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第07章

在大海里顛簸了三天,陳默一下船踏上堅實的大地,第一個想法就是好好地睡上一覺。幾天來他暈船暈得厲害,幾乎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了,回來時仍然還是暈。本來他對深海船釣就不懂,第二天休息好后,在老七的指導下,用磯釣的笨辦法釣了幾尾章紅,就感覺到索然無味了。

嘗了新鮮,陳默還是覺得釣淡水好玩一些,沉靜、淡泊、有一種寵辱不驚,從容淡定的感覺。深海船釣雖然轟轟烈烈,但比較耗體力,也比較浮躁。回過頭來,陳默也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次釣得不爽,除了身體因素外,就是情緒問題,不管他怎麼控制自己,心還是忍不住往工作方面想。

陳默之所以主動對李一光提出要釣魚,其實是耍了一個小心眼,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前就和劉安邦商量好了。陳默雖然知道這一次督查不容易辦,李一光的提示不能說沒有道理,查得緊了,確實要得罪一大批礦老闆,給張嘯惹大麻煩。但是,如果真的和稀泥,萬一出了什麼事,他陳默也是難逃罪責的,何況,他對張嘯可謂知之甚深,張嘯雖然也淡定,但既然上了從政這條船,也必然不可能淡泊到連選舉都可以置之不管的地步,如果張嘯發現他在督查期間玩忽職守,只怕也夠他喝一壺的。

他和馬寧打電話時,馬寧說起要他釣釣魚,他就知道馬寧是在提醒他了,馬寧雖然不從政,心眼其實夠鬼的,什麼事兒到他那兒一理就頭是頭線是線。和馬寧通電話后,陳默用電話悄悄地和劉安邦商量了一下。陳默說,他跟李一光走,走是明修棧道,劉主任留下來腳踏實地搞督查,走的是暗渡陳倉。明修棧道,倒不是專門為了應付縣裡,暗渡陳倉,則肯定是要取得第一手材料。這一明一暗,一則是為了自保,二則也不失為一種可退可進的舉措。劉安邦也很配合,說,陳主任,我們的想法正好一致,反正這次督查,既不能惹出是非來,又不能空手而歸。

三天時間的船釣,大家都累得七葷八素,所以上車后,有十來里大家都一言不發,走了約半個時辰,才感覺好了一些。李一光和陳默這才談起釣魚的事兒來。李一光說,狗日的大家都說深海釣魚過癮,依我說還不如台釣。

陳默說,釣魚這事兒,本來就是娛樂,求的是淡泊安靜,船釣太花費,也太累人,咋咋呼呼的,確實沒有淡水釣和磯釣的恬靜味兒。

李一光說,要不是搭著你小子的運氣,深海釣魚這事,怕我一輩子都玩不上一回。陳默驚異起來,說,你謙虛吧,一個海濱縣的縣委常委,弄一次船釣也是奢望?李一光說,真的,這種高消費的事兒,我還真沒搞過,不過,只此一次,也不求下回了。

回到賓館,陳默給劉安邦打了個電話,劉副主任說,還在礦山上,估計晚上回來。陳默問,劉主任,有什麼問題嗎?劉主任說,陳主任,晚上回來再向你彙報,這裡不方便。陳默就掛了電話。

李一光在一旁,見陳默打電話沒有避開他,很感動的樣子,拍著陳默的肩膀說,你小子打這種電話也不怕我聽見了?陳默說,你是老領導,有什麼聽不得。李一光笑了起來,說,這話我愛聽。

送走李一光,陳默在房間里睡了一下,後來被手機鬧醒了,伸出手撈過手機一看,是劉安邦的號,劉安邦告訴他,督查組從山上下來了。陳默說,辛苦你們了,是什麼個情況?劉安邦說,正想要給你彙報。

陳默說,說什麼啦,還彙報彙報的,我們誰跟誰彙報呀。你在房間里不?我過來我們碰一下頭。

劉安邦忙說,不不,還是我過來。陳默還想說什麼,那邊電話已經放下了。

陳默連忙爬起身來,穿好衣服,理好鋪。通過幾天的接觸,他感覺和劉安邦的關係更近了一程,劉安邦是從下面縣的副縣長調到市裡來當副主任的。劉安邦調來當副主任還有一些軼事,據說的是上屆他們那縣政府換屆,組織上安排的縣長候選人選票沒有過半,都被另外不是候選人的幾個副縣長和一些大局局長們瓜分了,劉安邦得的票最高。由於票數太分散,結果大家都過不了半,上面一追查下來,說是有人在底下搞小動作,操縱選舉,雖然沒有指明是誰,但那幾個得票較高的副縣長和局長們一下子調的調,下的下,弄出了不大不小的動靜。劉安邦還好,沒有下,調市政府辦當副主任,市督查辦副主任,算是平調,而且位置也還過得去。這些人一調開,果然下輪換屆就順利多了。背著這麼大一口黑鍋,按常理來說,劉安邦的政治前途也就算到頂了,因此人也平和了許多,也小心謹慎了許多,走路都勾著頭,生怕樹上掉個葉子下來砸了腦袋。他對陳默很尊敬,除了二十多年官場煉就的精明,知道陳默來頭不小,風頭正勁,不可限量外,他也確實對陳默有一些佩服,感覺他深沉老到,而且氣質不凡。就拿這次督查來說,面對這個不太好做,弄不好要得罪人的事兒,陳默提出了內緊外松,既要查出實際情況,又要照顧縣裡的關係的原則,著實老成,讓他心服口服。因此,上了礦山,他一面陪著縣礦產局、安全監察局的領導,卻暗地裡派出一支小分隊微服私訪,這些安排,在陳默在海里釣魚的時候,他用手機和他通了氣。通過這幾天的接觸,陳默對劉安邦也有了一些了解,覺得劉安邦其實是一個能辦事的人,也基本上算是一個老實人。陳默有時還感覺,可能在換屆的事上,組織上會不會弄錯了,冤枉了劉安邦——雖然心裡也明白,劉安邦肯定在換屆時弄了手腳,如果不是弄了手腳,要想在選舉上得到高票,那還真是有了鬼!不管怎麼樣,陳默還是感覺造化弄人,劉安邦可惜了。

正想著,房門被敲響了,劉安邦一進來,陳默就緊緊握住他的手,說辛苦辛苦,劉主任,這次本來應該是我出頭的,我畢竟比你年輕,讓你代我受累了。劉安邦說,不辛苦,這是工作,應該的。

陳默給劉安邦倒了一杯茶,兩個人坐了下來,劉安邦說,通過這次督查,酉縣政府那天的彙報是比較實在的,只是,黑礦洞還沒有真正停下來,安全隱患也不是沒有存在。

陳默說,這倒是在我們的意料之中,還有些什麼情況嗎?

有。劉安邦說,眼睛卻不住地左看右看,又到房間各種都看了看,甚至把床鋪和桌椅都翻了一下。陳默就看著他神秘兮兮的樣子,不由得有一股子冷氣從背上一直升到頭頂。陳默說,劉主任,你神秘兮兮地幹什麼,有什麼問題就說出來吧。

檢查了好一會,劉安邦才停下來了,重新在椅子上坐好,說,我給你看一樣東西。說著,就從貼心的衣袋裡抽出一張紙來,遞給陳默。陳默一看,臉色就變了。只見紙上大黑體字印著3?19重特大礦難百人失蹤,酉縣政府一手遮天封鎖消息。文章寫到,今天3月15日,某某公司514、515兩個連在一起的鉛鋅礦洞同時發生坍陷,礦難發生時,三個礦洞里分別有一台鏟車和兩輛汽車在作業,包括司機在內正在礦洞里作業的20多名民工全部遇難,無一生還。礦難發生后,酉縣縣政府採取一切措施封鎖消息。文章寫得很激憤,矛頭直指縣政府的主要領導,說他們官商勾結,草菅人命。

我們在山上督查時,縣裡的人跟得很緊,甚至寸步不離。劉安邦說,可是還是有人冒險把這張傳單塞在門縫裡。

陳默一下子沉默下來,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了,直到這時,他發感覺到張嘯代市長派他帶隊督查的含義,可能,張嘯代市長,甚至省里乃至中央領導的手裡,也已經有了這樣一紙傳單。這次督查,只怕不是原來所說的一般的礦山整治的工作督查。看來,劉安邦的小心是有道理的,如果這張傳單所說的是真的話,督查組的一舉一動,必定會在別人的監視之中,不能不小心。

陳主任,你看這個督查報告該怎麼寫,怎麼給縣委和縣政府反饋?看到陳默把傳單收了起來,劉安邦的心情也開始放鬆了,問道。

陳默想想了一下,把球踢了回去,說,我年輕,經驗少,倒是想聽你的想法。

劉安邦也不推辭,說,我看,該反映的問題還是要反映的,還是實實在在反饋的好,然後再聽聽縣裡的意見,至於怎麼給市裡彙報,大家再研究研究。

陳默問道,傳單的事也如實反聵嗎?

那你說怎麼辦?

陳默沉思了一會,說,我的意見,還是不提這個傳單,按正常的督查情況給縣裡反聵,乾脆你再辛苦一趟,把這個材料拿出來,明天和縣裡見面。

劉安邦說,行。

快到吃晚飯的時候,李一光打來電話,說,陳主任,今天省里有領導來,我就不來陪你們了,我叫我們辦公室的舒主任來陪你們吃飯。陳默說,你陪我那麼多天了,感激不盡,你忙去吧,至於那位舒主任,就更不必了。陳默還想說什麼,李一光打斷了他的話,說,你先別忙著拒絕,我可把壓箱子的寶貝拿出來了哦,你可別不當回事。陳默聽這話,覺得李一光像是在打什麼啞謎,正要問,李一光已經把電話掛了。

放下電話,陳默就坐下來發獃,聽李一光的口氣,很有一些言外之意,心想這李一光是弄什麼鬼呢?正想著,房門被敲響了,打開門,是劉安邦和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姑娘站在門口。姑娘一見他,就問,是陳主任吧,我是縣委辦小舒。陳默連忙把門開到最大,說,舒主任快請進來。姑娘也不客氣,和劉安邦走了進來。陳默突然感覺這女孩正偷偷地用目光看了看他的床,心想,這是個細心的女孩,幸虧剛才把床理好了,不然,不知道別人會怎麼想自己呢。

女孩坐下后自我介紹說,我叫舒芳,奉李一光主任之命來請二位主任去用晚餐。女孩這麼說的時候,有點調皮地盯著陳默看,卻突然一下子有些臉紅了。陳默偷眼看著舒芳,這是個很美的女孩,有著官場中那種女孩的精明,又還留存著一種說不出的質樸和單純。舒芳那雙忽閃忽閃的眼睛也不時看著陳默,兩個人目光一對接,她嫣然一笑,目光垂下去了。

陳默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動得有些激烈,心裡隱隱地感覺到,在他和舒芳之間,會有一些事兒發生了。

吃飯的時候,舒芳坐在陳默的右邊,大家互相敬酒。陳默想,一般在縣四大辦工作的女幹部因為經常要陪領導吃飯,都是能喝一點的,便舉杯向舒芳敬了一杯酒,舒芳淺淺一笑,一口乾了。這一來,督查組的成員都不約而同地敬舒芳酒,舒芳連吃了幾杯,就有點吃不消了,臉變得舵紅起來,別人再敬酒時,便求援似地看了看陳默。如果是平時,陳默是不會發惻隱之心,場面上有時候相互敬酒,是唯恐對方不醉。但這次陳默卻萌發了憐香惜玉之心,勸解說,好了,大家隨意吧,舒主任畢竟是個女同志不是?不能勉強她。大家就嚷,說陳主任重男輕女啊,女同志怎麼了?女同志身體里解酒酶成分更多,你沒有看見現在的武俠電影,功夫最好的一是老人,二是女人?劉安邦也打趣說,大家別鬧了,陳主任憐香惜玉,我們也要要懂得體恤他的心情呀。

陳默聽這玩笑開得有點過了,就看了舒芳一眼,正碰上舒芳的目光,有點含羞帶笑的樣子,並沒有生氣,一顆心就放下去了

吃過飯,還是老規矩,縣裡的一些部門負責人都來陪同自己的上級指導單位領導去瀟洒,劉安邦也被縣政府辦的人拉走了。陳默喝了一點酒,感覺腦袋有點重,昏頭昏腦地回到房間,回頭一看,舒芳也跟上來了。舒芳說,陳主任,今天喝得怎麼樣?陳默說,我平日里不喝酒的,感覺有點頭重。又說,舒主任,你的酒量不錯啊。舒芳笑著說,說什麼呢,要不是你保駕,只怕今天過不了關了。兩個人進了房間,陳默重新給舒芳泡了一杯茶,說,來,解解酒。舒芳笑了起來,說,陳主任,看來你還真不是喝酒人,茶哪能解酒。陳默問,那什麼可以解酒?舒芳說,解酒的最好東西是魚湯,當然,如果喝一點糖開水也可以解酒,另外,喝酒時多吃點蔬菜也可以。陳默佩服地說,想不到,喝酒還有那麼多學問。

接下來,陳默去衛生間用冷水洗了一把臉,感覺清醒了一點。出來后,舒芳說,陳主任,我們出去活動活動吧。陳默問,什麼活動?舒芳說,去做個按摩?陳默考慮了一下,心想,一男一女去做按摩,不管怎麼說,感覺總是怪怪的,不如去跳舞,跳舞人多,氣氛也好一些。就說,按摩就不要了,我們去跳舞吧。

舒芳爽快地同意了,說,行,陳主任,你一定是舞林高手吧,小女子今天有幸,也學一學跳舞。

陳默說,正步還是會走的,談不上什麼舞林高手,到時候踩了你的腳,可別怪我呀。

兩個人說說笑笑地下了樓,到二樓舞廳。門口,兩個穿著紅底白花旗袍的小姐躬身迎候,其中一個還喊出了舒主任好。舒芳點點頭,挽著陳默就過去了。陳默卻留了心,心想舒芳肯定是經常來這個地方的,不然這些服務員怎麼會認識她?想著,又坦然了,這也難怪,現在的一些黨政機關,辦公室里總要備著幾個拿得出手的漂亮女孩,負責接待上面來人來客,既養眼又可和諧機關氣氛,也能博得上級領導的好感。這倒不是說上級來的客人都好色。反正,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的話,全世界通用。這麼一想,陳默不禁覺得舒芳可惜了。

進了舞廳,又有另外的一個服務員來引導。舞廳里很暗,彩色燈光滾動著,音樂如痴如醉,舞池裡的人們,成雙捉對,如癲似狂。

舞廳旁邊是一長溜包廂,陳默對舒芳說,舒主任,先休息一會兒吧,喝一會茶再跳舞。舒芳說,聽憑領導安排。陳默就對引導他們的女孩說,找一間包廂。女孩答應一聲,繼續向前走,差不多在舞廳的盡頭找到了一間包廂,他們點了茶水。陳默還特意給舒芳點了八寶茶,因為那茶是甜的,可以解酒。舒芳感激地朝他一笑,說,謝謝。

喝茶期間,舒芳說,陳主任,我是久聞大名了,你在縣委辦的時候,我還在大學里讀書,就已經讀過你的小說,很喜歡。

陳默笑了起來,心想舒芳不過是沒話找話應酬,說不定自己的小說她一個字都沒有讀過。如今這社會,人們都練就了沒話找話拉關係攀親近的本事,要是你把這些話都當真了,就真是要出笑話了。陳默這麼想著,就說,那是信手寫的東西,不值一提。

舒芳說,陳主任,你是謙虛呢還是驕傲呢?說你是謙虛吧,那麼好的小說你說是信手寫的東西,要是認真寫,那還得了?

陳默不禁大笑,說,慚愧慚愧,我說錯了話,實在有點驕傲了。

舒芳說,你的小說,我最喜歡的是你發表在《當代》的那篇《清早起來跑步》,感覺你是在寫平凡人生中的一些無奈,不知是哪位名家說的,現代社會可悲的地方,在於人類作為個體,被體制所淹沒,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人類都在進行著一場連敵人都找不到的戰爭。我想你的那個中篇,寫的就是這種個體人類對於體制的無可適從。這其實也是卡夫卡小說想要表達的。

陳默不由得一下子目瞪口呆,好像不認識地看著舒芳。確實,他的那個中篇小說,通過主人公無序的活動,揭露的就是這樣的命題,人類對於自己創造出來的體制、制度的無奈。小說發表出來后,引起了一定的反響,被名為後現代主義作品,評論的文章很多,可真正說到點子上的,幾乎沒有。舒芳三言兩語就點出了小說的根子,還真令他刮目相看。

接下來舒芳和他談起小說來,幾乎把他發表的十幾個中短篇小說都談了個遍。這一來,陳默就知道自己是誤會她了,舒芳談得很內行,也很中肯,看得出,她有著很高的文學修養。

陳主任,我感覺,你應該寫小說。最後,舒芳孩子氣地說。從政和文學會有衝突的。

陳默笑了起來,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好,只好說,我這也算從政呀?

也許是感覺到自己有些唐突,舒芳顯得不好意思起來,說,我們跳舞吧。

兩人出包廂里來到舞池,舒緩的音樂像水一樣流淌。彩色的燈光下,舒芳亭亭玉立,有若仙女,陳默一把右手搭上舒芳的腰間,就感覺到從她好像從內心深處泛出的輕微顫慄。異性的芳香襲來,他瞬間有了如痴如醉的感覺……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親信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當代現代 親信
上一章下一章

第07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