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敵人投來的變化球
(1)
瀧澤既然主動提出要承擔「二人繪」的繪畫材料,我也就沒跟那傢伙繼續客氣了,直接去了美術用品商店。
「嘖嘖,好貴好貴……」我拖著瀧澤,一邊選擇高級進口畫材,一邊發出感慨。
「嫌貴就不要買。」我挑選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終於瀧澤小聲地反駁。
「花你的錢不心疼。」其實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誰的錢都不應該浪費的,但我非要賭口氣。
我可是為了他放棄了大好的機會,嘴巴上占點便宜應該還是可以吧!
「那就都買!」
「如果用不到會浪費的。」看著各種高級畫材,我口水直流,但還是很有骨氣地沒有趁機狂宰瀧澤一頓。
「可以收起來以後用吧!」瀧澤對我的說法不以為意。
「少爺就是少爺。」我忍不住諷刺他,「我只拿需要的就好了。」
「如果要做生意,我不知道答應碧野宏啊?」在結賬處我把購物筐里的東西全部塞給了瀧澤。
「那個……」瀧澤和我走著走著,忽然開口。
「嗯?」我看著他因為戴著太陽鏡被遮掉大部分的臉。
「碧野宏的事情,你覺得可惜嗎?」
「有一點。」我回答他,「說沒有太假了,那傢伙的畫能賣出高價。」
瀧澤低下頭,眉毛擰了起來,這讓我覺得有些好笑。
「你不用在意啦!」我安慰他,「只要做了決定,就不要回頭,否則一開始就不要做那樣的決定——」
「這個是?」瀧澤喃喃地問我。
「我伯父說的!哈哈!很有名人名言的感覺吧!」
瀧澤聽著我的話,居然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好……好萌!好像可愛的熊貓在點頭。雖然瀧澤長得一點兒都不像熊貓……
我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拒絕碧野宏的事情有著不可告人的私心,尤其不可以讓瀧澤察覺……
「陪我去看畫展吧,下周六。」我試探地提出來——嘿嘿,如果兩個人一起去,好像約會喲!
我偷偷地捏了一下自己熱乎乎的臉頰。
「好的!」沒想到瀧澤輕易就答應了我。
(2)
前幾天伯父伯母打來電話問我近期的情況,阿智還大叫:「如果有人欺負你就告訴我,我去揍他!」因為阿智知道佐野和我同班的事情,這種粗魯的關心讓人覺得很受用。
應該沒有什麼人會欺負我吧!不知道為何,明明是一個好天氣,我卻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後來才發現,這果然是一種預感。
剛走到教學樓下就看見了不遠處穿著灰色短裙的小山,她不安地四處張望,一看見我就趕緊走過來。
「發生什麼事了嗎?看你緊張的樣子。」我咧開嘴試圖緩和她的那種不安的感覺。
小山苦笑道:「你還笑得出來啊……」
「啊?為什麼我笑不出來?」
「是啊。你還什麼都不知道啊,西山。」
「怎麼回事?」
因為是班上第一個對我友好的人,我和小山之間有著特殊的信任。大概是因為彼此的個性都爽朗耿直,所以產生了強烈的認同感。
和以前的學校不同,藝術系的學生有著更強烈的自尊心。佐野大小姐信奉的金錢和名牌的攻勢並沒有起到廣泛的效果。
因為佐野大小姐有以前收買了別人來試探我然後再拿去嘲笑的歷史,以至於和人相處時,我會因為佐野,最開始的時候就提高防備,但對於小山則完全沒有這樣的意識,完全展現出了真實爽快的一面。
「你和花帝殿下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
小山剛說了這句話,我就看見佐野涼子帶著幾個人慢悠悠地走了過來。這些人看見我也沒有加快速度,顯然是故意這樣來展現傲慢的。
佐野最近拉直了頭髮,並且染回了黑色,聽說是重新下了苦功夫揣摩了霧島老師的喜好,連穿著都沒有過去那麼扎眼了。
但臉上的表情並沒有變化,仍然是喜歡用鼻孔對著我的涼子大小姐。
「咦!」佐野涼子用那種好像剛剛發現我的口吻對旁邊的朋友說著,她身上甜甜的桃子香水的味道又飄了過來。
「這不是花帝殿下的女朋友嗎?處心積慮地攀上人家,今天還是穿成這樣嗎?看來就算男朋友再優秀,糟糕的審美也一點沒有進步喲!」
「胡說什麼?」我皺起眉頭。
「還真沒有和人家交往的自覺啊!瀧澤學長都為你晾衣服了吧?私下約會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佐野涼子把腦袋向前伸著,就像驕傲的天鵝。
「已經被人拍到了哦,想要否認也沒有辦法。」
「真是羨慕啊!可以勾搭上那麼帥的學長——難道鳳城的水準只是這樣嗎?」旁邊的女孩們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熱情,怪腔怪調地幫腔。
「差不多全系都已經看到了,大概最晚到明天全校都會知道吧!」
「就算交往也不關你們的事吧!」森川從樓道里走了出來,直接站在小山身邊,「校規也沒有說不可以交往。」
小山則挑起了眉毛,不言不語地盯著那幾個人。雖然穿著裙子,但一貫不算美麗的小山,只要不笑,卻有一種大姐頭一般的兇悍魅力。
「真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和她成為夥伴,」佐野涼子冷笑著說,「大概很多人都想問這個問題吧!或者你們都中了這個傢伙的妖術?這傢伙可是隨便穿著男人的籃球衣、踩著人字拖鞋到處亂跑的劣質品呢!」
「說不定有人會想,怎麼會有這種人混進學校了吧!」旁邊的女孩子發出猴子一樣吱吱的笑聲。
「以貌取人的人,覺得自己很高尚嗎?」
小山說話一直有一種一針見血的尖銳,尤其是在她生氣的時候。
「現在說的不是我的問題,鳳城是凰華的傳說,你不會不知道吧!」涼子稍微俯下身來,用笑意盈盈的惡毒的目光看著我,「不過這傢伙好像不知道的樣子。」
不管涼子做了什麼,她都已經做了。當朋友們擋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並沒有像過去一樣避開。
不就是個愛挑釁的大小姐嗎?我終於也怒火衝天了。
小山還想說點什麼,但被我叫住了。
「小山,」我靠在小山旁邊,小聲說,「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來處理就好。」
「但是……西山,她們散布的謠言已經滿天飛了。」小山擔心地看著我。
嗯!好朋友,你真是不錯。我再度肯定,絕對不會因為自己拖累你們的。
「謝謝!」我握著小山的手,稍微用了一點力氣。
小山和森川退到了一旁,我站到涼子面前,偏著頭。
「你想幹嗎?」我沒有給佐野打斷話題的機會,單刀直入地問她。
既然她處心積慮地要對付我,那麼不達到目的是絕對不會罷休的。所以至少,我要先搞清楚她要做到什麼地步。
「你是傻瓜啊!我憑什麼要告訴你?」佐野的鼻子快要翹到天上,看來對她所做的事情真是得意萬分。
忍耐……千萬要忍耐……不能一拳打過去,就算是把十幾年一直以來的隱忍爆發出來也不行。
但真想把那張好看又精心打扮過的臉打成包子。
「做事總要有點目的吧!想把我弄成什麼樣子?」
佐野涼子開始發笑了,抬著頭露出愉快得不得了的表情。
「把你弄成怎麼樣都沒有意思,我可沒有欺負平民的愛好啊——不過和你混在一起的人的下場就不怎麼好了。尤其是被藝術系的人當作神明一樣崇拜的天才瀧澤學長,作為花帝的審美這麼糟糕,名聲也會一落千丈吧!」
「是真的想事情變成這樣嗎?」我繼續追問。
「當然!」涼子狡猾地笑著。
和蓮沼那種有所密謀感覺的笑容不同,她笑得就像一隻從陰濕的洞穴中鑽出來的鼴鼠。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我絕對——不會讓你得逞的。」如果對我下手還說得過去,但瀧澤不行,看來這下是真的不能再有一星半點的隱忍了。
沖著瀧澤做得好吃的飯也不可以。
上小學的時候,涼子為了搶得繪畫考試第一名,用一盒外國朱古力收買了坐在我前面幫忙傳遞圖畫本的同學,在我畫的熊貓的肚皮上畫上了很醜的叉叉。從那以後我看見涼子就會繞道。
不是因為涼子幼稚的行為,而是我發現之後告訴老師的時候,老師那種「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就讓著她,她家有錢不如退讓省得麻煩」的態度讓我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或許外表一直陽光開朗,但內心深處留下了對大小姐和大少爺們的陰影。這陰影一直留在了我的心底,讓我覺得當和大小姐、大少爺們發生衝突的時候,不會有人能夠堅定地站在我這邊。
當然,除了阿智……
但現在我有小山和森川,雖然不知道會不會還有其他人,但這也已經足夠了。
瀧澤悠之和我的交情也不算深,有潔癖嘴巴又壞,還有很固執的一面。但如果涼子想要傷害無辜的人,我是不會允許的。
「對的,我不允許!利用我好歹也要經過我的同意吧!」
涼子大小姐未必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走著瞧吧!」佐野涼子踢踏著小牛皮鞋,帶著她的人走進了教學樓。
小山和森川剛才為了表示支持我的憤怒眼神馬上變成了擔心。
「我沒事啦,真的!」我故意這麼說,想要化解他們的擔心。
「你先看了這上面的東西再說吧——瀧澤學長的影響力可不小啊!雖然因為霧島老師,他的崇拜者們不敢毛遂自薦合作二人繪,但不表示這些人會對你和他交往的事情無動於衷哦!」
小山帶著我走到一旁的信息公告欄前面。
我一看到內容就愣住了——平時張貼著不同班級的活動通告或者老師給自己學生留言的公告欄,貼著密密麻麻的照片,上面全部是我和瀧澤。
沒錯,就是我,還有瀧澤——有瀧澤敲開我房門的,也有我靠在門口和瀧澤說話的。
「一起去看畫展的也拍下來了——西山,瀧澤學長在撕什麼?」
我順著小山手指著的方向看過去,那張居然是瀧澤站在我和碧野宏的桌子前面撕協議的場面。好在沒拍到碧野宏,不然會被傳得更難聽吧!
「這到底是跟蹤了多久啊?」森川擔心地說著,「現在想起來,佐野涼子和你是從同一所學校考上凰華的吧!是宿怨嗎?」
「笨蛋,這還用問。」小山換了個方向看,「情況很糟糕,連學長在你陽台上給你晾衣服的照片都有。」
不用看也知道是拍的什麼時候的事情,看來這根本就是佐野涼子等了的良機。
一角粉紅的衣服從記憶中飄了出來……對了,蓮沼和我在陽台上說話的那天,我看見的根本就不是錯覺。
佐野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在跟蹤我了吧!
「對你西山來說沒有更糟糕的情況了……但對學長來說一定也會非常麻煩。」小山的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怎麼?他不是鳳城的人嗎?」說真的,放狠話的時候我還真沒覺得對瀧澤會有太大的傷害。
「就是因為他是『花帝』,所以才有麻煩。」小山聳聳肩,「鳳城帝君的選拔制度裡面,一種特長只會選擇一個人。你和瀧澤學長這麼熟,應該知道他已經很久沒有參加比賽了吧!」
「所以不服氣的人其實很多哦!他又不是很容易接近,冷冰冰的。雖然女生們說得好聽叫他冰雪花殿下,但仔細想一想,難道不是在說他性格不好嗎?現在有這樣的機會,應該會有不少人等著中傷他吧!」
「我居然沒想到這一層。」
「就算是皇帝也有大臣不知道的煩惱。」小山再度說出經典的言論。
這可怎麼辦,真的要牽連到瀧澤了!可如果真的讓佐野涼子得逞,我是絕對不可能咽得下這口氣的。
「其實學長的事情你也管不了,西山,不如想想看你自己怎麼辦吧!」那些照片旁邊還搭配著文字,已經完全把我寫成故意裝作有個性吸引男生關注、居心叵測想要以此進入上流世界的壞蛋了。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你們兩個會相信我嗎?」面對這種不可理喻的狀況,我終於忍不住對小山和森川尋求支持了。
用手搓揉了一下緊繃的額頭,我還真失敗。為什麼當時沒有多想想呢?
佐野涼子自從霧島老師那件事之後就默默地看著我和同學們和睦相處,現在想來真是太不符合她的本性了。
「那還用說?知道實情的人應該就只有我們兩個吧!」面對我終於慌張了的神情,小山倒是理所當然地大叫起來。
「就是啊!」森川大聲說,「看那種人不順眼哦!」
有了他們的支持,我的腦子開始飛速地運轉起來。看來蓮沼這次真的要扮演一下福神了。
(3)
接起電話之後的蓮沼紫暮就一個勁兒地打著噴嚏。
「阿嚏——阿嚏——」
是不是有點太湊巧了?就算我剛才確實在心中念及了他。
「阿——嚏——」那話那端響起擦鼻涕的聲音,然後才是蓮沼帶著濃重鼻音的回復,「不好意思,吹了一夜的空調之後感冒了。」
「來藝術系見我吧!」
現在正是午休時間,我的邀約不難做到。
「發生什麼事情了吧……阿嚏——」那邊又是擦鼻涕的聲音。
「你知道了?」
「如果連我都不知道,才是真正出事了吧!」蓮沼的聲音聽起來居然十分親切,「在教學樓附近待著,我就過來。」
這次黑貓少年沒有賣關子或者推搪。
掛掉了電話,我在等蓮沼的時候發了一會兒呆。
和小山以及森川三個人走進教室的瞬間,本來正在各自交談的同學忽然都停下來了。我沒有低下頭,也沒有開口。
也不是完全沒有聲音,仔細聽有小聲的對話。
「還以為西山是比較有個性的女孩子啊!結果居然不聲不響地就和瀧澤學長在一起了……」
「不管怎麼看瀧澤學長也不像會喜歡這種類型的女生呀!」
「喂,你又不是瀧澤學長,怎麼知道他喜歡什麼類型?」
這似乎是在為我說話。
「不過怎麼說都像是中了西山的圈套。」
後面這句其實才是真正想說的。
「不是說相互吸引,要不就非常相似,要不就是有著極端的差異嗎?」
「西山一直都很特立獨行啊!」
「原來是另有圖謀。」
小山看著我的眼神更加擔心了。
對於大多數的人,事情的真相似乎並不重要,完全看是哪一種說法更加讓人震驚和獵奇而已。
我逼迫著自己一言不發,這種情況下說任何話都可能會引起更多的誤解。
臉上熱辣辣的,我可以感覺到很多目光一直停在我的臉上。
小山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我鼓起勇氣環視了一下教室。看向我的目光各種各樣,所幸還有幾個是充滿好奇但並沒有明顯嫌惡的。
霧島老師還沒有來。
「西山真的一直是這樣的嗎?不是故意打扮成這樣來騙我們的吧!」
「喂,你是怎麼說話的!」森川不愉快地對開口的「四眼」相田說著。
「只是想要了解真相啊!」相田的話好像撕開了一道口子,一時之間,安靜被打破了。
「如果沒有做說出來也不要緊,難道大家心裡不是都在打著鼓嗎?」相田是個個子有些矮小的男生,一邊推著黑邊圓眼鏡一邊說著,「就算不張嘴,心裡想的也是這麼回事。」
相田說著,卻看了看佐野涼子。
又來了!利用被收買的人製造輿論,還真是玩不膩啊,佐野大小姐。
「西山不想說嗎?」相田說。
「矮子,你想幹什麼?」森川平時都是一副玩世不恭喜歡開玩笑的樣子,這個時候才真正表現出了本性。
森川伸出手,在碰到相田的剎那,我抓住了森川的手。
「不要動手,森川。」我盯著相田的眼睛,「如果真的動手了,他會告到老師那兒去的。」
佐野涼子想要用激將法,然後把對方的人一併拖入深淵嗎?
相田移開了視線,並不敢直視我,又焦慮地推了一下眼鏡。
「我會說的——」我一字一句地說著,「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冷冷地環視著身邊這群人。一會兒自己的眼神和佐野涼子的視線再度對上了。
我開始有點喜歡這種冷冷的感覺了。瀧澤,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麼比較喜歡冷淡待人。
因為有的人,還真是不值得以熱情對待啊!
(4)
「因為這樣,所以我要全校廣播。」
這是我對鼻尖通紅的蓮沼說的第一句話。
蓮沼想說話,但似乎又想打噴嚏,這導致了他不得不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
「好啊,雖然校廣播電台掌握在新聞系的手裡,不過如果阿皇出面,那些傢伙應該會很興奮地將廣播的機會貢獻出來吧!」蓮沼輕描淡寫地就接受了。
「上泉皇?」
我搜索回憶,發現是那個隨意就可以命令織田的陽光少年。
「嗯,如果是他出面,就算是理事會也會拜倒。」蓮沼搖晃著腦袋,羽毛狀的黑髮在陽光中閃閃發亮,又被樓頂的風吹得飛了起來。
因為現在的我簡直是焦點中的焦點,所以現在我和蓮沼所在的地方,是藝術系的天台——按理說這裡只有系監才有鑰匙,但是蓮沼從口袋裡掏出了能夠打開巨大門鎖的鑰匙。
「凰華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除了天草明的卧室。」蓮沼這樣說。
天草明的卧室?一聽就是那種塞滿插著針的詛咒娃娃的地方——或許還有稀奇古怪的神像。
「啊,風好大啊……」蓮沼縮縮頭,眼睛眯起來看著我,像迎著風的貓咪。
「打算全校廣播什麼呢?」
「總之,絕對不會牽連瀧澤的。」我俯視著樓下的樹林和縱橫的通道,自言自語道。
「哦,對他真是很好喲!小西山。」
什麼時候信子小姐變成了小西山?我轉頭看著蓮沼。
「結果還是喜歡他啊!」蓮沼的語氣還是那麼欠揍。
「不喜歡牽連無辜啦!你不要張口閉口都是喜歡不喜歡的。」
「那是不喜歡啦!」蓮沼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也不是啦……」下意識地回答出來之後,我喪氣地長吁了一口氣,「輸給你了!」
「哦,哪方面?」蓮沼走到我身邊,跟我一樣向下面張望。
「我也不知道。」從蓮沼紫暮一開始裝福神要柴魚尾時,我就有這種感覺——他讓人說不出拒絕的話。
「其實情況我都知道。」蓮沼忽然正經得令我驚訝。
少年羽狀的頭髮以狂野的姿態在風中舞動——不,不對,狂野的是蓮沼的表情。
一貫有些慵懶的美麗少年,讓人容易想到夏日午後懶散地在圍牆上行走的黑貓。然而現在的蓮沼,卻是暗夜裡睜圓了眼睛,看著牆角的老鼠露出興緻勃勃目光的貓科獵手。
「需要我們出手嗎?」蓮沼緩慢地轉過頭看著我,讓我有一種狂叫「媽媽咪呀」然後從他面前逃走的衝動。
「在捉住獵物之後會一直玩弄這個獵物,直到最後獵物力竭而死。」——這是探索頻道節目中關於貓天真而殘暴的一面的描寫。
一旦允許他動手,涼子大小姐狼狽不堪的畫面刺激著我的感官。
「不要!」我斬釘截鐵地拒絕。
忽然就理解瀧澤為什麼非常討厭碧野宏卻不願意動用鳳城力量的原因了。
完全理解!
「沒意思,明明交給我們就可以什麼都不用管了!」
見蓮沼重新眯起眼,倚靠在欄杆上,我也鬆了一口氣。
「那個女的從你入學開始就一直跟著你,所以才會有那麼猛的爆料。」蓮沼說。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啊?」我有些驚訝。
「因為我也跟著你啊!」蓮沼還是那種理所當然的語氣,「我不跟的時候,家族裡的人會替我跟。」
「家族?」
「相當於戰爭時代的忍者那樣的存在吧!可以說是我家的家臣。學校里也有好幾個。」
「到底是什麼家庭啊——」我還真的是越聽越想哭。
「上泉家和織田家也有這樣的存在啊!哎,如果你覺得奇怪,天草明那傢伙被世代繼承的巫師們侍奉不是更奇怪?」
「拜託你不要比較誰家更不像普通人家好嗎?」我的眼淚真的已經從眼眶裡面涌了出來!
到底是來討論什麼的,怎麼跑題跑得這麼離譜。
「那就沒有好玩的話題了啊!」蓮沼的眼睛都快要閉起來了,「反正你的方案也不過是用廣播告訴所有人一切都不過是你自作多情,和瀧澤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你怎麼會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奇怪,好像我連前因後果都沒有告訴過蓮沼。
不過鑒於他那張名片上「暗帝」的稱號和鳳城在凰華的權威,他會知道整個過程也很合理,可是他為什麼知道我打算怎麼做?
「我IQ測試超過180哦!」
「那有什麼關係?」他能不跑題嗎?
「你怎麼想的對我來說很容易猜中。」
「猜心靠的不是第六感嗎?」我一頭霧水。
「果然你和瀧澤那『天然呆』最配了!」
「說清楚啊——」這種對話讓人快瘋了好不好!
蓮沼鄙夷地……對,就是用那種瞧不起人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之後,終於很認真地對我說了一段話。
「記得上次問過我們為什麼要找你吧!我說約好大家一起見面再說。因為我的思維有點跳躍,所以不是很適合跟人陳述原因——如果阿明來說比較容易解釋清楚。」蓮沼指著自己形狀好看的腦瓜。
「嗯……」我點點頭。
的確,聽這人說話,需要拚命壓抑住那種因跑題而前言不搭后語的表達讓人產生的暴跳如雷的衝動。
「那傢伙有點問題。」蓮沼撓了撓臉,「我說的是瀧澤,只繪畫,不參加畫展,不比賽。今天的事情發生之後,森川和小山應該跟你分析過了吧!」
「為什麼你會知道森川和小山?」我聞到古怪的氣息了。
「我忘記說了嗎?」蓮沼一臉的驚訝,「小山是我的家臣。」
「你忘記了!」我咬牙切齒地說。
好想打這張臉啊……美麗的少年的臉啊……搭配上烏青的黑眼圈應該也是最好看的熊貓吧!
「森川不是啦——他家祖上就是宮廷畫師,兩家有些淵源。」
「是你讓小山接近我的?」我最好的朋友居然是忍者?那麼對我的關心又有幾分真心實意呢?腦海中臉上有雀斑的少女忽然穿上了忍者服,多少有些難以想象……
「不是啦!」蓮沼輕微地搖頭,「她自告奮勇,因為開學那天就覺得想交你這個朋友。」
還好,我的朋友仍然是朋友,不過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小山會有那種大姐頭一樣的氣勢——人家是忍者呢!
「反正,瀧澤的情況就是那樣,鳳帝並不是當上以後就一勞永逸的。如果不堪重任,也會有替補的,瀧澤的替補大概至少也有三四個人吧!他的實力雖然很強,但因為光環不夠,所以也時刻會面臨挑戰。藝術之類的地方,不是很好把手伸進去的,嘖!」蓮沼有些不滿地撇了撇緋紅的嘴。
「不要說得好像面對的是一隻難以下口的豪豬好嗎?」
身為藝術系的學生,我該如何自處?
「差不多就是那樣,如果硬要努力,討厭女孩子的德川一個就足夠了。但是瀧澤的自尊也不容小覷。」
「搞藝術的人都那樣啦!」
「所以只好從根兒上改變。」蓮沼似乎在回憶,「畢竟是我們中間的一員,而且我們也接受了悠之不少的好處——」
「哦?」我好奇地問。
「他做飯一流哦!」蓮沼豎起了大拇指。
哧——原來是做家政一流。
「不要小看,我們平時吃的東西需要經過檢驗……你不會明白,瀧澤的家常菜現在對我們來說也是過節時打牙祭的好東西。」
「各位少爺們的口味很平民化嘛!」
「中學的時候他還給我們洗衣服、換床單……所以學校新一屆鳳帝甄選時,毫無疑問花帝的位置是屬於瀧澤的。」
「他本來很擅長做家務……等等!你那是什麼意思?」
「稍微利用了一下家族的力量操縱的結果。」
「不要說這種話,鳳城帝君不應該是憑實力嗎?」我要吐血了好不好,以權謀私的帝君們!
「他的實力本來就很強,如果因為虛名不足就讓他失去這個應有的位置,那才是不公平吧!」
我心裡咆哮著:不對!這是歪理!
而另一方面,我卻十分贊同這個看法。
雖然第一眼就看出問題所在,但瀧澤的實力毫無疑問是很強的。
這也是碧野宏很嫉妒他的原因吧!
「我們想只要瀧澤能取得一些成績就好了。在帝城中,瀧澤的家世其實是最平凡的,作為朋友,我們希望他能把這個名頭保持到畢業。凰華鳳城的帝君,會給他帶來莫大的好處。」
「可是不如你們所料吧!」我不由得嘆氣道。
「嗯!那傢伙除了畫畫就是畫畫,霧島老師有心讓他突破自己的牢籠,但兩個強硬派在一起只會引發戰爭。」蓮沼的這句話難得這麼邏輯清晰,著實令人感動。
「啊!這就是你們安排我住在他隔壁,而且要我和他好好相處的理由?」
「算是吧!不過更重要的是……」
蓮沼忽然轉過頭看著天台的大門,就在他回頭的同時門已經被用力地推開了。
(5)
「是因為小西山你喜歡瀧澤!」
織田的嗓門就像打雷一樣,他哇哇地叫著跑了過來,一把攬住了蓮沼的肩膀。
猛虎和惡貓,我的腦海中出現了這樣的形象。
「嗨,小西山。」
明明是尋常的問候,但能在陽光明媚的中午說出陰森感覺的,毫無疑問是天草明。
「不要故作姿態啦,阿明!你看小西山的臉都發白了。」
「那麼,西山家的小姐,別來無恙。」天草明改口之後感覺好了很多,他身邊跟著的源博雅對著我笑眯眯地點點頭。
「阿皇說他沒有空——今天他爺爺找他。」源博雅對蓮沼說。
「不用說,是他爺爺叫他去選那些大家族的大小姐們吧!都是女孩子,可那些姑娘真是一點都不矜持。」織田嘰里呱啦地說著。
「嘻嘻。」蓮沼埋下頭,露出詭異的笑容。
「對了,小西山一定不明白,阿皇家過去是上等公卿高級大臣啦!所以到現在還保留著一些古老的習俗……不過我看他可不打算遵守。」
「他應付得來!不過小西山,剛才蓮沼說的是真的嗎?你打算把事情全部攬到自己身上?」織田用一種「你很贊」的目光看著我。
原來家世很好的帝君們都有偷聽以及偷窺的癖好啊!
我沒好氣地說:「下次直接問就是了,不要躲起來偷聽啊!」
「蓮沼難得說這麼多話,讓人忍不住想一直聽。」
「重點是他都沒有出現太多邏輯上的跳躍。」
「神一樣的蓮沼。」
「不是叫『惡魔蓮沼』才合適嗎?」源博雅和織田秀樹兩個聊天好搭檔說話的時候,天草明又幽幽地插了進去。
蓮沼對這樣的詆毀一點也沒有生氣,繼續笑著。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他笑得好像有些古怪。
「話說回來,」天草明繼續幽幽地說,「瀧澤可不喜歡被人牽連。」
「嗯!他的腦子裡面除了整潔和家務之外,就只有繪畫了。」織田搖晃著腦袋說。
「但我覺得小西山不一樣,因為她的畫和瀧澤過去的畫給人的感覺真的很相似。」
「有——同樣的——靈魂——嘿嘿——」
還好是大白天,不然天草明這樣說話可會嚇死人的。
「我們當初就是因為阿明這樣說,才會選擇小西山啊——小西山明顯傳承了瀧澤早期的風格——這個蓮沼你不是去問過霧島老師嗎?」
「對啊,還用家族的力量施壓了一下。」蓮沼漫不經心地說著。
「喂,你們不要自說自話啦?你們到底想要我怎樣啊?」我快被這群傢伙弄得快連佐野涼子是誰都想不起來了。
「我們當初是希望小西山能夠和瀧澤合作,看看對他有沒有幫助,為此我們好不容易才說服了霧島老師。」織田倒是挺坦白的。
「原來這就是霧島老師對他特別嚴格的原因?」
「嗯!是啊。」源博雅點點頭,「因為要故意對瀧澤凶,霧島老師也很為難。」
「順便還可以讓你多和他一起吃飯,他真的不會好好吃飯。以前上學就發現他有這個問題,所以要他做飯給我們吃……但之後大家分開了,他就有一頓沒一頓了。」
原來這是朋友們不著痕迹的關懷!
我似乎有一點被這些少年感動了。
就算是被整個凰華的學生所景仰的帝君們,在為了自己的朋友而努力的時候,也不過是普通的熱血少年啊……
「小西山和我們一樣擔心他!」
「廢話。光從她要把事情都自己攬過去的樣子就看得出來了。」織田的聲音被風吹散了,不然整棟樓都能聽見。
「有緣千里……來相會……」天草明不著邊際地評價。
「夠啦!」我漲紅了臉,「不要胡說——我只是不想連累他!這件事說到底是因為我的宿敵牽扯出來的。」我有點費力地解釋,但這群人沒有一個表示相信我。
「是磨難哦!」天草明撥弄著手腕上的紫檀木串珠。
「不要鬧了,」蓮沼忽然開口了,「小西山,你要作好準備。」
「什麼?」
「知道為什麼我們不能當面跟瀧澤說,讓我們幫助他嗎?」蓮沼問我。
不……不知道啊……我也很想問你們這個問題,既然是這麼關心他的朋友,為什麼不想別的辦法,而要這麼費周折,把我這個平民姑娘牽扯進去呢?
我搖搖頭。
「因為瀧澤非常非常非常討厭給別人帶來麻煩——」
黑髮少年看著我,眼睛裡面有著深邃的、能夠看透一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