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察服

檢察服

儘管非常累,祁月始終精力旺盛,跟著王睿一起辦案能不興奮嗎?她也搞不清是因為辦案的新奇感還是因為王睿給她留下了好感。穿上檢察服她的第一位老師就是王睿,第一次跟王睿進看守所就覺得他很有本事,幾乎是第一次工作她就把他當成了老師。

連續幾天找不到施曉紅,祁月不免急躁起來,她蹲在路邊的大樹下喘氣,「這個施曉紅,搞什麼鬼?報了案又跑了,害得咱們到處找!」

王睿馬上跑出去買了兩瓶礦泉水拿回來,把蓋子扭鬆了遞給祁月。祁月拿著水,看著那個被扭松的蓋子愣了許久,才開始喝水。

「我看有三種可能,一是施曉紅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沒說出來,她躲起來不願作證。二是她從事的這份工作本身流動性就很大。但願她是因為這兩條。」

「第三種可能,是她害怕趙建其報復她,所以隱姓埋名躲起來。」

王睿一愣,點著頭說:

「你進步可真快!和我想到一起了!」

可是他沒有注意到祁月馬上側過臉去偷著樂起來,她不過是把他幾天前告訴她的話說了出來。

他們走了幾步,王睿看了看祁月臉上的汗,「這片地方,大大小小的據說有幾百個美容按摩廳呢!你要是累了,就留在辦公室做內勤吧,反正家裡也要留人。」

祁月一甩胳膊,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我就知道你對我沒好印象,見面第一天你就瞧不起我!」

王睿緊跟在後面,什麼話也不敢說了。可是,他覺得祁月也太冤枉自己,什麼時候我瞧不起你了?他終於忍不住說道:

「我為什麼瞧不起你?我憑什麼瞧不起你?我,我,我不就是比你早從學校里出來幾天嗎?我有什麼呀?」

祁月忙伸手捂上自己的嘴,說什麼也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笑了!

「我這個人毛病太多,只知道工作,也不知道照顧你休息,你現在比我走得還快了。」

「走得快慢倒沒關係,就是人有點木。」祁月頭也不回地說。

王睿一邊看著路邊的門面招牌,一邊問道:

「木?什麼木?」

「木頭。」祁月補上一句。

「哪來的木頭?那是江南浴場!就看這回了。」王睿興奮起來,根本沒有聽懂祁月說的是什麼。

祁月撇撇嘴,快步跟上他。

「最近半個月新上班的,我們只有一個叫阿喬的小姐,長得倒有點像你們說的那個人。」老闆看著他們倆說,「可是,她已經三天沒來上班了。」老闆似乎害怕沾上什麼麻煩,轉身要走。

「麻煩你告訴我們,她在哪兒住?」祁月比王睿還著急,馬上攔住老闆。老闆說不知道。祁月板著面孔堅持要他找幾個小姐問問,老闆只好陪著她一連問了幾個按摩女,才問到了阿喬大概的住處。

又費了大半天時間才找到地方,是一棟簡易的二層小樓,幸好他們在院子里遇見了房東,一個乾瘦的小老頭。聽他們說過施曉紅的模樣,他點頭說她叫小喬,是住在我這裡,有幾天不在了。王睿和祁月特意跑上樓去看,房門上掛著一把鎖。

等他們走下樓,老頭懷疑地打量他們:

「你們找她什麼事?怪了,這麼多人來找她?是不是她欠了你們的錢?」

王睿從衣袋裡掏出執行公務證:

「大爺,我們是檢察院的,找她了解點兒事。」

看了王睿的證件,他馬上壓低聲音神秘地問:

「她是不是幹了那種事兒?我看她總是晚上出去,她說上夜班。看樣子還挺有錢。我看像是雞。這兩天好幾撥人找過她。」

「都有什麼人來找她?找她幹什麼?」王睿聽見祁月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尖細了。

「前幾天來了幾個男的,說是找施什麼,說的模樣和你們說的一樣,我剛指一下小喬那間房子,還沒等我說不知是不是她,那幾個男的就撲過去哐哐砸門,嚇死人了!後來小喬跟他們走了,再沒回來。我看,那幾個男的不像是他媽什麼好東西!他們走時連門都沒鎖,我後來上去鎖的門,她還欠著我的房錢呢!昨天我正想著,這女人要是不回來,我到哪兒去要房錢?結果又來兩個男的,也找姓施的,說是公安局的,給我看了證件,我把前天的事告訴了他們。檢察院和公安局不是一回事嗎?啊?」

「老伯,檢察院是監督公安執法的。」祁月說。

「這個女人到底犯了什麼事呀?你們找到她,別忘了讓她給我交房錢。」老頭又說。

「公安來的人說沒說是哪個大隊的?知道他們姓什麼嗎?大爺你好好想想。」王睿緊張地追問道。

老頭想了又想,直到想得他們不耐煩了,才搖搖頭說:「想,想不起來。」

回來的路上王睿一言不發,無論祁月怎麼問他他都不說話,後來被問得急了,他才長嘆一口氣:

「我太盲目太樂觀!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祁月被他嚇得目瞪口呆,許久才問道:

「為什麼呀?」

王睿馬上找任時明彙報說:

「我想得太簡單,太盲目太樂觀!現在我才明白,我們面對的是一群人,他們具有高智商,反應敏捷,動作很快,而且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他們做什麼我們不知道,我們做什麼他們看得清清楚楚。我的直覺告訴我,我犯了錯誤,就是我沒儘快找到那個施曉紅,我怕她……」

任時明忽然擺手攔住他:

「別說了!我明白,但這也不能怪你,我們剛接手,不了解情況你有什麼辦法?誰先想到誰為強。你說得肯定對,也許,比你說得還要嚴重呢!但是,有些代價是必須付出的,倒不是因為我們願意,沒辦法!你不要因為這件事影響情緒。」

「我知道了,我會抓緊的。」

祁月聽著他們的話,心裡又想起這個「直覺」,自己怎麼到現在還沒有一點直覺呢?

清晨,標有「檢察」字樣的兩輛警車開進醫學院附屬醫院。

警車在功能檢查大樓前停下來,王睿和祁月走出前面的警車。

法醫葉曉楓已經等在大樓門前,她與王睿、祁月握手之後告訴他們:「已經聯繫好了。為了保證安全,醫院特意推遲了其他來做檢查的人,為了配合檢察機關的工作,我們把上午第一個檢查的時段讓出來了。」

王睿向後面的警車招了招手。兩名公安人員從後面的車裡走下來,緊接著兩名荷槍的武裝警察押解著帶手銬的趙建其也從後邊車裡出來。

祁月看見王睿走在所有人的後面,她也跟過去。可是王睿卻推了她一把:「你到前面去!跟著葉醫生!」

葉曉楓在前面帶路,祁月也跑過來與她走在一起。這些人像是一個特別的小分隊,只聽見刷刷的腳步聲走向CT檢查室。

趙建其身體健壯,中等個頭,臉上死了一樣毫無表情。清晨,王睿把他從看守所提出來時,他向王睿瞄了一眼,很快低下了頭。王睿捕捉住他那短暫的一瞥,從他那惡意的一瞥里看到了冷漠和殘忍。儘管王睿曾經在反貪局辦過案,也審訊過不少犯罪分子,但是獨自提審一個兇殘的刑事犯罪分子,他還是第一次。

自從走進CT檢查室,王睿就不動聲色地觀察趙建其,留意他的一舉一動,留意他的表情和眼神。只見他低著頭默默跟在醫生身後,在龐大的機器面前,他慌張地抬頭看了一眼,顯出緊張的樣子。公安人員解開他的手銬,他仍然下意識地舉著兩隻手。一輛小滑車從龐大機器的身下推出,他看著這鐵傢伙嚇得身子一抖,不知該怎麼辦。

王睿從趙建其驚慌失措的表情上馬上判斷出,他不知道做CT檢查的步驟和方法,換個說法也就是他從未做過CT檢查!

「躺上去。」醫生下了命令。

趙建其動了動,無可奈何地看著醫生,不敢躺下去。

醫生可能明白了他不知道怎麼躺,再次發出指示:「頭朝前,上去。」

趙建其這才慌手笨腳躺下,被滑車推進龐大的機器里。

也許,王睿想,現在他心裡大概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回完了!

做完CT,王睿跟車把趙建其押解回了看守所,然後急忙趕回醫院。

CT片已經沖洗出來。祁月在現場監督了整個技術操作過程。

當天下午,檢察院技術處邀請了省醫院、醫科大學、軍醫大學等5名專家教授,請他們對趙建其的腦CT片子共同會診。

兩張CT膠片同時掛在醫學院附屬醫院教研室的讀片鏡前,片子上標示著不同的時間,幾個醫學專家圍在讀片鏡前看片子。

「這張去年7月的片子顯示是大面積腦梗塞。」一位年近60歲身體清瘦的教授指著片子說,「這上面有明顯的大面積淤血。」他又指著另一個片子說,「這張今天的片子沒有問題,正常人的大腦。」

一位中年教授發表意見:「這兩張片子根本不是一個人的!有腦淤血的患者大概是50歲左右,照這張正常片子的人,也就0多歲。」

「我同意兩位的意見。從兩個人的腦結構和輪廓上,可以明顯區分出他們的不同年齡和不同腦形。」第三名教授發言。

主持會議的是一位中年發胖的教授,他總結了大家的意見:「各位專家、教授認真看了兩張CT膠片,從大家的發言中,可以看出,我們的意見是一致的,我們所得出的結論也是一致的。」

任時明拿著專家的鑒定書急沖沖闖進陳榮傑的辦公室,大聲說:「陳檢,趙建其案件有……」陳檢正在打電話,他把話收住了,焦急地站在一邊。

陳榮傑放下電話立即從椅子上站起來:「是不是CT結果出來了?怎麼樣?」

「專家做出結論:一、兩張CT片子不是同一個患者,兩者的顱腦結構等各個方面均不相同。二、CT檢查結果顯示,趙建其身體正常,無任何病變發生。」

任時明把專家的鑒定書和片子遞給了陳榮傑。

陳榮傑迅速翻看專家的鑒定書:

「兩張CT片不是同一個患者,就是說,肯定有人代替他作CT。」

「肯定是替身,也可能是拿別人的CT片保外就醫,趙建其根本就沒做過CT檢查,他們用這張替身所做的CT片,為趙建其辦理了保外就醫。王睿說他仔細觀察了趙建其做CT時的反應,他根本就不知道怎樣做CT,躺都不會躺。」

「誰代替趙建其做的CT?用假CT辦理保外手續的人是過失還是故意?儘快查清!」陳榮傑命令道。

處長任時明陪著代檢察長陳榮傑走進會議室,馬上正襟危坐,一臉的嚴肅,他立刻感染了監所檢察處的年輕幹警王睿、祁月、呂偉、楊森等人,大家都不再說說笑笑,一本正經地圍坐在橢圓形的會議桌前。

任時明把他的部下逐個看了一遍,才說話:

「趙建其案件,經過案前初步調查,發現了重大可疑的問題。現在這起案件,就用趙建其重新做腦CT檢查的日子命名,定為『7·2』案件,由我們幾個人組成『7·2』專案組。現在宣布幾條規定:第一,由我任專案組組長,直接向陳檢彙報。第二,嚴格辦案紀律,不許向專案組以外任何人泄露案情,違者必究。第三,專案組要發揚團結協作的精神,但是,不能相互之間打聽自己不應該知道的案情。」

聽了任時明這番乾脆有力的講話,最感到驚訝的還是王睿,因為其他幾個人都是新來的人,還不了解他們的處長,他可是早來了幾天,平時只見到他婆婆媽媽地給自己講檢察專業課,沒想到他今天突然搖身一變,變得像個軍人一樣威嚴,堅定果斷。原來他還以為監所處沒辦過什麼案子,在檢察院要跟反貪局的正規辦案相比,最多不過是個游擊隊。現在,他倒是從心裡喜歡上了他的老處長。

任時明的開場白之後,陳榮傑說:

「如果你們畏首畏尾,前怕狼后怕虎,考慮個人得失,這個案子你們肯定辦不好;如果你們相信法律的力量,相信自己的力量,有必勝的信心,你們就一定會成功。你們現在必須有充分的準備,辦這個案子困難很多,阻力很大,因為我們面對的是特殊身份的司法人員,他們有著很強的反偵查能力,這可不比一般的刑事犯罪。但是,辦這種難辦的案子正是你們增長才幹和勇氣的好機會。你們一定要注意司法內部各種複雜的人際關係,防止互相打探泄密,也防止被利用被收買,造成執法犯法。我熱切地盼望,還在這個會議室里為你們所有在座的人員慶功!」

王睿忍不住鼓起掌來,大家都被檢察長說得很興奮。

接下來任時明具體布置任務,專案組兵分兩路,他自己帶領呂偉、楊森重點在看守所了解情況,首先搞清第一次做CT那天有幾個人在現場,這就需要與執法人員談話。他拿出來一張圖,上面以趙建其為圓心,放射狀地連接了幾十個人的名字,從辦理趙建其案件的公檢法司的所有辦案人到趙建其家裡的親戚以及有密切關係的人,都被畫在圖中。王睿帶領祁月的任務是搜查趙建其的家。

會還沒有結束,陳榮傑的手機響了,市人大要求他立即趕去,說是有人在人大上訪,要追究看守所死人的事情。

在市人大,陳榮傑先是回答了幾名人大代表的質詢,那個叫崔奮的人突然在看守所里死了,他的家屬向人大告狀說是被公安人員打死的,檢察院不但不查處,反而包庇犯法的公安人員。

陳榮傑向人大代表說明了事情的經過,死者的屍體已經作了司法鑒定,是患了腸梗阻的正常死亡。這個結論已經向死者的家屬告知過了。雖然人大代表聽了陳榮傑的彙報還算滿意,可是隨後要說服崔奮的父母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隨著崔奮父母來到人大的,還有幾個年輕人,他們氣勢洶洶,帶頭的人說:「我們要抬屍體上街遊行!」一個頭頂像燈泡一樣光亮的男人還大喊:「別聽他們這些幹部的啰嗦,明天就抬著屍體上街遊行!」還有人喊道:「檢察長包庇公安人員,為什麼不查處公安打人?」

陳榮傑走進接待室時,裡面正是人聲嘈雜,七八個人大聲叫喊著:「叫姓陳的出來說清楚!他敢出來嗎?」

陳榮傑走進接待室,一臉平靜地面對他們的喊叫,直到他們靜下來,才慢慢地說道:

「我就是姓陳的,陳榮傑。」

接待室里頓時鴉雀無聲,可能是沒料到陳榮傑真的會來了,七八個人你看我我推你,一時沒了主意。

陳榮傑指著椅子:「請諸位先坐下,有話慢慢說,我就是來聽你們說話的,謝謝你們今天能給我這樣一個說話的機會。」

幾個人都扭頭看著崔奮的爸爸,老人嘆口氣,站了起來:

「我兒子,突然死得不明不白,你們不能不給個交代……」

老人哆嗦著手盯著陳榮傑,說不下去。

「我們經過調查,你兒子自己有病,屍檢證明死於腸梗阻,是正常死亡,沒有發現造成死亡的外界原因……」

「公安的鑒定有問題,官官相護,崔哥身上有淤血,如果不是打的,怎麼會有淤血?」一個年輕人打斷陳榮傑的話。

「如果你們對鑒定有意見或者不相信,可以自己委託你們認為可靠的機構重新鑒定。」

「那,我們要求重鑒定。」崔奮的父親說。

「可以。我回去馬上安排監所處辦理這件事。」

「辦案總該有個時限,你們是搞法律監督的,自己不能不守法。」一個年輕人說道。

「如果我們有違反程序的地方,請你們批評監督。我今天就是按照法律程序來向人大代表彙報的,聽你們的意見的。」

「敢情不是你兒子,你急什麼?自古打死人要償命,我們明天就抬屍體上街遊行!」崔奮的母親冷不丁吼道。

等她喊完了,接待室里一片沉默。

「你兒子參與販毒,本來是應該起訴判刑的,因為人已經死了,可以不再追究。但是,即使他是個罪犯,我們也會依法維護他的人身權利,維護他在看守所里不被人打的權利。現在,你們家屬提出對鑒定有意見,我這裡以代檢察長的名義做出承諾,一定儘快安排重新鑒定。不過我也告訴你們,上街遊行並不能解決問題,相反,你們還把自己置於違法的地位。二位老人,請你們先回去。相信我。」

崔奮的父親說:「我們要求查清我兒子的淤血,查處公安打人的人,這是你們檢察院的事吧?」

「當然,不管什麼人在看守所里打了人,我們都會查處。特別是查處執法人員的瀆職或者其他涉嫌犯罪的行為,是國家賦予我們的權力。請你們相信檢察機關。」

陳榮傑一直站在那裡面向眾人。

雄偉的古城牆被陽光塗抹得金碧輝煌,一派原始神秘的色彩。古城牆下川流不息的汽車,一片鳴笛的聲音一股汽油的味道,讓古老的城牆也浸潤在現代的嘈雜和氣息里,這原始的和現代的一切,就構成了西都市最為壯觀的風景。

王睿開著吉普車,車后還跟著一輛白色長安麵包車,駛出古老的城門,駛過護城河上的白色石橋,順著狹窄的街道開進成家村。成家村緊挨著西城河邊,距西城門不過百米,是個農業村。上個世紀中期,這裡就是城門外邊的農村,隨著時代的日新月異,西都市衝出城市長到了農村,成家村就成為西都市裡的農村,西都市就成為成家村裡的城市,城市也就與農村打成了一片,結果是低矮破舊的小平房,不斷被推倒重建樓房,也穿上了新衣裳。村子里的樓房蓋得密密相連,互相擠得喘不過氣來。村子里(當然也是城市裡)狹窄的道路由東向西延伸,順路拐彎,又向北進。汽車經過村子的城裡比較繁華的地段,只見臨街的門面房多是簡易房,牆面上貼著耀眼的瓷片,門上掛著各種各樣的牌子:私房出租戶、出租私房、此處出租、此處外兌價格面議。也還有連牌子都沒有的,乾脆就用粉筆或是油漆在牆上寫著:院內有空房出租,價格面議;院內出租空房,面議價格。

王睿駕車找到成家村11號院子,汽車停住了,後邊的麵包車也停在了兩米之外。大門口有一位老人坐在一隻小竹椅上,怔怔地看著街景,他穿著一件灰色的布衫,左胸前襟上縫著一塊白布,上面寫著他的名字和家庭住址。這是趙建其的繼父成俊來老漢。一定是趙建其的母親李寶琴害怕他走失,特意給他縫上了標誌。王睿、祁月帶領從區縣檢察院的監所檢察部門抽調來的七八位檢察幹警從車上跳下來,走到門口時,王睿不禁停下腳步留意看看成老漢,只見他表情獃滯,目光黯然,他搖搖頭,轉身快步走進院子。趙建其的家是一座三層拐角樓,樓的臨街牆上貼著淡藍色的瓷片,看上去高檔一些,臨街的一樓和二樓全部出租,開著商店。在一樓的樓頭開了一扇小門,門裡有一條狹窄的通道,從通道走進去,是一個豁然開朗的小院,小院在樓房和圍牆的包圍下,形成一個天井,在院子的角落裡還有兩間矮小的廈房,盤旋的樓梯在樓頭通往二樓和三樓。

李寶琴聽到響動,從屋裡掀開門帘走出來,沒等她問話,王睿首先走上前,告訴她:「我們是西都市檢察院的,今天依法對你的家進行搜查。這是搜查證。」說著,把證件亮給李寶琴看。雖然王睿前幾天曾經來過,與李寶琴談過話,但是,今天他還是嚴格按照法律程序說明來意並出示了證件。

李寶琴露出無奈的表情,冷淡地說:「你們查吧。」王睿轉過身安排幹警分別把守在各個房間的門口,然後對李寶琴說:「請你帶他們進去,在現場見證。」李寶琴冷冷地說:「人都被抓了,還能有什麼?」

「請打開門。」王睿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對李寶琴發出了命令,她無奈地從衣兜里拿出鑰匙。李寶琴不到70歲,身體胖胖的,看上去比較富態,年輕時的雙眼皮已經鬆弛得變成了三層,臃腫的下巴幾乎與嘴成了一條線。她與前夫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叫趙建安,在一個國有企業當科長,女兒叫趙晴,是個做服裝生意的小老闆。趙建其是小兒子。趙建其三歲時父親死了,家裡生活拮据,度日艱難。後來李寶琴帶著趙建其來到成家村,與成老漢結了婚,成老漢無兒無女,卻有一院子的房產,他們的生活也就出現了轉機。王睿曾經來過這裡,第一次與李寶琴打交道就領教了她的主見和處事不驚,說起話來滴水不漏,真是個見過世面又有豐富閱歷的老婦人。王睿至今還清楚記得當時的對話。

「你們想問什麼?」李寶琴似乎隨意又不失鎮靜。

王睿心想,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只好說:「關於你兒子趙建其的……」

「他已經被公安抓了,我還能說什麼?」李寶琴打斷王睿的話。

「你兒子趙建其判刑后曾經被保外?」

「是。」

「你家裡誰出面辦的保外?」

「趙晴,我女兒辦的。」

「她現在哪裡?」

「在外地做生意。」

「在什麼地方?有地址嗎?」

「她走時沒說,也沒來信。」

「你兒子因為什麼病保外的?」

「腦梗塞。」

「他出來在什麼醫院看的病?」

「都是她姐帶他去的,我不知道。」

「保你兒子出來花過什麼錢嗎?」

「沒有。」

「你再好好想想,你兒子說家裡為他花了許多錢。」

「聽他胡說,家裡哪兒來的錢?他在裡頭關著,知道啥?」

這次來搜查的重點是文字材料和照片等,因為案件涉及到趙建其的姐姐趙晴,這個人物始終沒有露面。王睿為李寶琴搬過一把椅子,「大媽坐下休息會兒。」李寶琴什麼也沒說就坐下了。王睿注意到她對搜查並不在意,可見早已經做好準備心中有數,也許他們這次不會有什麼收穫。想到這裡他突然問道:「你老伴身體好嗎?」同時注意觀察她的表情。

李寶琴面色平靜,沒有看王睿,隨意地回答:「他有病,身體一直不好。就在門外坐著,你們能看見。」

王睿似乎也是沒話找話:「沒到醫院看一看,什麼病?」

「動脈硬化,老年痴獃,醫院做過檢查。」

「做過CT檢查嗎?」王睿從一進門就懷疑趙建其的CT片子是他繼父的。

李寶琴說話結巴起來:「做,做什麼?我說不清,都是孩子們,帶他去,好像是檢查過。」她突然反問王睿一句:「你們想查什麼?趙建其從來都沒有回來過,家裡早就沒有他什麼東西了。」她很快又平靜下來。

王睿明白她在轉移話題,看來成老漢是否做過CT值得注意。

搜查的檢察人員紛紛從樓上下來,只剩院子里的兩間廈房沒有搜查,兩間房門上分別掛著鎖。王睿走到一間廈房外,從門縫朝里望,像是倉庫,堆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又走到另一間廈房,像是廁所,顯然已經長期沒有使用。他對李寶琴說:「請把這兩間廈房打開。」

李寶琴有些不情願:「這一間是倉庫,放一些不用的東西,那一間是廁所,長期不用,裡面什麼都沒有。」

王睿態度堅決:「打開看一看,不會給你搞壞搞亂,到時候都原樣給你放好。」

李寶琴磨磨蹭蹭地打開一間倉庫廈子房,辦案人把裡面的東西一一查驗后,沒發現什麼。

辦案人走出廈房,李寶琴主動拿著鑰匙去開另一間廈房,轉過身對王睿說:「那間你們都看了,什麼也沒有,這間就更不可能有什麼了,這是個廁所,能放什麼東西?」

王睿從門縫朝里看了看,沒發現裡面有什麼可疑的,等他轉過身來,幹警們已經聚集在院子里,等待他發話好打道回府。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揮揮手說了聲:「那就走吧。」

王睿感到非常遺憾,這次搜查除了把趙晴的照片拿到了手,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文字或錄音材料。只是此時的他還沒有想到自己的嚴重失誤是什麼。

看著檢察人員一個個走出大門,然後聽著他們的汽車真的遠去了,李寶琴一屁股癱坐在門前的台階上,雙手捂住胸口,劇烈地喘息起來。

回到辦公室,王睿讓祁月把所有搜查來的文字材料都認真看一遍,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還沒來得及喝下去,任時明就風風火火跑來找他:「公安局在北郊城鄉結合部的新北村發現一具女屍,你快過去看看!」他又特意叮嚀:「你要注意落實女屍的身份,保護好現場。」

王睿走後,任時明快步去到陳榮傑的辦公室,向他彙報了王睿他們搜查李寶琴家裡的情況,末了又說王睿已經趕去查看北郊發現的一具女屍。

「這個時候?難道純屬巧合?也許真就是一個重要線索。」陳榮傑顯然對女屍更感興趣,「我好像有一種預感,這個北郊的現場,我們得去看一下,會不會跟趙建其的案件有什麼關係?我是不是太過敏了?」嘴裡說著自己過敏了,他還是馬上起身要去現場。

王睿駕駛他的破吉普趕到北郊時,刑事警察已經勘查完了現場。他匆匆走上前去,警戒的公安人員馬上攔住他,他停住腳步,亮出執行公務證說「我是市檢察院的」。他耐著性子等著那個與他一樣年輕的公安人員察看證件。

現場是在一塊長滿野草的荒地上,那裡有一個新挖的土坑,被挖出的新土壓倒了一大圈野草,新土周圍的野草也被人們踩倒了。一具女屍橫陳在一大塊塑料布上,塑料布攤在草地上,看得出來這塊塑料布就是用來包裹女屍的,一些黃土散落在女屍身邊。女屍的面容已經腐爛,無法看清。女屍身上時尚的裙子已經齷齪不堪,她細長的腿上穿著絲襪,右腿的絲襪上有兩條長長的明顯脫絲。她沒有穿鞋,大概是被害時鞋脫落了。

王睿語氣溫和地問身邊的刑警隊長:

「能確定她的身份嗎?」

刑警隊長明顯有些不耐煩:

「現在無法確定。檢察官還有什麼要看的?我們得把屍體拉回去進行清理,之後做鑒定。不能老在這裡耗著。」

王睿並不在意刑警隊長的不耐煩,他不緊不慢地在女屍周圍細細地察看:

「現場是怎麼發現的?」

「農民放羊,發現一堆新土,土縫裡露出塑料布,他拉住塑料布挖了幾下,沒費多大勁就發現裡頭有東西,土埋得很淺,先發現了腳,很快就報案了。嗨,我們有現場勘驗報告,以後會給你們送去。」

王睿也覺得沒有發現什麼更新的情況:

「那就先抬回去解剖吧。」

刑警一揮手,其他人立即行動起來,正當他們用塑料布包裹女屍時,路上響起了急促的警車的鳴叫聲,幾輛檢察院的警車飛速開過來,車剛剛停穩,陳榮傑、任時明等人就下了車,大步流星跑到現場。刑警們見來人是檢察長,馬上停下手裡的工作,肅立到一邊。

陳榮傑走到女屍邊,戴上白手套,示意刑警重新打開包裹女屍的塑料布,接著蹲下去認真察看女屍,然後又起身看了看土坑和周圍的環境。

「這是第二作案現場。請你們注意塑料布里的沙土,還有死者身上、手心裡抓的沙土、死者腳上的血跡。請你們把這些記錄在案。」

刑警隊長爽快應道:「是。」轉身對身邊記錄的公安人員:「還不快記上,這是我們現場勘查的疏漏。」

陳榮傑在周圍看了一遍,又對刑警隊長說:

「你注意到沒有?這個地方沒有沙土,都是泥土,你們把屍體抬回去,請不要急於清洗,一定要在認真查驗之後,再進行解剖。」

刑警隊長敬佩地給陳榮傑行了個舉手禮:「是!」他望著陳榮傑的背影,那隻舉起行禮的手端莊地在額前停留了足有一分鐘。

後來的事實證明,陳榮傑發現的這些情況非常重要,對破獲案件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公安機關正是依據死者身上的沙土,依據那些沙土裡含有的一種特殊成分,找到了第一作案現場。

王睿在一旁驚奇不已,對檢察長的敬佩之感油然而生,此時,他似乎突然間真正明白了一個檢察官存在的意義,他不僅是自己辦案,依法辦案,而且要站在監督的角度,引導公安偵查取證,監督公安客觀、公正、合法的進行偵查活動。自從到檢察院工作后,就聽別人說,陳榮傑檢察長是辦案出身,從大學畢業后,就一直在一線辦案做公訴人,特別在刑事案件方面,經驗豐富。今天,本來是自己先來到現場的,雖然也看過幾圈,可是什麼重要的線索也沒有發現。檢察長一來,立即發現了最重要的線索,提出的監督意見簡直就是在準確地引導偵查,這不僅讓在場的公安人員肅然起敬,更在王睿的心裡產生了強烈的震動:自己實在是差得太遠太遠!

從現場出來,王睿看了看錶,輕聲噓了一聲,他給任時明打個電話,說是要請一會兒假,他直接開車到了醫院。

病房裡,人去床空。正在收拾床的護士說:「他們已經回家了。」

王睿猶豫了一會兒,拔腿就向外跑。他之所以利用辦案間歇來給母親辦理出院手續,當然還有另一層心思,是想見到葉曉楓。雖然父親昨天晚上說了,「你工作忙,我去辦。」可是王睿不忍心讓年邁有病的父親過於勞累,因為辦理手續、繳費、退衣服退用品要樓上樓下在跑好幾處地方。誰知他一時忙得脫不開身,連個電話也來不及打。好不容易他瞅了個空來到醫院,還是來晚了。

王睿奔回家,一進門,爸爸就埋怨他:

「本來我們就不想讓你來,這不,白浪費了時間不說,還讓人家葉曉楓忙前忙后跑了半天。」

「你爸是不願意麻煩曉楓。他說他自己就能辦手續。算了,不說這些了,已經辦完了,你可得好好感謝人家。這次我住院,上次你住院,都沒少麻煩人家,你一定要把她請來家裡吃飯!多好的閨女呀!」媽媽也說。

王睿實在過意不去,立即撥通葉曉楓的電話,反覆說為了感謝你爸媽要我請你吃飯,要麼喝茶。葉曉楓只是好聽地笑著,然後就說沒有時間,以後再說吧!王睿立刻說了一句「一言為定!」然後馬上掛斷電話。

星期天的下午,專案組第一次放了半天假。在幽雅的咖啡屋裡,王睿坐在窗邊的一張桌子旁看著報紙,吧台上的錄音機里播放著輕盈的流行樂曲。其實他已經無心看報,向旁邊的幾張桌子巡視了一番,已經有兩對青年男女在低聲說話,只要看一眼他們的臉色和笑容,就知道他們是幸福的情侶。有一對年輕人要了兩杯果汁,臉對臉地看著,男孩把自己杯子里的吸管插到女孩的杯子里,探起身把頭伸向前,女孩則伸出一隻手捏住了他的鼻子。王睿把臉轉向窗外。在這樣的環境里,王睿不能不產生遐想,彷彿葉曉楓坐在他的對面,眨著長長的眼睫毛在對他微笑。

正想著,葉曉楓來了。她穿著綠色的連衣裙邁著輕盈的腳步走進來,王睿起身相迎,為她拉開另一把椅子。

「幹嗎這麼客氣?還是紳士風度。」葉曉楓笑著坐下。

「當一回紳士有什麼不好?你可不知道,我媽她一定讓我感謝你,讓我請你到我家吃飯,讓我買東西送到你家裡。我想,那多俗,還是咱老同學在一起休閑休閑。這家店裡還有西餐,喝點什麼,咖啡?紅酒?茶?還是果汁?」王睿微笑著遞上菜單。

「咱們老同學了,其實用不著客氣。不過也得讓你的心靈得到安慰。我就點最貴的、最好的,怎麼樣?」葉曉楓接過菜單翻看幾眼,又抬起頭看著他微笑,長長的眼睫毛輕輕地眨動了一下。

「當然當然!你點吧!一定要點最好的,你愛吃的!」他臉上露出憨厚的笑。

咖啡屋裡的氣氛總是給人一種愜意,還夾雜有許多的曖昧或者愛情,這裡是個交流感情的特殊地方。

也許是為了擺脫這種特殊的感受,葉曉楓突然找出來前些日子幫助王睿給趙建其做腦CT檢查的事情:「那個案子辦完了?」

這一問正中了王睿的想法,這大概是他請葉曉楓來的另一層意思,葉曉楓的這個提問讓他異常興奮:

「哎呀,我正要請教你呢,你倒先問我了。」

「明明是有事求人家,還說什麼感謝!」她笑了。

「說真的,請教一個問題,大面積腦梗塞是怎麼回事?」他用小勺輕輕攪動著咖啡,不慌不忙地笑著說,「看來今天得拜你為師。」憑著在反貪局辦案的經驗,王睿在潛意識裡感到可能會與犯罪嫌疑人進行一場面對面的較量,訊問人犯需要有豐富的知識,所以他有必要掌握一定的醫學方面的知識。

「通俗的說法就是腦血管堵塞。人的腦血管很細,如果血流速度慢,血液粘度高,再加上機體變化等原因形成血栓,就容易堵塞。腦梗塞就是腦血管堵塞。」葉曉楓笑著解釋。

「你可別笑話我,我的理解,是不是,大面積腦血管堵塞就是許多血管都堵塞了?」王睿像個課堂上提問的學生看著她。

「不讓我笑?總不能讓我板著臉給你上課吧?人腦的血管就像一棵大樹,有主幹,還有許多枝丫,如果說樹梢上的枝丫斷了,前頭一節枝頭就會枯死,如果一個大樹榦斷了,不是一大片枝葉都要枯萎嗎?」

「哦哦!」王睿好像茅塞頓開,「大面積腦梗塞就是比較主要的枝幹被堵住了,造成面積大的腦部損傷。我這樣理解對嗎?」

「對!你這個孩子很聰明,理解得不錯。」

王睿似乎忘記對面坐的老師,竟然兀自想起自己的問題來。

葉曉楓看著沉默不語獨自想心事的王睿:

「你又想起來哪個女孩子了?」

王睿回過神來,很不好意思:

「我要有個女孩子可想倒好了!我這個人有毛病,你還不知道?心裡有事總是放不下,又想起了案子。我在想,大面積腦梗塞的人跟一個健康的人在形體動作上,是不是會有很大的區別?他能像健康人那麼行動自如嗎?可是我們辦案的司法人員,怎麼能一路綠燈,給他一個身體健康的人辦了保外就醫?」

「腦梗塞是一種器質性病變,會造成腦神經的壞死,醫學上的臨床表現是一側肢體隨意運動喪失,比如流口水、眼歪嘴斜、半身不遂等等後遺症,生活可能不能自理,或說話不清楚,思維也會受到破壞。」

偏在這時葉曉楓的手機響了,「是我……我知道了,我在外面呢,沒有時間,明天再說吧。」

「是位先生?約你吃飯?」王睿看著葉曉楓關上手機,敏感地問。

葉曉楓笑笑:「什麼呀!大學同學,找我幫忙辦事。」

葉曉楓說的是真話,打電話的人真是她的大學同學,但是她說的也不全都是真話,因為這個她的同學邵立山正在拚命追求她呢,他找她也不是要她幫忙辦什麼事。

邵立山先是把電話打到葉曉楓家裡,葉的母親接電話與他聊了幾句,就說請他到家裡來吃飯,邵立山如同得了尚方寶劍,馬上謝了葉母接著就撥通葉曉楓的手機,說是伯母請他去家裡吃飯。

邵立山是葉曉楓的大學校友,比葉曉楓高三級。在校時,他們都是學生會的幹部,彼此常有來往。那時,同學們都認為邵立山人長得帥氣還特精幹,工作能力強又穩重,人際關係好還有激情,考慮問題周全而又靈活,是一個比較成熟的大男孩。很多女同學都喜歡他。雖然他從小生活在小鎮子里,可是父親是當地有名望的老中醫,也是方圓幾百里的名人,很受鄉親們的敬重。邵立山上中學時就開始跟父親學著抓藥,有幾次還跟著父親到城裡的大醫院給人送葯,看到城裡人的富裕和享受,就暗想不能像父親這樣只為窮人看病,必須進城給有錢人看病。在學生會裡,邵立山表現了出色的組織能力,又常像大哥一樣照顧低年級的同學,對葉曉楓也不失時機地關照著,卻一點也不過分。他追上了全校最漂亮的一個上海女孩,剛畢業就結婚了,不少同學都羨慕他們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

邵立山大學畢業時主動報名到最艱苦的地方,轟轟烈烈地去了西藏,又一次成為學校知名的人物。三年後,他光榮地回到西都市,技術職稱已經高出同級同學兩級,他再次選擇條件比較差而又急需技術人才的新生勞改醫院,他幾乎是一路小跑地躍上一個又一個台階,被提拔為副主任醫師。雖然他在事業上比較成功,但家庭生活卻出現了裂痕,妻子以照顧父母為名調回了上海,先是與他分居,後來乾脆離婚了。邵立山得知葉曉楓的丈夫突然病逝,就主動接近葉曉楓,經常給葉家幫忙辦事,首先贏得了葉母的喜歡。

葉曉楓是個單純浪漫而又善良的女人,從小出了校門就進家門,總也離不開書本,放下課本又拿起媽媽選擇的課外書,到了大學還是這樣,誰讓她的父母親都是教師呢,對她管教總是嚴而又嚴。她性格平靜不愛出風頭,在她眼裡,也和大家一樣敬重邵立山的能力,但心裡總覺得他成熟的背後有一點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

與王睿喝茶的第二天,葉曉楓的母親堅持把邵立山請到家裡來吃飯。

葉曉楓家的客廳里,一家人圍在圓桌前吃飯。葉母不停地給邵立山夾菜,搞得邵立山惶惶的不知如何是好,嘴裡不停地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葉母說上次曉楓她爸有病,幸虧你給幫忙,又是要汽車,又是帶人看病的,幸虧了你。

邵立山只好放下筷子,嚴肅地說:

「正趕上嗎,別說我和曉楓是老同學,就是過路的人也會幫忙的,何況我們醫院有車,用著也方便。」

邵立山嘴裡這麼說著,眼睛卻看著坐在對面的葉曉楓,她只顧照看淘氣的寶貝兒子甜甜吃飯,根本無暇顧及他說了些什麼。邵立山看看葉父也是只顧得盯住他的小外孫,對於別的什麼事情他都不感興趣。此刻邵立山倒是覺得唯有葉母才是他的知音。

晚飯後,邵立山在客廳里與葉父閑談,葉母圍著小外孫甜甜玩耍。邵立山見葉曉楓總算在廚房忙活完了,走進客廳又徑自奔向她的寶貝兒子,便知趣地站起身來表示要告別:「曉楓,你忙。伯父、伯母,我先走了,你們早些休息。」

「嗨你著什麼急!曉楓剛洗了碗,你再坐會兒,說說話。」葉母顯然不希望他立即就走。

葉曉楓似乎想起了什麼,忙轉過身歉意地說:「再坐會兒嘛!」

邵立山猶豫片刻,還是向門口走去:「不早了,你們早些休息吧。」他畢竟是個敏感而又善於控制自己的人。

葉母無奈地說:「有時間你就來!」然後推一把葉曉楓,小聲說:「你去送送立山吧。」

葉曉楓忙起身跟過去。

邵立山回頭擺擺手:「不用了,你休息吧!」

到如此偏僻的小山村調查,不但祁月是第一次,就連王睿也是第一次。他們穿行在九曲十八彎的盤山小路上,看著峰巒迭起的群山,已經顧不得那些城市裡的話題,眼前的壯美景色看得他們目瞪口呆。

專案組搜查了趙建其的家,又調查了李寶琴的老伴是否做過腦CT檢查,結果證實趙晴給成老漢拍過一個腦CT的片子。王睿興奮不已,很快把成老漢的片子調出來與假CT片進行核對,沒想到它們根本不是一個片子。王睿不甘心又特意去請教葉曉楓,要她看仔細了。葉曉楓明確告訴他,成老漢的片子是老年性痴獃,是腦萎縮,與趙建其的「大面積腦梗塞」根本不是一種病,所以趙建其不能使用成老漢的片子。這件事很讓王睿惱恨不已。

專案組經過多次談話、調查,多方排查之後,把涉及趙建其作CT時在場的嫌疑人鎖定為4個人,其中有趙晴、兩名獄醫和一名叫樊志強的外役犯。外役犯就是沒有逃跑危險,可以到看守所以外活動的短期服勞役的犯人。

兩名獄醫其中一名是韓楚,市看守所的駐所醫生,曾在衛生學校學過護理,後進修上了醫師班。先後在少年管教所和市看守所當住所醫生,工作一貫表現積極,以所為家,加班加點工作,勤勤懇懇,曾多次立功受獎。

另一名就是邵立山,現年1歲,西都醫科大學畢業,曾主動要求到西藏工作,后調回西都市,現任新生醫院內科主任醫師,有豐富的臨床經驗,是新生醫院的技術骨幹,同時也是副院長後備幹部人選,兩個月之前,組織部門剛剛對他進行過考察。

對於給趙建其做腦CT的事情,韓楚和邵立山曾分別接受過公安局紀檢委和司法廳紀檢委的調查,他們已經向紀委說清楚了,還寫了書面材料。他們肯定在給趙建其治病期間,沒有任何人為趙建其的案子說情。這就意味著他們不可能接受任何賄賂或禮品。他們兩人對當時情況的說明基本一致:做CT那天,邵立山走到大門口就沒進去,他說要等一個同學。是韓楚帶著外役犯樊志強,樊志強背著趙建其,趙晴也跟在一旁,他們進去做了CT。韓楚還說,在CT室門口,他看著趙晴把趙建其帶進去了,他就去廁所了。要落實兩名獄醫的話是否真實,就必須找到樊志強,可是,樊志強早已出獄走了。到什麼地方去了?不得而知。此時專案組又得到一個消息,發現趙晴在上海做服裝生意。

任時明馬上決定要呂偉和楊森到上海去找趙晴,王睿和祁月去找樊志強。

祁月這才有機會與王睿一起在山間小路上行走,他們正在去樊志強的家。

「這麼大的山,從前只在電影里看到過,現在身臨其境,才知道人在大自然里多麼渺小。過去學校組織郊遊,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好地方?你看,這山裡的風景多好?空氣清新,令人心曠神怡。」

祁月還有半句話咽進了肚子里:要是戀人在這裡談情說愛,想說什麼想做什麼不是都可以無所顧忌嗎?

「別高興得太早了你,有你受罪的時候。」王睿回過頭來對她說。

「你有女朋友嗎?」

王睿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啞口無言,半天不知怎麼說好,最後還是回答了她:

「你說樊志強如果不在家怎麼辦?」

祁月感到掃興,一臉的不高興:

「你怎麼張口閉口都是案子,沒有輕鬆的時候。」

「好好好,咱們說點別的。」

於是王睿說起了他的童年和少年,說他喜歡體育,得過高中的短跑亞軍,說到在籃球場上把腿磕破了,他都不在乎,繼續打球。說到腿磕破了,他想起了葉曉楓,是葉曉楓幫他把受傷的腿包紮起來的,但是他沒有對祁月說起葉曉楓的事情。

祁月也說到她上學時喜歡唱歌,還說到她特別崇拜的幾個歌星。

王睿個子高,邁的步子也大,不一會兒就把祁月累得大喘氣。忽然聽到她「哎喲」一聲,王睿回頭看時,祁月已經坐在地上,兩隻手揉著腳腕。王睿連忙俯下身:「怎麼,把腳崴了?我來給你捏捏。」

說著用兩手抬起祁月的腳,認真地在她腳腕處做著按摩。

祁月「撲哧」一聲笑了:「沒什麼,好了。」

王睿瞪了她一眼:「你騙我?等著我報復你吧。」他起身大步向前走去。

祁月撅著嘴大聲說:「你也不拉我一把。」

「還沒找到樊志強呢,快走吧。」

在深山裡的一個小村子,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樊志強的家,年邁的老婦人看著他們陌生的面孔,十分害怕:

「哪兒來的你們?幹啥?」

王睿看出她的戒備心理,大概因為兒子盜竊被判過短期徒刑,她見到穿檢察服的人就緊張,生怕自己的兒子又在外面惹事。

「我跟志強是在西都認識的朋友,過去聽他說,這裡的山貨多,想過來看看能不能一起做些生意。」

樊志強的媽一聽放下心來:

「我兒前段在縣上打工,聽人說蘭州那邊好找事,跟人去了蘭州。他跟坡里一個人走的。」

王睿和祁月趕到火車站,去蘭州已經沒有卧鋪了,王睿問祁月:「坐硬座你行嗎?」祁月說:「不行也得行。」

火車在黑黝黝的山間穿行時,祁月已經累得渾身難受,在火車有節奏的晃動中很想睡覺。王睿也很累,但他看著東歪西倒的祁月心裡很不是滋味,讓一個女孩子這樣風塵僕僕地跟著自己奔波,他覺得自己很不該帶她坐硬座出差,讓她遭這樣的罪。他悄聲說:「要不,你靠著我睡吧?」

祁月早困得睜不開眼睛,什麼也沒顧上說,頭已經靠在他的肩頭。王睿馬上就聽到了她輕輕的鼾聲。她微笑著進入夢鄉,卻看見對面走過來一個男人朝她打招呼,那是一個很漂亮的男人,很讓她心動的男人,男人將她擁在了懷裡,吻著她……

男人要離開她時,火車已經到了蘭州。

清晨,王睿和祁月趕到蘭州市西固區一個建築工地,那個頭戴安全帽的工頭一席話把他們說得垂頭喪氣:「是有個樊志強,他有點手藝,會鉗工活。可是他跳槽了,讓東邊那個工頭挖走了。」

他們又趕到了另一個工地,施工隊的領導看了他們的證件,親自帶他們找到工頭,這個工頭愣頭愣腦的,向遠處正幹活的民工喊了一嗓子:「樊志強快過來!檢察院來人找你!」順著工頭喊的方向,王睿看到一個壯實的年輕人突然拔腿就跑,他立即追上去,祁月也在王睿的身後追過去……

他們相跟著跑出幾百米,王睿與樊志強的距離越來越近,王睿使出了短跑衝刺的拼力,將樊志強撲倒,祁月奔過來掏出手銬噹啷一聲拷在了樊志強的手腕上。王睿氣喘吁吁:「你小子跑什麼?好歹我也是學校里的短跑亞軍,你跑得了嗎?」他滿臉煞白,頭上冒汗,祁月見狀對樊志強喊道:「蹲下!把頭低下!老實點。」然後扶住王睿關切地問:「你怎麼了?是不是活動太激烈了?我看先把這小子銬在這兒,我陪你到醫院看看去。」

王睿搖頭:「不。沒什麼關係,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祁月很快把幾塊磚頭壘起來讓王睿坐下,王睿休息了幾分鐘。工地上的一些人趕過來了,隊領導把他們帶到一間工棚里。

王睿問:「你就是樊志強?」王睿生怕再生意外,首先要確定對方身份。

樊志強低著頭小聲說:「是。」

「你是不是知道檢察院要來找你?」

「我……我什麼也不知道。」樊志強掩飾道。

「那你跑什麼?幹了什麼壞事?老實說!」祁月生氣地問。

樊志強蹲在地上低頭不語。

「你要是不說話,那你就跟我們走一趟,回西都去。」王睿看著他。

樊志強突然站起來:

「我說我說!你們千萬別帶我走!」

「說吧,你幹了什麼壞事?」祁月拿出筆記本。

樊志強馬上又蹲下去:

「你們抓我幹什麼?我什麼事情也沒幹!我什麼也不知道。」

「這麼說,你還是想跟我們回去了?」王睿問。

樊志強又跳起來:

「我,我說……」

原來,昨天晚上他偷偷把工地上一些廢舊鋼材藏起來準備私自賣了,工頭一說檢察院來找他,他做賊心虛,以為被人發現了,撒腿就跑。

王睿告訴他只要把鋼材送回原處,可以不追究他的責任,然後問起了給趙建其做CT的事情,樊志強這才鬆了口氣。

「那天早上派我幹活,就是跟韓大夫去背趙建其,聽他們說去給他做CT檢查。因為我的刑期快滿了,是外役犯,一般不會逃跑,加上我是農村人,有勁,就讓我出去幹活……在醫院大門口,有個姓邵的大夫說是在門口等人,他沒有進去。到了CT室門口,趙建其的姐姐說,讓一個小夥子替我背趙建其,那個小伙早就等在門口了。他姐說,不讓我背了,我和韓大夫在外面等著,他們進去做CT了。」

「你說的小夥子是誰?」

「不知道。」樊志強回憶了一會兒,「哦!想起來了,當時趙建其他姐好像是給韓大夫介紹,說是她侄子。」

趙建安的妻子見到身穿檢察服裝的王睿和祁月時,馬上以為是來找她丈夫的:「建安不在家。」這個40多歲的女人已經開始發福,從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是個膽小怕事的人。

王睿給她看了證件說:「我們是市裡檢察院的,我們想進家裡坐一會兒,可以嗎?」

趙妻很不情願地把王睿和祁月讓進屋裡。王睿進得屋裡,一邊跟趙妻說話,一邊觀察房間里的情況,他看見裡屋的門緊關著,於是問誰在裡面?趙妻正在倒茶的手有些顫抖,急忙說:「建安他真的不在家。」

王睿見趙妻神色緊張,更是窮追不捨:「讓我們進去看一下。」

趙妻不能再推辭,只好說:「你們可以看,如果不是趙建安,那就請你們先回去。」她的態度忽然硬起來。

趙妻給王睿打開裡屋的門,只見一個小夥子正在看書,王睿馬上意識到他可能就是趙建安的兒子趙勇。

「這是你兒子?」

「是的。」

王睿又問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

「趙勇。」小夥子回答了王睿的問話。

王睿對趙妻說:「我們想跟你兒子談談,了解點情況。」

趙建安的妻子雙手緊緊拉住兒子不願放手,急得流出了眼淚:「我兒子什麼也不知道,他還在上學呢!」

祁月上前跟她聊起來:

「我們就在你的家裡問他幾個問題,你也可以在旁邊聽著。」

祁月不等趙勇的母親同意,就與趙勇先聊起了家常:

「你個子長得這麼高,多大了?」

「17。」

「上高中了吧?」

「高二。」

「學習成績好吧?」

祁月就這樣跟趙勇聊起來,趙妻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祁月才問起了去年給趙建其做CT的事情。

趙勇想了想,開始講述那天做CT的經過。

他說,去年放了暑假,姑姑趙晴來到他家,那天姑姑跟爸爸幾乎吵起來,為了叔叔趙建其的什麼事。姑姑說是要給他做CT,叫爸爸也去醫院。爸爸說單位很忙,請不了假。姑姑埋怨當大哥的不給弟弟幫忙,後來爸爸只好說讓他跟著去,看有什麼力氣活幫姑姑一把。

趙勇第二天提前來到醫院大門口等候,他見到除了姑姑和小叔他們來了,還有一個人背著小叔,有兩名公安人員跟著。其中一個公安在大門口就沒進去,另一個公安帶著趙晴、趙建其來到CT室門口,趙晴讓他背著小叔進的CT室。在CT室門口裡面,趙勇看見一對50多歲的夫妻等著,他幫助攙扶那個男的上床做CT檢查,小叔站著看。做完檢查,趙勇把病人背出來給送到了病房。

王睿再三保證一定把她兒子給送回來,才總算說服了趙妻,勉強同意讓趙勇跟他們去人民醫院,在東三病區57號病床前,趙勇指著床說:

「我背回來的那個人,就在這張床上,50多歲。」

王睿和祁月會意地對視了一眼。

在人民醫院大門口,王睿讓祁月把趙勇給送回家,他自己去查病歷檔案。天下的事情有時就是這麼巧,當他朝檔案室走去時,他心裡想的是能碰見葉曉楓,轉念間他又笑起自己來,哪兒會有這麼巧的事情,你想她了她就會來?就在王睿搖頭放棄這個念頭的時候,他卻驚訝地看見葉曉楓邁著輕盈的快步迎面朝他走過來。

她是來觀摩一起解剖案例的,剛剛想到說不定王睿也來了,結果抬頭就看見他正朝自己走來。

王睿暗自叫絕,天下還真有這麼巧的事情,想誰就來誰?葉曉楓看到他的臉色就知道他是來辦事的:

「什麼事,要我幫忙嗎?」

「你也夠忙的了,就幫我找到管理檔案的人就行了。」王睿高興地說。

在檔案室,他們說明要查去年六七月間東三病區的入院登記本。女工作人員搬出一堆入院登記本,葉曉楓看著一大堆本子已經不好意思讓王睿獨自去翻看了。雖然王睿說了句客套話:「你要是忙就走吧,我一個人找。」其實他心裡當然不想讓葉曉楓走。

葉曉楓笑了笑:「我幫你看一會兒吧。」

也許是業務熟練,葉曉楓在同樣的時間裡比王睿查閱的記錄多。還是她首先發現了目標,捧著本子大聲說:

「去年6月入院,東三病區57床,叫余喜平。」

王睿湊過來伸著脖子,兩人幾乎同時念出聲來:

「7月15日出院,8月份辦理的轉賬手續。入院號:255號。」

「還需要查一下余喜平的病歷。」葉曉楓說,他們順著女工作人員手指的方向,在檔案櫃里搬出幾本病歷繼續查看。不一會兒就找到了余喜平的病歷,

病歷號:2106號,患者余喜平,男50歲,臨縣電機廠建築公司工人。2月日突發左側肢體活動不靈活,口角歪斜,失語,先在廠醫院進行了治療,6月日來本院門診,門診以腦梗塞收治住院。

病歷里還有各項檢查的報告單、血常規、尿常規、微電腦血流圖、心電圖等,唯獨沒有腦CT檢查單。

王睿疑惑地問葉曉楓:「怎麼沒有CT檢查單?」

葉曉楓笑了:「你忙糊塗了?你不是說他代替別人作的CT檢查嗎?那麼檢查單上可能寫的是被代替人的名字,裝進了那個人的病歷唄。」

「對對!CT單上應該是趙建其的名字,我真忙的搞糊塗了!」王睿傻傻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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