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破圍先鋒
林彪素以善打運動戰著稱,他一開始就反對這種「短促突擊」的戰術,因為如陳雲所說,「短促突擊拒絕了在運動中消滅敵人的戰術」。1934年2月24日,林彪和聶榮臻向軍委提出了一項關於用運動戰消滅敵人的建議,結果遭到軍委的批評。軍委告誡林彪,要堅決服從命令,不要脫離中央的正確軌道,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
在李德的淫威下,林彪的態度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執行「短促突擊」特別下力。他請李德來一軍團講授「短促突擊」戰術。李德整整講了一天,大談「我支點之守備隊,是我戰鬥序列之支柱,應毫不動搖的在敵人炮火與空中轟炸之下支持著,以便用有紀律之火力射擊及勇猛的反突擊,消滅敵人有生力量」等內容。
李德走後,紅一軍團的幹部戰士們紛紛反映說「聽不懂」,越聽越糊塗。林彪開導說,「你們不懂,這種打法我也不太懂。不懂就學嘛。」愛鑽研戰略戰術問題的林彪果然學有所成,於1934年6月17日發表了《論短促突擊》的文章,提出了二十七條實施措施和注意事項,得到了李德等人的讚賞。
對於林彪此舉,聶榮臻認為,「林彪突然發表這篇文章,自然不僅是談戰術,實際上是他在政治上的表態」。聯繫到林彪後來所說的「不說假話辦不成大事」一語,他的這一舉動蘊含的真正動機也就很清楚了。
彭德懷與林彪同為軍團長,在李德的淫威面前,彭德懷始終沒有低下頭來。他痛斥李德、博古等人是「崽賣爺田心不疼」。對此,毛澤東十分感嘆地說:
「一個是硬漢子,一個是細伢子,金子不能比銅喲!」
毛澤東隨口吟誦出「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的詩句。他用那敏銳的目光,注視著手下兩員戰將。
一個要保存實力,一個要顧全大局,破圍部隊軍政首長展開了長征途中的第一次爭吵。風頭正勁的學生對老師,既不服管,又不服軟。
紅一軍團指揮部險些被包餃子。政治保衛局局長羅瑞卿用駁殼槍頂著耿飈的腦袋:「為什麼丟了陣地?說!」
湘江苦戰,血流漂杵。負責阻擊湘軍的紅一軍團傷亡慘重,林聶第一次不敢打包票。朱德向全軍發出最後的動員令:「勝負關係全局,我們不為勝利者,即為戰敗者。」
骨岳血淵換來黎明的曙光,毛澤東重掌中樞。遵義會議后,下台的李德想起了「友好」的紅一軍團軍團長,結果被氣得半死。
林彪和聶榮臻看望毛澤東。毛澤東憂鬱地說:「到命令你們去的地方去。」毛澤東的憂慮是有原因的。
1934年10月,紅軍長征前夕,身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的毛澤東被中共臨時中央派往江西於都去做「調查研究」。當時擔任李德俄文翻譯的伍修權在回憶錄中指出,「毛主席是被人有意排斥在外,去於都搞調查研究只不過是一個借口」。
這年秋,身材高大的毛澤東經過長達幾個月的瘧疾折磨后,體質十分虛弱。他雙頰深陷,顴骨高聳,長發披肩,憔悴不堪,看上去很令人難受。但是,比瘧疾更為難受的是根據地日益惡化的軍事形勢。毛澤東表面上平靜自如,內心卻憂心如焚。
金秋十月,溫煦的陽光灑滿庭院。林彪、聶榮臻回總部接受任務后,順道來到毛澤東住處,看望老師。毛澤東十分高興,他半開玩笑似的說道:
「你們為什麼到這裡來呀?這一段時間我這裡是門可羅雀呀。」
林彪靦腆地一笑:「我們紅一軍團前些日子在福建溫坊作戰,今天才從前線回來。回來接受總部的新任務。」
「什麼新任務?」毛澤東問道。
「要作戰略轉移。」林彪回答。
沉默了一會,聶榮臻忍不住問道:「主席,我們要到何處去?」
毛澤東憂鬱地說:「到命令你們去的地方去。」
轉移的方向和地點連軍團一級的首長也不知道,所有計劃都放在李德的行囊里。10月中旬,中央紅軍近十萬人馬開始撤離中央革命根據地,含淚辭別赤都瑞金,向誰也不熟悉的地域行進。
國民黨在紅軍西進途中精心布置了四道封鎖線。蔣介石吹噓它為「鋼鐵封鎖線」。突破敵人的封鎖,最最要緊的是和敵人爭速度,搶時間。可是,臨時中央的領導人卻忽視了這一點,他們命令部隊成甬道式隊形前進,其中以一、三軍團為左、右前鋒,八、九軍團為左、右雙翼,五軍團殿後,中央縱隊居中,大批輜重物資隨軍行動。
對於臨時中央的這種行進陣式,毛澤東戲稱為「叫花子搬家」,劉伯承譏笑是「抬轎子行軍」,彭德懷更乾脆,說這是「抬棺材送死」。
由於大量輜重物資隨軍行進,加之敵人的圍追堵截,部隊行軍速度十分緩慢,每天只能前進四五十里路。紅軍經過英勇奮戰,衝破敵人二道封鎖線后,情況已經十分嚴重,紅軍面臨絕境。敵人第三道封鎖線沿粵漢鐵路湘粵邊展開,在湖南境內良田至宜章之間形成一道屏障,阻遏紅軍前進。此時,蔣介石已經判定紅軍主力在實施突圍,急令其嫡系部隊長途追擊,同時,廣東敵軍也利用鐵路之便超前堵截。在這一嚴峻形勢面前,紅一軍團的兩位軍政首腦之間發生了長征途中的第一次爭吵。
當時,紅一軍團受領的任務是派一支部隊控制粵漢鐵路東北約十公里的制高點——九峰山,防備廣東軍閥在佔領樂昌之後向紅軍襲擊和堵截,以掩護中央縱隊從九峰山以北到五指峰之間安全通過。根據情報,廣東敵軍正兼程趕往樂昌。林彪於是決定,帶領紅一軍團不佔九峰山,揀平原地區走,一下子衝過樂昌。
「那怎麼行呢?」林彪的決定遭到聶榮臻的強烈反對。
林彪見聶榮臻反對,便陳述了他作出這一決定的理由:「你放心。我估計敵人還沒到達樂昌。」
「我也估計敵人可能沒有到達樂昌。但是,我們的兩條腿怎麼能夠跟敵人的車輪比速度呢?就算我們衝過去了,中央縱隊怎麼辦?敵人把後面的八、九、五軍團截斷了怎麼辦?」聶榮臻沒有讓步。
「生死存亡之際,保存實力是最重要的。這是爭取最後勝利的要訣。我是軍事首長,可以機斷行事。」林彪把手一揮,「就這樣定了。」
「不行。」聶榮臻加重了語氣。作為政治委員,他深知這一行動執行后的嚴重後果。他一字一句地說:「不執行軍委命令你是要犯錯誤的。我是政治委員,有最後決定之權。」
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參謀長左權提議暫不行動,先派一個連到樂昌偵察一下再定。
聶榮臻同意了:「派人偵察是可以的,但是部隊必須按照軍委命令向九峰山推進。」
軍團部到了麻坑圩,偵察連前來報告,樂昌大道上已看見大批敵軍。正在這時,麻坑圩敵軍逃跑時沒來得急撤走的電話響了,林彪習慣地拿起了話筒:「什麼事?」
「你們發現赤匪了嗎?」話筒里傳來一聲廣東話。原以為是部下報告情況的林彪一愣。「是敵人。」聶榮臻和左權也聽得清清楚楚,兩人面面相覷。這時,頭腦靈活的林彪用一副大大咧咧的口氣說:「我們是中央軍,剛剛來這裡接防,沒有發現『赤匪』活動。你是哪裡?你們是怎樣布防『赤匪』的?」
電話是樂昌附近一個叫賴田的民團團長打來的,他哪裡知道聽電話的是「赤匪」軍團長林彪,他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全部講了出來。粵軍鄧龍光部的三個團已經開抵樂昌,一個團的部隊開往九峰山。
聽到這裡,林彪的腦門上沁出了幾滴冷汗。聽罷電話,他急令二師第四團立即行動,奔赴九峰山,拚死搶佔陣地,他自己也親率後續部隊攻擊九峰山南側的茶嶺,監視九峰圩之敵。
九峰山從山腳到山頂,怪石兀立,古樹獨生,懸崖陡壁,洞深路險。被林彪命令前往搶佔九峰山的紅四團政委楊得志在回憶錄《橫戈馬上》中這樣寫道:
我們來到這裡的時候,適逢瓢潑大雨。沒有照明設備,四周一團漆黑。雨點像傾瀉的大水,隨著狂風扭成水鞭子,一道一道地向我們抽打著,使你抬不起腳,挪不開步,好像要淹沒在這個世界似的。廣東軍閥在這裡派兵守衛著。我們攻一個山頭,他們退一個山頭,真是一步一個血印從敵人手裡奪過來的。
由於紅四團動作神速,加上紅三軍團右翼鉗制了粵軍的行動,一場難以避免的惡仗得以倖免,中央縱隊和後續部隊順利地通過了敵人的第三道封鎖線。
突破敵人第三道封鎖線后,紅一軍團由左翼改走右翼,沿天堂圩向道縣前進。在林彪、聶榮臻的率領下,整個突圍過程中,紅一軍團始終作為全軍的開路先鋒,歷盡艱辛,過關斬將。在行進中,紅一軍團代號「南昌」。
在湘粵邊界地區,有兩條南北流向的大江,一條是瀟水,一條是湘江,兩江之間,相距五十公里左右。道縣舊名道州,緊靠瀟水西岸,是這一帶最大的渡口。1934年初冬,蔣介石企圖利用瀟水和湘江這兩道天然屏障,將紅軍全殲。於是,在這裡展開了一場血與火的大廝殺。
為了掩護中央縱隊(代號「紅星」)安全渡過瀟水,紅一軍團決定先敵搶佔道縣。11月20日,林彪、聶榮臻令紅二師奔襲道縣。22日,紅二師佔領道縣,中央縱隊於此順利越過瀟水。
與湘江平行,有一條桂黃公路。為了阻止紅軍西進,敵人在湘江與桂黃公路之間連綿不斷的丘陵上趕修了一百四十多座碉堡,有二十多個師的敵軍布防在全州、界首、灌陽之間的「鐵三角」地區,構成了第四道封鎖線中最嚴密的部分。