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機遇先生

第十三章 機遇先生

有人說:事業和愛情不可兼得。此言謬矣!省委副書記侯貴卿既有輝煌的事業,又有幸福的愛情。這都是「機遇先生」造成的。

「機遇先生」對人是不講平等的,有的人總是遇著他,有的人一輩子和他也沒有緣分。可是好機遇,總是光照侯貴卿。有人問過機遇先生:機遇是什麼?他答道:機遇是人們在社會生活中諸多偶然性的綜合。

我們可以說,侯貴卿一下生,好機遇就撲向他懷中了。

有一年冬天的黎明,那個掃大街的老大爺「刷,刷,刷!」有節奏地掃著大街上的塵土。忽然看見馬路邊影影糊糊地放著一個紙包裹。他如果認為是過路行人丟失的東西,等著主人來找,老大爺就不去管它也就罷了。他靈機一動,想把包裹放在附近門口的台階上。這裡顯眼,一眼就可以看到。誰知他一拿,怪沉的。

也是一時沒有拿穩,包裹掉在地上,「哇!哇!哇!……」掃街老大爺一驚:是誰把孩子扔在這裡了?他急忙俯身抱起來。這個娃兒就是侯貴卿。可以設想:如果不是老大爺多手,不去管這個包裹,到了天明,嬰兒會被凍死的。就是老大爺偶然多這一手,好機遇就一個接一個地來了。

老大爺抱著這新生嬰兒,一面憤憤地想:是哪個喪盡天良的女人,把自己的孩子扔在這裡了?一面自問:我該怎麼辦呀?抱在自己家裡,肯定養活不起,放下不管,又不忍心。正在此時傳來了「嚓嚓嚓」地跑步聲。老大爺知道,這是住在附近四合院的一位姓侯的軍隊大首長。過去他每天黎明掃街,都會遇到這位首長。「有了。」老大爺迎上去:「您看,有這麼狠心的爹娘嗎?把孩子扔在這兒了,怎麼辦呀?」

首長看了看,孩子在老大爺的雙手中微微蠕動,摸了摸,還有點體溫。思索了一刻:「你交給我吧。」說著把孩子接在懷中,又補充說:「也真巧,我公出一個多月了,昨天才回來。」

「怪不得這些日子,早晨沒有見到您老跑步呢。」

首長說的「也真巧」又是一個偶然,如果首長不是昨天回到北京,老大爺也會把孩子送給另一個家庭,那樣侯貴卿就可能是另一種命運了。

首長把孩子抱到家裡,夫人還沒有起床。夫人去年生了一個女兒,取名菁菁。

因為難產,並伴隨產後大出血,醫生說,夫人以後不可能再懷孕了。他們夫婦本來想要一個男孩子,可是生了個女兒。這時,他打開燈,叫醒夫人,說:「你看看,我拾了個什麼?」隨即解開胸懷,把孩子放在夫人身旁。

夫人一驚:「哪裡的孩子?」又扒開雙腿一看,「有個小』雞雞兒『,還是個男娃兒哪!哪裡來的?」

丈夫說了拾孩子的經過。

夫人猜測著:「天底下就有這麼狠心的女人!」

首長說:「我可以肯定地說,百分之百是個私生子。咱們養起來吧。」

「對對對。我正想要個兒子哪,」夫人想了想又說「將來人家不會來找呀?」

「既然他們把孩子丟棄了,誰會再找私生子呀。況且他們往哪裡找呀?」

於是,夫婦兩人高興地像自己親生孩子一樣養起來了。先是取個小名「精精」,後來,上小學時臨居兼老戰友張敬懷因為他們姓侯,取名「大聖」,「侯大聖」叫了一段,覺得不那麼好,改為侯貴卿,直到如今。

侯首長的女兒菁菁,長侯貴卿一歲,姐姐弟弟一起進幼兒園,一起上小學,一起上中學。姐弟好得像一個人一樣。侯貴卿長到十八歲,已經是一個男子漢了。

不僅相貌堂堂,標誌的男子漢面容,在學習方面,歷次考試都名列前茅。姐姐菁菁也是一個才貌出眾的姑娘。在上小學時,兩人走在路上總是手牽手。玩「過家家」遊戲,也總是弟弟演新郎,姐姐演新娘。到了上中學的年紀,他們不能手拉手了。兩人暗暗怨恨:「如果不是姐弟,就能成為夫妻了!」

這時,侯首長夫婦也商量:如今給兒女找個既門當戶對又才貌出眾對像,太難了!菁菁如果找女婿,最好是「大聖」那樣的,而「大聖」找妻子,最好是菁菁那樣的。可是,他們現在的名分是兄妹呀……

後來,他們還是想出了辦法:夫妻先是告訴侯貴卿:他並非自己的親生兒子……從拾他的情況,說了一遍,然後到派出所進行了家庭成員關係的重新登記。

雖然「侯」姓未改,卻可以和菁菁作為對像相處了。兩人好不高興!

一九六六年春天,菁菁和侯貴卿已經登記結婚。可是還沒有等舉行儀式,「文化大革命」爆發了。原來的父親,現在的岳父被打翻在地。可是,不久又被「解放」,到一個大企業「支左」。在那個人們近於瘋狂的年月,作為一個青年學生,不參加造反組織,在社會上就無地自容,就是一種恥辱。侯貴卿不願當「保皇派」,也不甘於在火熱的革命鬥爭中當「逍遙派」,領頭成立了一個叫「捍衛毛澤東思想」大聯合總部,自任領袖。他接受原來的父親,現在的岳父的諄諄教導:第一,絕對不要參加武鬥:如果打死了人,將來你必定當兇手;如果被打死了,你輕如鴻毛。第二,現在所謂的路線鬥爭,連我都弄不清楚,你們小孩子懂得什麼?成立個造反組織做做樣子是可以的,切不可太認真;第三對老幹部,能保護時且保護,不能保護時,也不要落井下石。

後來的事實證明:老泰山這番訓導,是何等的英明!在「你方唱罷他登場」的激烈奪權鬥爭中,他沒有參加「打砸搶」,也開過一些老幹部的批鬥會,是作作樣子給對立面看的,實際上是保護了他們。在派性大發作中,他「站隊」又站在「支左」的解放軍一邊,當時叫作「大方向是正確的」。在領袖號召「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時,他主動要求上山下鄉。「文化大革命」後期,他因為路線覺悟高,被公社推薦上了大學,有了文憑。

真是,人要是交了好運,就事事順利;要是該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

革命又發展到了提拔幹部要求「年齡是個寶,文憑不可少,關係最重要」的年代,三條他都有了。大學畢業后,他立即被調到中央一個重要部門,從幹事、科長、副處長、處長、副局長,局長,一路攀升,像坐火箭似的,成為一名副部級主任。

俗語云:寧為雞頭,不為牛後,在國務院當個副部級幹部,不如在地方當一路「諸侯」有實權。所以,侯貴卿要求到地方工作,理由很簡單:下基層鍛煉。

領導也認為這是個接班人的苗子,很快批准了他的請求。這不,侯貴卿到某地任了一年地委書記,經過在黨校學習了一陣子,趕上河山省開省黨代表大會。張敬懷被選為省委書記,經有關方面提議,侯貴卿進了候選名單,被選為副書記。按省委「排座次」,他是二把手。過幾年,張敬懷一退,侯貴卿的「扶正」,順理成章。人們從大趨勢看,在河山省,未來是侯氏的天下。

這就是侯貴卿愛情和事業「兼得」的好「命」。

菁菁先是他青梅竹馬時的姐姐,後來成了他的妻子。侯貴卿堪稱「美男子」,而菁菁走在大街上,對面來的行人,沒有不「一步三回頭」的。兩個人在家裡時,侯貴卿稱「菁菁」為「親親」。侯貴卿的名字曾經叫過「大聖」,又因為姓侯,菁菁私下叫他「小聖子」,簡稱「聖子」。夫妻生活可以用古語的「如膠似漆」形容,分開的日子,每天必通一次電話,每三天必寫一封信。在夫妻關係中,只有一點不太協調:就是菁菁多疑:對「小聖子」在外面不放心。但沒有公開化的矛盾。

作為一個剛到中年的男人,菁菁深深知道,侯貴卿對女孩子很有魅力,她雖然很自信,但常常擔心出現「第三者」。她多次告誡丈夫:「你在外面可得老實點,不然,我可饒不了你!」丈夫便在妻子身上輕打一拳:「不許胡說!」但是,畢竟外面的誘感太多,侯貴卿有追求自由的本性。在兩人分離時,他在電話中或寫給妻子的信函上說的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恨不能立即團圓,心裡卻想著多分離一段,有點自由的空間。但他總是怕,享受一段自由是可以的,他永遠愛著妻子也是真的。他常常想:感情這個東西,不像銀行存款,有一定的數量,別人分去一份,給妻子的就少一點。感情無量。他給別人的再多,也不會減少對妻子的愛。所以,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還是真實的。

到了侯貴卿這樣的級別,也有私人秘書了。這個秘書名叫司馬仁,此人做他的秘書,要多麼理想有多麼理想。

侯貴卿和司馬仁同歲,從初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文化大革命被煽動起來后,二人又屬於一個造反組織。司馬仁沒有當上頭頭,可是觀點是一致的。在「廣大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的高潮中,兩人又是一同下鄉,在一個青年點,同住一鋪炕,被窩挨被窩,上工一起修理地球,下工無所不談。他們這對特別要好的朋友,有這麼多的「一致」,可是論起智商,司馬仁卻又高過侯貴卿一籌。在文化大革命中,造反也好,「站隊亮觀點」也好,參不參加武鬥也好,在青年點和誰交朋友,團結誰,打擊誰,都是兩人一起分析,一起商量定奪。司馬仁一講自己的主意,侯貴卿立即說:「有理,有理!就這麼辦!」

兩個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家庭:侯貴卿的老爹兼岳父,是軍隊的高幹,又在文化大革命中到地方「支左」;而司馬仁的父母卻是個平頭百姓。二人雖然都上了大學,可是侯貴卿是「指名推薦」的,而司馬仁卻是靠自己考取的。他們大學畢業后,正趕上提倡幹部隊伍革命化,年輕化,專業化等,一是因為侯貴卿老爹的關係,二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侯貴卿不僅沒有「打砸搶」行為,還設法保護過老幹部。所以他大學畢業后,一參加工作,就火箭似的直往上竄。到了平反冤假錯案時,他又負責了一段落實老幹部政策工作,很快升到副部級。在給他配備秘書時,他不忘舊友,想起了老同學司馬仁。因為目前他面臨的形勢,擔當的任務,需要考慮的問題,比過去更為複雜,如果有司馬仁當他的秘書兼高參,就沒有可比的人選了!現在他既然有了權,向組織部門要誰當他的秘書,真是易如反掌。

他一句話就把司馬仁調到身邊。人生就是這麼奇妙。地位和智商現在倒了個兒。

原來司馬仁大學畢業后,分配到了一個工廠當宣傳幹事。一下調到當年的好友如今的副部級主任身邊當秘書,司馬仁千恩萬謝。侯貴卿對他講:咱們兩個對外是上下級,「對內」還和過去一樣:好朋友!

司馬仁更為感動:陞官而不忘舊情,難得!如果司馬仁從一個宣傳幹事,從副科長,科長,副處長,處長,副局長,升到局長……沒有十年二十年,是辦不到的,越往上,像運動員創紀錄似的,競爭越激烈,也許在一個「幹事」的崗位上,他要碌碌終生。而給侯貴卿當秘書呢?三年,四年,頂多五年,也就有上天之日了。他相信,侯貴卿絕對不會虧待他。

侯貴卿和司馬仁的親密關係,從相互的稱呼上也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在青年點時,司馬仁稱侯貴卿為「大哥」,因為「司馬仁」這個名字叫起來太咬嘴,侯貴卿叫他為「小司」,慢慢變成「小四」加個「兒」韻,就是親昵的「小四兒」。

現在,在公眾場合,他尊敬地稱侯貴卿為「侯主任」,私下還叫他「侯大哥」或「猴兒哥」,而侯貴卿在公眾場合叫司馬仁為「司秘書」;私下親熱地叫他「小四兒」。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改成「老四」,司馬仁私下則叫他「大侯」。

司馬仁向侯貴卿建議:中國是「官本位」的國家,當官必得有威信。威信二字嘛,有威,又有信。威,首先你要是說了算,說了有人聽,要讓人怕你,誰不聽話,思想不解決問題,就組織解決問題換成自己的人。信呢?就是你的工作能力和思想水平。這和侯貴卿老岳丈的教導是一致的。所以,侯貴卿把「威」放在第一位。在公眾場合,侯貴卿架子十足,訓起人來,不管你的官多大,只要比他侯貴卿小一點,違背了他的意志,批評起人來,就和訓三孫子差不多。許多人都怕他。他在實踐中體會到:在一個單位當頭,沒有人怕你,你這個當領導的,就不算有威信,什麼事也幹不成!

侯貴卿調到省委后,第一件事是要把他的夫人調來。妻子是不能容忍和他兩地分居太久的。

原來菁菁在國務院某部是一個處長,調到省里作為副局長,算是提半格。按照菁菁的意思,她要到外貿局當副局長。可是,外貿局已經有三個副局長,沒有「凳子」了。

省委常委討論侯菁菁的工作問題時,侯貴卿是副書記又是常委,他打了主動仗,說:侯菁菁同志是學經濟的,她到外貿局工作比較合適。

侯貴卿給張敬懷拋了個難題:搞外貿,可以經常出國,弄點外匯也容易。現在有好幾個「關係很硬」的人,找過張敬懷,要到外貿局任職,張敬懷都頂住了。

這不,又加進來一個侯菁菁。張敬懷不便當面拒絕,打了個「太極拳」,說:「現在有好幾個人要到外貿局,我們專門討論一次,綜合平衡一下再定吧。」

侯貴卿知道,張敬懷採取的是「拖」的策略,但是暫時也不便說什麼。這就為兩位領導的矛盾埋下了種子。菁菁的工作安排擱淺了。

侯貴卿回家,菁菁問起自己調到外貿局工作的事,侯貴卿如實回答,她向丈夫小小發了一頓脾氣:「你這個人呀,真是窩囊。虧你還叫過』大聖『!造他的反嘛!」

不久,妻子的事,侯貴卿還是辦成了。原來是秘書司馬仁經過和省委組織部商量,透露了侯副書記意思,組織部才把一個即將退休的副局長,調到其他單位,而且提為正職,菁菁調外貿局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問題解決了,不等於菁菁的氣也消失了。她對張敬懷這個一把手窩著一肚子氣。這個絆腳石!老傢伙!還是早早搬開的好!

俗話說:「妻賢夫禍少」。這話也適用於今天。這個菁菁,以後給侯貴卿惹下不少禍,差一點把他拉下台。

於是侯貴卿和菁菁,加上和秘書兼朋友司馬仁三人一起商量:要找准張敬懷的弱點,給他一點臉色看。

根據「文化大革命」的經驗:寫「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的,第一個喊「打倒劉少奇」的,第一個敢於圍攻中央工作組的,第一個帶領造反派衝擊監獄和搶國家檔案的,第一個砸毀國寶表示「破四舊」的,第一個「告御狀」的,在恢復高考後第一個交白卷的……他們都敢於「碰硬」,對社會起了「震驚」作用,都成了「反潮流」的英雄,都坐火箭上了天。這批人物的下場雖然並不妙,但是用「震驚」行動,以揚名天下的經驗,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三人開始秘密商量:

他張敬懷靠什麼在全國有影響?靠什麼當了省委一把手?不就是他有個「林鋼經驗」嘛!沒有林鋼經驗,他什麼也不是!商量結果,三人都認為:當前大型國有企業正在進行改革。河山省出了個「林鋼經驗」。到林鋼參觀取經的,請林鋼人到外地「傳經送寶」的,每天絡繹不絕。全國大小報刊,宣傳介紹林鋼的,寫林鋼在改革中「敢為天下先」的精神和超前意識的文章、報告、通訊,不下數十篇。侯貴卿分工管工業,前些日子,他還到林鋼去參觀過一次。當時,就有人向他反映情況和提出不同意見。對林鋼經驗,不以為然的人也不少。他們說林鋼的改革,脫離我國國情的實際,離開了實事求是原則。讓大批工人幹部下崗,也就是失業,這一點最不得人心。社會主義還有「失業」的?這違反馬列主義基本原則。

司馬仁說:「林鋼是他的』點『,林鋼的總經理又是他原來的秘書卜奎。所以,林鋼經驗就是卜奎,卜奎就是張敬懷,三位一體。現在對於林鋼經驗,只有一種聲音,我們不妨來點群眾意見和群眾呼聲。否定了林鋼經驗,也就否定了他一半的成績!」

侯貴卿說:「當他還沒有官復原職的時候,到北京找過我。現在想來,我當時對他是很不禮貌的。估計現在他還記著這事。」

「是呀!」司馬仁說「現在你雖然是副書記,到將來接他的班時,他使個絆子,讓別人接班,就麻煩了。三五年太久,只爭朝夕!」

侯貴卿想了又想:「所以,我想拿他的』林鋼經驗『開刀。」

司馬仁說:「現在林鋼經驗在全國紅得很,又是上邊肯定的。公開寫文章,哪裡也不便發表,誰敢登呀?我看,不如先去找一部分人,開個座談會。座談會記錄不便公開發表,省委不是有個內部的《內參簡報》嗎?這份」簡報「,因為是」內參「性質,發表各種不同意見,這歸』政策研究室『管,在這個內部刊物上發表,誰也管不著。反正是」內參「,誰愛」參「你」參「去!我們把輿論造出去是真的。」

「開座談會,找誰參加很重要。老四,林鋼還沒有我們的人呀!」

「』人『都是培養出來的,大侯,我們一起去蹲幾天點,不就』培養『出來了嗎?插起招軍旗,就有入伍兵!」

侯貴卿和他的「小四兒」,便一起到了林鋼。

侯貴卿第一次來林鋼,因為只是一般地參觀,林鋼領導除了卜奎陪他吃了頓便餐外,全程陪同他參觀並負責接待任務的,是公司辦公室秘書科的女科長於麗。

這位於麗科長,對他很熱情,像侯貴卿這樣的領導人,無論到了哪裡,下級的熱情接待都是情理中的事。對這個女科長,侯貴卿開始並沒有特別注意。這次他到林鋼,說是要多住些日子,搞點調查研究,對這位女科長的熱情,他的體會就很深刻了。

陪他參觀,陪他吃飯,介紹情況,尋找他要的資料,自然都由於麗負責,只要侯貴卿一句話,她完成得又快又好。陪他參觀時,公司派了一台專車。按習慣,應該是司秘書和侯貴卿坐後排座,她於麗作為服務人員也好,以主人身份領路也好,應該坐司機旁邊的前排座。可是每次來了車,她總是很麻利的打開門,「請!」侯貴卿鑽進車,自己隨後上車就坐在領導身旁。司馬仁心安理得地坐在前排。他理解,他的領導和朋友侯貴卿也願意這麼坐。

每天回到招待所,一般說,接待的人員應該告退似的問:「侯書記如果沒有別的吩咐,那麼我就回去了,請侯書記早些休息吧。」

可是於麗並不告退,而是陪侯書記喝杯茶,聊聊天。有時還摸摸疊疊被子,問問:「冷不冷?」什麼的。

這天,吃過晚飯,於麗又是如此。侯貴卿覺得這個女人在身旁,有一種溫馨感。談到九點鐘了,她還沒有告辭的意思。侯貴卿說:「這次來林鋼,可太麻煩於科長了。」

於麗甜蜜地嘻嘻一笑:「什麼』麻煩『,別人想陪領導,還沒有這個福分呢。」

「於科長這話可說遠了……」

於麗馬上說:「您叫我小於好了,叫於科長就生分了。」

「好好好,我認錯。」侯貴卿笑著「你一整天這麼陪我,我有點過意不去呀!誰家裡沒有點事情呀,孩子,丈夫,一大堆家務活兒……」

於麗格格笑得更響了,說:「侯書記看我像結了婚的人嗎?」

「對不起!」侯貴卿說「我是說,誰家裡還沒有點私事呀!」

「我就沒有什麼家務事,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

侯貴卿切入正題:「我這次到林鋼調查,發現你們的企業搞得真不錯。」

「是呀!我們在全國大大有名。」

「一切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一分為二,這是辯證法嘛。」

於麗心中一機靈:「那當然。」

「你是林鋼人,知道的情況比我們多。除了肯定林鋼經驗,人們還有沒有另外一種議論?」

於麗又是一機靈,在這一兩秒鐘內,她在腦海中進行了好多次運算之後,說:「改革嘛,很難。當然會有不同議論。」

「都有些什麼議論?」侯貴卿緊追不捨。

於麗卻主動把球踢了回去:「你如果願意了解這方面的情況,可以開個座談會,什麼人參加會議,我給你推薦一個人,姓鮑,叫鮑中信,原來是薄板廠的廠長,你可以先找他談談。」

次日晚上,鮑中信應約前來。此人不像於麗,在話語中和你打太極拳。他滿腹牢騷,直來直往,說:「省委領導要是願意聽聽不同意見,我給你召集個座談會,聽聽群眾的呼聲。」

這樣,過了兩天,一個座談會召開了。

卜奎到林鋼不到半年,老書記就離休了。卜奎順理成章地當了總經理兼黨委書記。在侯貴卿第二次來到林鋼之後,卜奎給他彙報了一次工作,剩下的是囑咐下屬人員,要為侯書記服好務,搞好這次調查研究。他因為太忙,省委領導在這裡做什麼事,怎麼做,他就不便過問了。

參加這次座談會的名單是鮑中信擬定的:絕大部分是在改革中被罷了官,或者在「優化組合」中失去位置和提前退了休的,也有部分離休幹部,還有十多個下崗只拿基本工資的老工人。

座談會由鮑中信主持,他說:「同志們,我們林鋼現在是大大有名了。林鋼的名聲,傳遍全國。誰不知道林鋼呀!可是林鋼經驗到底怎麼樣?我們過去只聽到一種聲音,我們廣大幹部和工人群眾的呼聲,是聽不見的。所謂』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古之定理。現在,咱們省委的侯副書記,到我們林鋼調查研究,想多方面聽聽各種意見,特別是反面意見,討論一下林鋼經驗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請侯書記作指示,大家歡迎!」

一陣熱烈鼓掌。

侯貴卿沒有站起來,微笑著,抬起右手,從前往後輕輕理了一下油光水滑的頭髮,說:「你們這位鮑中信廠長講得很好,我是來學習的。我不能』下車伊始,就哇啦哇啦『,現在,就請你們這些為林鋼的建設和生產,奮鬥了大半生的同志們講講心裡話吧!」

接著是大家的踴躍發言:

第一個發言的是原一鍊鋼廠廠長林余。這個林廠長一發言就充滿了火藥味,他說:「這二年,我他媽見鬼了!從林鋼是一片荒草地時,我就轉業到了林鋼。

林鋼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滴上過我的汗水。當年抓起林鋼任何一把土,我都覺得心裡暖洋洋的。可是現在我老了,不中用了。在所謂的改革中,我第一個被勒令退出領導崗位!他們說,我沒有文化。不懂得現代化管理。老子的文化是背著大蓋槍,在行軍中看著前面戰士背包上的木板,一個一個學的生字。那時候,你們在哪裡?你們還在你爹腿肚子里呢。我年齡大幾歲是不錯,可是我們不是還得承認』姜還是老的辣『嗎!老了,不中用了,被趕下來,這是什麼社會主義?這是資本主義!是資本家的行為!怪不得人們都說:我把青春獻給黨,到了老年沒人養……」因為說得動情,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接著發言的是一個在五十年代全國著名的勞動模範老秦頭:「我想大家都認識我,我就是那個老秦頭兒。在林鋼恢復建設階段,誰不知道老秦頭的』針線簸籮『呀!那時建設困難很多,許多機器缺少零配件。我上班,下班,走路,在旯旮轉游,眼睛老是盯著地下。遇見個鑼絲釘,鑼絲帽兒,半截電焊條,生鏽的滾珠軸承,齒輪,即是一尺把長的鉛絲,也要揀回來……積少成多,形成個零部件小倉庫,人稱是工廠的』針線簸籮『。現在這些老爺、少爺們倒好,即使好的機器,在露天地里生鏽,誰管了!我們這些人也真該倒霉,怎麼攤上我下崗!現在只拿基本工資,我兒子也下崗了,我指望誰呀!我早就說過,這麼個改革,就是……就是』辛辛苦苦幾十年,一覺睡到解放前『。不行,我們決不答應!」

第三個發言的是原三鍊鋼的支部書記,姓曲。這位曲書記說:「現在這個改革,在總公司是總經理說了算,在各廠是廠長負責制,在車間是主任負責制。到底是黨說了算,還是別的什麼人說了算?這是否定黨的領導,這種所謂』改革『,就是倒退!」

發言幾乎是「一面倒」。第十一個人發言時,他說:「大家的發言都很有道理,也很真誠。可是這麼多年,我們的管理落後,設備落後,產品落後,當年轟轟烈烈的林鋼,現在沒有辦法生存下去了。我們面臨的是生死存亡問題。不是我們哪一個個人的問題!我看,我們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企業倒閉,我們都喝西北風,一個是讓企業的生存和發展,我們暫時忍受些困難……」

「唱高調!」有人喊。

「你等一等!」主持會議的鮑中信中止了他的發言「有人比你舉手早,別那麼無組織無紀律!」

這次座談會的成果是,由司馬仁起草,形成了一個文件,題目叫作《關於林鋼經驗的再認識》還有一個副題「林鋼部分職工座談會紀要」。文件首先部分地肯定了林鋼某些有益經驗后,接著大量引用職工在座談會上的發言,最後用「大家認為」,或者「一致認為」,「參加會議的同志感到」,「有不少同志指出」等文句,得出了幾項結論性的意見:

一,林鋼在改革中,脫離了中國的國情,使大批工人──特別是在林鋼建設中有過巨大貢獻的老幹部、老工人下崗,實際上是失業的境地;極大的損害了廣大職工的利益;

二,林鋼在改革中有一大批有經驗的老幹部,以「優化組合」和「重新聘任」為名,被撤職或解職,他們都是黨的寶貴財產,有的身體健康精力旺盛,這對於幹部隊伍是巨大損失;

三,林鋼在改革中撤消了不少機構,這是對的。但把黨的組織、宣傳部門合併為一個「政辦室」,剝弱了黨的政治思想工作,特別是過分強調了廠長、經理負責制,實際上是弱化了黨的領導;

四,「參加座談會的同志們感到:過去對林鋼經驗的肯定和宣傳,有些過分,應該對林鋼經驗做重新認識,並從我們建立什麼樣的社會主義,我們的改革是走社會主義道路,還是走別的什麼道路的方向路線問題的角度,重新加以思考……」

司馬仁把座談會「紀要」拿給侯貴卿看。侯貴卿細細看過,半天才說:「這樣,從方向、道路上提問題,林鋼經驗不就完了?事關重大,你讓我考慮考慮。」

「我們就是要剝奪他們的政治資本,如果林鋼經驗被否定了,他們還有什麼呀?」

侯貴卿還是沉默不語。

司馬仁進一步說:「所以,我這個座談會』紀要『,下面署名是』調查研究小組『,沒有寫你參加,也沒有引用你的發言。我想,如果出了什麼問題,由我承擔責任……」

對於這位秘書能處處為他的領導著想,勇於承擔責任,侯貴卿高興地打了秘書一拳:「真有你的!那麼這個文件怎麼處理?」

司秘書說:「在《內參簡報》上發嘛!由我轉給他們,在內部發表一下。咱們還有供領導參閱的《大參考》,』參考『嘛,不是正式文件,我看也出不了什麼問題。有人問起來,就說是我把《紀要》捅出去的,你不知道就是了。」

「你想得周到。」侯貴卿說。

司馬仁腦子又一轉:「甚至我也不出面,讓於麗科長在下屬某個單位列印,然後由她送到《內參簡報》編輯室。此事,要暫時對林鋼公司和卜奎他們保密。」

「好!」

大動作就這樣定了。

過了兩天,一直陪同侯書記的於麗說:「侯書記,我要到省委去一趟,司秘書要我到《內參簡報》編輯部送一份材料。」

「什麼材料?」

「司秘書交給我的,封著,我哪能知道呢。」

侯貴卿想:裝得挺像。接著說:「我正好也要回去一下……」

「可不可以借個光,搭您的車子呀?」

「看你說的,當然可以啦。」

於是他們同車到了海天市。

路上這四個小時,他們一直在聊天。因為她陪侯書記許多日了,她又會撒嬌賣乖的,兩人已經不像是上下級關係了。她把汽車前後座間的隔音玻璃輕輕搖上去,說:「像侯書記這樣的,事業,愛情,什麼沒有?真令人羨慕。我不信命,可是你的命真好,前世怎麼修的呀?」

侯貴卿說:「你呀,什麼事業呀,愛情呀,事業讓人搞得很累,愛情呢?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愛情呢?」

「您別說了。我聽司秘書講,你愛人可漂亮了,像天仙似的。又是廳局級幹部。司秘書說,你們夫妻好的像一個人一樣。」

侯貴卿說:「他知道什麼!說我愛人漂亮,也算可以吧,可是你還不知道:形式和內容並不是都一致的。唉!一家人不知一家事,只從表面判斷問題,常常是錯誤的。……」

於麗往侯貴卿身邊靠得更緊,腦袋幾乎枕著他的肩膀了,他也不躲。

心有靈犀一點通,兩人已經心心相印了。

四個小時后,到了海天市,於麗問侯貴卿:「我說侯書記呀,我可不可以到貴府認認門兒呀!」

侯貴卿說:「我還沒有家呢。」

「你拒絕客人拜訪,很不禮貌呀!」

「真的。」侯貴卿說「我調來不久。原來省委一位書記的房子給我了。是個四合院。辦公廳要給我修繕一下。這不,修了好幾個月了,還沒修好。」

「您住哪裡?」

「我暫時住在省委那個小招待所。」

「夫人呢?給我介紹介紹,咱們也開開眼,看看您的仙女。」說著哈哈大笑。

侯貴卿說:「她管外貿,周遊列國去了。」

於麗暗暗驚喜,說:「我到省委辦事,也常常住在小招待所的。」

這天他們一同吃的晚飯,招待所小灶給侯書記做了一頓可口的飯菜,侯貴卿說:「你陪了我這麼多日子,多有麻煩。今天到了我這裡,讓我噹噹主人,以示感謝。你不喝醉,就不夠朋友!」

「好好好,我本來不能喝酒,捨命陪君子吧。」

「你別客氣了,我還沒有見你喝過酒呀!」

在夜晚十一點半鐘,等招待所的服務員把走廊的燈關好,也休息了的時候,於麗穿著睡衣,輕輕溜進了侯貴卿的房間。

開始時,侯貴卿有些緊張,像一堆濕柴,於麗怎麼也燃燒不起侯貴卿的火苗,干冒煙,不著火。

他說:「不行,我對不起你。」

「你怎麼了?」

「你聽,我的心跳……」

於麗把耳朵俯在他胸上,說:「扯蛋,不跳還叫心呀!你害怕了吧?」

「我們那一位……」

「你放心吧,她在十萬八千里以外呢……」

「我有心理障礙。」侯貴卿說。

「你有什麼心理障礙,你是害怕。怕什麼?……我的寶貝!」

「心一慌,就不行……」

「別緊張,你冷靜一些,別著急。看你,人高馬大的男子漢,原來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

過了好久,經過於麗的百般纏綿,千般撫摸,侯貴卿的火才燃燒起來。他感到,於麗是一座噴發的火山,激蕩的海洋,跳躍的浪花。他被野火蒸騰,被柔情絞殺,被饞貓撕咬,被強力軋取;而他覺得自己是一位征戰的英雄,投鏢的猛士,游泳的冠軍,氣喘噓噓,以至筋疲力盡,像灘爛泥。

於麗回到林鋼,思前想後,覺得自己這一段時間,有些事情做得不太妥當:這位年輕的省委副書記,雖然「接納」了她,而且許願將來把她調在自己的身邊工作。可是這些日子,侯貴卿在林鋼的活動,召開的座談會和發表的「紀要」的內容,完全是否定林鋼經驗的。這樣一個規模的會議,儘管暫時還沒有什麼人向卜奎彙報,但無論如何是保不住密的。自然,公司給她的任務是陪領導參觀,訪問,服務,省委領導幹什麼,她都無權過問。可是她覺得和鮑中信這樣的人搞在一起,有些不妙。這個人在「文化大革命」中靠造反起家,粉碎「四人幫」后,雖然沒有定他「三種人」,但此人在林鋼卻是人人避而遠之的。她畢竟還是林鋼的幹部,將來卜奎過問下來,侯書記會承擔保護她的責任嗎?目前林鋼是「現管」著她,想怎麼處置她,即使把她調離辦公室,她呼救都來不及。她「后怕」了,她又覺得辦了一件很不聰明的事。現在要採取些補救措施。

「主動向公司領導彙報!對,爭取主動!就是這個策略!」

她先是給卜奎的秘書打了個電話,說是她有重要情況向卜總經理彙報,請卜總安排時間,一個小時就得。(想來她有些遺憾:她本來要爭取當這個總經理的秘書的,可是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卜奎沒有接納她,另外找了個男秘書)。

侯副書記來公司十多天了,對於卜奎說來,侯書記是上級,是領導。他來林鋼之後,他陪侯貴卿吃了一頓飯,在飯桌上侯貴卿說:我前一次到省里來的時間很短,主要是到了解一般情況,調查研究。這次到林鋼,也是這樣。你們忙你們的,不要管我們了。卜奎實在忙得抽不出時間,也就沒有主動再去拜望這位省委領導。還不僅是侯貴卿,目前來林鋼參觀訪問的人太多了,兄弟單位,中央各部、委的領導,本省,外省的各市、地領導,研究大型國有企業改革之路的專家、學者等等,每天有好多幫。人家研究、考核什麼,怎麼研究考核,他都無權過問。

這次,他對侯貴卿也是如此。

既然於麗有重要情況要向他彙報,卜奎這天下午就接見了她。

於麗一見卜奎,就熱情地說:「早就應該向卜總彙報,可是抽不出時間。因為接待侯書記,整天跑前跑后的,惟恐服務不周到。」

「有什麼事你就講吧。」卜奎說,其實卜奎早就想把她調離辦公室。這個女同志起碼太「風頭」,不招人喜歡。可是由於諸多原因,遲遲沒有調動。

於麗說:「前幾天,侯書記召開了個座談會。我主要是為他們服務,那天我也沒有旁聽。昨天,我看到了一份他們整理的」座談會紀要「,我覺得很重要,便複印了一份。」說著把那份材料交給卜奎。

卜奎接過材料,大體翻閱了一下,覺得此文不簡單。但,也沒有表示態度,淡淡地說:「知道了。」

這樣一份否定林鋼經驗的文件,居然沒有引起卜總的強烈反應,她感到意外。

說:「卜總如果沒有別的指示,我就忙去了。侯書記帶這麼一幫人,我得服務周到呢。」

「好吧。」卜奎說。

於麗出去后,卜奎又把「紀要」細細看了兩遍,嗅出了一種味道,覺得事關重大,他不能不認真對待了。

卜奎注意到侯書記最後那段發言,他說:「今天大家的發言很好,真正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一定把大家的意見,寫成材料,反映到有關方面。你們不要認為,有些東西很強大。像林鋼的經驗,表面上看就很強大。但現在強大的東西,不一定永遠強大。它們常常是紙老虎,一捅就破的。我們可以用』反思『的形式,來捅一捅它!」

這段話,在「紀要」打字時,被司馬仁刪去了,但原稿還有。於麗給卜奎的是原稿。

卜奎心中沉甸甸的。次日剛上班,於麗又送來另一份材料。是一封匿名信,揭發張敬懷在林鋼「男女關係」問題的。雖然沒有點名,但卜奎一看就是暗指張敬懷和馮怡的事。上面還有侯書記的批語:「查清!」一個副書記暗自指示調查一個正書記的什麼生活問題,在黨內是不允許的。

卜奎問:「你從哪裡弄來的?」

於麗笑了笑:「我自然有我的途徑。這是個複印件。原件當然他們不會給我。

你可別說是我給你的呀!」

卜奎不再言語。於麗只好告辭出來

正在此時,卜奎的秘書送來一羅文件。他大體翻閱了一下,見其中有一份《內參簡報》已經把「林鋼部分職工座談會紀要」登出來了。

「好快呀!」卜奎心中一驚,覺得問題嚴重,他不得不到省委,當面向張敬懷彙報了。

卜奎先給吉海岩打了個電話:「吉秘書呀,最近侯副書記到林鋼調查研究,開過一個座談會,今天我收到剛剛出刊的《內參簡報》,發表了《林鋼部分職工座談會紀要》,你見到沒有?」

吉海岩說:「我也剛剛看到。」

「我覺得問題很不平常。」

「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我想到省委去一趟,咱們商量一下,以後再去見見張書記。」

「那好!我在後院小招待所等你。」

卜奎放下電話,立即安排車子,直馳海天市。

卜奎和吉海岩,張敬懷這一前一後兩個秘書,在這兩三年的工作中,建立了很深的友誼,吉海岩知道,卜奎到了省委之所以不先去見張書記,一定是有原因的。

卜奎把那份沒有刪節的打字文件交給吉海岩,吉海岩斜歪在床上迅速看了兩遍,問:「他召開這個座談會沒有通過你們?」

卜奎說:「按道理,上級到基層搞調查研究也好,蹲點總結經驗也好,一般地說都通過辦公室安排。但是,領導自己想搞些什麼活動,不通過基層,領導當然有充分的自由。咱們敞開來談。這位新上任的官兒,要燒三把火,可是他不是要燒出自己的政績,而是要否定前人。」

吉海岩說:「否定前人,比』燒『出自己的政績,事半功倍。」

卜奎說:「他明明知道林鋼是張書記的』點『,他就是要燒,把林鋼的經驗燒掉了,才顯出他的高明。我看問題的實質在這裡。」

這兩個無所不談的朋友,觀點完全一致。

吉海岩說:「你的分析對。我看了這個《紀要》后,很生氣。立即寫了篇文章,也想在《內參簡報》上登一登,你看看行不行?」說著把稿子交給卜奎。

卜奎接過來看了一遍,內容和那篇「紀要」針鋒相對:首先簡要敘述了林鋼原來的狀況,說明不改革林鋼只有等著破產,接著敘述了林鋼改革以後的新面貌和林鋼經驗的現實意義和歷史意義。第三講任何新事物在發生髮展過程中,會有這樣那樣難於避免的缺點,要求一切新生事物,都那麼完善,是主觀主義;最尖銳的是第四點:說,企圖否定林鋼經驗的人,是想開歷史的倒車,不管其動機如何,都是行不通的。而且用否定前人來樹立自己的辦法,也並不高明。為此,我們要聽一聽最大多數林鋼職工的意見。(附:林鋼職工三次座談會紀錄)。

卜奎又仔細斟酌了一番,說:「這簡報一登,張書記當然就看到了。今天我去問過張書記,怎麼辦好?張書記的態度是無所謂的樣子。他說:」怎麼辦?不怎麼辦!也用不著』辦『。張書記辦什麼事,不打無把握無準備之仗,我看他的的意思是等等再說。「

吉海岩說:「我還是想把文章發表,反正也是登在《內參簡報》,興他們打人,不興我們正當防衛呀!」

卜奎說:「誰不知道你是張書記的秘書。你的態度,也就是他的態度。這樣不是等於兩個領導之間展開論戰了嗎?」

「我可以化名發表。」

「既然張書記有了態度,我們就不要說什麼了。不經過張書記,千萬不要發表。」想了一下又說:「那麼,這次來海天市,我就不去見他了。我來省城一趟,不去見張書記。他會難過的。你不要告訴他我來過。」

「好的。」吉海岩說。

卜奎又猶豫了半天,才從口頭袋中掏出那份匿名信抄件,遲疑地說:「你看這封信,我一直想不出怎麼處理?」說著遞給吉海岩。

吉海岩看了半天沒有言語。是告訴張書記呢?還是瞞著他呢?二人一時拿不定主意。

卜奎站起來在地上轉遊了半天,說:「這二年你已經觀察到了。張敬懷和夫人感情不好。二人一說話就吵架,沒有共同語言可言,多年不同居了。像他們這層幹部在婚姻問題上,觀念又很傳統。為了道德,為了黨性,為了群眾影響,很少有提出離婚的。他的寶貝女兒,開放得很,現在又經商。女兒向著媽媽。她只會惹老爺子生氣。張書記在情感上,是很空虛的。我一直認為,不管多大的首長,他首先是』人『。在這種情況下,馮怡的出現,她對張書記的照顧,她的女兒心腸,張敬懷接受了。這是可以理解的。至於這種感情的成份,那就不好分析了。感情這東西太複雜……」

二人又沉默了一刻,卜奎說:「我看,這事還是先不要對張書記反映為好。」

吉海岩說:「林鋼是張書記的點,他又常常去。小馮在林鋼時,每次張書記一到,小馮就去看他。有人借題發揮,做文章,這也是常見的手段。反正小馮也出國了。這匿名信的事,先瞞著張書記也好。」

「好的。」卜奎答著,收起提兜兒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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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書記和他的秘書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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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機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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