊?姚千儀並沒有像以往似的酸臉,口氣緩和地說,我來到這裡,難道沒感動你嗎郭梓沁?可是我怎麼從你的眼睛里,看到了那個東西?你還跟我扯什麼淡?我千里迢迢跑來,動的可是真感情,你少跟我耍嘴皮子,你必須依法愛我。郭梓沁說,在你需要我交公糧的時候,你說我哪一次不是依法納稅?同時想站起來,卻被姚千儀一把按住。姚千儀說,你少東拉西扯,我再次跟你聲明,我這次是來回心轉意的。郭梓沁說,我這個一次性產品,怎麼又值得你回收了呢?我不就是崴了一下腳嗎?姚千儀情緒激動,挨著郭梓沁坐下來說,那我就實話告訴你,你聽好,我要重新做你老婆了。郭梓沁還在刺激她,說,我說你這重組的動力,到底是打哪來的?姚千儀一針見血地說,那傢伙不行,靠不住。
郭梓沁當然明白她說的那傢伙是誰,笑了笑沒說什麼。
姚千儀道,那傢伙太花,不是個東西;你呢,太陰,雖說也不是個好東西,可是把花和陰擱在一起比較一下,你的綜合素質還是要比那傢伙強一些,我已經決定離那傢伙遠點了,下決心跟你湊合一輩子,我不想再折騰了,好歹你也是個原配。郭梓沁在臉上和嘴上,都沒有迎合她這個一百八十度的回心轉意。他設想,就算她是誠心誠意跑來與自己修好的,但又能修好幾天呢?心直口快,敢恨敢愛,情緒不穩定,缺乏耐性,做事三分鐘熱情是她的老毛病,她這次如不速之客跑來,就足以再次說明,她是那種地地道道為了滿足自己一時感覺,就可以不計付出代價不想後果如何,甚至是不惜賠本的玩火女人。她在生活中不在乎得到什麼,也不在乎失去什麼,她只在乎不委屈自己,只在乎隨心所欲給她帶來的快感。在夫妻間的感情世界里,產生幾處盲點和誤區,影響生活質量是沒跑的,但未必就能導致一方對另一方徹底迷失。要說夫妻之間最無法挽回的東西,應該是那個叫做信心的東西,你對另一方的信心一旦徹底丟失,生活就沒有意義了,會發生本質的改變,沒有信心會讓人懷疑一切,直到拒絕一切。有信心才能撐住事,沒有信心可能毀掉事,信心的助推力,在夫妻的日常生活中是最不可琢磨的!在某種情況下,只要信心存在,哪怕對方客串了一回別人的小蜜或是情人,你對她仍有原諒和重新再來的餘地。不過郭梓沁換角度又一想,她今天既然帶著新感覺來了,那自己也就沒必要隔著一層玻璃跟她論長道短,沒準她呆上一陣子,就把自己呆膩味了,為這次千里奔襲後悔了呢。再退一步說,這兒也不是北京,在這裡跟她較真兒,自己占不到任何便宜不說,影響也不好。現在最聰明的辦法,就是順著她的新感覺往下走,走到哪裡算哪裡。心態這麼一轉向,郭梓沁的右手就不老實了,朝姚千儀的乳房靠過去。
不管姚千儀這個人怎麼樣,但姚千儀的一對乳房,對現時的郭梓沁來說,似乎還是值得保留的。當初郭梓沁得到姚千儀,就是從這一對乳房上下的手,所以說郭梓沁對姚千儀最真實的感覺,只能從姚千儀這一對乳房上重溫到。然而他也清楚,姚千儀的這對乳房,隨著時光流逝,隨著年齡的蠶食,最終也會被他放棄的。因為姚千儀乳房的直觀飽滿程度,還有內在彈性,都將直接關聯自己的回味質量。就像一口甘蔗,嚼到渣時,就不能再往下嚼了,也不能咽下去,只能吐出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同樣天下也沒有魅力永存的活體乳房。
姚千儀感到郭梓沁伸來的手不夠爽快,身子便往前一頂,就把右乳滿滿當當地給了郭梓沁的手掌。郭梓沁叉開的五指開始蠕動了,姚千儀嘴裡呵了一聲,把郭梓沁的腦袋抱到懷裡,揉搓著,呢喃道,老天爺啊,這要不是在醫院裡該有多好……儘管郭梓沁在搞小動作,但他並沒有把清醒丟掉,他在想,這個只顧自己的女人啊,身在病房裡,心思卻是在病房外,這會兒還惦著騎到自己身上找快活,她壓根兒就沒把自己當成一個病人。這麼想著,郭梓沁就發泄了,使勁拽了一下圓溜溜的乳頭,姚千儀疼得一咬牙。
轉眼到了開早飯的時間,賈曉睡眼惺忪地來了。這時候郭梓沁和姚千儀已經結束了手上的小動作。郭梓沁給兩個人作了介紹,賈曉主動上前握手,目光在姚千儀臉上,轉悠得挺刻苦,像是要刮出一點油來。賈曉滿嘴套瓷,哎呀嫂子,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年輕漂亮。對這類廉價讚美,姚千儀是不會往心裡去的,笑一笑就讓過去了。賈曉一看姚千儀不吃誇,腦子一轉,換個話題說,嫂子,我可是知道郭處怎麼疼你的了,前幾天在八棚街,郭處花三千多塊錢給你買了一個雞血紅玉鐲,絕對是出土的真貨。說完就去看郭梓沁。賈曉至今還蒙在鼓裡,並不知那會兒雞血紅玉鐲落地后,還被他的車輪胎碾了一下。姚千儀不吃誇,也不愛手飾之類的裝飾品,所以她對賈曉說的那隻雞血紅玉鐲同樣沒興趣,但是礙著郭梓沁的面子,她不得不那個勁地表現一下,就當著賈曉的面,抓住了郭梓沁的右手,搖晃著說,我正想要一隻玉鐲避邪呢,還是老公懂我心啊。賈曉就高興了,覺得自己拍到了地方。而郭梓沁眼裡有數,明白姚千儀這是在演戲,她轉臉就會把玉鐲的事忘到哪條國境線上去,所以並不擔心過後交不出貨來,就算姚千儀過後意外提起來,他覺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到時隨便幾句應酬話就能把事搪塞過去。
郭處,嫂子還沒吃早飯吧?賈曉問,在醫院裡吃?還是出去吃?郭梓沁瞧著賈曉說,你領你嫂子出去吃吧。賈曉的目光,再次轉到姚千儀臉上,姚千儀說,算了吧,怪麻煩的,我就在這裡陪你吃病號飯了。
到了十點多鐘,任國田聽說郭梓沁的愛人到了,就來到醫院。然而他卻是沒能見到姚千儀,姚千儀離開醫院已經有一個多小時了,給姚千儀引路去的賈曉也還沒有回來。姚千儀不是呆膩了,坐煩了走的,直到她拔腿走前一秒鐘,她也還沒有像郭梓沁猜測的那樣改變初衷,從嘴裡和臉上後悔來到洪上縣,更沒有放棄新感覺帶給她的新追求。她接到了北京打來的電話,說是香港總裁傳下話來,後天上午在香港本部開的那個亞太地區市場動態分析會,她姚千儀得親自露臉。
接任國田離去腳風來看郭梓沁的人是肖明川,他帶來了一個果籃。那會兒郭梓沁接過果籃說,肖處,破費呀,你這一破費,我這病可就要加重了!肖明川說,沒關係,這身子又不是你的,黨產,黨受得住。郭梓沁說,我說肖處,你這是讓我捐軀呀?聽出來了,肖處對我,相當有看法。嗯,也好,現在倒下我郭梓沁,有你肖明川這個接班人,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了。肖明川道,你郭處倒下了,也是泰山,像我這樣的人,夠得著嗎?踩跳板怕是也夠不著啊!郭梓沁做著手勢說,那就坐火箭上去,空投嘛,投上了,你肖處可就是泰山頂上一棵鬆了,要多偉大,就有多偉大啊!肖明川說,就怕跑偏投到山澗里,結果變成泰山腳下一根草了,郭處。郭梓沁身子一動,不留神弄疼了傷腳,搞出一臉酸楚的表情。肖明川一樂,嘴上不再寸土必爭了。郭梓沁咧嘴一笑,也不再逗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