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郭小鵬的住宅位於艦橋半島的最東端,深藍色的鋁合金玻璃幕牆與大海融為一體,顯得端莊而又別具風情。
賓士車無聲無息地駛人大門,沿著燈光斑駁的曲徑緩緩行駛,在布滿攀援植物的別墅前停下。郭小鵬下車走進門廳時,發現那輛幻、色法拉利跑車停在暗影里。他走進寬闊豪華的客廳,脫掉西裝換上睡衣。剛坐到沙發上,電話響了。他拿起聽筒:「我是郭小鵬。戴主席,您好。您的全權代理明天下午就到?太好了。我一定親自去接。有關背景資料的電子郵件?我馬上打開電子信箱。好,就這樣。再見!」他放下電話,隨即打開手提電腦,查閱電郵資料。汪靜飛的玉照出現在電腦屏幕上:天生麗質,神采飛揚,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郭小鵬無形中被強烈地吸引,目不轉睛,心馳神往。
劉眉此時身著輕紗睡裙,雙手捧著一盅微燙的參翅湯走出,含情脈脈如賢妻良母。
郭小鵬關閉電腦,接過參翅湯,用金質小勺斯文地吃著,一派溫馨的家庭氣氛。劉眉守在一旁看著他吃,臉上溢滿甜甜的微笑,透出深深的眷戀。郭小鵬用劉眉遞上的小毛巾擦擦嘴后表揚道:「你做的魚翅手藝見長。」劉眉燦然一笑:「哪兒是我做的。我把上次唐兄送來的整翅拿到東海飯店,請阿威師傅一下子全做了。然後把它密封包裝,放到冰箱里,想吃的時候,用微波爐一熱就行。」
「阿威師傅?我怎麼沒聽說過?」郭小鵬道。
劉眉介紹:「他是從香港來客串的,聽說是魚翅、鮑魚名家楊先生的高徒。」郭小鵬笑道:「那這碗參翅湯就價值連城了。」
「我沒給他們錢,用碎翅抵了工時費。」劉眉一副當家主婦的口吻。郭小鵬起身走向卧室:「他們把碎翅一粘一壓,又變成整翅去哄人,沒給你剩多少。」
劉眉跟著站起:「沒多少就沒多少,反正你一年到頭在家裡也吃不了幾餐飯。」郭小鵬似乎很不願意聽到這個「家」字,面露不悅之色。已熄燈就寢的張嘯華被床頭電話鈴聲驚醒。只好開燈拿起聽筒接聽:「……新建啊?緊急彙報案情?你看看幾點了,我還不睡?什麼,你們就在門外?那好吧。等著啊!」
張嘯華邊穿睡衣邊對妻子說:「這不是逼宮嗎?我平常太嬌慣新建了,待會兒得給他點顏色看看。要不然,見局長就跟回他們家似的,手下這幾千弟兄就沒法管了。」
他說著已穿好了衣服,打開房門,李新建和強民笑嘻嘻地走進客廳里來。李新建點頭哈腰:「打攪首長休息,不好意思。」
張嘯華瞪了他一眼:「那就別打攪。好了好了,別擺出那副窮酸相,什麼事坐下說吧。」
李新建坐在沙發上:「案子的大體輪廓,我們已經基本查清了。」張嘯華拿出中華煙招待:「抽煙。」
李新建抽出一支遞給強民,又抽出一支自己點著:「楊秋被殺,顯然是制販毒團伙或是說集團內部黑吃黑的結果。」
「說具體點兒。」張嘯華言簡意賅。
李新建抽了口煙,略作思索,道:「楊秋涉嫌毒品犯罪,並且暗中控制著海州及通向海外的毒品市場,證據確鑿;而另一個團伙為了爭奪這塊肥肉,就必須除掉楊秋,以獨佔鰲頭。楊春被殺后,呂安也就必死無疑,從而達到完全掐斷線索的目的。可他們沒有想到,楊春從國外回來為弟弟報仇,這匹識途老馬順利地將我們帶進了劉眉的卧室里,使對方的犯罪動機和背景初露端倪。」張嘯華濃眉一蹙:「誰?」
「海州大廈!」李新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答道。
張嘯華簡潔地問道:「主謀?」
「總經理劉眉。」李新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張嘯華側過身子,又問:「證據?」
「海州大廈副總經理呂安出面雇請殺手,楊秋被神秘女人誘到八號別墅死於非命,而楊春千里迢迢回國后就直奔劉眉。這一切都證明,劉眉有重大犯罪嫌疑。」李新建推斷得絲絲人扣。
張嘯華仍有疑問:「你剛才說在拘捕楊春時,劉眉說他是自己的情人,這又該作何解釋?」
「這更從反面證明了楊和劉之間存在著共同利益的關係。」李新建身子一挺,「楊春現已拘押,我建議立刻逮捕劉眉,雙管齊下,突破缺口,迷霧重重的海州毒品案就會真想大白!」
張嘯華身體往後一靠:「說了半天,你們除去死去的楊秋外,對兩名所謂的犯罪嫌疑人沒有拿到任何過硬的證據。你們不想想,光憑想象和推理,檢察院能批准逮捕嗎?」
強民插嘴道:「可以先拘留,如果在規定時間內沒有突破,咱就申請延期。反正他們的屁股也不幹凈,把各種疑點彙集起來、慢慢查唄!關他們半年,一點問題沒有!」
李新建覺得強民的話出格了,趕緊訓斥道:「『你這是刑警說的話嗎?法盲!」強民被噎得直翻白眼,不服地嘟嚷道:「事事都照規矩辦,鬼知道哪天才能破案。」
李新建瞪了他一眼:「那也不能胡來。我個人認為,此案有可能涉及到海州葯業集團某些頭頭腦腦。我們順藤摸瓜,說不定能牽出大傢伙來。」張嘯華馬上劃定範圍:「海州葯業是我們市高科技產業龍頭,不能輕舉妄動。對郭小鵬,更不能隨便懷疑。你們的調查範圍,目前到劉眉這個層次為止。凡涉及到更深的犯罪背景,由上級領導機關統一部署偵破工作。對劉眉採取任何重大行動,都必須經局黨委批准后才能實施。考慮到楊春的華裔美籍身份,如無確鑿罪證,不宜長時間拘留。馬上放人!」
郭小鵬和劉眉站在巨大的梳妝鏡前,互相凝視著鏡中對方的眼睛。溫柔寫意的愛撫,激情漸涌,終於演變為幽暗燈光下驚心動魄的狂潮。急風暴雨後的平靜中,劉眉小鳥依人般偎在郭小鵬懷裡。
郭小鵬似乎是在無意中提起一件事:「香港華龍集團將派出全權代表介人海州葯業高層管理。這麼大一筆錢放進別人口袋裡,派個人來監管也屬天經地義。這位代理明天就到海州。」
劉眉仍沉浸在剛才的熱潮之中,閉著眼睛溫柔地「嗯」了一聲。郭小鵬漸漸逼近主題:「華龍集團董事局和戴天主席要求這位全權代理擔任實職和正職。海州葯業大小三十多個企業,其核心是藥品生產和銷售。這一塊容不得旁人染指。金融證券和房地產也還實力雄厚,但與政府部門和特殊客戶關係密切,外人也不能插手。其他企業,雖不影響重大商業機密和經濟命脈,可又分量太輕,恐怕難表我方的合作誠意。選來選去,四星級的酒店海州大廈倒是一個最合適的位置。華龍集團也有此意。」
劉眉倏地睜開了眼睛,身子微微一抖。
郭小鵬把她抱得更緊些。身體語言比蒼白的對話更有力量。劉眉忽覺有些委屈,淚光閃爍。
郭小鵬吻了吻她的秀髮:「我當然不會委屈你。你將進入集團董事會,兼任海州葯業總裁助理,分管海州大廈和集團財務。另外,你會得到增加的百分之三的公司股份。」
劉眉鼻翼輕顫,晶瑩的淚珠如斷線般無言地滾落。郭小鵬似乎良心上有些不安:「眉兒,你還想要什麼?」
劉眉猛然翻身撲到郭小鵬身上,哭喊:「我只要你!要你的愛!」兩個人的體位變換激發了又一輪狂風驟雨。
劉眉的抽泣聲漸漸變為持續不停的呻吟……
2
李新建把雙腳擱在辦公桌上,一臉官司地抽煙。強民在長椅上假寐。李新建自語似的說給強民聽:「我聽說,美國總統羅斯福在與下屬討論問題時,開頭總是很平等,可一旦超過他的忍耐限度,他馬上就用第三人稱說總統認為如何如何。這張牌一出,別人就沒法玩了。官大一級壓死人哪!」強民考慮得很實在:「張局長不讓抓人,咱們就沒有授權,還得偷偷摸摸地幹活。」。李新建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你大小也算個官,知道不知道一把手最大的權力是什麼?」
強民搖頭。
李新建把桌上的雙腳換了下位置:「頭一個是開會權。我這個副支隊長,除去支隊長授權外,頂多能召集我分管的你小子開會,而不能召開全支隊大會。然後是批准權。平時咱們管這個。管那個的,可張局一聲『這事要經過我』,咱們就什麼他媽權也沒了,只剩下服從權。」
強民忽然來了靈感:「咱玩個曲線救國如何?從毒案外圍人手,慢慢挖他的根兒!」
李新建眨眨眼,來了情緒:「可以。小案子不用驚動大官,你報給我批就行!」強民站起來:「說干就干。我先去摸摸底。楊春這個假洋鬼子怎麼辦?」李新建拉下臉想了會兒:「局長讓放,那就放吧,再進來也是早晚的事兒!」陽光燦爛。波音噴氣客機徐徐駛人停機坪,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郭小鵬率費經緯、劉眉、林小亮等公司要員在出港口迎候。
汪靜飛夾在旅客人流中走出機場大門,與以郭小鵬為首的楔形隊伍完美對接。郭小鵬將手伸向汪靜飛的一剎那,彷彿心靈感應,渾身湧起一股熱流。劉眉頓時臉色黯然,心中暗道:「他怎麼沒說港方代理是位女性,而且是位年輕漂亮的小姐?」郭小鵬臉上浮起燦爛,伸手握住江靜飛的手:「汪靜飛小姐?」汪靜飛點頭微笑,目光閃閃地望著郭小鵬:「郭小鵬總裁?」郭小鵬握手的時間稍嫌長了些:「歡迎汪小姐蒞臨海州。」汪靜飛的握手和微笑是純商業式的:「勞動總裁大駕,實不敢當!」勤於應酬的段海接過汪靜飛的行李。一行人走向廣場的車隊。汪靜飛隨意地邊走邊對郭小鵬說道:「郭總裁是怎麼在人海中認出我的?」郭小鵬與汪靜飛並肩而行:「汪小姐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法律專業,又獲得工商碩士學位。一般來說,讀工商學位的女性,都不會很漂亮。但汪小姐正是我心中所想象的。」
汪靜飛明知他已接到電子郵件,但沒捅破,笑問:「郭博士的理論有何根據?」郭小鵬答道:「漂亮女性,容貌就是資源,它和海灣國家的石油一樣,幾乎不用脫蠟,裝桶就能賣。而容貌一般的女性,則像含有雜質的原油,需要脫蠟數次,方能上品級。」
汪靜飛向劉眉笑道:「郭總裁這種理論,簡直就是對我們女性的污衊。」劉眉勉強報以應付性的微笑。女性視美麗同類為天敵,尤其是熱戀中的女性。汪靜飛從劉眉的表情里清楚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林小亮已拉開賓士車門,恭請貴客登車。段海則已在駕駛室里轟響了八缸的發動機。
郭小鵬請江靜飛上車時停住問:「汪小姐又是如何認出本人的?」汪靜飛淡淡一笑:「權力、金錢、智慧,三個參數交叉,便能確定空間的任意一點。」
郭小鵬也矜持地笑一笑,請江登上後車門。他無意中似乎怠慢了女友劉眉。豪華車隊魚貫駛出廣場,迅猛提速,駛人機場高速公路。超豪新款大賓士如同平滑水面上的巡洋艦,在高速公路上穩穩地昂首飛翔。郭小鵬和汪靜飛在後座相談甚歡。
「汪小姐是第一次來海州?」
「來過半次。」
「有些事只有整體,不能切分。」郭小鵬破天荒地感到說話的慾望,「比方說,計劃完成了一半,飯吃了一半,這都成,但不能說我有半個太太或者情人。」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林小亮回頭插話道:「半個兒子就說得過去,比方說女婿或者過繼的兒子。」他不過是在郭小鵬面前隨便慣了,可話一出口,即覺出大不妥,趕緊閉上嘴巴。
郭小鵬果然有些變色,冷聲道:「半個兄弟,有他還不如沒有!」對郭小鵬經歷了如指掌的汪靜飛馬上接續剛才的話題:「我在大陸上的中小學啟經坐火車路過海州,在車站呆了半小時,所以說是半次。但我對海州也並不是完全陌生。」
郭小鵬情緒恢復,饒有興趣地說道:「請汪小姐略予賜教。」汪靜飛侃侃而談:「海州市人口約350萬,亞熱帶氣候。沿海沿江,通路通航,同時又是兩條鐵路幹線的交匯點,交通十分便利。它的經濟優勢主要體現在輕工業,其中醫藥產業又佔主導地位。而在醫藥行業中,海州葯業則為龍頭老大,舉足輕重。」林小亮恭維道:「汪小姐對海州的情況,比我這個土生土長的海州人還要熟悉。」郭小鵬頌歌盈耳,心情舒暢,雙眉揚起道:「現在是資本運營的時代,貴公司的巨額資金將與海州葯業的企業形象融為一體,更有汪小姐這樣的高智慧人才盡展風流,前景不可限量!」
汪靜飛感到談話漸入佳境,主動出擊:「不知郭總裁對我有何見教?」「見教不敢當。」郭小鵬話題陡轉,「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汪小姐希望獲得什麼位置。」
汪靜飛思維調整得極快,不動聲色地悠然說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您安排吧。」
郭小鵬道:「如果您沒有異議,我想請您屈就海州大廈總經理一職。」汪靜飛馬上作出回應:「我是學管理的,也當過五星級酒店的總裁助理。」郭小鵬往汪靜飛身邊移了移:「那太好了!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汪小姐已經接受了這個職務!」
汪靜飛端坐不動:「這也是董事局和戴主席同意接受的安排。謝謝郭總裁。」郭小鵬覺得時機已到,將皮包中的《海州商報》遞給汪靜飛。報紙頭版有汪靜飛的彩色照片和她即將出任海州大廈總經理的報道。
「郭總裁的工作很是神速啊,令人佩服!」
「我是個習慣和時間賽跑的人,當然,這也等於給咱們的海州大廈做個免費廣告。」郭小鵬把「咱們」兩個字咬得很重。
正說著,紅色法拉利跑車忽然超過賓士車,劉眉示威似的接了幾聲喇叭,揚長而去。
林小亮話裡有話:「時速至少在180公里以上,劉總是不甘人下啊!」
郭小鵬猛然想起對劉眉有意無意的冷落,不覺搖頭苦笑。
3
張嘯華的局長室寬敞明亮,強烈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斜射進來,滿地生輝。
李新建正在彙報案情:「我們調查了眾多林小強主政海州大廈時的管理人員,並獲得了確鑿的證據。現在基本上可以認定,劉眉人主海州大廈具有預謀犯罪的嫌疑。」
張嘯華緊盯著李新建和強民,但沒有發話。
李新建邊翻看筆記本邊繼續道:「劉眉,1974年生,祖籍浙江奉化,畢業於中國建築大學建築機構專業。1992年,她和郭小鵬先後來到海州。兩人何時相識不詳。次年,她應聘進入海州大廈擔任娛樂部領班,後任公關部經理、副總經理等職。其上升速度之快,與海州大廈衰敗和林小強墮落的速度成正比。林小強被捕判刑后,海州大廈被海州葯業集團兼并。」
張嘯華垂下眼瞼:「這段歷史早有結論。林子烈同志大義滅親,把兒子送上了法庭。」
李新建趕緊補充:「林小強吸食毒品,皆從楊秋處購得,中介就是劉眉。劉以其美色誘使林小強就範,最終導致了海州大廈的徹底破產。此外,劉還有侵吞和抽逃資金的嫌疑!」
張嘯華站起身來踱步:「說來說去,總體給人以商戰的印象。證據基礎不足,猜測、臆想的成分過多。況且,並無現行罪證。以此定罪,顯然過於勉強!」李新建火了,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直蹦,但又不便發作,強忍道:「您毛主席的書讀得多,一定記得他老人家說過,結論來自調查研究的結果。您不讓我們調查,證據能從天上掉下來嗎?!」
張嘯華並不生氣,用長者口吻道:「毛主席還說過,我們的原則是黨指揮槍,而絕不允許槍指揮黨。老人家還教導我們,局部服從全局,全黨服從中央。」李新建已無回擊之力,強民不停地悄悄拉他的衣角。
張嘯華改用命令的口氣:「我再強調一遍,凡有關海州大廈的行動,必須經我同意、批准!」
李新建忍不住了,站起來還想爭辯,張嘯華辦公桌上的專線保密電話響了。他對李新建、強民揮揮手:「請二位迴避一下。」
李、強二人悶著頭走出,帶上房門。
張嘯華拿起聽筒,電話顯然是來自相當高級別部門的負責人,聲音親切而沉穩:「嘯華同志,海燕已經順利起飛,到達指定位置。你們要確保她的安全並不要干擾她的工作。絕對保密。」
張嘯華神情肅然,以堅定有力的語調說:「我們全力配合,請首長放心!」電話聽筒里的聲音低沉了許多:「海州的毒品案,剛露出冰山一角;從國家安全的角度看,它只是一場局部戰役。全案的偵破,涉及到與國際刑警組織的密切合作。要服從大局,統籌安排。」
「明白。」
「知情者要控制在最小範圍,有事請通過專線單獨與我聯繫。」「是電話掛斷,留下一串盲音。
張嘯華深吸一口氣,拿起內線電話:「命令海豹,執行原定計劃……」局長室門外,李新建百無聊賴地靠在暖氣片上,隨手翻閱《海州商報》,突然看見汪靜飛的照片和報道,臉色驟變。「汪靜飛被值班經理和客房小姐引人寬敞華麗的高級套房。待二人退出后,她開始仔細觀察這套含辦公、起居、卧室及雙衛生間的豪華房間。目光過處,她很快便發現分別暗藏在客廳屋頂及卧室電話內的微型攝像鏡頭和竊聽設備。她不動聲色地撤了撤嘴角,坦然寬衣進入衛生間。
4
郭小鵬緩緩放下電話聽筒,仰靠在寬大舒適的大班椅上,望著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汪靜飛那張流光溢彩生動美麗的臉,按動滑鼠不停地將畫面放大,直至只剩下那雙性感的嘴唇。
寬敞典雅的辦公室里很安靜。郭小鵬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電腦屏幕,表情時而激動時而茫然。
財務部長老畢悄沒聲兒地走進門來,笑眯眯地將一迭報表遞給郭小鵬:「董事長,本季度收支狀況都在這裡了。」他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顯得狡猾但並不深刻,態度謙卑。
郭小鵬冷著臉關閉電腦:「以後進來,最好先敲敲大門,別跟做賊似的。」說著把報表推開,「基本情況,我已經從計算機上看到了。談談這個季度的財務分析吧。」
老畢顯然不善於作抽象的概括,說了句「總體看來沒有什麼問題」后,就帶著討好的神情說:「這是咱們自己人看的報表,給稅務局的報表上,我把這筆收人轉到香港華龍公司的賬上,而以後發生的費用,仍可以重複報銷,攤人成本,沖銷所得稅的數額。」
郭小鵬把雙臂交叉在胸前,注視著財務部長。
老畢繼續彙報:「還有這筆三百五十萬的收人,我先把它藏起來,然後再把它放到出口賬上,這樣就可以增加退稅十幾萬。算下來,總共可節約款四十多萬元。」郭小鵬等他說完后,帶著嘲諷的微笑問道:「你當會計多少年了?」老畢愣了愣:「我插隊回來,在工廠當會計。財經大學畢業后,當過財務科副科長。」
郭小鵬打斷他:「你當財務部長多久了!」
財務部長察覺董事長臉色不對,說話謹慎起來:「副部長三年,部長七個月。」郭小鵬「嗯」了聲,沉吟片刻后說:「美國有一部《洗錢控制法》,構成洗錢罪有五大要素:一,明知;二,某種非法活動;三;金融交易;四,收益;五,故意。我在選修MBA課程時,教授總喜歡做案例分析。咱們也來分析一下。」他拿起那張假報表,「你顯然是明知;騙取退稅當然是非法;廣義的金融交易,不僅指金融機構間的交易,凡票據交易就算;這份收益進了公司的賬;如果我再不加以制止的話,你說這算不算故意?」
老畢嘴巴慢慢張大,推了推眼鏡,露出尷尬的苦笑。
劉眉風風火火地闖進來,見有人在座,壓住火氣,坐到一旁的沙發上。郭小鵬口氣變得緩和了些:「我承認你是一片好心。但我想告訴你,只要有經濟活動存在,就必須承擔納稅的義務。你可以合理避稅,但不能故意逃稅。那是一種犯罪行為。」
老畢是個骨頭不硬的人,見董事長如是說,只有點頭的份兒。郭小鵬公事公辦地以商量的口吻:「咱們先談到這兒?」老華趕緊站起身來,點頭哈腰退出。
劉眉氣呼呼地關上房門:「世上最難看透的東西,就是男人的心!」郭小鵬冷冷地發問:「你在說誰?」
劉眉「霍」地站起,幾步走到郭小鵬對面的軟椅上一屁股坐下,情緒激動地嚷道:「我面前就坐著一個喜新厭舊的陳士美!」
郭小鵬皺起眉頭:「你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在大型企業擔任高級職務的人,我們之間應該有共同的語言。」他語調雖溫和,但態度很冷漠。劉眉盯著他的眼睛:「你為什麼突然變心?」
郭小鵬起身離開大班椅:「這是一個很無聊的話題。」
劉眉妒火中燒的目光追著他的背影:「你沒告訴我來的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郭小鵬覺得索然無味,提高了聲音:「你也沒問過啊!」劉眉見郭雙眉擰成一團,便知其忍耐已到了極限,而她又並不想和他真的鬧翻,就自找台階恨聲道:「我要知道她是個女的,絕不會把總經理的位置讓出來!」郭小鵬畢竟手腕圓通,深情進退,釋然笑道:「那就讓她擔任集團公司副總裁,天天在我身邊。你還當你的酒店高級領班,給我創造一個喜新厭舊的外部條件。」劉眉「噴兒」地笑了,情緒迅即轉換:「我是怕你被那個狐狸精給迷住了。」郭小鵬知道「危機」已過,輕鬆笑言:「要不然孔夫子怎麼會說,惟女子——」劉眉接話:「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後面還有話呢。」郭小鵬踱到劉眉面前,「近則不馴,遠則怨。」「什麼意思?」劉眉顯然沒聽明白。
「你對她好,她就桀傲不馴;稍一疏遠,她又埋怨個沒完。」郭小鵬撫著已站起身來、忽閃著眼睫琢磨的劉眉後背往外走。劉眉忽然停住了腳步,歪著頭認真地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汪靜飛比我年輕漂亮?」
郭小鵬替她打開房門:「我覺得故宮漂亮、晚霞漂亮、巴黎也很漂亮,但絕沒有佔為己有的意思。你這人,從來就不自信。今晚給汪總接風,不知劉總有沒有興趣?」
劉眉轉怨為喜道:「我倒想見識見識,她有多大能耐……」
5
李新建陰沉著臉高速駕駛。邁速表指示180公里。兩邊的樹木迅速倒退。強民抹了抹臉,說:「從咱們抓獲的零星小毒販手中的貨分析大部分是冰毒。如果你這些日子以來的瞎猜有點邊的話,他們必定要在某個地方加工麻黃素。」李新建一拍方向盤:「對呀!你小子有進步,會聯想了!」然後凝眉思索片刻,繼續推論,「冰毒需要大量的麻黃素,而麻黃素的提取在市區的可能性不大,因為它污染嚴重,極容易暴露。」
強民來了精神:「順這路子往下猜,這個加工點必定在荒野僻靜之處,而且是有水源的地方。」
6
這是個位於巷子邊的小飯店,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店堂里只擺著五、六個半大不小的餐台。強民坐在屋角桌子旁,把玩著打火機,眼睛看著門外。一個中年男子匆匆走進。強民向他招手。
中年人身著起皺的劣質西服,襯衣領子已捲起了毛邊,但領帶卻是價格昂貴的名牌。他叫周利,一個生意人,強民曾救過他。
夜幕罩住了海州大廈。
汪靜飛沿著昏暗的走廊,走向住處。她打開門,進入房間,將房卡插人電源開關,頓時一片光明。她似乎感覺到什麼,環視四周,見卧室的門關著。在她的印象中,剛才出去時好像並沒關卧室門。
她猛地推開進入。
一隻手悄無聲息地搭在了汪靜飛肩膀上,她條件反射地返身擒拿,雙手已被緊緊握住,對方呼吸聲可聞。她定睛一看,不由驚呼:「新建!」李新建一個熱吻壓了過去。汪靜飛躲避了一下,僅僅是一下,之後就變成互相的狂吻。
汪靜飛似乎意識到什麼,旋即推開李新建,故作冷淡地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甚覺突然的李新建,稍許冷靜后指指房頂低聲道:「我已經讓那些東西突然死亡了。」
汪靜飛持持弄亂的頭髮后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李新建不答反問:「你改名了?」
汪靜飛顯然是故意想把距離拉大:「改名是我的自由。」李新建這才察覺汪靜飛態度的變化,於是激動起來:「你為什麼五年前突然離開刑警學院,而且連個招呼也不打?」
汪靜飛把頭偏了偏:「我討厭警察這個職業,瞞著你向學校遞交了退學申請。不打招呼是怕傷害你,告別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馬上離開!」李新建瞪大眼睛,驚愕地審視著她,過了好大一會兒,才猛地扳住她的肩膀:「曉飛,你在騙我!我從你的眼睛里能看出來!」
汪靜飛閉上雙眼:「你能閱讀我的眼神?」
李新建充滿深情地緩緩說道:「你在我懷抱里說話的時候,我從來都是看著你的眼睛的。你睡覺的時候,我也能通過你的眼睛,看到你的夢!」汪靜飛用力擺脫李新建,轉過臉去:「那都是少年時期情感衝動的荒唐舉動,現在還提它於什麼?」
李新建惱了:「荒唐?我看你現在才叫荒唐呢!」
汪靜飛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立刻被李新建捕捉到,他的希望之火重新燃起。他從夾克口袋裡取出錢包,然後又從錢包中取出一張塑封的照片:「曉飛,這是咱們的合影。五年來,它從沒離開我一步。前年,一夥歹徒綁架了一群孩子,用炸藥相威脅。我一人上車去談判,也把它放進了防彈衣……」
汪靜飛控制住面部表情。
「這後面還有你寫的字,你應該記得!你那兒也有這樣一張,後面的字是我寫的……」
汪靜飛用冰冷的語調打斷李新建:「時過境遷,提它一點意義也沒有了。我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道路,請你不要再干擾我!」
因為憤怒,李新建已經失去了分析能力,聲音顫抖著道:「看起來,我真是自作多情了!」他把照片揉成一團,「現在人可以為錢不擇手段,但看在相愛一場的份上,我還是想送你一句話,別為了錢把什麼都搭上!」說著,他狠狠地掄起胳膊,把照片摔在地上,「你可以忘了我,也可以忘了咱們的愛,但是你要是忘了你爹,那個為了崇高事業犧牲的老警察,你就不能算個人了!」李新建大步跨出門去。門「吮當」一聲巨響……
強民看起來與周利關係挺鐵,說話一點彎子不繞:「我想在化工方面打上些日子工,你是這方面的大拿,還望指條路。」
周利給強民斟酒:「化工的分類比較細,不知道你想打人哪一類?」強民答:「腐蝕性比較強的那一類。」
「沒問題!」周利拿出手機就撥號,「范明嗎?我是老周。請你到西二道巷順來小酒館一趟。馬上!」他放下手機,對強民道,「范老二手下有一幫廣西、貴州的民工,多危險的活也敢接。」
范明走了進來。他穿著領子豎起的風衣,乾瘦乾瘦的骨架就像衣裳撐子。周利招呼他坐下,然後將強民介紹給他:「我的一個親戚,想找份活干。」范明頗有些江湖氣,上下打量一番強民,就像牲口販子在檢驗一匹馬:「那你就到盧輝那兒干去吧。但那活可有些危險。」
強民壓抑住興奮說:「咱們不怕危險,只要有錢賺!」
汪靜飛把揉成一團的照片展開,撫平。翻看背面上面是她娟秀的字:生死相依。她又取出自己的那張,後面是李新建粗放的大字:愛到永遠。汪靜飛大滴的淚水滴在照片上。
她用火柴把照片點燃。
她的手劇烈顫抖。
跳動的火苗漸漸燃出一片片紅紅的朝霞。清涼的晨風裡,她和他並肩跑在刑警學院背倚的小山石徑上。他們氣喘吁吁地在山坡上停住了腳步,尋一片青青的草地坐下,看一顆顆晶瑩的露珠從草尖墜落。嘰嘰喳喳的小鳥在樹枝上蹦跳,靈巧的雙爪撥弄著羽毛。她哼唱著抒情的校園歌曲。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嘴角漾著笑,如同一位英武的護花使者。太陽升起來了,柔和的光鍍亮了山坡上或紅或黃或藍的野花,他們的心胸陡然之間開闊起來。她說:我們是光明的使者。他說:更是驅逐黑暗的勇士。她又說:生命團創造和奉獻而有價值。他點點頭:就像這輝煌無私的陽光……
縷縷青煙牽出一個個月光下的夜晚。她偎倚在他壯實的胸前,傾聽著蛙鳴和微風與樹葉的絮語。她仰起臉問:你有一天會離開我嗎?他俯在她的耳邊:我的生命由兩部分組成:一是你,一是這身警服。她故意為難他:如果這二者你必須作出一種選擇呢?他狡猾地反問:那你呢?她笑了: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照片已經燒盡,殘火灼痛了汪靜飛的手指。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著滿城璀璨的燈火和夜空閃爍的繁星,口中哺哺道:「新建,我只能讓你失望了……」7三菱吉普車如脫韁野馬般在街道上疾馳。李新建雙眼圓睜,發瘋一樣猛打方向盤,忽左忽右的車輪發出一陣陣尖嘯。前面明明是紅燈,可他沒有看見似的沖了過去。
李新建的大腦里如同翻騰的岩漿。她是他的初戀,是那種刻骨銘心的至情至愛,所以他無法對她釋懷。當汪靜飛不辭而別,突然離他而去時,他把曾學到的所有偵查知識全都運用到尋找她的行動上了,可他一無所獲,一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就這樣在他面前如蒸汽般消失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精神恍惚地度過了最後一個學期。畢業分配到海州后,希望更加渺茫,加上刑警工作的繁忙,他無暇再去茫茫人海里尋訪。但他無時無刻不在惦念著心中的「維納斯」。每當身心交瘁的破案之餘,他總是取出那幀唯一的照片,一遍遍默默地看著,回憶那些和她在一起時的美好時光。這之後,曾有親友給他牽來紅線,也曾有適齡的女士向他拋出繡球,全都被他婉言回絕了。他以前對那些獨身主義者感到不可思議,現在卻完完全全理解了。他相信,如果找不到她,自己肯定也會加人到單身的行列中去,把刑警事業作為唯一的愛人。可今天,像突然離他而去時一樣,她又突然從天而降,出現在他面前,而且已經完全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真真是他始料不及從未想到的。他憤怒、絕望之後緊隨而來的便是茫然、困惑。心裡一遍遍地問:怎麼辦?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8
一輪圓圓的月亮掛在天幕上。浪濤拍岸,水花四濺。張嘯華的肩章在月光下閃閃發亮,李新建跟在他身後。
李新建目光茫然地眺望著海面,緩緩說道:「我在刑警學院讀書的時候,和一位女同學戀愛了。這一愛就是三年。今天她突然以港商的身份出現了,珠光寶氣不說,還進入了海州大廈那個漩渦里。」
張嘯華問:「你們接觸上了?」
李新建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