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童話城塌方的原因很快就查清了。過了兩天,市電視台派了記者,在現場做了如下的報道:

「從初步調查取證的結果來看,童話城工程塌方不是一個偶然事件,為什麼這麼說呢?一是承建方在整個施工過程中存在著嚴重的偷工減料、粗製濫造現象,該工程用的鋼筋、水泥的標號都不合規格及質量要求。尤其是就地取材,用了大量的風化石做材料,成為導致此次塌方事件發生的主要原因;二是,我們在調查中發現,承攬此施工任務的施工單位無相應資質,無有效圖紙,因而,童話城被修成豆腐渣工程也就成為必然。為此,該工程的乙方法定代表人龐占田已被有關部門刑事拘留……」

龐占田被拘后,公安部門對他馬上進行了審訊。龐占田此時已經得知江濤看病那二十萬是呂陽給的,就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把黑鍋往呂陽身上推。他痛哭流涕地說:「是呂陽剋扣了二十萬的工程款,給了市紀委書記江濤,讓江濤給他老婆治病,才惹出這大漏子的……」還說,「這是呂陽臨死前親口說的,你們不信,去問江濤好了。」

彭懷遠聽說了以後,十分生氣,他火往上涌,騰地站起:「叫江濤馬上回來!」

常守一聽了,暗自竊喜。

江濤回到市裡,屁股還沒坐穩,就參加了由彭懷遠主持的常委會議,專門討論對呂陽的定性問題。

常守一第一個發了言:「呂陽這個人,我比在座的都熟悉。當年我還是駝嶺縣縣委書記的時候,呂陽就是我的部下,這個人勤勤懇懇,忠厚老實,我非常欣賞他。但是,欣賞不是沒有原則的欣賞。他後來開始違反黨的紀律,亂送手機,在群眾中造成了惡劣的影響,給千山市以及駝嶺縣的工作造成了極其被動的局面。他被撤消縣交通局局長職務后,到了桃花源開發區,依然不思悔改,無組織無紀律,公然發展到了侵吞公款的嚴重程度,以至於使童話城工程出現嚴重塌方,所作所為,簡直令人髮指,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樣的幹部雖然是因為救人而死,但不應縱容遷就,為了嚴肅黨紀,教育黨員幹部,對呂陽必須以貪污犯論處,對童話城塌方事故,他應該負完全的責任。」

彭懷遠點點頭說:「我同意守一同志的意見,呂陽要以貪污犯論處。相對於貪污公款這樣惡劣的事件而言,英勇救人這樣的壯舉,只是其人性的一個側面。是支流,不是主流;是點,不是面。」

江濤聽了,激動地站起來:「我說兩點,一,呂陽挪用公款二十萬不假,但他並沒有攫為己有,而是用在了救人上面。這說明什麼呢?說明這個人過於講人性而忽略了黨性,過於講義氣而缺少組織紀律性,是一個有著嚴重缺陷的黨員幹部。但因此就把他定為貪污犯,理由不夠充分。他只是挪用而已。希望同志們對此應有所區分。二,一些媒體報道說他不抓工程質量,這是沒有根據的,問一問在現場施工的工人就會知道,呂陽曾經兩次讓施工隊把不合格的地方砸掉返工,因此可以說,在工程質量問題上,他是把了關的,只是做得還遠遠不夠。因此,呂陽對童話城的塌方,只能負間接責任。綜上所述,我認為,對呂陽這個人蓋棺論定,應該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在對童話城工程塌方事故進行深入細緻的調查后,再下結論。」

話音剛落,常守一騰地站了起來:「江濤同志,你如此不遺餘力地為呂陽辯解,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很簡單,就因為呂陽挪用的二十萬沒有送給別人,而是送給了你。你和他沆瀣一氣,慷國家之慨,肥一己之私慾,我認為你沒有資格對呂陽品頭論足。你如果明智,有對黨對人民負責的態度,應該引咎辭職。」

眾常委聽罷,一片嘩然。江濤努力壓制著自己一觸即發的情緒,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彭懷遠說:「守一同志,我們這個會是討論對呂陽的定性問題,不要轉移了話題。」

常守一說:「我一點也沒有轉移話題。在二十萬這個問題上,呂陽、江濤成了一個缺一不可的整體。據江濤同志自己講,他愛人做手術的二十萬不知道是誰給的,可這話誰能相信?你既然不知道這二十萬的來歷,又怎麼敢花呢?我認為,江濤同志應該向組織坦白這個問題。」

這番話,應該說相當具有殺傷力,眾常委聽罷,都看著江濤,想知道江濤會是個什麼態度。

江濤慢慢地站了起來:「我以自己二十五年的黨齡保證:在呂陽死之前,我確實不知道那二十萬是誰給的,當時只是救我愛人心切,大夫讓簽字時自己也沒有過於堅持。現在,我對我所做的一切感到後悔莫及。毛主席曾經說過,共產黨人除了人民的利益,沒有自己特殊的利益。我應該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任,我接受守一同志的建議,引咎辭職,請組織批准。」

江濤說罷,離開座位,慢慢地挪到門口,開門走了。眾常委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紛紛議論起來。

過了兩天,彭懷遠找江濤談話,通報了會議討論的結果:「常委們討論以後,又請示了省里,決定讓你停職反省一段時間。你有什麼想法和意見,不要藏著掖著,也可以說說。」

彭懷遠短短的幾句話,在江濤聽來,卻不啻是晴天霹靂,他身子晃了兩晃,艱難地道:「彭書記,我本人……沒啥,服從組織的決定。還有,關於那二十萬,我表個態,就是砸鍋賣鐵,停我二十年的工資,我也要還!」

和彭懷遠談完話,江濤回到家,已是深夜,趙鳳蘭還沒有睡覺,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等著他,江濤一進屋,她馬上迎了上來:「才給你做好了疙瘩湯,吃吧。」

江濤望著自己的結髮妻子,一時間竟無語哽咽,良久,他才傷心欲絕地道:「鳳蘭,從今兒起,江濤……回家了……」

趙鳳蘭深情地望著他說:「你知道嗎?打今兒起,我這顆心才算是真的落了地啊。」

江濤被停職反省,常守一、范東、馬懷中、孫陪學等人彈冠相慶,在月光大酒店搞了一個小型的聚會,正喝得帶勁,金雅麗來了:「喲,你們幾個在這兒開懷暢飲,怎麼也不叫我一聲啊?不管怎麼說,今天這場晚宴應該有我參加吧?」

范東說:「應該,應該,金局長,您快請這邊坐,小姐啊,添一副碗筷。」

金雅麗端起杯來,嘩地將酒倒滿:「天道公平,是不會放過一個惡人的。我敬大家一杯。」

常守一聽了,打斷了她的話,對孫陪學說:「老孫,從明天起你就主持紀委工作了,來,喝了這杯酒,祝你早日扶正。」

這就這一句話,這次酒宴的性質就巧妙地被改變了。

酒席宴罷,常守一回到套間,發現丁文瑾早已在這裡等候,正站在面窗的位置向外眺望著千山的夜景。

常守一走過去,扶住她的肩膀:「文瑾……」

丁文瑾回過頭來,面帶憂鬱。常守一問:「怎麼,你……不高興?」

丁文瑾一字一頓地:「告訴我,我在桃花源的投資,到底能不能有錢賺?」

「為什麼問這個?」

「回答我。」

「文瑾,這你讓我怎麼回答?桃花源的各項建設項目正在運行當中,常言說的好,是果樹總要開花。但結果如何,只有秋天才見分曉。」

「聽得出,你對開發桃花源的信心已經不那麼足了。」

「哪裡,我信心依舊。」

「守一,你照照鏡子,我感覺你好像老了幾歲。」

常守一有些吃驚,他踱到鏡子前看著自己,狐疑地道:「沒有那麼可怕吧?」

丁文瑾走到他身邊說:「你知道嗎?我感覺自己像在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越來越不能自拔。一切的跡象表明,桃花源開發區,危機重重。」

常守一說:「你太悲觀了。」

丁文瑾馬上反問了一句:「那,你怎麼解釋童話城的塌方事故?」

常守一想也不想便說:「呂陽之過。」

丁文瑾不解:「為什麼這樣說?」

常守一走過去抱住她的肩膀:「我必須把事實真相告訴你,我也沒有想到,一個口口聲聲廉潔自律的紀委領導幹部,在自己妻子病重的時候,居然把手伸向了開發區的工程。二十萬哪,不是個小數目。」

丁文瑾聽了大吃一驚:「誰?」

「江濤。」常守一一字一頓地道,「江濤從呂陽手裡拿走二十萬工程款,才導致這場悲劇的發生。」

丁文瑾聽了這話,頹然坐在沙發上,半天不語。常守一走過去,坐在她身旁:「有些人貌似正人君子,滿嘴公正廉明,可實際上呢,卻是一肚子男盜女娼,這樣的人居然也蒙蔽了你的雙眼。我還記得前一段你說過的話,你說在他面前,有一種安全感。」

丁文瑾站了起來:「給我杯水喝。」常守一問:「喝露露還是喝可樂?」

丁文瑾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喜歡什麼。」

常守一笑了,他知道,丁文瑾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呂陽妻子和張小山他們萬萬也沒料到呂陽會被定性為貪污犯,到了呂陽下葬這一天,他們靜靜地守在醫院太平間門口,不讓馬懷中等人進去搬屍體。

馬懷中勸呂陽妻子道:「弟妹,你聽我說,不管怎樣,先讓人入土為安。」

呂陽妻子無動於衷,半天才哽咽著:「你說,他……怎麼成了貪污犯?啊?你說,他怎麼成了貪污犯?」

張小山喊著:「呂陽是為救俺死的,啥時候你們當官的把他評為烈士,啥時候俺讓你們進太平間。」群眾也跟著喊:「對!不評烈士,不能進太平間!」

正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江濤和耕耕老漢向這裡走來。小山一見,趕緊迎上去:「江書記?你……沒事吧?」

江濤這才知道小山已經了解了自己的境遇,他無聲地拍了拍小山的肩膀,走到呂陽妻子面前:「弟妹,聽我一句話,讓呂陽兄弟,走吧……」

江濤發了話,眾人不再阻攔,當天下午,呂陽的遺體火化了,骨灰埋在了離家不遠的山坡上,方向正迎著每天升起的朝陽。眾人都走了之後,啞巴三子跑到墳前,於是一個個單音節的聲音,整個晚上都在靜謐的夜空中回蕩:

——啊――啊――

給呂陽下完葬,小山回到家裡,正看見張大娘做了一碗雞蛋挂面端給紅花吃,小山不知咋地從身上冒出一股邪火,走上前,砰地拍了一下桌子,怒睜著雙目吼了一聲:「憑啥?」

紅花委屈地低下了頭。張大娘說:「你個混小子,又發啥神經?」

張小山瞪紅花一眼,不緊不慢地開了言:「別以為俺啥也不懂,其實俺心裡跟明鏡似的,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種,俺清楚。前一段不說,算俺忍了,現在,他們又把髒水潑到俺的救命恩人頭上,還連累了江書記,不行!」

紅花問:「你想咋樣?」

小山氣哼哼地:「俺不想咋樣,俺也不會咋樣。」話雖這麼說,小山還是像示威一般,把自己剁過一個手指頭的手拍在桌子上。

第二天,常守一來到月光大酒店自己的工作套間,剛一進門,就發現地上放著一個紙條。那上面寫著:三天之內,交出二十萬,否則,你的那點事,全抖摟出去。

常守一看了,大吃一驚,拿起電話問服務員剛才誰來過這個房間,服務員說沒見有人來過,常守一聽了,大發脾氣,罵罵咧咧地道:「瞎他媽的扯。」

又過了兩天,常守一去市府辦公,剛坐進自己的奧迪車,發現車座縫裡又夾著一個紙條,他把紙條打開一看,就見上面寫著:二十萬塊錢準備好了沒有?

常守一冷笑一聲,心裡說:「你要以為我是一個甘心受別人操縱的人,那你可真是大錯特錯了。」

當天晚上,常守一正在套間練書法的時候,門鈴響了,常守一把門打開,就見紅花站在門口。他很驚訝,愣了半天才道:「傻站著幹什麼,快進來呀。」

紅花卻沒動,她冷冷地說:「俺找你有事。」

常守一說:「有啥事進屋說,行吧?」

紅花這才將腳步邁進屋內:「俺需要錢。」

「多少?」

「二十萬。」

常守一驚訝地看著紅花:「原來那個人是你?」

紅花搖搖頭:「不是我,是小山。」

常守一聽了,緊張地問:「他想幹嘛?」

「小山一直覺著,呂陽是為救他而死的,你們把呂陽定為貪污犯,小山堅決不幹。」

「不幹又能怎麼樣?」

「所以他跟你要錢。他有兩個打算,一是替呂陽把二十萬的窟窿還上,二是讓你們把呂陽評為烈士。俺今天找你,就是想讓你答應他這兩個條件。」

「我要是不呢?」

「你最好答應,小山是個啥都能幹的出來的二愣子。」

常守一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吼道:「別忘了,我是市長!」

紅花卻一點也不畏懼地說:「小山說,明天上午八點他在聾啞學校門口等你。」

沉默了一會兒,常守一點點頭:「好吧,你告訴他,我答應了。」

第二天上午八點,小山剛把啞巴三子送到聾啞學校門口,一輛奧迪車就無聲地掠過他們的身邊,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處停了下來。小山高興地對三子比劃了幾句,向奧迪車走去。

奧迪車的車門打開了,范東從左門,馬懷中從右門下了車,他們面無表情地看著小山。過了一會兒,馬懷中緩緩地取出一個黑包來,沖小山擺了擺。

小山的手剛要去接過那包,突然從四面八方冒出了一批公安,他們撲向小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他制服,上了手銬,押上了警車,向著遠方駛去……

三子被眼前發生的一切驚呆了,他發出了「啊,啊」的怒吼聲。

馬懷中見事情辦完了,把包放回車裡,向三子走來,一邊走一邊向他伸出雙臂。三子像是不認識一般地看著他,突然轉身就跑,跑啊跑啊,直到相信馬懷中肯定找不到他了,這才停下腳步。

一個小時后,三子在老師的幫助下找到江濤,將那張馬懷中給呂陽打的取走二十萬的收條交給了他。江濤一見,立刻找到梅潔,讓她馬上帶人到開發區管委會,對馬懷中實行「雙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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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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