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虎痴

巧遇虎痴

隨著曹操大軍南下推移,豫州黃巾望風披靡。曹仁、于禁、樂進三路人馬勢不可當,許多城池倒戈投降,唯獨剩下劉辟還在頑抗。而袁術似乎根本沒打算來救援豫州,只顧忙著跟劉備爭奪徐州,搞得他的部下袁嗣一仗沒打完就投降了曹操。在這種情勢下,劉辟孤立無援,始終被曹操主力追襲,最終只有逃竄到他起事的老巢——新蔡縣葛陂。

葛陂乃豫州黃巾根基所在,這座大湖上承鮦水①、東通淮河,方圓達三十里,四圍坡地起伏險要。而就在湖中央的島上,儲存著自大半個豫州搜刮來的大量糧食,足以供給守軍吃一兩年,並且連他們的家屬也居住此處。黃巾軍為了保護這個地方,沿湖岸結營壘,大大小小不計其數,守備兵力超過萬人。

『①鮦水,在今安徽省臨泉縣。』

曹操一至此地便覺頭疼,這裡要是逐個營壘地硬攻下去,得死傷多少人啊?而且黃巾軍掌握船隻,糧草隨時能夠自島上補給,可自己這一邊得從潁川運糧,長此以往耗下去,先斷糧的必定是自己。但如不拿下這個地方,以後劉辟還會反撲,豫州黃巾的禍根永遠剷除不掉。曹操只能暫時紮下大營,不敢輕易挑戰,等曹仁、于禁、樂進三路人馬匯齊再作商議。

此時此刻中軍帳里格外寂靜,沒有人率先發言。夏侯淵、曹洪不見了平日的驍勇傲氣,荀彧、程昱的神機妙算這會兒也使不出來了,就連愛說愛笑的卞秉也不打趣了。眼看仗打到這種僵持的地步,所有人都提不起精神,而曹操的憂慮比別人更多幾分。這次出兵他可是連家小都帶出來了,后營中環氏、秦氏兩位夫人有孕,尤其是秦氏,都有些出懷了,再這樣耗下去,難道要把孩子生到軍營中?另一方面,王必自去安邑遞表章已一月有餘,到現在還不回來,莫非朝廷又出了什麼變故?還有,梁王子劉服自歸附以來,並不肯盡心相助,吃糧卻不做事,他到底有什麼居心?這些愁事攥到一起,使曹操越發鬧心。

就這樣靜了許久,薛悌忽然打破了沉默:「使君,大軍至此既然進不能取,咱們不如迴轉兗州吧。」

曹操暗自打了個寒戰,現在最怕的就是有人提起這件事。這些兗州籍的人一旦提出回軍的建議,如果不答應,不滿情緒馬上就會蔓延開,他轉移至豫州的計劃也會隨之失敗。曹操想劈頭蓋臉把薛悌駁回去,但是又一想,堵住他一人之口又有何用,軍兵里有一半是兗州人,大家的嘴都能堵住嗎?想至此,曹操婉言勸道:「孝威,退軍之議還是不妥……若不拿下葛陂這個據點,袁術必定還會煽動這些黃巾余寇作亂的。他雖不來攻我,僅以流寇擾我也足以為患了。」

「使君想左了。」薛悌笑道:「其實您無需求全責備。只要維持陳留西去之路,開成皋之阻,迎駕至兗州又有何難啊?袁術遠在壽春,即便有意劫駕也是鞭長莫及。」

曹操默不作聲,苦笑一陣:薛悌啊薛悌,你哪兒知道我想的是什麼呀!我根本不打算把聖駕迎到兗州,那離袁紹太近了。咱與他實力相差懸殊,萬一袁紹過河跟我搶天子,咱哪裡抵擋得了?

大夥見曹操不說話,隨即低聲議論起來,幾個兗州人馬上對薛悌的言論表示贊同。荀彧可心知肚明,見這等情形,趕緊開口為曹操解圍:「諸位少安毋躁,且聽我一言。」他處事穩重,在曹營最有威望,一說話大家馬上安靜下來,「大軍遠道追襲至此,恰如十年鑄劍,不可因一時之難而棄磨礪之功。倘現在迴轉,非但賊根未除,只恐何儀、何曼之眾旋而復叛。況兗州自蝗旱之害、陳宮之叛,民生凋敝糧秣不收,非數載不能復原。而葛陂之賊廣有囤積,若能克敵制勝可以盡收其糧,那時我軍便可補給無憂矣!」

聽荀彧這麼一說,不少人都點了頭,唯有薛悌還不大信服,喃喃道:「強取葛陂只恐得不償失,舉大兵而為小用,未免偏激了。」

其實薛悌說得沒錯,若是以兗州為中心而論,曹操此舉確實是舉大兵而為小用;可若是一切設想皆以豫州為中心,那平滅黃巾的意義就不同了。只不過現在沒到時候,曹操的這層窗紗還不能捅破,只能哄著這些兗州派的人。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嬉笑聲,似乎是兩個年輕人在玩笑,這可與帳中嚴肅沉悶的氣氛頗不協調。曹操聽出是曹昂的聲音,霎時火往上撞,把對薛悌的火氣都撒到兒子身上了,沖著外面厲聲嚷道:「何人如此大膽,敢在中軍帳外聒噪?」

此言一出立刻就安靜了,曹昂與曹德之子曹安民邁步低頭進帳,二人還未來得及躬身行禮,曹操便吼道:「出去!報門而入!」

軍中規矩,凡將領告見必由中軍侍衛通報,親信將領則可以直接入內,唯有罪將和俘虜才自報身份。曹操命子侄報門而入,明顯是要懲罰他們。二小不敢違拗,只得耷拉著腦袋轉身出去,在大帳口趨身抱拳、自保名姓。

「末將曹昂告見!」

曹昂是高聲喊完了,曹安民卻半天不出聲,憋了好半天才扯著嗓門道:「小侄曹安民告見!」

軍營里怎麼出來小侄啦?諸人想笑不敢笑,咬著后槽牙看著帳頂忍耐。曹操越聽越彆扭,但這也沒辦法,曹安民並無軍職,是隨家眷來的,報門也只能報這個。

「進來!」

二小這才進帳,但瞧此等情形不敢作揖行禮,很自覺地跪倒在地。曹昂身披鎧甲懷抱兜鍪,曹安民則穿著布衣頭戴皮弁。

曹操一拍帥案:「軍中要地豈容喧嘩,拉出去各打二十鞭子。」

諸人怎能不勸,但還沒開口就叫曹操堵回去了:「誰也不準求情,我今天要整飭軍紀!」

畢竟二小是近親,說拉出去打,哪個兵丁敢得罪?誰也不上前,就連典韋都裝作沒聽見。曹昂是個厚道的,不願叫別人為難,便要起身出去領刑。曹安民卻忽然開口道:「小侄有下情回稟。」

曹操白了他一眼:「說!」

「小侄本不是軍中之人,軍法管我不著。」他一揚臉,笑眯眯看著伯父。

曹操心裡有氣,本來他也沒想治罪曹安民,畢竟曹德只有這一條根,打了對不起死去的弟弟。但是他愛面子,想等鞭子舉起來時再赦回侄子,可曹安民這麼一狡辯,倒把他的火勾起來了:「什麼管不著?你既不是軍中之人,就不應到中軍帳來。」

「伯父,是您……」

「住口!軍中沒有伯父。」曹操又一拍帥案。

曹安民假模假式給自己來個嘴巴,改口道:「將軍,我沒想進帳,是您叫我報門進帳的。」

諸人一聽他這樣狡辯,更是忍俊不止。曹操一擺手:「我叫你進帳是因為你在外面喧鬧,你在中軍帳門口嬉笑也不行。」

哪知曹安民聽罷越發高叫:「將軍執法不公!」

曹操氣大了:「胡說八道,哪裡不公?」

曹安民道:「將軍帶家眷入營本身就是干犯軍法,現在卻要治我的罪,您說這公道不公道?」

「這……巧言令色……」這句話倒把曹操給噎住了,「我說侄兒啊,你……」

「軍中沒有侄兒。」曹安民打斷道。

帳中之人哪兒還忍得住?夏侯淵第一個撲哧樂了出來,他一笑夏侯惇、曹仁、曹純、任峻、卞秉這等近親全跟著笑了。他們都笑了,外人也憋不住了,程昱、薛悌、滿寵都是性情中人,大帳里頓時歡聲一片,連素來穩重的荀彧都不禁莞爾。

曹操腦子都亂了,真拿他一點兒主意都沒有,把手一揚:「滾滾滾!滾回后營,等散了帳我拿家法處置你!」

哪知曹安民還是跪著不起:「將軍執法不公!」

曹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怎麼又不公?」

「既然小侄家法處置,子修為什麼要受軍法?」曹安民說完這句話,大夥不禁連連點頭:原來他是想幫曹昂擺脫罪名,這小子友愛兄弟倒也難得。

「他有軍職在身。」曹操也豁出去了,索性不顧身份與他分辯。

「但他是您的兒子,我是您的侄子,您不能厚此薄彼。要是這樣處置,小侄就該與子修一同挨鞭子。」

「好,那就一起打!」

曹安民把嘴一撇:「但是小侄本不是軍中之人,軍法管我不著。」

曹操兀自不覺:「既不是軍中之人,就不應到中軍帳來。」

「您叫我報門進帳的。」

「帳口也不準聒噪。」

「將軍執法不公!」

「哈哈哈……」這次大夥是放聲大笑了。曹安民兜個圈子,又把話繞回來了。眾人一笑,曹操也明白過來了,這樣爭辯下去永遠也辯不倒侄子,不禁也氣樂了:「你小子哪兒學的這一套鬼把戲?」

曹安民也真夠莽撞的,用手一指卞秉:「從小跟舅舅學的。」

曹操白了小舅子一眼,又擰著眉毛瞪著侄子:「胡鬧!帳中不準隨便亂指,也不準喊舅舅。」

「您既然問我,我能不答嗎?」曹安民永遠有理,「要是不答就犯軍法了。」

「出去!」

「您還沒赦子修呢。」

荀彧實在看不下去了,插口道:「將軍啊,姑且看在他們兄弟孝悌和睦的份上饒恕了吧。」

胡鬧了半天,曹操氣早消了,指著曹安民鼻子道:「看在文若的面子上就算了……下次不許!」

二小道謝起身,曹昂這才敢說話:「啟稟將軍,非是我等無故喧鬧,只因方才我與安民帶兵探查敵營,發現一件離奇之事。」

「你怎麼能帶他去探查呢?」曹操頗為不滿,這倆小子膽太大了。安民要是讓敵人傷了,他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弟弟。

「是我非要跟著去的。」曹安民趕緊替兄長遮掩。

曹操懶得跟這能說會道的侄子計較了:「你沒有軍職,以後不許了……剛才到底發現什麼了?」

曹昂拱手道:「葛陂西邊有一座忒大的營壘,地處衝要之處,四圍磐石堆砌,頗為牢固,比其他的土壘大得多。我們以為是劉辟所在,便稍近些觀看。哪知此處高立『許』字大旗,另有鄉勇打扮的人在壘上把守,每當黃巾賊經過,守壘之人以飛石投擲,似乎視之為敵。那裡屯駐的必定不是黃巾賊。」

曹安民補充道:「這座石壘立於葛陂正西沿岸,方圓一里之內都沒有其他營寨,這可是個機會啊!」

這席話可把所有人的精神都提起來了:若是黃巾另有敵人在此,便可以爭取過來共同破賊,況且這座石壘地處衝要,若能藉此在葛陂沿岸打開一個缺口,戰局立時便可扭轉。

「此言當真?」曹操手據帥案站了起來。

「軍機大事,小侄哪敢欺瞞伯父?」曹安民又失口了。

曹操這會兒也不管軍營里有沒有伯父了,興奮地繞出桌案:「子修、安民帶路,點三百虎豹騎帶我前去觀看。」

「將軍不可以身犯險。」荀彧趕緊提醒——昔年在壽張,曹操與鮑信輕騎巡查地形,突遇黃巾襲擊,鮑信戰死陣中。自此之後,大家一直盡量避免讓曹操輕兵出營。

「不礙的!」曹操一擺手,「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賊人守備有餘,攻戰不足,此去料也無妨。」

曹安民又湊上前擠眉弄眼道:「小侄沒有軍職,不得相隨。」

曹操一拍他腦門:「好小子,暫授你軍中書佐之職。」

「謝將軍!」曹安民一改懈怠之態,跪倒在地。

「別磨蹭了,速速領路。」曹操笑呵呵掃視眾人,又囑咐道,「我不在的時候大家緊守營帳,不可鬆懈。」

「諾。」眾人起身領命。

曹操走到帳口,忽然又伸手喚過夏侯惇,耳語道:「你要好好提防劉服那小子。」

曹昂點的這三百虎豹騎可謂精中之精,盔明甲亮快馬長槍,更有典韋全身披掛,保著曹操父子趕奔葛陂西面。雖然知道敵人堅守不出,但小心起見還是捲起旌旗朝南面遠遠繞了個大圈子。直到那個獨特的營壘附近,才猛然轉過去,所幸正有一處密林土坡,曹操便命令大夥隱於林間遠遠觀望。

這座巨大的石壘方圓有半里多,正卡在葛陂西面的山坡上,周圍一里以內並無其他黃巾土壘,整體是用磐石堆砌,有一扇柵欄門,外設拒馬鹿角。雖然壘牆高度參差不齊,但最低處也有一丈五尺,這絕對是耗費不少人力才建起來的。石壘上端圍著木頭柵欄,有鄉勇模樣的人手握大刀把守,當中一桿錦繡的大旗,上寫斗大「許」字。

曹操看得分明,似乎不是黃巾的營壘。剛要回頭跟兒子說話,忽聽一陣喧鬧,打北面來了群黃巾賊,大約有四五十人,還推著一輛大車,正奔那座石壘而去。

「好像是運糧的。」曹安民插口道。

「若是給這座石壘運糧,那他們就是一夥的。」曹操泄氣了。

「不會吧,剛才明明看見他們飛石打賊,怎麼這會兒賊人反給他們送糧食呢?」曹安民低聲嘀咕著。

只見那些黃巾兵來到石壘附近就不敢往前走了,可能真是害怕飛石投擲,有幾個兵抬頭向把守之人喊話。因為離得遠,曹操他們也聽不清楚,恍恍惚惚似是要叫什麼人出來。喊了一會兒話,那些運糧的黃巾兵又都坐下了。

看了一陣子沒動靜,曹安民可綳不住了:「將軍,他們坐下了。趁這機會搶他們糧,宰了這幾個王八羔子。」

曹操瞥了侄子一眼:「這樣的蠅頭小利算什麼?你沒看見把守之人少了一個嘛,這必定是去通稟什麼人了。」

叔侄正說話間,就聽嘎啦啦一陣響,曹操閃目觀瞧,險些驚下馬來——但見石壘柵欄門大開,二十個鄉勇手持棍棒雁翼式列開,當中走出個相貌猙獰的黑臉大漢!

此人身高八尺有餘,瞧不出多大歲數,腰大十圍,臂膀寬厚,大粗腿,穿一件玄色大袍,下面是兜襠緄褲,春風料峭的天氣他竟敞著懷,露出一巴掌寬護心毛,黑黢黢的身子,肌肉一塊一塊,倒似磐石般結實。再往面上觀,黑黝黝的一張寬額大臉,高挽牛心發篹,闊口咧腮,濃眉毛大鼻子,二目突出眶外,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壓耳毫毛連鬢絡腮,宛如一個遍體烏黑的怪物!

那人乍著膀子一出來,黃巾兵也嚇壞了,全都手握鋼刀站起來,你來我往與黑漢子說話。又過了一陣子,只見那黑漢子一招手,又有人自石壘里牽出頭膘肥體壯的耕牛來。

「我明白了。」曹昂道,「賊人要拿糧食換那大漢的牛。」

正如他所料,黑漢子與黃巾兵說了半天話,似乎是在討價還價。按理說,一頭牛換一車糧食並不划算,因為一車糧有吃完的時候,但耕牛犁地可以有吃不完的糧。可現在兵荒馬亂種不成地,耕牛困在營壘里就成廢物了,一頭牛宰了絕沒有這一大車糧食供應的人多,天氣轉暖牛肉也不好存放,倒不如換成糧食。這也能看出,黑漢子的壘中恐怕沒什麼糧食了。

少時間他們已經談妥了,牛趕到黃巾一邊,連糧食帶車都給了黑漢子,雙方笑呵呵的,似乎還說了幾句客氣話。黃巾兵哄著牛便離開了,黑漢子也叫手下推糧車,眼看著糧食慢吞吞進了營門——令人驚愕的事情出現了!

黑漢子忽然放開腳步,獨自追趕已經走遠的黃巾兵。曹操等人全看愣了,不明白他要幹什麼。只見那黑漢子健步如飛,不一會兒就躥到黃巾群中,左一推右一撞,七八個人立時倒地。他不取人性命,卻伸出大手一把抓住了牛尾巴,矬身往肩膀上一搭,拽著牛就往回跑!

那頭大牤牛看樣子足有三四百斤,犯起性子來更是兇猛難當,到了黑漢子的手裡竟然一點兒力氣都使不出來了,生生被他拽得倒退。這牛本是哞哞低鳴的動物,這會兒也疼得嗷嗷高叫,聲音傳得老遠,它大瞪著牛眼、甩著腦袋、四蹄亂刨,卻被大漢拽得前身著地站不起來,生生讓人家拖著往回跑。

前面還有牽牛的人呢!這會兒早嚇傻了,連撒手都忘了,也被拽了個趔趄。繩子似乎纏在手上了,怎麼也爬不起來,竟也如拖死狗般被拉了過去。黑漢子額頭青筋迸露,連連大吼繼續往回蹬,硬是拖著一頭牤牛、一個活人奔回百餘步,眼看就要到石壘門口了。黃巾兵可嚇壞了,呆立半晌才反應過來,趕緊提刀追過去。但這四五十人誰也不敢靠近大漢一步,只虛晃著刀,走三步退兩步地喝罵。黑漢子把牛拽了回去,轉過臉來,瞪起鈴鐺般的大眼睛喝道:「不怕死的就過來啊!」這一嗓子彷彿打了個霹雷,嚇得黃巾兵紛紛倒退,連林子里的曹操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曹家父子驚愕至極,隱在樹木間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到聽見大漢喊嚷,曹操才回過神來,與兒子對視了一眼——這是咱老家譙縣的口音啊!再次抬頭觀看『許』字大旗,曹操隱約想起了什麼。

這會兒可熱鬧了,隨著大漢那聲吼叫,石壘里閃出一大群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手裡刀槍棍棒什麼都有。那幫黃巾兵一見形勢不妙,也顧不得牽牛的同伴,撒腿就逃,不少人連刀都扔了。牛沒牽走,反倒白送人家一車糧食,還搭上一個兵,這筆買賣他們可賠大了!最可憐的是那個牽牛的,被拖了個半死,衣服也破了,滿臉都是血,被那些鄉勇綁了個結結實實押進營壘。

眼見黑漢子這夥人趨身撿那些兵器,曹操微然一笑,扭頭對馬旁的典韋道:「早聽說過倒曳牤牛,今天可開眼了,真天下無雙的力氣。」

典韋耷拉著大胖臉:「哼!什麼天下無雙,我也有這本事啊!」

曹安民一聽就來精神了:「典君,你敢不敢與他較量較量?」

「有何不敢?」典韋一努嘴,「大戟我可帶著呢!」

「那你去啊!」曹安民想鼓動他過去。

「我與他無冤無仇比劃什麼?」

「試試誰力氣大唄。」

「比這幹什麼?」典韋不屑一顧。

曹安民一揣手:「哦……你害怕了,不敢呀。」

「我敢去。」

「你就是不敢。」曹安民沖他輕蔑地擠擠眼,「不敢就算了吧!」

「我敢!」典韋見他輕視自己,頓時怒不可遏。

曹昂見安民故意挑唆,想要制止他胡鬧。曹操卻橫鞭攔住,似乎縱容侄子這麼激將。典韋本就缺心眼,曹安民的嘴比畫眉都巧,三繞兩繞就把典韋惹惱了,都顧不上曹操傳令與否,從地上拔起那對八十斤的大鐵戟,一猛子就衝出去了。

曹安民樂不可支:「快看熱鬧啊!這兩個傢伙膂力差不多,子修你猜誰贏?」

曹昂氣大了:「你當這是鬧著玩嗎?這是玩命啊……」

曹操一點兒也不著急,笑道:「吾兒不必緊張,那漢子也是個莽夫,頂多單打獨鬥,不會群起傷人的。」

典韋甩開大腳往前跑,肉大深沉,加上一對八十斤的傢伙,每邁一步就是一個大坑。眼瞅著那黑漢子就要回寨了,他一聲斷喝:「站住!你給我回來!」

他這嗓門也不小,把那一群人都給鎮住了,眾人扭頭一瞧,連黑漢子都嚇了一跳——見典韋身有九尺,比自己還高半頭呢!身披鐵甲,頭戴纓盔,手拿一對出了號的大戟;一張說黃不黃說綠不綠的大臉蛋,大眼睛,獅子鼻,菱角口,整個腦袋跟個大冬瓜一樣。手裡那對傢伙太扎眼,短戟見的多了,可沒見戟桿這麼粗,枝子這麼大的。

「你、你……幹什麼?」黑漢子也懵住了。

「咱倆比比誰厲害!」

「我又不認識你!比什麼?」黑漢子一看就知道他不是黃巾賊,但卻搞不清從哪兒冒出這麼個傢伙。

「不認識也得比,你不就拉回一頭牛嘛,算得了什麼?有本事贏我這對戟。」典韋也真敢說,「不比就是他媽混賬王八蛋!」

大夥一看——這是個瘋子呀!各擺刀槍就要動手。那大漢攔住手下人,咯咯怪笑道:「比就比!以為我怕你了嗎……給我拿傢伙!」果如曹操所料,這也是個混人。

黑漢子一說拿傢伙,倆棒小夥子扛出桿大鐵槍來。那槍桿完全鑌鐵打造,足有鴨卵粗細,壓得兩人直打晃;槍頭不是尖的,跟個大鏟子似的,掛著黑纓子。曹操可識得這路東西,喚作虎頭霸王矛,因為所需力氣太大,傳說自光武爺帳下雲台大將姚期之後,便很少有人使用了。

那黑漢子伸手抓過大槍,雙手一挺似乎毫不費力,嚷道:「白大個,你說怎麼打?」

典韋哪管那麼多,舉起雙戟就砸:「黑大個,你接著吧!」

耳輪中就聽哐的一聲,雙戟已經砸到了大槍上,把黑漢子震得倒退好幾步,若身後無人擋著他就躺下了。

「好厲害呀……」黑大個穩住身形,跟著一擰槍桿,「瞧我的吧,看槍!」這路打法真新鮮,沒動手先告訴人家看槍。

說是看槍他可並不刺,而是向前兩步蹦起來舉槍來砸。原來這位是項羽那一路的本事,霸王摔槍式,硬砍實鑿地來!典韋見狀趕緊舉戟招架。耳輪邊又是一聲巨響,槍是架住了,可典韋站立不穩,一條腿跪在了地上。他有一身重鎧,在步下本有些吃虧,索性扔了左手戟,就拿著一支跟黑漢子斗。

那邊你摔一槍,這邊我砸一戟,兩個人的膂力旗鼓相當,鬥了個平分秋色。連林子裡面帶林子外面的人全看傻了,剛開始還張著嘴瞅著,後來就忍不住笑了——這不是打仗,這是打鐵啊!

兩個人乒乒乓乓打了二十多個來回,最後都累了,耷拉著手裡的傢伙噓噓直喘,兩對大眼珠子兀自互相瞪著。忽聞馬掛鑾鈴之聲,曹操一馬當先趟入陣中,手指大漢高叫:「君可是沛國譙縣許褚許仲康嗎!」

「啊?!」黑漢子一愣,緩了口氣,「你怎知我名姓?聽口音……你也是譙縣人嗎?」

「哈哈哈……」曹操大喜,連忙拱手道,「許壯士,吾乃鄉人曹孟德,現居兗州牧之職,特來領兵平亂。」

哐啷一聲,許褚的鐵槍落地。他呆立了一陣,突然仰面號哭起來。就在他身後,那些生龍活虎的小夥子們也已經哭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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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聖人:曹操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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