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節
秋去冬來,冬去春來。轉眼間,又一年過去了。
在黃三木三十一歲這年春天,青雲市動了一批幹部,其中,市地質礦產局局長將升任市商業局局長。礦產局是二級局,局長屬副局級,但油水很足。商業局是一級局,現在效益卻不怎麼樣。礦產局長已經當了好幾年,要吃也吃夠了,很想再上個台階,市委書記包伽就滿足了他的要求。在派誰去接替他擔任礦產局局長這個問題下,市委常委們發生了爭論,人人都想把自己熟悉的人推薦上去,包伽一下子定不下來。
最後,市委副書記洪一之跟市委書記包伽說了:既然大家爭來爭去,不如再換個人。
包伽說:這個人應當是大家不會有意見的人,否則他這個書記也不好當。洪一之就說出了他女婿的名字。
黃三木是部裡面的辦公室主任,再上一個台階,就是副局級,在所有的副局級領導幹部中,全市就算礦產局、機關事務管理局和標準計量局這三個局的局長吃香了。把洪一之的女婿安排上去,其他人自然不敢再爭。況且,洪一之在趕走曹金郎的鬥爭中是有功的,照顧一下也完全應該。包伽就答應了洪一之提議,並且跟幾個書記都碰頭議過,就等著開常委會通過一下了。
黃三木得知自己將升任市礦產局局長,高興得像是發了瘋,晚上怎麼也睡不著。礦產局局長、黃局長——這是多麼吸引人的字眼啊!自己在青雲市熬了這些年,終於熬到了頭,要熬出眉目來了。
他到礦產局去偷偷看過了,以前來過幾次,這一次感覺卻不同。他細細地觀察了一番,發現這幢樓真是氣派,簡直比市委大樓還氣派。今後,他就要成為這幢大樓的主人,在這個小小的王國里做國王了。
小轎車他是看到過的,那是一輛紅色的皇冠轎車,又豪華,又氣派。這個規格,一般的局長是不能坐的,但礦產局長可以坐,因為礦產局同時又是礦產公司,作為企業頭頭,轎車的排氣量是可以不受限制的。今後,皇冠將屬於黃三木了,黃三木將坐著皇冠,到青雲各地,到更遠的地方去。
黃三木馬上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溫小夏,溫小夏很替他高興,那天晚上,兩人就徹徹底底地玩了一通。不過,長此下去,也不是個事情,在外面幽會,是很容易暴露的。溫小夏想了個辦法,建議在郊外農民家裡租一間房子,以後兩個人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了,就像尋常夫妻一樣。溫小夏在城東罐頭廠附近找了間房子,進進出出很自由,不會暴露目標。黃三木看了很滿意,當晚,兩人就在房間里玩了一次。
最讓黃三木不滿意的,就是洪葉了。他的地位越是上升,就越是想有美人相伴。可惜,洪葉太黑了,長得太不爭氣了,黃三木實在是太失望。
洪葉到娘家吃飯去了,晚上,黃三木在家裡一個人喝酒。喝到一半,就又唱了起來:你怎麼這麼黑!你怎麼這麼黑!
說你是黑炭,黑炭沒你黑!
說你是塊煤,煤也沒你黑!
……
你怎麼這麼黑!你怎麼這麼黑!
你怎麼這麼黑!你怎麼這麼黑!
唱完了這首,他又想起了溫小夏的白嫩,就胡編亂唱道:
你怎麼這麼白!怎麼這麼白!
說你是朵雲,雲沒你白!
說你是堆雪,雪也沒你白!
……
你怎麼這麼白!你怎麼這麼白!
你怎麼這麼白!你怎麼這麼白!
晚飯後,黃三木坐上黃包車,就來到城東那間房子里。溫小夏早已在那裡,笑吟吟地等著他了。
這間房子,不屬於洪葉,也不屬於溫小夏老公,它完完全全地屬於黃三木和溫小夏兩個人。
在黃三木的心目中,這是他們兩個的新房了。
正當他們玩得火,玩得入魔的時候,房間上面閣樓上,躲著幾個壞蛋,他們正舉著錄相機在偷偷地拍攝著這一做愛場面。
第二天,他們將這個錄相翻錄了十盒,分送給青雲市現有的九個常委,剩下一盒給了洪葉。
在錄相盒裡,還附了一封信,信里寫著錄相里的兩個主人公的姓名和做愛的時間、地點。
本來,下午是開常委會通過市礦產局局長人選的,這樣一來,黃三木的事就擱淺了。特別是當這件事得到證實后,黃三木當局長的事,就算徹底泡湯了。
洪一之臉色很難看,他把黃三木狠狠地罵了一頓,一邊罵,一邊拍桌子,黃三木低著頭,一聲不吭。
洪一之道:你知道錯不?
黃三木道:我知道錯了。
洪一之換了個語氣,長嘆一聲道;我也不想過多地責備你,講得再多也沒用了,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的問題是怎麼處理,怎麼樣把它應付過去。
洪一之道:這件事,市裡領導都知道了,你這個局長是當不上了。不過,只要你知錯改錯,向洪葉道歉,取得她的諒解,我這把老骨頭,還可以再幫你一次。
他看看黃三木沒吭聲,就繼續說道:市紀委肯定是要處分你了,局長不能當,說不定辦公室主任也要撤。不過,可以到經濟部門去干,搞個經理乾乾。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否則,你這輩子算是完蛋了。我可以幫你,但有個前提,就是你自己主動向洪葉請罪,取得她的諒解。
黃三木從天堂掉到了地獄里,腦袋裡黑黑一片,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他不敢去找洪葉,就躲到盛德福家裡去了。盛德福也把他講了一頓,他已聽說這件事了。
盛德福向他透露了一個信息,說這件事是礦產局副局長鄭元富指使人乾的,因為在洪一之提名黃三木當局長之前,他當局長的可能性最大,而且市長宋文侃是全力支持他的,後來洪一之一插手,他就沒戲了。所以,他就派人幹了這件事。黃三木自以為和溫小夏的事很牢靠,事實上,青雲鎮上已經有好多人知道他們的事了。這真是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幾個晚上,黃三木都和溫小夏在一起。兩個人在商量今後的出路。特別是黃三木,是繼續在仕途的邊緣上攀登,向人搖尾乞憐,還是藉此與洪家決裂,與溫小夏結合。
溫小夏勸他乾脆離婚,她自己也離婚,然後兩個人結婚,並且遠遠地離開青雲。黃三木想來想去,也覺得只有這個辦法了。官場上爭來斗去,又有什麼好留戀的。況且,他這輩子也不可能當上大官了,最多在青雲鎮上做點小生意,當個小經理,實在沒什麼意思。
黃三木問溫小夏,離開青雲後去哪裡。溫小夏說:去海南島。
溫小夏說:我有個舅舅,在海南開飯店,生意很好,他早就寫信來叫我去了,當時我正和你好,捨不得走。現在,我們不如趁機離開這裡,到海南去結婚。
黃三木回到家裡,洪葉已經哭了好幾天了,眼睛哭腫,眼圈哭黑了。
黃三木看了很心痛,就說:洪葉,是我對不起你!你打我吧!
洪葉罵道:你這個騙子!你這個偽君子!我真是不相信!我對你這麼好,你竟然背著我干這種勾當!我還有什麼臉見人啊!
黃三木道:你就原諒我吧!
洪葉道:其他事情都可以原諒,只有這一件,是永遠不可以原諒的,我們的關係,到此結束了。
黃三木本來就沒想再繼續和她過下去,只不過想勸她一下,讓她不要過於傷心。
兩人不再多說些什麼,就偷偷地辦了離婚手續。當洪葉把已經離婚的消息告訴父親時,洪一之忽然間蒼老了許多。
黃三木把房子和家用電器都讓給了洪葉,因為這些東西原本就是她的,只是把十萬塊錢存摺拿出來,自己分到了五萬塊。然後,就在樓下柴棚間里暫時安了床,在這裡度過了最後的幾天。
溫小夏也和丈夫離了婚,在財產分配上,也和黃三木差不多。
溫小夏住進了黃三木的柴棚間,兩人就不再去上班了。
在柴棚間里,黃三木將溫小夏剝得赤條條地,發狠地佔有她,在她身上運動著,嘴裡不停地罵著。
完了后,溫小夏撫摸著黃三木的臉,說:剛才你罵我是婊子?難道我在你的眼裡真的是個婊子么?
黃三木道:不!不是的。只是我在想另外一個問題。
黃三木目光定定地,說:我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美好的東西,這個世界,這個社會,就像是一個美麗的婊子,一個被迫出賣自己的婊子。我很愛她,也很恨她。別看她長得漂亮,她能給人歡樂。可她下賤,她只把自己的美,自己的歡樂奉獻給那些有錢的人,有權有勢的人,會投機鑽營、賣乖賣巧的人。對於一個正直的人,一個認真的人,她什麼也不會給你,你什麼也得不到。
溫小夏道:我聽不懂,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也許,你的打擊太大,想得太多了吧。其實,這個世界還是挺美好的,只要我們真心相愛,今後會生活得很好的。
黃三木道:我相信,我只是不甘心,這麼多年的努力,我不甘心啊!
溫小夏道:別再想這些了,我們好好準備一下,早點去海南吧。
黃三木道:去海南是好,不過,我這個人從小自尊心強,從小不甘居於人下,到飯店裡打工干雜活,我是不太願意的。
溫小夏道:不會的,你可以做個管理人員,有我舅舅在那裡,你怕什麼呢?
黃三木道:要是我們有錢就好了,可以自己單獨開一個,至少,可以自己主管一部分生意。
溫小夏道:我有八萬,你有五萬,總共是十三萬,太少了。
黃三木問:你們家裡條件蠻差的,哪裡來的八萬塊錢?
溫小夏道:有一部分是我的私房錢,我把錢存到銀行里,為了防止他偷去賭博,就把存摺撕了,只記下號碼。最後,憑這些號碼到銀行里去取錢就。
黃三木道:沒想到你如此精明。
溫小夏道:這不是我發明的,是學來的,人家早這麼幹了。
黃三木忽然想起邵穎給他的那張紙頭,就從皮夾里找出來看了。紙頭上的字是:黃三木、1490000、210000721322。
他知道了:這裡面有大明堂!
第二天,他就來到了城南信用社,因為他聽邵穎說過,她的錢是存在城南信用社的。
黃三木把號碼一對,果然是邵穎以他的名義在這裡存的錢。就這樣,黃三木憑這張小小的紙條,就一下子領出了一百四十九萬塊現金。
邵穎啊邵穎,你為什麼不把這些錢給父母親戚,而要送給我黃三木呢?對了,她一定已經預知了檢察院的行動,如果給了父母親,到時候一抄家,這筆錢還是要沒收歸公,那就毫無意義了。於是,他就把這筆錢送給了這個自己非常喜歡、卻又缺乏情義的黃三木。
皮包里拎著這疊沉甸甸的錢,想起這個曾經深愛著他的女人,黃三木眼裡一酸,覺得自己是太對不起人家了。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三十多年,別人對不起他的很多,自己對不起別人的也不少啊!
在一個陰冷的早晨,黃三木和溫小夏坐上了開往南州的客車。他們將從南州坐火車去南方。
青雲江很清,青雲鎮很靜。黃三木望著這片他曾經奮鬥過的土地,覺得這片土地很可愛,也很可恨。隨著客車的開動,在青雲鎮即將在眼裡消失的那一刻,黃三木的眼角湧上了一股東西,可是,他堅強地剋制住自己,沒讓它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