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那一天終於來到了,正好是中秋節。
孫麓野走出看守所,深深吸了一口自由清新的空氣。
自由真好!在看守所的日子,孫麓野真切感受到自由的含義,它不再是抽象的詞,實實在在得像水和空氣。
望望看守所門口,曾無數次想像和女友相見的情形,想像女友撲進自己的懷裡,想像與女友銷魂歡愛,現在茫然了。
想了半天,還是先給女友打電話。
孫麓野的心狂跳起來,就要聽到女友的聲音了!
他手顫抖地撥號,被告知對方已經停機,再撥劉詩韻的辦公電話,也無人接聽。孫麓野不死心,又撥了十幾遍,還是沒人接聽,氣得他把電話重重地撂下。
自己是犯人,不能到公司找她。
下午,又給劉詩韻掛了幾遍電話,依然不通。孫麓野去商店,在銷售員驚異的目光下,買些月餅和吃食準備和女友共度中秋,還用僅剩的錢給劉詩韻買了一套她最喜歡的藕色的連衣裙。這些日子,女友肯定特別思念自己,自己突然出現,她一定會驚喜若狂的!
孫麓野到劉詩韻宿舍樓下等。
一直到九點,天都很黑了,劉詩韻還沒有出現。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劉詩韻的室友,孫麓野慌亂地衝過去。
劉詩韻的室友嚇了一跳,語無倫次地說:「你,你,你不是被……」
孫麓野心裡悲涼,自己已經成了異類。
顧不上自憫,他急切地說:「對,我已經被放出來了,我來找劉詩韻。」
女孩子這才緩過神來,仍帶恐懼地說:「劉詩韻早搬走了,已經兩個月了,那時你還沒進去,怎麼會不知道?」
孫麓野登時傻了眼:「她搬到哪裡了?」
「不知道,搬家那天問她,她也不說。」女孩子搖搖頭。
「你知道她手機號碼嗎?」孫麓野突然想到劉詩韻一定是換了手機。
「不知道。」女孩子連連搖頭,像避瘟似的走了。
兩個月前自己正在成都出差,搬家這麼大的事她竟不告訴自己,換手機也不告訴自己。孫麓野又想到,自己從成都趕回來替劉詩韻抵罪的那天晚上,她是在富麗華大酒店接待的自己。顯然,那時她已經搬家,卻想瞞自己,難道女友真……
孫麓野手腳冰涼。
必須馬上找到女友!孫麓野給外號「小靈通」的陳雅君打電話,她無所不知。
電話打通了,奇怪的是陳雅君並沒吃驚,還告訴他已經被單位開除了。孫麓野沒工夫管這些事,直奔主題——劉詩韻在哪裡?
陳雅君支吾了半天才說:「你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劉總在你去成都的當天就搬家了,她搬到咱們公司過去剩的那些別墅中的一套里,就是咱們上次去看過的那一套,公司的人都不知道。」
孫麓野想起在海濱的那套小小的別墅。
孫麓野懵了,女友搬到了別墅,是趁他出差偷偷搬的,她為什麼要避著自己?秦夫又為什麼給她這麼豪華的房子?
他越想越怕,慌忙叫了輛計程車向那個地方駛去。
路上,恐懼攫住他的心,那個在成都一經出現就讓他殺死的念頭一次次冒出來:女友變心了。他不斷找理由否定這個念頭,但這個念頭就像被討厭的蒼蠅纏著,揮之不去。
那棟別墅坐落在靠近海邊的山坡上。
中秋月圓之夜,月白風清。四周樹影婆娑,蟲聲唧唧。在月光下,別墅顯得更小了。
景色美極了。
孫麓野一步步走向別墅,猶如走向一口深井。
別墅前停了一輛轎車,仔細一看,是秦夫的賓士。再往上看,別墅一樓黑黢黢的,二樓的窗戶開著,拉著窗帘,窗帘透出幽暗的光線,像是點著蠟燭。
孫麓野的心像被重物猛烈地撞擊了一下,接著,一小塊,一小塊地碎裂,散落一地。手中給女友買的東西掉落在地上,人不由自主抱著頭蹲下去。
再沒有什麼理由欺騙自己了,女友拋棄了自己,跟了別人!至少已經兩個月了,她甚至主動跟自己說分手都不屑,用這種方式羞辱自己,還欺騙自己為她抵罪!
「綠帽子」!這個最令男人羞辱,足以毀掉任何一個男人的骯髒之詞,闖進孫麓野心中……
蹲了不知多久,孫麓野想走,但一個想法頑固地拽著他,他還是不相信女友那麼絕情。女友是他生命中的惟一,即使自己被毀滅,也要親眼看著!
孫麓野輕輕攀上別墅院的鐵門,翻進了院子。
樓上隱約傳來笑聲。
門虛掩著,孫麓野躡手躡腳爬上樓。
樓上的淫聲浪語越來越響,孫麓野的心被一點一點掏空,腦子裡轟轟作響。
他扶著牆艱難地上了二樓,頓時驚呆了。
客廳的大屏幕等離子電視里扭動著不堪入目的畫面。
燭光下,劉詩韻和秦夫在客廳的地毯上瘋狂淫戲著。他們的姿勢很古怪,秦夫嘴裡喊著,他的巴掌「啪、啪」地打在劉詩韻雪白的臀部。劉詩韻頭髮蓬亂,浪笑著,發出癲狂般的呻吟聲。
孫麓野身子晃了晃,靠在牆上才沒倒下。
心中那美麗聖潔的仙子雕像轟然坍塌……
劉詩韻的聲音像一柄重鎚擂向孫麓野血肉模糊的心,「奪妻之恨」這種古老原始的男人間的仇恨籠罩了全身,讓他頭腦空白手腳戰抖,不知怎麼一下子按亮了屋裡的燈。
秦夫和劉詩韻頓時驚叫起來,明亮的燈光凝固了倆人的淫態,目瞪口呆望著面無人色的孫麓野。
燈光下劉詩韻雪白的身子大大刺激了孫麓野,他一把從劉詩韻身上拖起秦夫,揮拳狠狠砸去。秦夫哼了一聲摔出很遠,孫麓野一聲不響地跟過去,秦夫在他腳下發出了號叫。醒過神的劉詩韻,慌忙將睡袍套在身上,衝過去護住秦夫。看到孫麓野臉上已經沒有了人的表情,劉詩韻猛地跳上前,在孫麓野臉上抽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孫麓野並沒覺得疼,愣愣地看著劉詩韻。
劉詩韻看孫麓野眼裡泛著血紅的光,害怕了:「麓野,是我,是劉詩韻,是你的仙女……」
劉詩韻知道自己在孫麓野心中的分量,他絕不會傷害自己的,只有這樣才能喚醒他。
這一聲果然見效了,孫麓野眨眨眼睛,漸漸地恢復了原來的表情。他木木地站在那裡,喃喃說:「我的仙女?」
趁這個時間,劉詩韻扶起秦夫,給他拿衣服穿,臉上是痛惜的表情。
這個表情應該只屬於自己!孫麓野的臉又要變色,敏感的劉詩韻馬上大聲說:「孫麓野,你這是幹什麼?」
想到剛才撕心裂肺的一幕,孫麓野的嘴嘎巴了半天才說出:「你們幹得好事!」
劉詩韻的臉一下紅了,必須在秦夫面前表明態度,她說:「我們怎麼了?這是我們的自由,干你什麼事?」
孫麓野沒想到女友這麼絕情,竟沒有絲毫羞愧地說出這些話,他眼前黑了一下,說:「你答應和我結婚,你是我的未婚妻。」
已然這樣了,只有說狠話才能絕了他的心思,劉詩韻說:「笑話,我什麼時候答應和你結婚了?什麼時候要做你的未婚妻了?別做他媽的春秋大夢了!」
那天晚上啟發自己救她時還口口聲聲自稱「未婚妻」,轉眼用他們之間調笑的口頭禪來羞辱自己,孫麓野心膽俱裂,但又無可奈何。這個女人是自己的生命,平時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對她說,現在又能把她怎麼樣?
孫麓野突然想到,一貫端莊溫柔的女友突然變成這樣肯定是受了誘惑,肯定是聽說自己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孫麓野滿臉懇求說:「詩韻,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告訴我這是為什麼?是什麼讓你對我失望?」
劉詩韻不敢看孫麓野,把頭扭向了一邊,想了想,事到如今只有直說了。
「孫麓野,早就想告訴你,別的原因沒有,就是你太窮了,太寒酸了。你自己想想,咱倆的社會地位,你配嗎?」
孫麓野的心一下子被撕開了,他努力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這根本不是理由,和自己戀愛的時候,自己是貧窮的,答應和自己結婚的時候,自己也是這麼窮。女友點到自己的痛處,是的,自己太窮了,窮得只配給人家抵罪消災!
羞辱的怒火突然涌了上來,孫麓野的眼神陡變。儘管這眼神一閃即逝,卻讓劉詩韻和秦夫生出一身寒意。相戀三年,劉詩韻從來沒有見過孫麓野這種目光,如鷹隼之目!
這鷹隼的目光只是一瞬,孫麓野的思想已經被窒息。
和劉詩韻相戀三年,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貧寒,從來沒表現過對自己貧寒的嫌棄,從來都是很體貼自己,從來不像別的女孩子要這要那,甚至從來對能夠引起自己自卑的話題都避而不談。自己也正是因為她這種超凡脫俗的愛,才把她視為天仙,才覺得永遠報答不盡她的愛。
自己和劉詩韻之間的愛,不應該是這樣的!
儘管這個世界上擁有真愛的人不多,在每個人的愛情中多少都攙雜著各種世俗的考慮,但哪個熱戀中人懷疑過自己獲得的不是一份真愛?
這是孫麓野第一份熱戀,傻傻的孫麓野在這個愛情已經成為遊戲、籌碼、交易的年代,仍認為自己擁有的是一份真愛。這個判斷源於如果劉詩韻嫌貧愛富當初就不會愛上他,源於劉詩韻一直對自己很好,更源於二十多年孤苦寂寞的孤兒生涯對異性溫柔的渴望!
傻小子你錯了,錯得一塌糊塗!
在大學時劉詩韻愛上孫麓野,這是真的。單從相貌、品行、聰明,還有對學業的刻苦上說,孫麓野無疑是上上之選。儘管他很窮,但也涉世不深的劉詩韻認為以孫麓野的才華和肯吃苦的精神,走上社會不久就會脫穎而出。劉詩韻胸懷大志,絕不會計較眼前的針頭線腦,她把愛情視為人生的長線投資。孫麓野把自己寵為天仙,她也努力扮演這個角色——賢淑而端莊。
聰明的妹妹你也錯了,真的!
走上社會,在和權貴們打交道的時候,劉詩韻猛然明白,成功的捷徑是把自己編進那張由權勢和金錢織成的大網中。只有極少數幸運兒可以憑才華和苦幹出人頭地,大部分人把才華和汗水奉獻出來后只能默默沉淪!認清了這個理,劉詩韻就對沒日沒夜的應酬樂此不疲,她利用公司提供的機會廣交權貴,希望從中找到自己的晉身之階。
但她又錯了。一年來的辛苦,所獲甚微。權貴們儘管欣賞她的容貌、風度,但並不把她作為圈內人看——她只是一般職員,按照碧湖冷月的「人際交換」理論,她缺乏和人家對等交換的籌碼。這件事在秦夫威脅拿不出方案就要「調整」劉詩韻時表現得尤為明顯,她擔心孫麓野救不了她灰溜溜地被「調整」,曾偷偷打電話給自認為關係不錯的老闆,試探口風。沒有一個老闆真誠地表示要用她,口氣中多是對她美貌的垂涎。劉詩韻知道憑自己的美貌傍個款爺是沒有問題的,但心高的她怎能過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做權勢網的副產品?她要成為這張網中的佼佼者!
雖然心裡存了這個想法,但她並沒表現出來。劉詩韻是個極好的演員。同時,作為一個女人,孫麓野給她的愛在當今社會上可遇不可求,憑心而言,她也十分珍惜。
現在機會來了,秦夫給了她副總的職位。雖然這個職位也並不是高不可攀,但她十分清楚,有了這個位置,自己在絲毫沒有依靠的大連,就有了可以與權貴們交往的地位和資源了,自己也才能真正進入那張網。當然這一切是有代價的,那就是拋棄孫麓野,對秦夫以身相許。劉詩韻是立志做大事的人,她很有決斷,雖然痛苦,但她決定了。
接下來就是處理與孫麓野愛情的後事。處理後事雖感情上頗受折磨但並不難,現在離婚都很簡單。而突然出現查處自己貪污的事,卻讓後事非常棘手,自己等於背叛了孫麓野又欺騙了他,對他犯了罪。原打算儘早讓他出獄再給他一筆錢做補償,但秦夫以孫麓野出來會威脅他們為由拖著不辦。
今天他居然出來了,而且還看到這麼尷尬的場面!
孫麓野是個血性的人,他可以為愛去坐牢,也敢為愛去殺人!孫麓野那一閃即逝的可怕眼神讓劉詩韻警覺了,剛才光顧向秦夫表態,自己的話肯定激怒了孫麓野,他只要把事一張揚,自己的前途就完了。
必須穩住他。
穩住他的惟一辦法還是利用他對自己的痴情!
顧不得負疚,心念瞬轉,劉詩韻對秦夫說:「你到樓下等,我和孫麓野單獨談幾句話。」
劉詩韻把門關上,面對孫麓野不知如何啟齒。終於,她對怔怔看她的孫麓野說:「麓野,請原諒剛才我說的那些話……」
「詩韻,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是那傢伙逼你的。」
孫麓野定定地看著劉詩韻,心中升起了一線希望。
劉詩韻看了孫麓野一眼,低下了頭,良久,說道:「麓野,我只能說對不起你了。」
身體再次生出入獄前那種特別虛弱的感覺。這個世界是劉詩韻給他的,現在劉詩韻硬生生地要把它拿走,孫麓野回到母親去世的那一刻,像被拋棄的幼兒一樣無助,拚命地想抓住點什麼。
他的意志崩潰了,尊嚴也崩潰了。
孫麓野嘴角哆嗦,朝劉詩韻跪下,滿眼是哀求的淚光,說:「詩韻,別拋棄我,你知道沒有你我活不下去的。我很窮,但我可以奮鬥,再給我幾年時間,再給我一次機會,就是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給你摘下來!看在咱們相愛三年的份上,看在我曾傻傻救過你一次的份上,求求你,別拋棄我,我不能沒有你……」
面對跪下來身材依舊是高高的孫麓野,劉詩韻的心猛地揪在一起,跪下的應該是自己!此時他依然愛著自己!劉詩韻衝上去把孫麓野拉起來,想撲進他懷裡痛哭一場。
但慢慢地,一切都冷卻了。劉詩韻冷靜下來,她明白自己和孫麓野的愛情已經完結了!
沉默了片刻,劉詩韻下了決心,她知道如何才能獲得孫麓野的那個承諾,轉身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存摺說:「麓野,我們之間已覆水難收。我給你準備了六萬元錢,就算你替我抵罪的一點補償。你走吧,離開這個城市,如果不夠你可以提出來。」
孫麓野這才明白劉詩韻和自己單獨說話的用意,她是想用六萬元來買自己的沉默,打發自己的愛情!孫麓野冷得牙齒打顫,她徹底拋棄了自己,一切都計算得這麼精巧,連錢都準備好了,她到這個時候還在算計自己!
良久,孫麓野凄冷地笑了:「你是怕我把你倆的事抖摟出去?你放心,我不會壞你的好事。當初我是為自己的仙女坐牢,無怨無悔!仙女死了!我人貧賤,不值錢!」
到極點了,孫麓野體內突然爆發出不可抑制的衝動,爆炸!爆炸!讓自己炸個粉碎!
孫麓野不由自主仰天狂笑。
狂笑讓劉詩韻恐懼得倒退,讓秦夫心驚地衝上樓。
……
終於,狂笑像筋疲力竭慢慢倒下的野馬。
微弱的希望之火,搖曳了兩下,熄滅了……
孫麓野心中一片漆黑,他那苦難的感情世界徹底崩潰。
孫麓野身子晃了晃,眼神死去了,臉上的神采死去了,頭腦死去了,心也最後掙扎了兩下,死去了……
他艱難地、緩緩地轉過身子,一臉死灰蹣跚地走了。
月白風清,樹影婆娑,蟲鳴唧唧。
孫麓野消失在美麗的中秋夜色中……
黑色本田緩緩停靠在公司門前,雍容華貴的的劉詩韻從車上下來。
她優雅地向問好的員工緻意,稍後保安人員還要向她立正敬禮,這是每天早上都有的權勢帶來的禮遇。
昨晚驚心的一幕已經過去。孫麓野走後,她和秦夫商量對策。秦夫害怕孫麓野去翻供,即使不翻供,只要把他倆的事張揚出去,就會斷送倆人的前程。岳子山對自己頗有疑忌,集團的那些人也會大做文章,畢竟自己的命運還捏在別人手中,秦夫動了殺機。
劉詩韻堅決不同意,她清楚孫麓野的性格,她已經得到了那個承諾。
秦夫也走了,劉詩韻大哭了一場,把保留的孫麓野的東西拿到院子里都燒了,了斷了與孫麓野的念想。望著被焚化的愛情,孫麓野對自己痴情的一幕幕展現在眼前。劉詩韻深深地嘆了口氣,本來希望能讓他少受些傷害,卻弄到這個地步!
她愧疚得一夜未眠。
秋天的天空湛藍湛藍的,劉詩韻深吸了一口氣,儘管還有愧疚,但所有都了結了,終於可以解脫了!
解脫的感覺真好。
「詩韻。」後面輕輕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秦夫。
劉詩韻回頭莞爾一笑,等著秦夫,一起向公司走去。
在門廳一側的角落裡蜷縮著一個身影。劉詩韻一出現,那雙獃滯的眼睛立刻放光,貼著牆慢慢蹭過去,眼睛直勾勾望著劉詩韻。
「站住,幹什麼的?」保安發現了像乞丐一樣的人。
所有人都望過去。
在驚叫聲中,男子衝到了劉詩韻面前。
劉詩韻被嚇呆了,張著嘴站在那裡。
男子緩緩地、優雅地朝劉詩韻單膝跪下,拉住她的手,滿眼柔情地吻著說:「詩韻,我有錢了,咱們結婚吧!」說著,男子掏出一摞摞用廢紙撕好,疊得整整齊齊,用繩子捆紮起來的「錢」,雙手捧給劉詩韻。
劉詩韻這才看清楚是孫麓野,她「嗷」地一聲叫起來,甩脫孫麓野的手,撲進身邊秦夫的懷中。
幾個保安撲過來扭住孫麓野的雙手。
秦夫摟著劉詩韻,想起孫麓野打自己的情形,恨向膽邊生,叫了聲:「打!」
虎背熊腰的保安對孫麓野拳打腳踢,不一會兒,孫麓野滿臉烏青鼻血長流。
秦夫對劉詩韻說:「別怕,有我呢,你先進去吧。」
劉詩韻望了一眼被打得趴在地上的孫麓野,說了聲別打了,就慌亂地走了。
秦夫抱著胳膊遠遠欣賞保安認真「工作」,心想正愁沒地方滅他,這傢伙自己送上門來,看樣子像是瘋了,就不用麻煩了。
保安負責人湊過來,討好地問:「秦總,怎麼處置這小子?」
「別打死了,也別輕饒了,他再來,就揍!」秦夫轉身走了。
劉詩韻從樓上窗戶中看到孫麓野長長的身軀在皮帶和拳腳下打著滾,猛地想衝出去制止,又停住了,想起了秦夫嫉恨的眼神。自己給孫麓野的傷害是巨大的,但萬沒料到他會瘋了!劉詩韻的心裡突然湧上了「作孽」這個詞,她不敢往下再看了……
孫麓野確實瘋了,在皎潔的月光下,在劉詩韻絕情的話語下,在秦夫、劉詩韻淫態刺激下,孫麓野被撕碎了。這個孤兒,從小就沒有多少歡樂和親情,他的感情世界充滿了痛苦、羞辱和孤獨。是劉詩韻的愛情,哺育了孫麓野饑渴已極的心田,使他形成對劉詩韻最強固的依戀。當劉詩韻把這些奪走,無情地欺騙嘲弄他時,孫麓野無法面對這些。他的情感世界崩潰了,隨之精神世界也坍塌了。他狂亂的頭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自己太窮,必須掙錢才能和仙女結婚!
昨晚整整一夜,他在大街小巷的垃圾站點瘋狂「掙錢」。今天早上,他帶著「巨額財富」,來到騰達公司門前,等著向劉詩韻求婚,等著自己人生最美妙的一幕。
人越圍越多,本公司職工小聲議論著,路人看不下去了,斥責保安。
保安負責人叫了聲:「停!」
血肉模糊的孫麓野已經昏死過去。
摸摸鼻子還有呼吸,保安負責人對一名保安說:「端盆涼水來。」然後對另外兩名保安說:「架到那邊去。」
保安們把孫麓野扔到牆角,負責人將那盆水朝孫麓野潑去。
孫麓野激靈了一下,慢慢蘇醒了。
負責人瞥了一眼圍觀的人,大聲說:「瘋子,你聽著,以後不許到我公司門前無理取鬧,否則,還打你。」
聽是瘋子,果然人們不再關注,開始離去。
「就是瘋子,你們也不能隨便打他!」人群中響起清脆的少女聲音。是一個胖乎乎個子不高的女孩,手裡拎捆菜。染成紫色的削髮下面是圓圓的臉,重重彎彎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精精靈靈的,一看就不好對付。女孩子看樣子也就是二十來歲,她接著說:「你們把人往死里打,是犯法的。」
員工們認出是附近開小吃店的女孩子。公司不少人都去她那裡吃早飯,孫麓野也去。孫麓野話語少,但他高大英俊,招女孩子眼,圓臉女孩子就格外注意他,後來又聽說他策劃了那個轟動大連的活動,就對他多了一份傾慕。
保安負責人也認出了女孩子,這一帶做小生意的多是大連老坐地戶,不好惹,所以也不和她計較,指著孫麓野說:「犯法?他才犯法呢。前些日子騰達公司出的那個貪污犯,就是他!奇怪,他已經被關起來了,怎麼又出來了,八成因為瘋了,才讓看守所放出來。」
女孩子剛要說話,見孫麓野依著牆艱難地站起來,剛才受的傷讓他齜牙咧嘴的。
孫麓野茫然四顧,突然叫起來:「我的錢,我的錢!」
清潔工正要掃走散落在地上的「錢」,他一下蹦起來,沖了過去。看熱鬧的又圍過去,孫麓野趴在地上用手緊緊地護住他的「錢」,恐懼地望著人群,嘴裡不斷念叨:「這是我的錢,我結婚的錢……」
保安負責人大笑說:「果然是想錢想瘋了。」
一個保安想用皮帶抽孫麓野,被女孩子給喝住了,女孩子蹲下身子,對孫麓野說:「我幫你把錢收拾起來,別讓別人搶去。」
也許是聽到女孩子為自己說話,孫麓野露出了相信的模樣,他急急地划拉地上的「錢」,女孩子也幫他划拉,終於都收拾到一起。孫麓野捧著一大捧「錢」,特幸福地笑了:「有錢可以結婚了!」說著就以令人瞠目的速度跑走了。
人們議論了幾句就散了,女孩子也回到自己開的名叫「品香」的小吃店,路上遇到頭髮染成綠色的開美髮屋的男孩子「綠毛」,「綠毛」調笑:「鍾葭,聽說你剛才見義勇為,『勇救歹徒』?」
「呸,他們欺人太甚!」圓臉的女孩子叫鍾葭。
「鍾葭,據說那位歹徒大哥長得挺帥?」綠毛接著調笑。
「收拾收拾去吧你!」鍾葭罵了一句就進了屋。
不一會兒,來了兩個騰達公司的員工。倆人邊吃邊談起早上的「特大新聞」,鍾葭很注意地聽,隱隱聽出騰達公司的人對這件事的猜測。大家認為劉詩韻拋棄了孫麓野,和秦夫關係曖昧,且孫麓野進看守所和瘋了都是為劉詩韻。
第二天早上,鍾葭買菜回來,看到躲在騰達公司門口一側的孫麓野,污衣拉撒,蓬頭垢面,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公司的門口。
孫麓野好像又瘦了一圈,怪可憐的,鍾葭從菜籃子里拿出一個大西紅柿給他。孫麓野遲疑不敢接。鍾葭說:「怕什麼?我是昨天幫你收拾錢的女孩子。」
孫麓野似乎想起來什麼,出奇快地從鍾葭手裡奪過西紅柿往嘴裡塞,三口兩口就沒了,滿臉是西紅柿汁。看他餓成這樣子,鍾葭說:「跟我走,我給你吃的。」
孫麓野固執地搖搖頭,仍直勾勾地望著騰達公司的門口。
鍾葭等了一會兒,看他那股堅定勁兒,又給了他一個西紅柿,走了。
孫麓野昨天「忙乎」了一天,到處找廢紙造錢,晚上不知在什麼角落裡睡了一宿。
今天他是見不到劉詩韻了,劉詩韻剛才在車上看見了他,就命令司機把車開到公司的側門,從那裡進了公司。
傍晚的時候,鍾葭提著一桶垃圾到大垃圾箱傾倒,垃圾廂後面突然站起一個人把她嚇了一跳,他抓起鍾葭倒出的剩菜剩飯就往嘴裡填,吃得狼吞虎咽。
是孫麓野。除了早上吃了鍾葭給的西紅柿,兩天多什麼也沒吃。在飢腸轆轆等了劉詩韻一天後,實在餓急眼了,就在這裡揀吃的。孫麓野剛瘋,滿腦袋都是「結婚」的夢想,不到餓得抗不住了,不會想去要吃的。
鍾葭看孫麓野往嘴裡填髒東西,怪噁心的,見他臉色怪異,心裡害怕,扭頭就走。走了兩步又覺不忍,回頭說:「那些東西不衛生,我給你吃好的。」說完她自己好笑,一個瘋子還管衛不衛生?接著心頭又起了悲愴:這大個子帥哥,以前是自己飯店的上帝,是自己暗暗心儀的人,轉眼間就淪落成人人嫌棄的瘋子,淪落到靠揀食垃圾為生。不是親眼見,誰能相信?
也許餓急眼了,也許是認出對自己好的小姑娘,孫麓野乖乖跟著比自己矮差不多兩頭的女孩子走了。
店裡沒有客人,鍾葭有些害怕地對他說:「我讓你吃飯,你可要聽我的話,要不,不給你飯吃。」
孫麓野傻乎乎地點點頭。
鍾葭還是不放心,說:「你可不能打我。」
孫麓野傻乎乎點頭。
鍾葭進一步說:「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孫麓野又傻乎乎地點點頭。
鍾葭眼珠一轉,試著說:「向前走兩步。」
孫麓野規規矩矩向前走兩步,還是邁著正步。
鍾葭高興了,說「向後退兩步。」
孫麓野規規矩矩向後退兩步。
鍾葭眼珠又一轉,說:「朝自己腦袋打兩下。」
孫麓野很實在地朝腦袋打了兩下,發出「嘭、嘭」的響聲。
鍾葭大喜,還有這麼乖的瘋子?這麼大的個子讓自己指使得團團轉,真好玩!她笑呵呵地說:「嘻,你真乖!我好喜歡你,你站在這裡別動,我馬上給你做飯。」
過了好一會兒,鍾葭才出來,孫麓野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旁邊幾個黃毛、綠毛的男女孩圍著他看,撩逗他,他都不理。
鍾葭不樂意了,說:「看什麼看?這是我的大寶貝乖乖,不許你們欺負他。以後,他要是到你們店前,必須好好招待!」
鍾葭顯然是這一帶的「街匪路霸」,幾個人點頭哈腰地走了。
她端出一盆水:「洗洗你的小臟臉。」
孫麓野就洗臉。
鍾葭給孫麓野端飯菜,她很善良,不給孫麓野吃剩飯剩菜,專門為他做。
孫麓野眼裡登時亮了,沒有命令,他仍規規矩矩,饞得喉嚨直動咽口水。
鍾葭樂不可支,真是揀了個大寶貝乖乖,這麼聽話!「吃吧。」鍾葭說道。
孫麓野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風掃殘雲,鍾葭不給他加飯了,怕他沒有饑飽,撐著。鍾葭收拾了碗筷出來,看孫麓野仍坐在桌前。
「你可以走了。」鍾葭說。
這次孫麓野不乖了,指著飯店裡桌子上的報紙說:「我要那個。」
瘋子還看報紙?莫非是裝瘋?
鍾葭還是把報紙拿給他。
孫麓野把報紙放在桌子上,一折一折地疊,再按疊印小心翼翼地撕。鍾葭明白了,他在造「錢」。
第一次和瘋子打交道,難得瘋子這麼乖,鍾葭起了好奇心,想了解這個瘋瘋癲癲的人想什麼。她說:「我給你吃了那麼多好吃的,以後你是我的大寶貝乖乖,必須聽我的話。」
「大寶貝乖乖。」孫麓野念叨一句,沒明白什麼意思,摸摸吃飽的肚子,認為可能當「大寶貝乖乖」就有飯吃,傻呵呵地點頭。
鍾葭鬼頭鬼腦地說:「當大寶貝乖乖,你要回答我的問題。」
孫麓野傻呵呵地點點頭。
鍾葭又覺不妥,太霸道了,瘋子也有隱私權,就補充說:「你要是不願意回答,也行,但不能一個問題都不回答。」
孫麓野點頭仍造他的「錢」。
「你造這麼多錢幹什麼?」
「結婚。」
「那女的叫什麼?」
「劉詩韻。」
記得還挺清楚,看來瘋得還不厲害。鍾葭突然產生了個調皮的想法,說:「你為什麼非要和她結婚?和別的女孩也可以結婚,比如你可以和我結婚,我不要那麼多錢的。」
說完就後悔了,要是瘋子轉過心思天天向自己求婚,自己就傻了。不過也挺好玩的,每天早上,一開小店,門前就有個英俊的瘋子跪著求婚,感覺也不錯。
孫麓野說:「她是仙女。」
鍾葭看孫麓野壓根就沒考慮過自己,不平衡地問:「那我呢?我長得也不錯嘛。」
孫麓野看了鍾葭一眼,老實地說:「你胖,還矮。」
鍾葭鼻子差點氣歪,氣哼哼說:「給你那麼多好東西吃,也不照顧人家情緒,太不夠意思了。」
孫麓野顯然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就說:「我不回答。」
鍾葭這才意識到瘋子不能理解話中潛在含義,和他說話必須像對小孩,意思要清晰易懂。
這傢伙除了自己的女友,誰都看不上,鍾葭好奇地問:「你為什麼認為她是仙女?」
「她對我好,是上天派來的。」
鍾葭心裡酸酸的,瘋子讓人害成這樣,還這麼痴情!
鍾葭想起騰達公司員工的話,謹慎地問:「你從公司偷了錢,進看守所,也是為了和女朋友結婚?」
「我沒有偷錢。」孫麓野不假思索地答。
鍾葭心跳起來,這人瘋了,說話像孩子,思維也像孩子,不會撒謊,這是證實他冤枉的機會,問:「是你女朋友拿的錢?」
「是……,不是,她沒拿錢。」孫麓野中途突然改了口。
把鍾葭嚇了一跳,一時間她開始懷疑孫麓野是不是在裝瘋!
看孫麓野專註「造」錢的樣子,不像,鍾葭不甘心地問:「那你為什麼進看守所?」
「為了她。」孫麓野答。
顯然是女字旁的「她」,鍾葭急切地問:「是為了你的女朋友嗎?」
孫麓野看了鍾葭一眼,想了一會兒,說:「不回答。」
嗬!都瘋了,還這麼鬼頭!鍾葭不服氣地說:「你是不是怕女朋友蹲監獄,才替她的。」
孫麓野張嘴想說什麼,又緊緊閉上嘴,臉上露出痛苦迷茫的神色。剛才他的話已經到了嘴邊,顯然他那紛亂破碎的頭腦中有一種頑固的東西,不讓他說。
一會兒,孫麓野終於恢復了平靜,說:「不回答。」
「為什麼?」
孫麓野低頭不答。
鍾葭開始使壞,威逼利誘:「剛才的問題必須回答,要不,你要賠我給你的好吃的。你要是回答,明天我還給你好吃的。」
孫麓野餓怕了,停住「造」錢,認真思索起來。他思索時的樣子挺嚇人的,臉上喜怒哀樂的表情不斷變換,手比比劃划的,嘴裡還念念有詞,凈是莫名其妙的話。鍾葭看得心裡發毛,身子悄悄往後靠,怕他突然發作揍自己一頓。自己沒事撩逗一個瘋子,挨揍活該。
好半天,各種表情停止了,孫麓野恢復了傻乎乎的神色,傻乎乎中透著毅然。他痛惜地從那一摞「錢」中,取出一張,小心地捻了捻,顫抖地送給鍾葭,眼裡是不舍的神色。
鍾葭懵了,問:「給我這個幹什麼?」
「不回答,賠錢,結婚錢,只給一張。明天不吃飯。」孫麓野死死盯著給鍾葭的那張「錢」。
「你明天不來吃飯,不怕餓嗎?」
孫麓野露出害怕的表情,低下頭,固執地搖搖頭,又開始「造」錢。
鍾葭有了想哭的感覺。眼前的瘋子,對女友這麼好,都瘋了,還有個不傷害女友的底線!
鍾葭想把「錢」還給他,轉念又留下了,說:「你以後每天都到我這裡吃飯,不要你的錢。」
第二天,鍾葭買菜回來,看見躲在牆角的孫麓野。她走過去,孫麓野立即低下頭。鍾葭給他饅頭,孫麓野貪婪地緊緊盯著饅頭,卻沒有像前次奪過來往嘴裡填。鍾葭把饅頭向前送了送,孫麓野驚慌地把手背在身後,眼睛死死盯著饅頭。
嘿,瘋子還長志氣了!鍾葭生氣地問:「為什麼不要?」
孫麓野又盯了饅頭一會兒,大概是受不了折磨,仰頭閉上眼睛,呼吸不均勻。
旁邊的人笑起來。真丟面子!好像自己巴結他。
鍾葭火了:「一個臭瘋子還要起強來,擺臭譜,饅頭喂狗也不給你,餓死你!」
鍾葭氣哼哼地走了。
她決定不理瘋子了,真是好賴不知。
過了些日子,「黃毛」跑來,氣喘吁吁地說:「鍾葭,你的大寶貝乖乖昏過去了。」
儘管瘋子不識好歹,鍾葭還是不忍心,她和「黃毛」跑出去。
孫麓野倒在「黃毛」小食品店門前,幾個小孩嬉笑著正往他身上扔東西。鍾葭大喝一聲,幾個小傢伙一看是鍾葭,沒命地跑了。幾天沒見,孫麓野瘦得就剩骨頭了,眼眶深深地陷下去,臉頰也塌進去,撕碎的破衣服露出胳膊,皮膚緊緊包著骨頭,身上一股腐臭。鍾葭看著遍布血跡的破衣服,心想他肯定沒少挨打。
鍾葭說:「去拿瓶礦泉水。」
鍾葭顧不得臟臭,扒開孫麓野的嘴,把礦泉水喂進去。
一會兒,孫麓野無力地睜開眼睛,氣息微弱。
鍾葭討厭圍著一群人就說:「把他搬到我小店後院。」
「黃毛」剛想搬腳,一股刺鼻的惡臭讓他捂住鼻子不敢下手。
鍾葭眼睛一瞪:「裝什麼裝!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黃毛」乖乖地和鍾葭抬起來,邊走邊說:「這瘋子都瘦成這樣,怎麼還這麼沉?」
鍾葭說:「你看他多高的個子,怎麼也在一米八幾!骨頭也挺沉。」
「你的大寶貝乖乖挺英俊,就是臭了點。」「黃毛」忍不住笑說。
「去死吧你,小頭鬼,人家餓成這樣,到你店也不給點吃的。」鍾葭埋怨。
「黃毛」委屈地說:「你下聖旨讓我們招待他,他一來,我就給他麵包和礦泉水,誰知道這傢伙這麼有骨氣,就是不要。」
鍾葭想起給孫麓野饅頭的事,覺得納悶。
這是個很小的院落,院子中間有棵樹,鍾葭高聲喊廚子拿張席子來,廚子吃驚地把席子鋪在地上,幫著把孫麓野放在樹陰下。
鍾葭對「黃毛」說:「去,到你店拿袋牛奶和一罐八寶粥。」
鍾葭打發廚子招呼客人。
「黃毛」跑回來,鍾葭喂孫麓野牛奶,孫麓野無力地搖搖頭,閉緊嘴。
「黃毛」說:「你看,我沒騙你吧,他就是這麼有骨氣!」
嗬,什麼毛病?瘋子還犟!鍾葭急眼:「『黃毛』,你把他嘴給我掰開,我就不信他還能犟過我!」
「黃毛」忍著巨臭,掰開了孫麓野的嘴——他早沒力氣反抗了,鍾葭把奶喂進去。
一會兒,孫麓野呼吸均勻了,臉上也有了點精神。鍾葭說:「效果不錯,看來不是假冒偽劣。」
「誰敢給你的大寶貝乖乖吃假冒偽劣,唉,真臭。」「黃毛」捂著鼻子說。
鍾葭也覺得太臭,跑進飯店拿出一百元錢,說:「你按他的身量,到市場上給他買衣服。全換,內褲、內衣、外褲、外衣。」
「這點錢能夠嗎?」「黃毛」為難地問。
「真笨,不要好看的,只要結實耐用的,你就說給我大寶貝乖乖買的,他們敢不便宜?」
這話也是,這一帶不買她賬做生意的男孩、女孩還沒發現,「黃毛」走了。
鍾葭又喂孫麓野八寶粥,孫麓野有了點力氣,堅決地搖搖頭。
鍾葭生氣:「還說是我的大寶貝乖乖呢,一點都不乖!為什麼不吃?」
孫麓野有氣無力地說:「不吃,不回答問題。」
原來是這麼回事,他怕吃完以後,自己逼他回答有可能傷害劉詩韻的問題。鍾葭納悶:「不吃我的東西,為什麼也不吃『黃毛』給你的東西?」
「吃完就得回答。」孫麓野傻乎乎地說。
鍾葭這才明白,自己小小的惡作劇差點要了瘋子的命!
上次,自己以吃飯為條件逼孫麓野回答問題,讓這個傻乎乎的瘋子以為但凡吃了別人的東西就得回答問題。為了保護劉詩韻,他寧可餓著,誰的東西都不吃。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只靠揀垃圾箱那點變質的食物維持生命。他沒被餓死,沒有食物中毒,是他命大!
眼淚「刷」地流下來,沒見過這麼痴情的瘋子!鍾葭邊流淚邊想,這瘋子瘋成這樣,還對女友這麼好,他要是不瘋,能對女友好成什麼樣!要是有人對自己能有一半像瘋子這樣忠誠,這樣好,自己還不得幸福得瘋了?
鍾葭說:「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問你問題了。」
「吃完就問,還要錢。」孫麓野固執不信。
鍾葭看孫麓野是讓騙怕了,就像哄小孩一樣哄了半天,孫麓野才相信。
吃過八寶粥,「黃毛」也把衣服買回來,鍾葭打發他走了。
鍾葭把衣服放在旁邊,打算等孫麓野有勁兒了,讓他洗澡換新衣服。
日頭曬在孫麓野身上,鍾葭幫他往旁邊挪挪,一動,孫麓野就齜牙咧嘴的。仔細看,孫麓野的破衣服緊貼在身上,往外滲著膿血。鍾葭嚇了一跳,忙去脫孫麓野的上衣。衣服很難脫,一塊一塊全粘在身上,孫麓野疼得直叫。這樣等於上刑,必須快刀斬亂麻,鍾葭說:「大寶貝乖乖,你咬牙忍住。」說完,閉眼使勁把衣服拽開,孫麓野「啊」地大叫一聲。
鍾葭驚呆了。孫麓野的身有十多處傷口往外滲著膿血,沒有傷口的地方也片片烏青。顯然是保安用器械打得,這些王八蛋太狠了,幸虧發現得早,要是潰爛大了,孫麓野就沒命了。
鍾葭向開診所的朋友要了酒精等消毒治傷藥品,自己當醫生給他先治治。她決定等明天孫麓野能動了,再領他到小診所扎破傷風針。
鍾葭把小門划死,扶孫麓野坐起來,給他洗了臟髒的臉和頭,又用清水為他擦洗身子。洗凈血污時說:「大寶貝乖乖,你咬牙忍著,別叫喚。」
酒精擦上去,孫麓野的牙咬得嘎巴直響,汗冒了一頭,他乖乖地不出聲。大的傷口鐘葭處理完就給包紮,小的傷口清洗完塗上紫藥水。清理完上身,鍾葭把孫麓野的褲子脫下來,清理腿上的傷口。她犯愁了,光顧給孫麓野療傷忘了男女之別,看到孫麓野內褲上也有血跡,自己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幫他清理?想了一會兒,鍾葭咬咬牙對孫麓野說:「大寶貝乖乖,你不許亂想,我可是醫生。」
看孫麓野茫然地點頭,鍾葭笑了,他傻乎乎地哪知道「亂想」是什麼意思?只當他是個孩子。
鍾葭為孫麓野脫去內褲,臉已經通紅,害羞地給孫麓野清洗下身,處理傷口。
儘管鍾葭讓孫麓野不要「亂想」,但他年輕的身體在鍾葭輕柔的動作下,不由自主地產生了反應。鍾葭感覺到這種反應,心中爬上異樣的感覺,臉更紅了。
處理完畢,孫麓野露出舒服的表情。雖然瘋了,但身體感覺正常,這些天渾身傷口有疼有癢折磨得他苦不堪言,鍾葭的清理,雖然還有些疼,但好受多了。
鍾葭看傷口乾了,就幫孫麓野穿新衣。正扣衣扣,一滴水珠落在手上,抬頭,孫麓野滿眼淚水地望著自己,那傻乎乎的目光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感激溫柔的目光。
鍾葭心跳了一下,沒想到他還有這麼好看的表情,柔柔地問:「大寶貝乖乖,你怎麼哭了?」
孫麓野仍傻傻地說:「你也是仙女。」
「為什麼?」
「對我好。」
異樣的感覺又爬上來,鍾葭凝視著孫麓野清俊的臉,突然湧起了濃濃的柔情。以前只把他當作聽話好玩的玩具,對他只有同情和悲憫,其實他是個有血有肉的男人,儘管瘋了,依然優秀!
知道「仙女」在孫麓野心中的地位,一種說不出的少女情愫在鍾葭心中泛起,她用胖乎乎柔軟溫暖的小手將孫麓野的淚水擦乾,喃喃說:「我要是你的好仙女,就絕不讓你受傷害……」
在鍾葭的照料下,孫麓野的傷迅速地好了。從這以後,孫麓野幾乎每天都到鍾葭那裡吃飯,既然他認定鍾葭也是「仙女」,享有和劉詩韻一樣的稱號,就對鍾葭就俯首帖耳。對鍾葭才有的依戀溫柔的表情,特美好,讓鍾葭柔情大起。她有時想要是孫麓野為愛自己而瘋,自己該有多幸福?轉而鍾葭笑了,要是孫麓野愛自己,自己怎麼能讓他瘋了?每每出現的柔情,讓鍾葭有些害怕,自己是不是愛上了這個瘋子?
這天早晨,鍾葭照例給孫麓野送飯,遠遠看見保安又在圍打孫麓野。鍾葭撒腿衝過去,護住了孫麓野。
她痛惜地把孫麓野扶起來,看到他鼻口躥血。
早想找保安們理論了,今天見自己的大寶貝乖乖被打成這樣,鍾葭頓時勃然大怒。
原來,一直見不到劉詩韻,孫麓野的「求婚」行動升級了。他在騰達公司門前表演各種「求婚」戲,不是單膝跪下做求婚狀,就是舉著揀的破塑膠花,做獻花狀,要不就是煞有介事地挽著胳膊,嘴裡奏著婚禮進行曲,緩緩在騰達公司門前走來走去,做步入婚禮殿堂狀,引路人圍觀嬉笑。更要命的是,他總念叨劉詩韻的名字,說著對她的情話,搞得「劉詩韻」的名字路人皆知,一些孩子也跟著喊。這還了得!保安用器械打孫麓野,希望能把他攆走。誰知孫麓野的「求婚」特別執著,每次被打得遍體鱗傷,仍痴心不改。今天又打孫麓野,孫麓野反抗,把一個保安推倒在地,所以打得格外狠。
鍾葭說,我才不管是否影響騰達公司的狗屁形象,打我的人就不行!再說,你們對瘋子有意見,為什麼不向我請示?請我給你們解決,我是他的監護人,狗眼看人低。鍾葭一通理論,雙方口角起來,這一下就顯出鍾葭「街匪路霸」的真本事。她一個人對付十來個保安,居然不懼,個子不夠高,就連蹦高帶跳腳,用大連土話連珠大罵那些保安,一下子把十來個保安罵得目瞪口呆、呆若木雞、雞飛狗跳。鍾葭罵得新鮮又奇巧,不帶重樣的,把圍觀的人逗得哈哈大笑。這些保安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哪受過這個?氣得直嘎巴嘴就是說不出話來,一個保安就推了鍾葭一下。
這下可惹了大禍!鍾葭早巴不得打起來,給自己解解恨,立即進行戰爭升級!改「罵人」為「放潑」。在放潑之前,鍾葭意識到今天要有一場惡戰,必須調動人馬策應,對旁邊看熱鬧助威的「綠毛」小聲說:「叫人!」「綠毛」得令,飛奔而去。
鍾葭見「綠毛」走了,底氣大增,使出了非同小可的「放潑功」,拽住推自己的小保安又擰又掐又撕又撓,賴他對自己非禮,對自己性騷擾,弄得小夥子滿身紫青、百口莫辯。別的保安看同伴遭罪,想給解圍,剛一伸手,鍾葭立即轉而賴他,嚇得這些年輕的保安乾瞪眼。這些人老實了,鍾葭就對那個小保安進行「圍殲」,可憐的小保安竟抽抽搭搭地哭了。後來,那個小保安就落下了病,一見女孩子就腿肚子哆嗦,好多年沒敢處女朋友,這叫「恐女症」。
正當十來個保安醞釀反攻的時候,鍾葭的大部隊到了。一群男孩子手持棍子、擀麵杖、菜刀、美髮的剪子等各種傢伙從四面八方衝過來,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濃眉大眼的、歪鼻斜眼的、橫眉立目的、賊眉鼠目的,全是周邊幾條街上小店的店員或者小老闆,都是鍾葭的鐵哥們兒!他們身後還跟來一群助威的女孩子,全是鍾葭的鐵姐們兒!一時間滿場喧聲,把保安們圍了起來,鐵哥們只等鍾葭一聲令下,就要動手,鐵姐們則早等不及,從背後又掐又擰這些保安。
保安們登時傻了,更讓他們恐怖的是,這些人,無論男孩女孩,頭頂上全亂飄著各種顏色的毛,紅的、綠的、黃的、橙的、紫的,惟獨沒有黑頭髮!
保安負責人看到這陣勢,大為恐懼,知道惹不起這些小地痞們,只好給鍾葭賠話,還讓「非禮」鍾葭的小保安賠禮道歉。鍾葭不幹,非向打自己大寶貝乖乖的人要賠償費,張口就是一千元。幾經討價,給了七百元,鍾葭這才罷休。鍾葭把錢給孫麓野,孫麓野不要,他只認自己「造」的錢。鍾葭舉起錢對她的大部隊說:「大家看好,這是七百元錢,我替我大寶貝乖乖收了,給他買秋冬的衣服和生活必需品。到了冬天,大家看不見他穿新棉衣,就指鼻子罵我昧良心、不是人。」
各種顏色的「毛」立即贊聲轟然,大家對鍾葭是特別崇拜的。
鍾葭拉過孫麓野說:「既然大家來了,就不用開會了,這是我的大寶貝乖乖,以後在這一帶跟我混。他沒什麼心眼兒,大家能照顧一把就照顧一把,要是看見誰欺負他,就幫一把。他得罪了你們,別為難他,找我說話。另外,大家不許亂問他問題。」
「沒問題,你的大寶貝乖乖就是我們的大寶貝乖乖!」鐵姐們喊,「誰要是敢欺負大寶貝乖乖,就廢了他!」鐵哥們喊……底下響應聲一片,頃刻之間,瘋子孫麓野有了一大群「哥們」和「姐們」!
看到小店的女孩子有這樣的號召力,保安負責人吃了一驚,他拉住剛要帶孫麓野離開的鐘葭說:「姑娘,你心眼好使,有個事求你。」
奉承的話讓鍾葭受用,她高興了:「說吧。」
「我們給人打工也不容易,他天天在公司門前攪和,我們不管,飯碗就沒了。」保安負責人誠懇地說。
想想也是,鍾葭環顧四周,指著離公司門口有一段距離的一塊空地說:「我的大寶貝乖乖在那裡玩,不妨礙你們吧?」
最好不在這裡,但保安負責人知道鍾葭不會答應,就勉強同意了,他又說:「他玩的時候,別老提我們副總的名字,對公司影響不好。」
鍾葭眼一翻說:「這沒辦法,我的大寶貝乖乖就願意這麼喊。再說,沒做虧心事,怕什麼?我還巴不得他天天向我求婚呢!」
保安負責人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鍾葭拉孫麓野說:「以後,就在這裡玩,別去別的地方,乖。」
孫麓野乖乖地點頭,以後果然就在這個地方表演,從不越界。
他們打仗時候,沒有看見在騰達公司辦公樓上,有一雙陰沉的眼睛注視著這一幕。
鍾葭的騰達公司門前戰役大獲全勝,保安們再也不敢欺負孫麓野了。周邊幾條街上的雜毛部隊都知道瘋子孫麓野是大名鼎鼎鍾葭的「大寶貝乖乖」,對他就禮遇有加。鍾葭給孫麓野又買了套衣服,還經常讓鐵哥們兒為他理髮洗浴。這樣,在孫麓野不癲狂的時候,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他是個瘋子。
這天傍晚,鍾葭將小店交給廚子,把正在「表演」的孫麓野叫回小店後院,讓他洗刷換上乾淨的褲子。鍾葭走進院里一個小小的房間,是她住的地方。鍾葭家在大連所轄縣的農村,初中畢業考到了大連一所餐飲學校,畢業后就留在大連。她從飯店服務員做起,攢了些錢,就租了這個地方開小吃店。
不一會兒鍾葭走出來,換上一身碎花無袖裙子,露出雪白渾圓的胳膊。鍾葭笑嘻嘻地在孫麓野面前轉了兩圈,做了兩個模特動作,想問他自己漂亮不漂亮。一想這傻乎乎的傢伙沒準又實話實說,讓人掃興,就改口問:「我新買的裙子,漂亮嗎?」
孫麓野看了一會兒傻呵呵地說:「漂亮。」
鍾葭點點頭說這還差不多,從塑料袋中拿出一件體恤衫給孫麓野換上。孫麓野平時總穿土裡土氣的衣服,體恤衫一上身,立即顯出挺拔的身材。鍾葭匝著嘴看了一會兒,拍手道:「不錯,不錯,真是大帥哥!就是有點瘦了。」
鍾葭說:「大寶貝乖乖,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特意給咱倆批了二百元錢,咱們晚上好好玩一下。你可要聽話,我給你買好東西吃。」
孫麓野順從地答應。
鍾葭拉著孫麓野蹦蹦跳跳出門。出門看沒有她的雜毛部隊注意,就把手挎在孫麓野的胳膊上,像情侶那樣走。
孫麓野高高大大的個子,英俊的相貌,胳膊上結實的肌肉,讓鍾葭感覺特別好。路上有不少女孩子注意地看孫麓野,這讓鍾葭很驕傲,她高高地挺起了胸脯。
路過一個網吧,鍾葭手癢了,就領孫麓野進去。
坐在電腦前,發現裡面有《死亡鬼屋》的遊戲,這是鍾葭愛玩的老遊戲,驚險刺激。她選擇兩人共同戰鬥的模式,把玩法向孫麓野介紹了一下,就玩起來。
遊戲很簡單,就是把準星對準殭屍開火。孫麓野雖然瘋了,但並不笨,這麼簡單的遊戲練習一會兒就會玩了。
第一次和孫麓野一起玩,不一會兒鍾葭就發現孫麓野的反應快得嚇人。自己在小夥伴中的反應可以說夠快的了,但在孫麓野面前簡直沒法提。這瘋子很專心,幾乎在殭屍、怪物出現的同時就開火,而且全打在頭上。以前玩這款遊戲總是手忙腳亂,走不了幾關就讓殭屍怪物給咬死了,現在倒是閑下來,只好給孫麓野打死的殭屍補兩槍,或者打地上亂蹦的金蛙。
遊戲成了孫麓野的獨角戲,不一會兒就通關了。
鍾葭覺得不過癮,要再打一盤。她對孫麓野說:「你要讓我,和女孩子在一起,要有紳士風度。」
孫麓野迷惑地望著鍾葭,鍾葭這才發現自己說得太深了,就說:「你要讓我先打,你不許先打,我打不死你再打。」
孫麓野似乎明白地點點頭。
第二局可苦了孫麓野,他瞪著屏幕上的殭屍緊張地判斷哪個殭屍是「打不死」的,不敢打。
結果又變成了鍾葭一個人對付殭屍的局面,鍾葭一面手忙腳亂地對付那些殭屍,一面不講理地指揮孫麓野,弄得孫麓野手足無措。
鍾葭對付不了這些殭屍,一有殭屍撲上來咬她,就「啊」的大聲慘叫。身旁的孫麓野滿頭是汗地看著屏幕,眼裡是恐懼的神色——他已經進入了角色!
兩個殭屍同時撲過來,鍾葭發出了一聲大叫,這時,孫麓野猛地撲到鍾葭身上。
「撲通」一聲,兩人倒在地板上,網吧的人全都探頭看。
鍾葭嚇了一跳,她看孫麓野臉上的大汗和恐懼的眼神,心說不好要露餡,老闆要知道自己領個瘋子來網吧,非得把自己掐死!她猛地站起來,給老闆扔下錢,拉著孫麓野跑出網吧。
出了網吧才感覺屁股生疼,鍾葭齜牙咧嘴地揉著屁股埋怨:「疼死我了,你為什麼把我撲到地上?」
孫麓野還在劇情中,害怕地說:「他們咬你。」
鍾葭樂了:「不錯,你表現很好,整個是白馬王子,救我這個白雪公主。」
想想又后怕,要是孫麓野對殭屍揮拳而擊,把電腦給砸了,自己就慘了。
鍾葭摸摸孫麓野的臉,安慰他說:「大寶貝乖乖,別害怕,我是玩,不是真的。」
鍾葭溫暖的小手讓孫麓野恢復了平靜。
已經是七點多了,本來還想領他蹦迪,想想還是算了,別再惹出什麼亂子。鍾葭買了個小生日蛋糕,進了一家早看好的川菜館。
在包間,鍾葭點了幾個菜,又點了一瓶干紅,之後點燃了蠟燭,把細蠟燭插在蛋糕上。
鍾葭說:「大寶貝乖乖,今天是我二十二歲生日,一會兒咱們一起吹蠟燭,你要祝我生日快樂,還要唱Happybirthdaytoyou……」
鍾葭輕輕領著孫麓野唱了兩句,孫麓野本來也會唱,就跟著傻乎乎地大聲唱起來。
鍾葭忙止住他說:「好了,好了,一會兒再唱,也別這麼大聲音。」
看著孫麓野英俊又傻乎乎的臉,嘆了口氣,心想他要是沒有瘋該多好啊!鍾葭說:「過去過生日,我都請『黃毛』、『綠毛』他們玩一個通宵。今年不知道怎麼了,一點興趣都提不起來,心裡總想著你,只想安安靜靜和你在一起。」
孫麓野無言坐在那裡,他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一會兒,菜上齊了,給兩個人倒上了酒。
孫麓野還是獃獃地坐在那裡,鍾葭說:「來唱祝你生日快樂!」
鍾葭拍著巴掌唱起來,孫麓野也跟著拍巴掌唱起來。
唱完,鍾葭說:「吹蠟燭。」孫麓野就使勁鼓起腮幫子吹蠟燭。鍾葭等著孫麓野的祝福,等了一會兒,看見孫麓野依然傻乎乎地看自己,顯然是沒有想起來,她嘆氣地說:「你要祝我生日快樂。」
孫麓野這才想起來,機械地說:「祝你生日快樂。」
鍾葭的情緒一下子沒了,後悔不該異想天開地帶個瘋子給自己過生日,還想尋找浪漫情調。她只好說:「吃吧。」
孫麓野看到桌上的肉菜早饞得口水直流,有鍾葭的命令,立即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看著孫麓野只顧自己吃,鍾葭的心情糟透了,又無可奈何,就把蛋糕分了,一大塊給孫麓野,自己沒滋沒味地吃那一小塊,嘴裡埋怨:「真是傻乎乎的,就知道吃,也不向人家獻殷勤,一點不像男朋友!」
吃了一會兒,鍾葭突然笑了,自己這是自作自受,既然邀請瘋子給自己過生日,幹什麼還要用正常人的標準要求他?進而又想,很難找到像自己這樣的人,能和一個瘋子在一起過生日,他們誰敢?這也是一種浪漫情調,一種傻乎乎的浪漫情調,又有什麼不滿足的?
這樣想著,鍾葭開心了,和孫麓野一樣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吃了一會兒,鍾葭發現倒的酒還沒喝,就叫住孫麓野,讓他端起杯來,說:「這杯酒我來敬你,祝你能早日康復,做一個正常的人。」
鍾葭接著說:「大寶貝乖乖,這些天我託人到精神病醫院打聽了一下,想給你看病,但費用很高,等我再攢些錢就給你看病。」
孫麓野似乎聽明白了,說:「我沒有病,我不看病。」
鍾葭想起人家說精神病人不承認自己有病,也不和他計較,說:「來,把酒幹了。」
兩個人一飲而盡,鍾葭邊為孫麓野夾菜,邊說:「大口吃,今天我過生日請你吃這麼多好吃的,你可一定要多吃些……」
孫麓野沒有接著吃,一杯滿滿的干紅落肚,酒勁讓他混亂的大腦生出了幻覺。燭光搖曳,桌上的生日蛋糕,都幻化成了與劉詩韻過生日的情景,鍾葭的臉也恍惚成了劉詩韻的臉。
鍾葭看孫麓野沒動筷子,抬頭一看,不禁呆住了。
已經站起來的孫麓野,眼裡是無限的柔情和幸福,眼圈含著淚光,痴痴地望著鍾葭。鍾葭傻了,這次是她傻乎乎地看著孫麓野。
孫麓野輕輕走到鍾葭的身邊,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吻。
細微的電流從鍾葭的身體流過,鍾葭的身子發軟,心狂跳起來,她忘了眼前這人是瘋子。孫麓野無限深情地說:「我愛你,我永遠愛你,我們到八十歲的時候也要像現在一樣,一起過美好的生日。」
鍾葭幸福得透不過氣來。
孫麓野輕輕地把鍾葭攬進懷裡,將鍾葭的臉抬了起來。鍾葭知道他要幹什麼,有些害怕,但還是順從地仰起了臉。
先是雨點一樣的吻,紛紛揚揚地落在鍾葭的額頭、眼睛、臉頰上。接著雨點停了,鍾葭感到唇上的灼熱,一個長長的吻印在自己的唇上,鍾葭情迷意亂,嬌喘微微。
良久,長吻才結束,鍾葭已經不能自持。
孫麓野依然緊抱著鍾葭,吻她的臉頰和脖頸,手在她身上撫摸著。
渾身酥軟的鐘葭突然清醒過來,不能這樣,他可是個瘋子!鍾葭雙手輕輕推開孫麓野的臉,她一邊撫摸著他的臉頰,一邊說:「大寶貝乖乖,不可以這樣,聽話,乖。」
聽到「大寶貝乖乖」,孫麓野身體顫抖了一下,眼前的幻景消失了,怔怔地望了鍾葭一會,臉色沮喪,低下了頭。
鍾葭把高高的孫麓野推回坐位,輕輕吻了他,才回到自己的坐位。
想起剛才那一刻,仍然心旌神搖,這瘋子真浪漫,浪漫得叫人失魂!真奇怪,這麼好的人,她女朋友怎麼捨得拋棄他?
兩個人都再也沒說話,也沒有動桌上的菜,默默坐著想心事。
鍾葭勸孫麓野吃菜,孫麓野搖搖頭,鍾葭只好招呼服務員結賬。
出了飯店,鍾葭笑著說:「我知道你剛才想到了劉詩韻,你現在抱我一下好嗎?我也是你的仙女。」
孫麓野看了鍾葭一會兒,走上前把只到自己胸口的鐘葭擁進懷裡……
男人的氣息,溫暖的懷抱,鍾葭愜意地沉醉了。
回到小店已經十點多了,鍾葭在院里給孫麓野鋪了個地鋪,又把自己不用的被褥鋪上,並點上蚊香。
鍾葭說:「大寶貝乖乖,今天晚上你就在這裡睡,以後晚上也在這裡睡。等天冷了,我去買張行軍床,你在店裡睡,天天在外面地上睡覺會凍壞身體的。」
孫麓野沒有說話,鍾葭看出他還是很激動,就讓他把外衣脫了躺在床上。鍾葭給孫麓野蓋上被,用手輕輕地合上孫麓野的眼睛,撫摸他的臉。
孫麓野確實很興奮,剛才的一幕在他紛亂的心中掀起風暴,要在往常他一定會癲狂起來,但鍾葭溫暖的小手讓風暴漸漸平息了,一波一波溫暖的浪潮輕柔地搖曳著他,就像躺進了搖籃,一會兒就發出了鼾聲。
月光照在孫麓野清癯的臉上,這個時候他和正常人一樣了。他的臉有一種凝練的美,像速寫畫一樣,幾筆剛勁有力的線條就勾勒出來。看著孫麓野的臉頰,鍾葭的心不由跳起來,剛才那一幕感覺真好,這要是真的多好啊!
鍾葭下了個決心:一定想辦法把孫麓野的病治好。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話一點兒不假。
一天上午,孫麓野正在「表演」。路邊停下了一輛救護車,是精神病醫院的,車上下來幾個穿白大褂的壯漢,上前扭住了孫麓野,把他推上車帶走了。車子來到精神病醫院前停下,幾個大漢把孫麓野押下車。一直順從的孫麓野忽然將其中一人打倒,奪路而逃。
騰達公司的門口清凈了幾天,孫麓野又出現了,還是在那裡「表演」。
這天,孫麓野表演完,慢慢地向鍾葭的「品香」小吃店走去,身後有一輛麵包車不緊不慢地跟著。
吃完飯,孫麓野離開了小店。
儘管鍾葭讓他晚上就住在小店的後院,但孫麓野就是不習慣,依然固執地過自己夜遊神的生活,鍾葭也不強求,好在現在還不太冷。
暮靄中,那輛麵包車仍然悄悄地地跟在後面。
大約八點多,天徹底黑了,麵包車跟著孫麓野來到一條僻靜的馬路上。突然,麵包車加速趕上了孫麓野,在他身邊停下來,車門一開,衝出幾個人,沒等孫麓野有反應就連推帶搡地往他口裡塞了塊破布,扭著他塞進麵包車,悄無聲息地開走了。
麵包車向海邊的方向行駛了一段時間,然後下了公路,在一個山坡上又行駛了一會兒,就停下來。幾個人拉著孫麓野向山頂走去,山不是很陡,一會兒就到了山頂。山的另一面是懸崖,懸崖下是嶙峋的岩石和廣闊的大海。
這裡黑黢黢的,只有風卷著海濤拍擊懸崖的嘩嘩聲。
幾個人將孫麓野口中的破布團取出,扔進大海。為首的一個望著這個將死的年輕人,心中突然有了一絲憐憫,大漢說:「小子,咱倆無冤無仇,別怪我,誰讓你還值不少錢。告訴你,是一個姓秦的拿錢要你死,要怨你就怨姓秦的好了。再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以後你就再也看不到了。」
孫麓野眼睛迷離地念叨:「姓秦的?錢?結婚?」突然他有些清醒了。就在這時,那個為首的傢伙一點頭,幾個人合力把孫麓野推下了懸崖。
「詩韻……」一聲凄厲的慘叫,孫麓野從懸崖上消失了,從這個世界永遠消失了。
「你說這個傢伙能摔死嗎?」
「那還用問,下面都是挺尖的岩石,摔上還有個好?不摔死,也得讓大海淹死。」
幾個人望著黑漆漆的懸崖下面議論著,然後拍拍手,轉身走了,像是扔掉一塊石頭。
這幾個人是秦夫花錢雇的。孫麓野天天在騰達公司門前「演戲」,使秦夫十分難堪,這件事已經在社會上傳開了,就連岳子山也有耳聞。儘管人們還不知道秦夫和劉詩韻的關係,但人們都知道孫麓野和劉詩韻的關係,而且孫麓野發瘋時的表現大家都看到了,這樣恨他的人就添油加醋地說他和劉詩韻的閑話。另外,孫麓野瘋了,給劉詩韻很大打擊,儘管劉詩韻自己沒說,但秦夫能感覺到。最要命的是,孫麓野天天陰魂不散地在公司門前走來走去,讓秦夫和劉詩韻坐立不安,劉詩韻已經好長時間不敢從正門進入公司,怕遇上孫麓野。所有的這些加在一起,讓秦夫做出了一個決定:必須讓孫麓野立即從騰達公司門前消失,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
對付孫麓野是很容易的,這個人沒有親人,沒有社會背景,就是失蹤了恐怕連一個報警的人都沒有,整死他,好比捏死一個螞蟻。他花錢讓這幾個黑道人物把孫麓野推下懸崖,即使明天人們發現屍體,也會認為是瘋子自己失足落崖而死,誰還能管他?
有好些天孫麓野沒來吃飯了,這樣的事經常有,但這次的時間太長了,鍾葭著急起來。她問正在吃飯的騰達公司的員工,那幾個員工似乎想起了這件事,說:「是呀,怎麼不見孫麓野了?」又過了兩天,鍾葭抽空跑到騰達公司門前去看看,也沒見到自己「大寶貝乖乖」的身影。鍾葭急了,發動她的雜毛部隊在大連各區域的大街小巷找孫麓野,她自己的小店歇業兩天,去精神病院等各地去找,結果還是杳無音信。
鍾葭哭了,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她把孫麓野給她的那張「錢」夾在一個筆記本里,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
第二天一早,鍾葭就到騰達公司的側門等著。昨天晚上,一個不祥的念頭攫住了鍾葭的心:孫麓野可能讓人給害了!
想想完全有可能,孫麓野替人抵罪,現在他瘋了,可能把真相說出來。另外,他成天在騰達公司門前念叨劉詩韻的名字,這對劉詩韻很不利。在憂慮和恐懼中度過了不眠之夜,今天她要質問劉詩韻。
不一會兒本田車緩緩開過來,從車上下來一個女人。
這是鍾葭第一次從正面看劉詩韻,她長得確實美麗,高高窈窕的身材,穿著華貴的西服裙裝,高貴而典雅,白皙的鵝蛋臉上是鳳眼、小巧的鼻子和朱紅的嘴唇。鍾葭不免有些自慚形穢,同時她想,這麼漂亮的人兒怎麼能做出那麼狠心的事?
鍾葭在門口堵住劉詩韻:「你就是劉詩韻?」
劉詩韻看了一眼鍾葭,這個個頭不高胖乎乎的女孩子穿著一身碎花裙子,一看就是在大市場買的,再看女孩子的氣質,也不過是引車賣漿之流,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什麼事?」
鍾葭大大的眼睛逼視著劉詩韻問:「你說,你把孫麓野弄到哪去了?」
聽到「孫麓野」的名字,劉詩韻心頭一緊,她不敢和鍾葭對視,低下頭說:「我不認識這個人。」
鍾葭一聽,心中大怒,大聲地說:「你怎麼這麼狠?把自己的男朋友害得這麼慘,你竟然說不認識!」
劉詩韻用平靜優雅的神態說:「我和他的事用不著你操心,你是幹什麼的?」
鍾葭一急,說:「他是我的『大寶貝乖乖』,受我保護,我就管得著!」
劉詩韻也聽說孫麓野所以能在公司門前「表演」,叫自己的名字,就是有一個女孩子保護他。望著眼前這個領著小地痞和自己公司保安打仗的女孩子,她恨意大增,輕蔑地說:「嗬,你拿個瘋子做寶貝,我可不稀罕!既然他是你的寶貝,受你保護,你找我幹什麼?」
這下子可把鍾葭給惹著了,她向前走幾步,兇狠地瞪著劉詩韻說:「你乾的好事別以為我不知道,孫麓野為什麼進看守所?孫麓野為什麼瘋了?你心裡清楚!你看他瘋了,怕他把你做得好事張揚出來,就想滅口。你真是個惡毒的女人,他對你那麼痴情,你這麼害他,就不怕老天報應嗎?」
幾句話說得劉詩韻心驚肉跳,不能和這個小丫頭糾纏,她對門前保安說:「攆走她。」轉身向公司走去。
鍾葭見劉詩韻要走,就衝上去,保安趕緊把她攔住。保安一看是那天挑頭打仗的女孩子,從心裡怵她,不敢把鍾葭怎麼樣,只能攔住她不讓進門。
鍾葭看進不去,就在門口跳腳大罵劉詩韻。
劉詩韻慌亂地走向辦公樓,耳邊聽著鍾葭罵她的話,「孫麓野讓你給害死了,他陰魂不散,變成鬼也會來抓你的!」「不幹虧心事,為什麼不敢走大門?以後,我每天到小門堵你,把你乾的好事都張揚出去,讓你沒臉做人,看你這個狐狸精還怎麼騙人!」
鍾葭在門前大罵一通,實在找不到孫麓野的下落,就抹著眼淚回去了。
劉詩韻坐在坐位上,耳邊還響著鍾葭的話。不一會兒,秦夫走進她的辦公室,劉詩韻把剛才的一幕告訴了秦夫。
秦夫原地踱了一陣說:「這次的事很蹊蹺,本來發獎那點事,不會為外人注意的,結果卻上了報紙,這肯定是有人想整咱們。那個開小吃店的臭丫頭又來這一出,是來者不善。」
「不能放過她,她要是天天在公司門前吵鬧,還不把咱倆都毀了?」劉詩韻恨恨地說。
秦夫的眼裡露出冷酷的光,說:「放心吧,我會讓她閉嘴的。」
「孫麓野死了嗎?是你做得嗎?」劉詩韻凝視著秦夫問。
秦夫看了劉詩韻一會兒,說:「不是,我沒做。不過前兩天我聽說有人落海死了,特徵很像孫麓野。」
劉詩韻輕輕抽泣起來,這個可憐的孤兒,這個可憐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