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1章
第十九章師徒
窗外空無一人,雖然楚俊風躍到院中的速度並不慢半分。
「你知道來的是什麼人嗎?」四下張望了一陣,連窺探者的衣角也沒看到半片,楚俊風心下奇怪,自然也發現,莫西北居然並沒有出屋。
「敢來窺探的,自然是高手,不過既然是窺探,就是還沒有制住我們的打算,反正行蹤也暴露了,何必太緊張。」莫西北說得輕描淡寫,人卻站在窗口,似乎用力的嗅了嗅,然後回身進屋,迅速收拾起自己的衣物,「我們換個地方吧,這裡住著,夜裡怕睡不安穩。」
「你有更好的去處嗎?」楚俊風一挑眉毛,心下飛快的想著什麼地方是眼下更安全的棲身之處。
「沒有,不過可能馬上就有了。」莫西北搖頭又點頭,見楚俊風不動,連聲催促。
兩個人都沒有什麼行李,楚俊風回到房間片刻出來,手裡拿了個小包袱,眼見莫西北將一小錠銀子放在房間的桌上,不免一笑,「你為這裡主人考慮得倒是周詳。」
「賓主盡歡,這是應該的。」莫西北點頭示意他跟上來,便一個人飄然出門。
一路上兩個人走得飛快,山裡樹木茂盛,林間夜路難行,只是莫西北走起來卻毫不遲疑,甚至不用依靠星斗分辨方位。
兩個人就這麼奔走了有一個時辰,楚俊風甚至發現,在這一個時辰中,至少有兩次,他們繞回到了同一個地方。然後又走不同的路繼續前行,只是看莫西北的篤定,又不似迷路。他也只能咽下疑惑,一言不發。
「好了。」就這麼又悶頭走了一陣子。莫西北終於停下腳步,樹林中豁然出現一片並不大的開闊地,一個一身青布衣衫,風骨消瘦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瞧見兩個人到來。嘴角眉梢上揚,露出一抹笑容。
「師傅!」楚俊風正揣度眼前人地身份,一旁的莫西北已經歡快的蹦跳過去,拉住了中年男子地手。
「多大了,還像個小孩子,讓為師看看,師傅就知道,我的徒弟,沒那麼容易死。血海飄香地毒解了?」中年男子的笑意更深了,將莫西北拉到眼前,上下看看。又替她把了脈,說話時。語氣很是欣慰。
「解不解我是不知道。不過這一年,我倒是身強體健。沒病沒痛。」莫西北的笑聲脆如銀鈴,有些小孩子撒嬌的架勢,在自己師傅面前蹦了蹦,這一來,倒把一旁的楚俊風看得一愣。
「你地脈相平穩,為師看來,是沒事了。」中年男子點點頭,又有些嗔怪的說,「你這孩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既然平安就該帶個消息回來,你不知道你娘……還有師傅,這一年來多惦記你。」
「我知道,我知道師傅惦記我。」莫西北一默,旋即又笑了起來,搖搖師傅的手臂,「這不,徒弟我一聞到木樨的香味,就趕緊飛奔過來了嗎?師傅,你看,我的鼻子多靈光,木樨花遍地都是,可我偏偏能聞出咱們山裡銀桂的香味。」
「是,你最厲害,要是你能少調皮搗蛋一些,多些聽話乖巧,師傅不知道能少生多少根白頭髮。」中年男子無可奈何的搖頭微笑,這才想到跟著莫西北來的楚俊風,「這個少年人是誰,北兒,是你朋友嗎?」
「嗯,是我在江湖上認識地朋友,他叫楚俊風。楚兄,這是我師傅。」莫西北聽了師傅問話,才想到身後還跟著一個人,於是簡單的介紹了一句。
楚俊風發現,莫西北並沒有介紹自己師傅姓甚名誰,當下也只抱拳行禮,以前輩稱呼。
「原來是名滿天下的楚少俠。」中年男子微笑不變,淡淡地應了一句,「劣徒一路之上,必然給楚少俠添了不少麻煩,還望海涵。」
「前輩過慮了,莫姑娘做事滴水不漏,人又絕頂聰明,處事不亂,倒是晚輩給莫姑娘添了不少麻煩才是真的。」楚俊風趕緊再次抱拳行禮,同時垂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十分謙卑。說來也奇怪,不知為什麼,莫西北地師傅一副文質彬彬地樣子,說話時甚至還露出微笑,但就是讓他心裡覺得緊張到了極點。
「楚少俠不僅武功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說話也讓人無懈可擊,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這江湖,該是你們地了。」中年男子似乎頗又感慨,略略嘆了一聲才說,「北兒,你們如今住的地方隱蔽是夠隱蔽,但是一個小山村,來了兩個這樣的年輕人,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師傅既然找得到你們,還有別人也可能找到你們,師傅叫你來,就是想讓你換個更方便、安全的地方住著。」
「我知道,所以行李我都帶了。」莫西北拍拍身後的包袱,「師傅在京城的時間不長,難道已經置辦下了私宅?不知道,有沒有索性給我娶個師娘回來干點家務。」
「你這孩子,師傅也敢打趣,也不怕人笑話你。」中年男子仍舊微笑,語調卻不似與楚俊風說話時的感覺,聽起來,多了幾分的慈和。
讓莫西北略感意外的是,師傅帶他們來的地方,居然是梅花山莊。
「她知道我沒死嗎?」安置了楚俊風去休息,莫西北敲門進了師傅的房間。
「西北,你們不是仇人,她是你的親身母親。」師傅正在屋內盤膝打坐,聽見莫西北的話,眼睛睜開,眼裡有些無奈浮現。
「我沒說她是我的仇人,我只是也不當她是我的母親而已。」莫西北嘆了口氣,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師傅,你別怪我說話不好聽,她不過是利用你罷了,在她眼裡心裡,最捨棄不下的,從來就不是感情,你為她做再多的事情,也喚不回什麼的。」
「北兒,你——」師傅眼神一暗,半天才說,「孩子,你對你娘的誤會太深了,她可能不愛我,但是她愛你的心,和全天下的娘親是一樣的,你出事的消息傳回來,她日夜哭泣,大病了一場,這場病拖足了半年多,病好后眼睛也落下了毛病,到現在看東西仍舊模糊不清,若不是她自古不暇,皇上又何至於為人迷惑,不理朝政,整日只想著煉丹長生。」
莫西北垂頭不語,只擺弄著自己的手指,一會做老鷹飛翔,一會做小狗吠日,玩得津津有味。
「你出現在香山,兩天前消息就傳到宮中了,你娘早就知道卻不告訴我,她是不想打擾你的生活。」見莫西北沒有反應,師傅只得再說,「找你,是我的意思,你娘真的很想你,我想你這幾天悄悄和我進一次宮,讓她看到你平安就好。」
「就這麼簡單?」莫西北卻忽然抬頭,眼睛眨了又眨,「不讓我再做別的什麼事情了?」
「別的事情?還有什麼事情?」倒是師傅一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很多事情呢,但願是我想得太多了,師傅,不早了,我去睡覺了。」莫西北看了看師傅,有些無奈,一個人在沒遇到愛情之前,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會愛一個什麼樣的人,而一旦動了心,愛了,便不再計較得失,甚至不在乎對方的欺騙,這樣的痴人,放眼天下,除了師傅,也實在是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去吧,只是,北兒,師傅得提醒你一句,楚俊風的來歷並不簡單,我聽說如今皇上最寵信的吏部那位田大人,原本只是他的書童。」師傅微微點點頭,見莫西北起身,又想到了這事上,「我在宮裡倒是遠遠看見過這位田大人幾眼,不簡單。」
第二十章線索
莫西北不知道,師傅忽然提起田心來,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只是忍不住開始把這段時間遇到的所有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的拿出來,從頭到尾的想。
開始的時候,單獨看自己遇到的每一件事情,似乎都是偶然。偶然的接到武林盟主的請柬,碰巧自己想吃乾菜鴨,於是就去湊熱鬧;再然後,偶然在運河上遭到不明身份的人的襲擊,偶然和楚俊風、田心主僕結識;當然,後來也是偶然的救下慕容連雲,因著自己貪玩的女扮男裝,結下一段孽緣;再後來,擂台失手獲勝,前朝寶藏的秘密被牽扯出來,東廠出現,慕容家遭難,自己為了護著慕容連雲來到京城。到了最後,自己多少年無人問津的身世浮出水面,皇帝為了探尋自己身份的真偽微服而來,偶然的結識慕容連雲,一直到如今,慕容連雲母憑子貴,田心位極人臣,慕非難下落不明。
太多的偶然,一件一件在此時被串起來,莫西北只覺得彷彿有一條看不見的繩子系在脖子上,正一點點在她不知不覺時收緊,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不僅不能喘氣,甚至,心口也彷彿壓了塊千斤重的巨石,任她如何用力,也不能撼動分毫。
萬事先有因,後有果,可是,眼前的一切,因是什麼,果又會是什麼?
「夜這麼深了,你怎麼還站在這裡發獃?」在她用力梳理腦海中彙集的或明或暗的線索時,楚俊風披衣而來,莫西北這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走到了他住的院落。
「想東西有些入神了,剛剛從你這裡離開。所以腳不聽使喚,又自動走回到這裡了。」莫西北自我解嘲,這座梅花山莊。算是蔣太後送給她的禮物,不過她因為厭惡與皇宮有關地一切。所以不肯接受,只是往來也不是一次兩次,居然還會迷路。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楚俊風微微沉吟了一下,莫西北還穿著白天的衣衫,明顯還沒有回房休息。而從他們上次分開到如今,已經一個多時辰了,若不是有事,莫西北為什麼不回房間休息,而是要深更半夜站在自己的院外不走。
莫西北被楚俊風一問,倒有些無言以對地感覺了,她確實有很多疑惑,想要詢問楚俊風,只是如今。她自己也是剛剛理出思路,中間太多的關鍵根本沒有想到,貿然詢問。只怕於事實無益,因而她很快地微微一笑。「沒有。我就是和師傅重逢,剛剛在他哪裡。說起小時候的一些舊事,想得入神了。時候不早了,看來我是打擾你休息了,早點睡吧。」
「西北!」莫西北轉身欲走,手臂卻猛然被楚俊風拉住。
「怎麼了?」莫西北佯做不解,微微一挑眉毛。
「西北,有些話我想你明白,過去也許我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這次我呆在你身邊,不僅是希望能夠彌補我過去的錯誤,也是希望可以和你站在一起去面對很多未知的事情,我知道要你全然相信我很難,但是,請你給我機會,讓我證明我自己說地話。」楚俊風嘆了口氣,「所以,如果你心裡存有疑問,你不妨直接問我,我知道的我都可以說,其實到了這個時候,保留已經毫無意義了。」
「我既然拉著你和我一起回京城,就是選擇相信你,我以為,你這樣的聰明人,一定想得比我明白。」莫西北低頭輕笑,略有揶揄,「好了,好話都讓你說了,留到我這裡說的,就只能是這樣一句了,你可以睡覺了嗎?」
「哈……」楚俊風也輕笑了一聲,鬆開了手,打了個哈氣才說,「我以為,你會問我一些田心的事情,我們好歹一起長大的,我心裡對於準備出賣他還有幾分愧疚呢,算了,你既然不感興趣,我還是閉嘴的好,這樣就不用愧疚了。」
「你……」莫西北哭笑不得,跺了跺腳,飛快的下定了決心,自己思考這麼複雜的問題,太傷腦細胞了,既然有人握著解開謎團地鑰匙,沒道理讓他睡得那麼舒服,「我知道,你考慮怎麼說田心的事情已經考慮很久了,算了,不說你也睡不著,不如我勉為其難,聽你說說了。」
「好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楚俊風,你自作自受。」見莫西北不再想轉身就走,楚俊風心裡一陣地輕鬆,嘴上卻不肯饒人。
「快說得了。」莫西北催促,兩人都沒有回房,而是爬上了梅花山莊的最高處,建在假山石上地小涼亭。
「這可是一個挺長地故事。」楚俊風席地而坐,思量了一會才說,「好像得先從我說起。」
「這麼說來,田心其實不算是你的下人,他是你師傅地親戚,也是你的師弟了?」莫西北問。「那為什麼他要當你的書童呢?」對自己的身世,楚俊風一語帶過,不是不想傾吐,而是,事件的關鍵,看起來不在他本人身上。是以,此時他也只言簡意賅的應了一聲「他確實不是的下人,只是師傅當年撫養他,就是與我作伴,這次下山,師傅也讓我帶著他歷練歷練,是他說,陪我照顧我已經成了習慣,當師弟反而不如當書童,我扭不過他,也就隨他了。「那我們在運河初遇,是偶然還是必然呢?」莫西北再問。
「這個……我確實不知道。」楚俊風思考了一陣子,緩緩搖頭,「當時我本來就想乘船北上,順路欣賞沿河風光,也能少些騎馬的奔波,至於會在河上遇到什麼人,我並沒有多想,不過船期和路線都是田心安排的。
第二十一章將計就計
「田心是你師傅的親戚,那他家裡原本是做什麼的,住什麼地方呢?」莫西北轉開了話題,她覺得,他們在運河上的相遇,偶然的成分確實可能多些,畢竟,如果後來的一切都是某個人計劃中的一部分,那麼,在河南府,他們一樣會遇到。
「我沒聽師傅說起過,師傅很少說自己的事情,也不許我們問,田心上山的時候年紀還小,我只問過他一次,那次他哭得很厲害,說是實在想不起爹和娘的樣子了,那年他才一點點大,也難為他了。」楚俊風嘆了口氣,思緒悠然飄遠,飄回到某個盛夏的午後,那年田心還小,自己實際也不大,山上獵戶家的孩子都有父母,每天看著他們給孩子撿回野雞的羽毛,用竹枝做小弓箭,他和田心都很羨慕。他上山還是嬰兒,自然沒見過爹娘,不想一問田心,田心也哭了,說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如果換做如今,他大概會多盤問兩句,可是當時,他還不是沒出息的和田心哭成了一團。
「你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了?」一旁的莫西北見楚俊風久久不出聲,忍不住輕輕問了句,「看你的神情,好像有些想哭,小時候很吃苦嗎?」
「這也被你看出來了?」楚俊風收攝心神,就勢苦起一張臉,「沒娘的孩子就像野草,小時候我可沒少哭呢。」
「得了,給你個台階,還真上呀。」莫西北呵呵一笑,說起童年,估計誰也不比誰輕鬆多少,幸而。來明朝之前,她還有個很快樂的童年可供回憶,「不早了。我要睡覺了,明天再研究這個亂七八糟的話題好了。」她再次打哈氣。也不看楚俊風的反應,轉身就走了。
她住的地方,和這裡地距離幾乎是橫穿整個梅花山莊,倒不是故意這樣選,而是梅花山莊中。她獨愛那一處,卧房的窗外,有一個不大的荷塘,此時花期已過,蓮蓬成熟,殘葉片片,不必聽什麼雨聲,已經很有意境了。
此時月上中天,夜已經深沉。人也疲憊到了極點,走路地時候,莫西北都覺得自己的眼皮親密地粘在一處。恨不能幹脆用手指撐著上下眼皮,才能留出一道縫隙來看路。
院子里黑燈瞎火。梅花山莊里下人雖多。但是平時因為庄內無人居住,她們都只在白天打掃。然後晚上集中住在二層門外的幾排房舍中,原本今天也要安排人來這裡上夜,只是莫西北獨居慣了,也不樂意用人服侍,是以拒絕了。
「早知道回來這麼晚,至少叫個人在院子里給我掛盞燈籠,」莫西北嘀咕了一句,推門進屋。
銀亮的劍光,幾乎伴著房門開啟,猝然從屋內飛出。
莫西北的雙手仍貼著房門,此時只來得及雙手用力一按門板,身子向後急急的滑出幾步。腳步沒有站穩,那劍光已如漫過堤壩、洶湧無可抵擋地洪水一般,瞬間追到了眼前。
這次的時間稍微充裕,她來得及在劍光刺到前縱身翻起,再次險險躲開。
第三劍劍勢綿綿,在第二劍收勢動作中綿延而出,竟然毫不遲疑,直擊莫西北的要害。
莫西北翻身之時,手已經摸到了劍柄,只是身形彎曲翻轉,劍卡在劍鞘中,不及用力,此時也只能被迫再次躍起,感覺著劍尖的涼風從腳底嗖嗖劃過。
「你要幹什麼?」借著這次躍起的動作,莫西北好容易拔出了長劍,順手橫推一劍,架住了對方的攻勢,雙劍相交,火花四處飛濺。
「殺!」對方言簡意賅,只是這聲音,落在莫西北耳中,卻不亞於驚雷一般。雙劍一交,兩人錯位,天上浮雲掠過,月光再現,莫西北總算看清來人,一張雪白的臉孔上,居然只有一雙眼睛,其他的器官,一概全無,如果不是剛剛黑暗中過了三招,又聽到了他的聲音,莫西北此時恐怕要驚叫一聲,抽身就跑了。
「慕非難,我知道是你!」莫西北抽身換招,長空射日,劍尖直指,化被動為主動,搶先攻了一招,嘴裡也沒閑著,極為突兀地大喊了這麼一聲。
來人的身子微微搖晃,只是手上的劍卻不似心中地遲疑,雙劍劍尖一碰,互相借力,兩個人都迅速退開。
「慕非難,你……」莫西北正想說什麼,來人的劍便又到了,這一次下手越發地很准,居然全不留半點情面。
「你為什麼不說,你不是慕非難?」莫西北橫劍一削,她地劍是前朝名劍,鋒銳無比,來人不敢再硬碰,只在雙劍微微一擦邊的時候,他便收勢換招。
「我確實是,何必否認。」來人終於冷笑一聲,乾脆承認,只是說話間,劍光又起,密密匝匝地編製出一片虛虛實實、光影閃爍的巨網,對準莫西北兜頭籠罩下來。
「你真的要殺我?」莫西北連連退步,以守為攻,仗寶劍之利,縮小防守的圈子,禦敵於內線。
「以前沒發現,你廢話這麼多。」慕非難哼了一聲,劍勢大開大合,就是不和莫西北的劍相交,讓她的劍英雄無用武之地。
「好,你動手吧。」出乎意料的,莫西北忽然將身向後一退,手中長劍還入劍鞘,眼看著慕非難的劍急如流星,瞬間刺到胸前,居然真的不躲不閃也不還手。
金屬獨有的冰冷,透過衣衫,一點點在心口化開。
莫西北知道自己賭得有些傻氣,可是,看樣子結果並不糟糕。
「你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你嗎?」對峙良久,慕非難略有嘲諷的發問。
「人早晚都有一死,如果可以選擇,我並不介意死在你手裡。」莫西北坦然的看住慕非難,「能給我個理由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又在深更半夜闖到這裡來殺我?」
「西北,你是個生意人。難道你不知道,真相是需要交換條件的嗎?」慕非難笑了。雖然他臉上粗糙得讓人恨不能閉上眼睛,裝成看不見地面具流露出來的,永遠是毫無表情的空洞而蒼白,但是,莫西北知道。他是笑了,這笑容,即便隔了這麼久,依然能夠在此刻,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
「你要什麼交換條件?」莫西北也微笑,問得毫不遲疑。
「你的心。」慕非難地劍尖略略晃動,在莫西北的胸口前。
「好,給你。」莫西北點頭,飛快的抬起左手去抓慕非難的劍尖。同時身子微微向前一傾。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她準備在握住慕非難地劍同時,把手掌划個小口子。流兩滴血出來裝個樣子嚇唬人,只是慕非難的反應遠遠超出她的預期。幾乎在她握住那劍尖的同時。他猛然的退後兩步,連帶著用力的將劍撤了回去。
一切的發生。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只是他們的世界太安靜了,彷彿與世隔絕,哪怕是莫西北的院外大樹上,忽然傳來了兩聲慘叫。
很多很多地鮮血,順著慕非難的劍尖,汩汩的流向劍身、劍把,然後纏上他地手指。
那血流過的路程太長,已經全無溫度。
慕非難遲疑了很久,有些不能相信眼前地一切,直到那毫無溫度地血觸到手指,他才彷彿被火燙了一般,猛然將手中的劍扔出了好遠。
莫西北地笑容,燦爛如春花,此時左手按住胸口,任血色在雪白的衣衫上彌散開來。
「西北……」慕非難猛然衝過去,只來得接住莫西北傾倒的身子,那聲呼喚,便如被刺傷的猛獸一般,凄厲到了極點。
「非難,怎麼辦呢,我得先走一步了,不能陪你了。」莫西北笑笑,聲音低沉。
「別說話,讓我看看你的傷。」慕非難搖頭,只忙亂的想拉開莫西北的左手,看看她一直按住不放的傷口。
「有些話,現在不說,我怕沒有機會了。」莫西北的聲音更加低而輕,竭盡全力一般。
「我不想聽,我們還要過一輩子,你有的是時間說,我保證,你會說到煩。」慕非難抬指在莫西北「傷口」附近點了幾指,想幫她止血,結果,卻讓莫西北咳嗽不止。
「可我想聽……你知不知道……咳咳……你騙我說你成親的時候,我難過得要死了……」莫西北胸口的穴道被封死,氣息不穩,咳個不停。
「我錯了,你打我,我沒想到你能相信,我以為,你那麼了解我,一定會明白,我即便是死了,也不會娶別的女人,算了,我錯,都是我錯好不好?」慕非難額頭細細密密的全是汗珠,甚至,那汗一顆顆滑入眼中,臉上的面具也讓他難以呼吸,他焦躁得一把扯去,全不顧這樣用力,可能會扯壞皮膚。
「你還是怪我笨了?」莫西北一邊咳,一邊皺眉,再這樣下去,可真要斷氣了。「我沒有,西北,我說錯話了,我以後再也不會騙你,求你了,先別說這些,求你讓我看看你的傷……」慕非難大力的將莫西北抱在懷中,他不敢太用力的去拉莫西北的左手,只能輕輕的將自己的手覆在她冰冷的手上。
「說話算話?」莫西北卻認真的問他。
「我發誓。」慕非難連連點頭,莫西北的衣衫上已經紅了一大片,他卻不知道她傷得多眼中,那種惶恐和無助,讓他只覺得,還不如有人用劍,乾脆把他殺了來得痛快。
「慕非難你——」身後有人踉蹌著衝過來,伴隨著風聲,有什麼冷冰冰的東西架在了慕非難的脖子上。
「別衝動!」然後,又有什麼人飄然落地,擋開了那冰冷的東西。
「前輩,他傷了西北!」這回,慕非難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楚俊風。
「西北,外面的人師傅和楚公子都解決了,只放走了一個回去報信,你還不起來。」師傅沉穩的聲音里,隱隱含著笑意。
「前輩?」
「西北?」
楚俊風和慕非難面面相覷,又同時將目光移到莫西北身上。
「咳咳!」莫西北咳著,自己抬手解開被封住的穴道,這才翻身坐起,先看師傅,「您老人家確定,都解決掉了?」
「哼!」師傅哼了一聲,退開兩步。
「你——西北——」慕非難上下看了又看莫西北,「你沒受傷?」
「誰說的?」莫西北眼睛一瞪,「你那麼大力的抽劍,我怎麼可能沒受傷,你看。」說著,伸出左手,血已經不流了,兩道劍痕處,掌心的皮肉翻起,蒼白和血紅交織,讓看的人觸目驚心。
「你——」慕非難一時哭笑不得,只能狠狠的盯住莫西北,小心翼翼的拉過她的手,把白玉生肌散整瓶輕輕撒上去。
「疼,你輕點。」莫西北撅嘴。
「你還知道疼,我以為你就知道胡鬧呢。」慕非難咬牙切齒,他真是很少在這麼短的瞬間經歷如此的大悲大喜,只覺得心跳加速,血液上涌,即想狠狠的給莫西北一巴掌,又想乾脆把她抱在懷裡,從此再不離開半步。
「我也是隨機應變呀,不然怎麼騙過跟著你來的人。」莫西北不服,「我演戲難道不逼真?」
「逼真,再逼真不過,逼真到我很想乾脆掐死你,然後陪你去死。」慕非難憤憤,只是看到莫西北一臉的委屈,說到最後,撐不住,也笑了出來。
「真受不了你們兩個孩子,小小年紀,死呀活呀的!」師傅瞥見一旁木然站立,面無表情的楚俊風,咳了一聲,打斷了慕非難和莫西北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